幕后主使李珉在麒麟卫们眼看着要倾家荡产时出面,装作好人帮他们说清,请赌坊宽限数日,再明面上派王府管事出马,帮他们一一偿还赌债——其实于李珉来说,一出一进,都是他自己产业,并不产生额外的任何花销。
但被抓住把柄的麒麟卫们自然感激涕零,感恩戴德,忘了入职是要效忠皇帝,转为三皇子的忠诚下属。
李珉费尽心机耗时数年布下的一张罗网,眼看就要张网捕猎了,却被颜俭撕破,他实在是被逼无奈,才会仓促起兵造反。
这两位皇叔对新帝并不服气,新帝登基后,步步收缩亲王封地,还仿前朝的推恩令,意图进一步削弱他们的实力。
直到李珉的叛军初次大捷,彻底压过了传说中战无不胜的穆家军,而远在京郊的穆长沣依旧按兵不动时,律王和资王才终于挥军北上,和李珉汇合。
李珉又惊又气,终于意识到资王和律王根本不是来帮忙的,而是想摘现成的果子吃,最好将来换他们一脉坐龙椅。
宴云待要挣扎,奈何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他紧闭着嘴唇死死咬住牙关,李珉却捏住他的鼻子,等他再也撑不住张嘴大口呼吸时,便将那极可疑的药往他喉咙里灌。
这下把李珉吓坏了,他先用脚尖踹宴云,踹到宴云柔软的侧腹,那是人体最敏感易痛的部位,却依旧不见宴云有丝毫反应。
他身为狠辣无情的岐王殿下,不知下令处死过多少人,更别提他率众谋反,两兵交战不知多少人成刀斧下怨魂,说他双手血迹斑斑也不为过。
他自然不会慌张灌药灌死了宴云,只是小太子一路上多次嘱咐侍卫们,千万不能伤了“李大夫”性命,否则他绝不轻饶。
小太子这么吩咐时,李珉眼中闪过狠戾光芒,毛没长齐全的臭小子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自是威风不了多久。
当然,按照李珉的心性,等大事既成后,未必会留着穆长沣这样的人功高震主,但此刻还用的上他,李珉说不准,杀了穆长沣假凤虚凰的男老婆后,他会不会和自己翻脸。
李珉失声惊叫:“这药不过是毒哑你的嗓子,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并不会害人性命,怎会死了呢?”
他俯身半蹲半跪,想将宴云搂抱起来查看,谁知当他双手抱住宴云的一瞬,宴云陡然睁开眼睛,原本被绑缚的双手一振,反箍住李珉的身体,双膝屈起朝上猛然一顶,撞中李珉肚腹,几乎让他把隔夜饭也呕出来。
宴云还不肯作罢,抖动着被绑麻了的双腕,两脚发狠的在李珉身上踹了十几下,这才团身欲下渐行渐缓的马车。
李珉不是头一遭挨宴云的揍了,他灰头土脸的直起身,见宴云被数名侍卫制服,狰狞的扑上前去,要好好教训宴云一番,他给自己的羞辱,必须十倍奉还!
谁知李珉刚抬起脚,便听见小太子焦急的声音:“李大夫呢,李大夫在哪儿!?我要见他,现在就要见他!”
小太子皱眉说:“李大夫,这一趟回宫,我未必能再……再平安出来。这帮护送我们的人恐怕也非良善之辈。你中途一定要想法子逃离,别和我一起入宫,你若出了事,小宝该怎么办呢?”
宴云手掌下压,示意无碍,他灵识里的绿树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也可能是近距离伺候穆长沣的缘故,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此时无数藤蔓正缠绕着他的脖子,试图修复主人疼痛受创的咽喉。
小太子满脸迷惑的摇头,“他面白无须,我真以为他是内监管事太监呢。况且先前住在王府,后在宫里,很少和三皇叔见面。”
宴云点点头,心想他也觉得三皇子实际资质平平无奇,没有半分帝王之相。他筹谋再多,恐怕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还是说,父皇不过是没有选择,不得不先立我为太子。一旦淑妃娘娘诞下皇子,他就会立刻废除我,选择我的弟弟?”
他的母亲生下小太子不久便死去,王府中一直有传闻,皇帝是嫌恶那侍女出身卑微,配不上诞下皇室血脉,才赐她自尽,免得拖了小太子后腿。
皇帝登基后,为充实后宫,选擢了不少名门贵女入宫,如今身怀六甲的淑妃娘娘,父亲便是朝中重臣,林阁老。
小太子年纪虽小,也知道自己没有母族支持,根基单薄,从开蒙便不敢有一刻松懈,生怕学的不好被父皇知道,让父皇失望。
“我三岁便能做诗,六书读的滚瓜烂熟,《史记》也学了一半多,可父皇始终不曾夸赞我一句。若我写错一个字,父皇便会叹气,我想,父皇是真的……真的不喜欢我。”
——就像穆老将军对待穆大将军十分严苛,训练不曾有一日松懈,对二儿子却十分纵容,只要不犯下大错,总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
——但这并不代表穆老将军不爱穆大将军,反而是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生怕他将来难挑重担,自己在世时才不敢稍加情面。
“可是……”小太子仰起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最难以启齿的话,最终还是从他牙缝挤了出来。
“父皇连日身体不适,我很担心,去藏书阁翻阅了许多医术,自己给父皇开了方子,去御膳房做了汤,亲手端过去。喝了之后,父皇便面露痛苦,吐出鲜血……”
“所以……李大夫……”小太子解下贴身佩戴的腰牌,塞进宴云手中,小声说:“我入宫后,便不想着再出来了。父皇若是生气,我宁愿一死谢罪。你趁机逃出去吧,不必管我。”
一如他之前拔下头上束发簪子,挑开了缚手绳子后,趁乱踢打李珉时,将那簪子扔出车外,当做标记。
车马停下稍歇,李珉在伤口上敷了药膏,带着一身气味过来,将身宫女衣服抛到宴云身上,冷淡说:“穿上。”
都什么时候了,小太子还想着宫里规矩呢。李珉噗嗤一笑,轻佻的说:“你不怕他一人留在外面,须臾便遭遇不测么?”
他相信身体健全的穆长沣所向披靡,能将叛军扫荡一空,还天下太平,只要自己活着,便能再次见到那个男人,说不定还能再蹭蹭抱抱,占他一点便宜。
宴云不再反抗,顺从的解开腰带,反正如今人人皆知他是男儿身,他索性坦荡大方一些,当着李珉的面,便把宫女穿的水绿色肚兜往脖子上套,很熟练的在背后打了三个如意结。
李珉的目光也不由得黏在宴云背上。他方说宴云越来越丑,又是个男人,可他没想到男人背对着自己更衣,竟是如此撩人。
透气小帘外的一点光照在他玉色的背上,他乌黑散乱的头发堆积其上,那润泽软腻的肌肤,真如上好的暖玉,泛着丝绸一样的光泽。
宽肩下接着极细窄的腰身,中间的脊背形成深涡,阳光似美酒,从腰背流转而下,结束在隆起圆浑的地方。
没想到素净的棉布衣裳下竟裹着如玉美人,再想到这美人屡次冒犯自己,李珉眸中颜色转深,等大事了却,不如将此人收入囊中,以绳索捆绑,再以皮鞭抽打,打得那雪缎似的肌肤上泛起道道红棱。
宴云觉察到李珉的目光似变了调,这人总是一副精神头不太好的样子,幸好他还穿着衬裤,赶紧囫囵的套上绫裙,系上衣带,挂好玉佩。
车马再行,见了小太子的玉面金容,不远处的九重宫门徐徐打开,似一头狰狞巨兽,缓缓张开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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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珉依旧是一身宦官服饰,收敛了脸上的戾气,带着谁也挑剔不了的谦卑笑容,落后半步跟在他们身边。
宴云鼻观眼眼观心,却还是用眼尾余光瞥向那珠环翠绕的年轻贵妇,她满脸不耐烦的快步走到三皇子面前,说:“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到底还要等多久?”
小太子也礼数周到的给庶母请安,宴云这才明白过来,眼前貌美如花、香气袭人,只是眉心微蹙看上去脾气不太好的女子,正是家世出身能碾压小太子生母的淑妃娘娘。
淑妃体丰怕闷,手中的杏黄色纨扇被她扇得噼啪乱响,她从鼻子里哼出声来,疾步走到贵妃椅坐下,吃了块玫瑰饼,眸子才转向小太子。
她定定看了小太子许久,说:“你父皇病的这样重,你却离宫别居,论理我原不该多说,只是传出去实在不像话。”
淑妃用胭脂涂的娇红欲滴的唇动了动,只又干巴巴的凑出几句话,来回不过是本朝以孝立天下,皇帝重病,太子自然该衣不解带,汤药侍奉,不该离宫出去躲懒。
说完,有小内宦过来传话,以林阁老为首的一众朝臣们都到齐了,皇帝身体仍感不适,便在寝宫宣见。
闻言,伺候在淑妃身边的几个宫女都赶紧过去扶她起身。淑妃显然是个急躁性子,不等她们手伸出来,便自坐起,三两步走出去老远,而环佩依旧训练有素,动静颇轻。
宴云若有所思的看向她的背影,哪怕肚腹老高,爱美的淑妃依旧在胸下扎了条宽腰带,宽幅的长裙迤逦远去,似一道不灭的霞光。
皇帝寝宫内帘幕低垂,皇帝倚靠在大迎枕上气若游丝,苍白的面庞上连嘴唇都不见一丝血色,宴云本人望闻问切的医术不甚高明,也看的出他命悬一线,生死已在旦夕之间了。
这一路上,宴云心中多有揣测,只是他口不能言,指尖藏在袖里,悄悄握了握小太子凉飕飕汗津津的手。
林阁老趋前一步,逼问:“老夫问你话,你东张西望作甚?陛下龙体交给你们御医院二十五位御医,陛下本是春秋正盛,龙体康健。如今却一日病胜一日,你可知渎职该如何治罪?”
御医似被逼的没有办法,老泪纵横的说:“我原不想说的,陛下身子原本确实无恙,至多屡感风寒,调理些日子总能好转。可前些日子进了太子殿下的汤药后,就呕血不止……”
“陛下下令,命我们御医院的人不准议论此事,只以肺疾来治。只是那毒药下的狠重霸道,我们全院上下不知废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山参灵芝,无数解毒草药,也不过帮陛下续命至今。”
御医的话一说完,寝宫内一片安静,只有淑妃扇扇子时扇坠儿相击的声音,啪啪、啪,一下下像敲在心头。
另一人反驳:“胡说!太子年幼,深的皇上喜爱,皇上多次说过,他日定将大统传于太子殿下。殿下又怎会下毒谋害陛下?”
那人摸了摸长须,说:“听闻太子殿下的母亲,是被陛下下令处死。殿下年纪幼小,心智不全,才更容易怀恨在心,行报复之事啊。”
他们吵闹起来,林阁老示意众人噤声,面上带着和煦笑容,慢慢走到太子面前,说:“殿下,当日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否由您和咱们说个明白?”
若宴云没提醒,本就存着心事,快被自己弑父的重压压垮的小太子,说不定就把当时的情况一一道来,落一个亲口承认自己罪行的结果。
宴云在小太子掌心写下那些话,其实是提醒读过《史记》的小太子,一死容易,扶苏死后,大秦很快灭亡。
宴云赶紧浑水摸鱼的跟了上去,当小太子攥住皇帝无力垂落的手时,他跪地俯身,只用双掌托着皇帝的腕骨,无数枝叶藤蔓飞卷而上,淡淡的金光渡送过去。
他的疗愈技能无法起死回生,将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扯回来,但足够渡送去一口气,让皇帝回光返照。
今上登基后,虽各种为难和他争夺过皇位的兄弟们,逼迫在封地当土皇帝舒舒坦坦的亲王叔伯,但四海之内黎民百姓安居乐业,镇守边关的将士们虽战事不断,目前总体大致算太平,彻底堵死了从下而上的谋反之路。
李珉再想谋夺皇位,也不敢真的自己下手,背负弑兄犯上的罪名,他原想着构陷太子弑父,再让淑妃肚里的孩子登基,他一路从陪都杀过来,把不顺从的臣子们一口气全灭,顺理成章的先当摄政王。
等理顺朝政,到时那年幼的小皇帝或是夭折,或是遇上别的意外,再由臣子们劝摄政王登基,即位便来的名正言顺,四海宾服。
皇帝睁开眼,虚眸看了一圈,定在小太子身上。
皇帝冰冷的手指突用力的回握住他的手,柔和的对小太子微微一笑,断断续续的说:“傻……孩子,父亲……明白你的心意……和你……无关……”
内阁中虽大部分唯林阁老马首是瞻,可也有人暗暗不服气,皇帝当着众人面再次撇清太子关系,口谕传位于太子。
有两个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大臣对视一眼,只等皇帝颓然倒回枕上,呼吸渐止,便大声哭泣,泣道:“皇上殡天了!”
三皇子咬牙,林阁老慌了,忙说:“此事不甚妥当,方才御医说了,太子进给皇上的汤里有毒,怎能草率让太子即位?”
方才还气势十足的淑妃着了慌,忙不迭往皇帝榻前挤过来,宴云瞅准了她和身旁的宫女不防备,咬牙埋下头,直朝淑妃冲了过去。
淑妃冷不着被撞了个正着,趔趄两步后退坐倒。
四下诡异的寂静了一刻,连她的父亲林阁老也没帮她说话,反倒是面如死灰,仿佛方才驾崩的不是皇帝,是林阁老。
淑妃歇斯底里的喊嚷起来,却无人应她,她迷惑的顺着众人诡异的视线看向自己身下,才惊叫连连。
正如宴云猜测的那样,淑妃行动太过轻松,脚步伶俐的过了头,她用的浓香里隐约还有麝香的味道,显然她是假怀孕,装孕妇。
多年布局功亏一篑,李珉额角青筋直绽,在他视线外的地方,大军云集于皇城的高门之外,帅旗招展,玄色旗底绣着金光闪闪的“穆”字。
他铠甲下的双目狭长锐利似闪电,雷霆似的回头一瞬,数名原麒麟卫的士兵齐整出列,上前和原就熟识的侍卫们沟通有无。
麒麟卫原就负责皇帝近身戍守,和皇城门前的守卫们少说也有三分脸熟情意,只是放这样多的士兵入宫,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哪怕已经觉察到宫中正在发生了不得的大事,侍卫长官还是踟蹰不决,难下定夺。
他神色淡淡,半分看不出忧虑,只是将令牌攥得极紧,那四方的棱角深入掌心肉里,已经刺出酱红色的深痕。
“见令牌如见圣上亲临,可出入宫禁自由。既然你们也心存疑虑,不妨依律只放我和我的亲随手下一同进入,彼此都好有个交代。”
众亲随翻身下马,军靴落地声宛如擂鼓,趴伏在车内身负重伤的王逢恩闻声激动的昂扬起头,恨不得跟着他们一起进去才好。
随军医官正在帮王逢恩上药,血水沁出,疼的王逢恩一个哆嗦,喃喃说:“我若就此殒命,也算得上为国捐躯,师弟需珍重自身,勿要为我伤神痛心才好……”
穆长沣带领众亲随疾步进皇城,大军依旧停在皇宫外,队伍分列后急奔向皇宫南北各门,严防皇宫内作乱者趁乱突围,逃离出去。
身份贵重的嫔妃们住在内宫的最深处,皇帝为了方便召朝臣入宫谈事,大部分时间将寝殿安置在外宫。
他中毒病危后,为保安全又重新换过地方,宫内亭台楼阁,路径繁绕,哪怕是曾经的麒麟卫,一时也拿不准皇帝如今的位置所在。
常年沙场征伐的人通常有着可怕的直觉,穆长沣很快察觉到,宫内流动着诡异的气流,一想到宴云身陷其中、不知生死,他沙场上千锤百炼如铁石的心,泛起一阵又一阵绵密不绝的痛楚。
“公公从何处来,行色匆匆,又要往何处去?”穆长沣挡住去路,发问的同时,已留意到为首的宦官深埋头,看不清面容。
他的手不动声色按上腰袢,那宦官嗫嚅两声,似是有意诱使穆长沣靠近去听,待穆长沣离他不足两尺距离,宦官暴起发难。
剩下的假宦官顿作鸟兽散,穆长沣的亲随虽只有十数人,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还没来得及跑开,便都被砍手断脚,倒地□□不止。
这行人应是岐王亲信,对叛上作乱的岐王果然忠心,穆长沣还没出辣手审问,几人纷纷咬破牙里藏的毒药自尽。
这群人如此忠心,却不在岐王身边,显然是在执行重要任务。他很快见一株百岁树下滴落几滴鲜血,血已经凝成黑色,和泥土几成一色,非刀口舔血的人,很难看出端倪。
小太子摇头,穆长沣伸长手臂,将抱着一根粗枝瑟瑟发抖的小太子抱进怀中,手则熟练而轻的点到小太子周身各处,检查他可曾受了致命伤痕。
“不是我受伤,是李大夫……李大夫为了保护我……挡住了三皇叔……不,贼子李珉他刺过来的剑!
李大夫被刺倒了还竭力搂抱住贼子双腿,大喊着让我快点跑,我逃走的时候,看见……李珉回身肘击李大夫的头顶,呜呜呜……李大夫他会不会死掉……”
当时寝宫内乱作一团,李珉和他潜伏于宫内的属下图穷匕见,内阁那群大臣们平素口口声声赤胆忠君、死不足惜,刀剑真架在脖子上,就把发过的誓抛到九霄云外,跑得比谁都快。
甚至于向来以淑妃娘娘为家族荣耀的林阁老,逃命时把摔扭了脚踝的林淑妃忘得干干净净,在淑妃绝望的叫声中,跑出了老臣子中的最快速度。
有不长眼的宫女宦官不小心挡住了路,便被李珉和手下们一剑一个,他们杀红了眼,将皇帝寝宫化为了修罗地狱。
小太子被穆大将军抱在怀中,自然能清晰觉察到,自己说出方才寝宫发生的事情后,穆大将军周身都僵硬了,他哑着嗓子像在问自己,也像在问小太子,“他……为何要这么做?”
小太子说:“李大夫他说……他说大将军嘱咐他照顾好小宝和我,他幸不辱命,让我……平安后记得大将军的护驾之功,记得帮他照顾小宝……呜呜,小宝的爹爹为我死了,我……我对不起他……”
穆长沣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他放下周身无碍的小太子,单膝跪在地上,将那捧染了血的土捏在掌心,铁青着脸问:“他福大命大,未必会死,殿下,他们如今在哪?”
他本就受伤的头不断撞到桌脚,门槛,疼的钻心彻骨,想骂一声乌龟犊子,没想到张了张唇,那句咒骂真的骂出声来。
一直忙窜疗愈的树枝此刻快要忙不过来,一长串枝芽抱着宴云流血的头颅,另一长串则紧紧搂着他细细的脖子,还有几条在他身上流窜,捂住他被短剑贯穿的伤口。
宴云向来小心谨慎,哪怕在末世也把自己珍贵的身体护得妥当安全,如今却受了重伤,曾经光洁如缎的肌肤还不知被糟践成什么样子,他气不打一处出,愤怒灼烧胸腹,无力反抗也要过足嘴瘾。
本就累的满身满头是汗,还要听宴云腌臜到极点的咒骂,这就罢了,宴云刚刚恢复的嗓子粗粝嘶哑,比老男人的嗓子还要难听。
他也怒火攻心,将门扉关严实,又拖来桌椅重重抵住,又踹了宴云一脚,威胁道:“等我的人如约攻入皇城,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曝尸三日,才能泄我心头之愤!”
“没有这一天的。”宴云躺在地上,头上破洞的血汩汩往外流,将他的眉毛眼睫染红大片,视线都模糊不清。
“哼,你懂个屁!”李珉说:“我早和穆长沣达成约定,他不会真心抵抗,资王律王封地无数精兵,远胜过京畿陪都的无能将帅,踏破皇城大门,不过旦夕之间。”只是到时候,又要烦心和资王律王间的争夺,他们也是李氏子孙。
宴云毫不留情的打破李珉幻想,他看不清周遭有没有人,可不能让李珉胡说八道,败坏穆长沣名声,还传扬出去。
“无知贱人!”李珉气急败坏:“皇帝对穆长沣多番猜忌,连降数级,用的上他时才官服原位,你以为穆长沣不怨恨皇帝?”
宴云艰难又清晰的说:“你不要以你的想法,去猜忌穆长沣。不管你们诸王怎么争斗,穆长沣担心的是普通黎民百姓的安危。”
毕竟,五皇弟从登基前便身体欠佳,御医私下曾和李珉说过,皇帝身体先天有损伤,寿命恐怕比寻常人都要短些。
李珉盯着宴云,他乌发凌乱,秀丽白皙的脸已被血染红,无力倒在地上,破损的衣裙掩不住单薄的胸口微微起伏,和伶仃修长的腿。
那裙子虽是宫女所穿,到底是宫中之物,轻薄柔软,李珉只两下便将裙子撕碎,又去扯宴云腰上裤带。
宴云身上冷汗涔涔,受伤太重周身皆痛不可遏,再也无力推拒抗争,他白着唇喃喃说:“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有这种兴致……该说不说,技能点歪的离谱了些……”
或许是人之将逝,宴云身上蓬勃的火气都消失了,他歪着脑袋,垂落黑睫,见李珉扯脱他的绸缎长裤后,自己也累的气喘吁吁,靠在墙边暂时休息。
死前没能见穆长沣最后一面,却要和这种家伙以狼狈的姿态死在一起,宴云刚倒出一口气,便觉得这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哽在心头足叫人死不瞑目。
穆长沣一人当先,顺着血迹和宫人们语无伦次的供述追至此地,他仰头朝上看去,不久便见狼狈不堪的李珉穿着一身宦官服色,挟持着宴云站到了栏杆上。
仰月楼原是先帝器重的御用道人观星月之所,先帝信那道人真有凌云驾雾之能事,是以仰月楼筑的极高,栏杆却都修葺的极矮,正常身材的成年人稍不留神,便能从栏杆上翻下。
今上即位后,深恶那妖道蛊惑先帝,让先帝亲口允诺,每年都要从朝廷的财政收入中拨走二十万两,用于修葺各地道观,由他本人亲自负责,从中渔利每年何止十万雪花银。
不等今上吩咐,穆长沣起身,逼迫那道人一步步走上楼顶,最后无路可退,终于从楼顶坠落,血溅五步,而道人有仙人之能的讹传自然消解。
皇帝状似无意的问他,对今晚的一切作何感想,穆长沣欠身,坦言:“死一只硕鼠,多万人吃饱,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