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 by四腔心

作者:四腔心  录入:12-01

天下的好文章汇聚在盛京,每位大人或多或少都能收到行卷。盛鸿祯虽然不出考题,不是考官,但对他行卷的人也只是稍逊色于邵老。对比下来,贺宅就显的颇为寂寥。
六出把木几上仅有的几份文章都要揉烂熟背了,看来看去总不会凭空多出来,干脆赌气般全压在青瓷药瓶下面,边给主子上药边抱不平。
“家主二十有一便名满京城,能与盛相一较高下。那些举子有眼无珠,现在竟连绣花枕头张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可倒好,塞了鹅绒的金丝枕反是门可罗雀!”
说到激动处下手忘了轻重,贺牗吃痛,神情皱在一起抬头道:“你这都什么绣花枕头,鹅绒金丝枕头的乱七八糟比喻。还门口罗雀,有如此灭自己威风的吗?”
知晓是自己力道重了,六出放缓了劲,又把主人家按好继续上药。
“六出只是心有不平罢了。不过说起来,家主可还记得刘望这个人?”
伤处在后脑勺,拨开发丝下鼓着瘀血,微微按下就带着整个脑仁都疼。小皇帝还算有良心,允他在家养伤几日,不必再四更天的爬起来去常朝。
贺牗趴在一张竹椅上,避免再磕碰到伤口。左右待在家中无事,干脆趁着春日光景好,寻了支鱼竿在园子的池塘里钓鱼取乐。
他眼皮半掀,懒懒应和,“记得。”
不就是被他说狗屁不通,又被明湛笃定春闱落榜的那位举子么。
虽然三十余岁了,可贺牗还没到前些日子见过的人都记不住的地步。
药粉在伤处撒的均匀,确定没有遗漏后,六出收了药瓶,幸灾乐祸道:“我可听说此人去绣花枕头那行卷了。”
盛鸿祯那日话说的可谓很直白,寻常举子听了无异于判了死刑。没想到这个刘望挺坚强,还能再对张轶行卷。
二人正说着话,守门的家仆前来说方大人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和谢长松在朝堂上举着笏板互殴的方载文。
似是想到什么,贺牗顾自把上钩的鱼提溜起来扔进身侧的竹编篓子里,假装没听到什么方大人,对六出吩咐,“今晚喝鱼汤。”
“好嘞!今晚吃鱼辣羹。”
平日里说一句能顶三句的六出也极其配合,竹篓子就往厨房去。
贺牗冲着他背影遥遥喊道:“什么鱼辣羹,喝鱼汤!”
六出脚力好,没片刻就出了园子,理也没理一下,倒是方载文笑呵呵出现在圆门处。
“赏花垂钓,儆言兄好雅致啊。”
趁人还没近前,贺牗无声翻了个白眼,重新穿上鱼饵一杆子抛出去,阴阳怪气。
“拜方大人所赐,贺牗现在可是雅致的很呐。古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今有贺中丞趴着钓鱼。这雅致给你,你要不要?”
他晕过去前可看清楚了,那个带铁笏板的就是方载文!一句话明晃晃告诉对方,别跟我喊表字的攀亲近。
登门道歉,手里还提着补品的方载文没讨到好,脸上的笑都要撑不住了。他的年岁要比贺牗还大上些,全凭着打了人家的脑袋理亏,才不至于拂袖而去。
方载文厚着脸皮就着六出的凳子坐下,连声赔笑,“贺中丞勿恼,实在是误会。我想打的并非是大人你,只是不巧,您就挡在盛相前头不是。”
“什么!”
闻言,贺牗一个激灵抬头,“你还想打盛鸿祯!”
方载文被他的反应弄的有些不知所措。思量几个来回都不晓得哪里不对。不然怎么这人脸色还更差了?仿佛比他自己的脑袋被打了还要可恨。
两人的思路都没在一处,方载文脑子里浆糊又浆糊,寻个别的由头想把这部分揭过去。
“都过去了,误会一场!贺中丞看看我带的补品,这样是补血气……”
看阵仗要介绍带来的补品,贺牗冲他摆手,及时打断,“方大人,贺某只有一个疑问。”
方载文忙不迭问:“贺中丞有何疑问?”
六出从厨房回来,远远的看当朝两位大人凑着说什么悄悄话似得。一个趴着,一个缩坐在凳子上弓着腰怪可怜。走近些许,正听到主人家很是认真问方载文。
“嘶……你找的哪家铁匠?”
“啊……啊?”
方载文懵了。
过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让扰人的方载文走了,贺牗还没等到下一条鱼上钩,余光瞧见六出又带了人回来。他保持着趴着的姿势,语气略烦躁,“怎么又回来了。”
等了片刻没人应声,他侧首猝不及防对上熟悉的面孔。
“相……相公……”
有鱼儿上钩扯着鱼竿,他却也忘了还有这件事,只愣愣盯着盛鸿祯看,心道:明湛怎得突然来了?
六出搬了张宽敞的交椅出来,盛鸿祯掀了下摆就势坐下,伸手夺过鱼竿将还没来得及跑掉的鱼从钩上解下来扔进竹篓子里。
他动作行云流水又带着不急不忙的雅致,用帕子擦干净手指,目光停顿在贺牗后脑勺上。
“看来没什么大碍。”
这句话打醒贺牗似得,急忙要翻身坐好。
六出上前扶他,“家主这会儿不寻思趴着了,也不用后脑勺对着人了。”
贺牗瞅他一眼,满脸写着“就你话多”。
其实盛鸿祯来时见到方载文,不过他们一个保皇党一个顾党,实在不愿意有什么交集。想来也知道那人因什么来贺牗宅邸。反正也不是等不得。
他随意找了个茶馆坐着等,又用几十钱支使了店里的跑腿小厮去候着,等方载文出来才动身。
坐稳妥了,贺牗才接上话,“劳相公挂念,儆言不过是皮外伤。”
有风吹皱了池塘春水,披在身上的素纱氅衣不安的轻轻鼓动。先前上药,头发还是散着未束,就连鞋袜也没穿,支着膝盖坐在竹椅上。贺牗三十余岁,暂且没有蓄须的打算,是以和盛鸿祯下巴上的一小撮胡子不同,他的下巴算是光洁,看起来不比如今京城里的举子们承让多少。就是少了少年意气,多了稳重。
盛鸿祯不欲在他人家中管什么形象问题,简单明了的说出今日前来的缘由。
“说到底,你是为我所累。”
他从腰侧的锦囊中掏出个瓷瓶,“这是早年先帝赐予我的伤药。宫中之物想来见效更好。以你伤势,痊愈约摸也就两三日的事。”
瓷瓶与寻常的无异,贺牗毫不推辞借过,眼睛却还盯着盛鸿祯那个装药的锦囊,斟酌再三问:“相公那个锦囊哪里寻的?装的了物件,闻起来还有股怡人清香。”
盛鸿祯顺着他目光落在锦囊上,情绪不见波动。
“旧物罢了。锦囊里的香料防蚊虫,又能装物,十分简便,挂在身上也就习惯了。”
旧物……
想到盛鸿祯死去的三任妻子,贺牗不由得猜测是哪位的。他心里的酸水能当醋用,扯下一直挂着的铜钱道:“不过旧物,儆言也有。”
铜钱是先帝时的嘉元重宝,已经被摩挲的黑亮,字迹甚至都有些模糊,但规整的漂亮。

第14章 惊惧
盛鸿祯送的伤药,贺牗压根没舍得用,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得锁在了书房的柜子中,惹得端着鱼辣羹进来的六出很是奇怪的瞧上他好几眼。
这碗鱼辣羹送的及时,贺牗正是腹中饥饿,倒也不提起白日里要喝鱼汤的事了,就着汤匙就吃起来。
“知道家主的五脏庙晚上要闹腾的,白日里偏要与我争什么鱼汤,眼下的鱼辣羹不也喝的起劲。”
六出忙前忙后,嘴碎的数落不停。
贺牗也不恼,满足的吃着鱼辣羹,还不忘对伤口提上一嘴。
“你今日用的药谁家的?挺有效,伤口这会子已经不疼了。”
六出收拾桌案的动作微顿,斜眼道:“您别逗我了,药哪有盛相有效。”
贺牗美滋滋一笑,并不打算辩驳。鱼辣羹下肚,更是从里美到外,负手起身就出门去。六出放下理好的书本喊住他。
“这么晚了,家主要去哪?”
“随便走走,赏月散步。”
步子不停,转眼就拐到长廊去。这次的伤可谓值了,贺牗越想越飘忽忽的,不自觉哼起听过的戏来。
“长刀大弓,坐拥江东,车如流水马如龙,看江山在望中。一团箫管香风送,千群旌旗祥云捧,苏台高处锦重重。管今宵宿上宫——”
这段是《浣纱记—打围》里的醉太平,调子听起来朗朗上口又有气势,奈何贺牗全程没几个音对得上,还强行梗着嗓子提音。
六出追到门前冲廊上背影喊,“您这破锣嗓子就别唱了,免得吓到左邻右舍的。”
贺牗不理他,非要证明自己好心情似得,换了个普天乐哼的更起劲,“斗鸡陂弓刀耸,走狗塘军声哄,轻裘挂、轻裘挂,花帽蒙茸,耀金鞭玉勒靑骢……”
因为一瓶伤药,显得自己被敲个脑袋瓜子还赚了的痴傻样。
画舫中,一曲终了,司然抱着琵琶看坐的端正的顾以安嗤嗤作笑,“顾小郎君,奴家这曲儿如何?”
端在手里的茶差点因为绵软无骨的话泼出去,顾九憋的脸色见红,才不安地握着茶水道:“如听仙乐。”
司然紧跟着又笑,眼神落在他腰带里塞着的物件戏谑问:“是么?可奴家觉得小郎君‘身在曹营心在汉’,哪里有揣着圣贤书来这听曲儿的?”
顾九右手下意识摸上卷起来塞在腰带里的书,莫名心虚。也不知道是不是司然突然提起,让他想到了书的主人,满脑子都晃悠着王世昌眉间的那颗红痣,像是此生万般风情都被那颗痣汲取,才落得一副古板夫子皮相。
惦念着物归原主,不待喝上几口茶水,顾九便匆匆告辞,走的时候一口一个“好姐姐”说的生怕司然不放他般。
月有阴晴圆缺,今夜的月亮也有半个挂在天际。司然隔着杯壁摩挲着凉掉的茶水,眸子里倒映着星河,却不禁低笑。
“小傻子,将我落得一个恶人般。”
说完,她如大梦初醒,面容怔愣片刻,转而又恢复清冷,将顾九没喝过的茶水尽数倒进河水中。散开的阵阵涟漪明明在河面上,却更像在她的心上。
还书不是能立即就去的,最起码要等探查清楚王世昌在何处,何况夜色沉沉的,若是再不回去,只怕又要落得父亲一顿好骂。
顾九不敢走正门,后门也怕不稳妥,废了半天劲翻墙。为求安全,他选的距离自己院子进的地方。双脚一落地,他便猫着腰往自己的住处摸去。还没走几步,就被某个声音吓了一跳。
声音似是从父亲书房中传来,尖锐又凄厉,叫他一时没有听出是府中哪位的。心中纠结半晌,顾九还是耐不住好奇走到书房后面。
只见烛光摇曳,窗纸上倒映两个人影。顾九附耳贴上细听,里面果然又有了动静。先是妇人才有的珠钗碰撞脆响,之后又是尖锐的声调。
“你说话啊!”
这回他听的清楚了,是七哥的母亲大娘子。
“既然你听去了,又还需问我?”
父亲的声音,是印象里从未有过的冷漠,还带着隐隐约约的不可理喻。
里面的动静停了片刻,接着就是大娘子崩溃的嚎哭。
“顾宣武,他是你的长子啊……”
“那又如何!我所作所为还不是为了顾家。你的吃喝用度全仰仗我顾宣武,如今竟埋怨我来。”
“虎毒不食子……你还我生儿!”
伤心之余,大娘子扑上前想要掐住顾宣武的脖子,可她妇人之力根本不足撼动丈夫,反遭被推倒在地。
书房内瓷器的碎裂和大娘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消弭,顾九两耳如同被塞了棉花,双腿灌了铅,如何回到自己院子的都不知晓。
“生儿”就是七哥顾惟生。
到了院门前,屋内和父亲的书房一样烛火通明,顾九心生寒意竟不敢踏足。直到墙外路过打梆子的人,竹绑几下清脆的响儿敲醒浑浑噩噩的顾九。
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忘却了呼吸,不禁扶着院子里养鱼的石缸,捂住胸口喘息。
方才听到的话让他不得不心生某个足以颠覆他认知的猜疑。四月的天,他慢慢倚着石缸缩成一团,冷到极致模样。
“呀,郎君何时回来的?”
出门的家仆见冷不丁在角落里看到主子吓个半死,急忙过去把人扶起来,走到灯光下发现额上出的全是冷汗。
顾九恍若未闻,一个劲儿的否定升腾的念头,最后强行把心绪转到别处。
他还有书要还,今夜定是他听错误会了,父亲和大娘子许是因为其他闹了不痛快。
定是这般。
越想越在理。此时王世昌的那本书就像救命稻草般,只要把心力都转移在这上,就还能和往日一样。
想到这里,顾九把书卷紧紧抱在怀里。只是临睡前仍不可控制的想:
七哥是死了吗?

第15章 踏春
顾七死了多日,眼下时节尸首不能久放。杜介让人用冰块能保多片刻是片刻。即便如此,尸首还是有了要腐坏的迹象。
前段日子,昌乐侯景中良来刑部问案件进展,问着问着就哭起来,好不伤心欲绝,还问起了顾七的情况,多半是认罪了没有,千万莫要让他人做了手脚。
杜介明面上同情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晚年没了指望。昌乐侯和定安侯不同,家里就景佑一个独苗苗。实际心里总觉得景中良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有意无意的暗示。
眼下顾七很有可能真是被他父亲顾宣武杀的。莫不是这个景中良已经知晓顾七死了,更是知道是顾宣武做的!
自那日的一点交集,杜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里面的细节之处,连饭都喂到自己鼻孔里了。
景中良和顾宣武之间定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矛盾。
宫城里,念在今日春光大好,不游玩一番实在有负韶光。在小皇帝渴求的眼神里,盛鸿祯比往日早上许多就布置课业,结束今日讲课。
别说还未弱冠的赵献,这样好的天气,就是文人也不免放下书同几位友人出门踏青。
盛鸿祯声名在外,除却顾党,与其他同僚关系都称得上不错,自然不会少了踏青的邀约。不过邀约的人不仅是朝中同僚,还是他的学生梁明远。
他们师生多年,自从同入朝为官后,某些时候为了避嫌,交集自然比之前少上许多。想来已许久没有好好说说话。盛鸿祯没有犹豫就应下了。
玉喜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忙着收拾要踏青的东西。梁明远对他挂在廊下的八哥喜欢的紧,忍不住的再三逗弄,看八哥在笼子里上下跳的欢脱。
他抬头瞧太阳好的很,又觉得八哥闷在笼子里定也闷的慌,干脆提着笼子走到院子里。
到了文朝,坊郭户越来越多,占比约三成。地方工商繁荣,酒店茶馆等鳞次栉比。每年只是商税便有八百万贯。经济繁荣,每年铸币五百万左右才能满足需求。作为文朝都城的盛京更是人口二百余万。
这么庞大且浓密的城市,生活所需大多都是以货币去买,至于饮水则用长竹去了竹节,首尾相连,将活水引入千家万户。诸如盛鸿祯这样的身份,家中自然不会缺了水。
院子树荫下有一人多高的假山,上面有木制的小凉亭,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游玩文人,往下的一处小石块上蹲着只铁铸的蛤蟆,约摸巴掌大。竹筒借着假山洞遮掩连通蛤蟆,引来的活水便自它口中吐出,再注入下面的四方石缸内。
水声听着就让人浑身清凉,梁明远回头冲坐在石桌旁的老师问:“这鸟可认人?”
盛鸿祯知他要做什么,瞥了眼八哥道:“虽是旁人送的,这些日子却也认得人了。”
说到这里,心下暗自道:说什么聪明,却也没听这畜生说什么话。
好在这鸟也不算是个白眼狼,将它放出笼子还知晓飞回来。
闻言,梁明远才放心打开笼子,八哥先是探头四周瞧瞧,之后才谨慎的扑腾着翅膀飞出来站在石缸边缘盯着蛤蟆口中吐出的水流。不消梁明远引诱它,自己便戏水梳理羽毛。
一人一鸟竟也合拍,梁明远嘴角上扬,“莫不是贺中丞送的?”
“京中除了他还有谁如此闲散。”盛鸿祯大大方方承认,顺带着嫌弃。
玉喜什么都收拾妥当,就等主人家了。
盛鸿祯扫过湿了羽毛的八哥,不由得起了将它也带去见见世面的心思。
士大夫出行,多则带十位仆从,少则两位。玉喜牵马,另有两位挑物。师生两人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人。
两位主人家骑马并排走在前头说话,八哥则又被塞进笼子里在家仆的扁担上挑着走。
到了地势开阔的山野,摆上茶果,盛鸿祯同梁明远下马。
这处已经聚了不少人,更有雅趣的玩起了捶丸。
“如今你刚调任户部,多与银钱打交道,万事当心。”
盛鸿祯坐在一处大石上,拿掉头上的斗笠。
玉喜拴马去了,剩余的家仆端了茶给二人。
梁明远恭敬道:“老师放心,承宣知晓。户部内多为顾党,虽然行事略束手束脚,可尚算顺遂。”
顿了顿,他又说:“前些日子贺中丞到户部寻问王四奎之人的户籍,是否与案件有关?”
“贺牗?”
拴好了马,玉喜将八哥放出来,那小畜生真认人,自觉落在盛鸿祯肩膀上。盛鸿祯捏了鸟食喂它,满腔心事。
那人去户部查过王四奎,甚至要比杜介他们反应更快。难不成王四奎能都吐出来,也是他所为?
但这样的贺牗太不符合平日里的性子了。哪怕是再久远些……
思绪将要回到先帝当政的时候,一个赘木做的小球滚到他脚下,想来是捶丸的人不小心失手。
远远地有人走近,盛鸿祯弯腰把木球捡起来,对梁明远道:“这事你莫要管,将心力放在户部即可,提防顾党的人挖了什么坑等你。”
两方博弈胜负未可知,盛鸿祯不欲学生卷进来。他主掌中书省,若出了事,想要护学生也多有桎梏。
说话间,那人已经走近,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感叹不是冤家不聚头。
来要球的正是今年春闱的副考官张轶。盛鸿祯打眼看去,发现他身边站着的一个学生也曾打过照面。
刘望面上颇为尴尬,仓促行了拱手礼,竟连客套话也未说。
夺了小皇帝想留给盛鸿祯的考官一职,再加上众多学子行卷,张轶如身在云端,早忘却了自己几斤几两,真的才学过人般。这会儿见了盛鸿祯,态度颇有傲慢。
“竟是巧了,盛相也来此踏春?”
木球在手里转上几圈,未待对方伸手,盛鸿祯就扔在地上。见张轶神情一僵,他不觉有异应道:“这么多人都在踏春,可见巧的不止盛某。”
掉在地上的木球压弯了刚长出来的青草,张轶是断不可能屈身去捡的,只能刘望做这个弯腰之人了。
梁明远目光落在刘望的脊背上,轻笑闲聊,“听闻你前些日子到我老师面前行卷被拒,眼下这么快就得了张大人青眼,可见你也是个有能耐的。”
刘望脸色霎时铁青,强行笑道:“大人谬赞。”
难得的好天气,凭白惹了晦气。盛鸿祯转身要走,被落了颜面的张轶喊住他。
“盛相公!”
盛鸿祯莫名回头,还没开口,一直不说话的八哥却不知听了哪个词,登时开了窍般伸着脖子人模人样道:“亲亲盛相公,亲亲盛相公……”

第16章 莫问
周围的人还闹着,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各自都是不知什么个情况,只有那该拔毛下厨的八哥说的欢快。
张轶从刘望手里拿过木球抛起又接住,半晌怪异道:“没想到……盛相公还有这等癖好……”
盛鸿祯整理仪容比谁都快,处变不惊的把八哥递给身后的玉喜,嘴角带着笑,比在场的都平静。
“盛某喜好与张大人无关。”
几个人散开的时候自然没有给好脸色。梁明远神色复杂,看了看老师,又看看那只无辜还求表扬似得八哥,最后想到贺牗,压低嗓音问:“老师……学生不明白……”
不知他不明白,这事被谁瞧见听见了都不会明白。盛鸿祯重新带上斗笠,不冷不热撂下一句话。
“有些事不必要明白。”
玉喜急忙招呼挑物的家仆干活,还不忘给八哥挂在扁担上,路过梁明远时,偷偷摸摸提醒,“大人莫问了……”
他私下做了个生气的表情,梁明远登时领会再不多言,跟着老师骑马回去。
最了解盛鸿祯的莫过于一直侍奉他的玉喜,主人家这会子懒得理人,定是动了气。
就知道那个送鸟的贺牗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等玩笑也是开得的?
赶在主人家表露心情前,玉喜就牵着马殷勤说:“家主莫气,待回去了,小人将那嘴碎的鸟拔毛煮了。”
盛鸿祯忽然弯下腰,一张读书人的面容看的玉喜心生压力。
“谁叫你煮了吃。”他说。
玉喜迷糊了,晕头转向的想的更偏。心道:难不成吃了它都不足以泄主人家的怨气了?
正胡思乱想,又听盛鸿祯道:“好好的喂养,这般聪慧的禽物怎能煮了去。”
跟在旁边的梁明远觉得这样子的老师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但他隐约猜到了老师要做什么,不禁替贺牗捏了把汗。
不过,都是那人活该!
抛却这些不足挂齿的事,盛鸿祯正了神色,“你可知我断言刘望春闱必落榜一事?”
说起刘望,梁明远冷哼一声,颇为不屑道:“此人急功近利,定为心术不正之徒。就算得张轶赏识又如何?想来也不一定就能站在崇政殿前听唱名。绣花枕头瞧上眼的能有什么好的。”
此处距离城里还有段距离,倒是离郊外还远。文朝出行自由,不需引子,是以商业繁荣。又是踏春的好时候,往来的人自然不会少了去。
盛鸿祯生怕马儿误伤,时刻注意着前面行人。
“不,如今来看,刘望还是能站在崇政殿前比较好。行卷的风气该停了。”
梁明远微愣,对老师的话不禁陷入沉思。
民间学子对行卷早就生了不满,只是还没有到真拍桌子不干的地步。毕竟行卷是前朝沿袭下来的,上到朝廷下到民间都是默认的,不少学子也因此鱼跃龙门,跻身官场。
确切说,那些人不是对行卷感到不满,而是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刚正不阿,没有半分私心的。因为有徇私存在,写着破烂诗文依然登上天子庙堂的不是没有。
言尽于此,老师想要的是什么无需敞开了说。
城门已在眼前,马蹄还没踏进去,盛鸿祯就见到一位十五六的少年自来往人群中出了城。梁明远注意到异常,也转头顺着看去,喃喃自语,“这少年有些面熟。”
“顾九。”盛鸿祯脱口而出。
经了提醒,梁明远才记起来,“确是定安侯的幺子顾以安。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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