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身量比起方才显然更高一些,神色也有几分淡漠的沉郁,视线丝毫不移地盯着人,像是无法放心,却无从下手。
看着他的脸色,莫清岚颇有些好笑。
抬起手腕递到少年眼前,他静道:“若还是不放心,你可以探探我的气息。”
兰淆怔在了原处。
炽热的温度传递于掌心,莫清岚尚未回神,眼前人便极为迫切,温热的手扣上了他的指尖。
想到那方才的一幕,莫清岚喉结轻动,但已经许诺,便不曾避开。
一股带着些许冷意不同于他的灵力探入体内。
探入体内的那股灵力异常亲和与熟悉,转瞬便游走了一个周天,莫清岚有些意外,兰淆却神色未变,知晓他并无大碍,眉宇间有了几分松意。
将手收回,莫清岚道:“只有你来了,他们呢? ”
兰淆道:“修为太低、伪装难看,被发现带走了。”
莫清岚:“……”
他们一行人中,修为最低的毋庸置疑是沈向晚,仅是筑基巅峰,而所谓伪装难看……莫清岚不觉想到洪玄那张古朴无华的脸。
伪装之事,确实不太适合。
兰淆没有多言,而也就在此事,门窗被敲响。兰淆似乎早有预料,抬脚走过去,便见一团黄色的人影滚了进来。她神色鬼祟,进来便道:“为何不将我也趁机选上?等会我还得回去!”
莫清岚看过去,只见进来的黄衣‘女子’面容熟悉,赫然是花慕生。
他视线停留,花慕生发觉,辨出眼前人是莫清岚伪装而成,便立即道:“你别那样看我,我也不知道花家还有这种聚集地,我在地图上都没有见过这道峡谷。”
他话落,莫清岚轻轻抬眉。“你不知晓?”
“我不知晓,”花慕生显然已经习惯了穿女装,一身轻纱的黄衣对他没有半分阻碍,熟门熟路的撩起衣袖扎在身后,“如果我知道,我能和你们大费周章混进来吗?”
莫清岚一顿,道:“既然如此,那你姐姐也不知晓?”
花慕生的身体却微顿,将衣服理好,坐到桌前,“她……不一定。”
花家有两股一明一暗的势力,这个迹象极其异于常态。若有花家之人愿意全盘托出,自然可以少费许多功夫。花慕生被两道视线盯着,舔了舔嘴唇,认命道:“我和花家其他人不同。”
花家弟子主修花木通灵之术,在七岁时便可修炼结出‘丹种’。
此物为修炼通灵之术的根本,但花慕生却没有这个天赋,从七岁时他就被逐渐排斥在花家的权利枢纽之外,但又因为身份特殊,并未被驱逐离开,只服用延寿的丹药,整日到处游荡,替他姐姐监看临海道,顺带替她主持花神游。
自己一直侍奉的家族竟然存在古怪,花慕生神态复杂,思及,转过脸道:“但我姐姐一定是无辜的,她非常维护临海道的凡人,从未做过恶事。”
花慕生说完,莫清岚一时沉默。
兰淆道:“仙君在想什么?”
莫清岚思虑片刻,将自己遇到诸仁,后又见‘夫人’的经过与他们简言意骇说了一遭。
花慕生在旁听着瞳孔微扩,没忍住插话道:“我从未听过族中还有什么怀孕的夫人,你说她腹中有很浓的祟气,那她怀的是什么东西,是人吗?”
此言一处,四周顿时陷入了安静。
身为花家子弟都不知晓,其他人又怎么知道?
对上眼前两个人审视的视线,花慕生愣了愣,讷道:“……听起来确实不像人。”
“她腹中的东西已经初具活运。”
活运,乃是气运的一种。这世间万物皆有规律可寻,这种冥冥之中所言的‘规律’,便是所谓气运。
九凌宗藏书中曾有记载,气运分为多种,生而具有‘活运’,才可由无生命之物变成有生之体,此乃天赐;在之后有生之体逐渐长大,便又有财运、情运、霉运等或好或坏的多种气运伴随,因此才生万物百态。
一团祟气,既有活运,便是要生成祟鬼。
“凡人之躯诞出祟鬼,世间闻所未闻。”
兰淆道:“仙君是觉得,她腹中的东西本是死物,却用了一些方法,得到了不该有的活运?”
莫清岚不可置否,“而且她的样貌,我似乎从何处见过。”
莫清岚手中作诀,捏出一道水镜,而水镜中氤氲变化,却不论如何都无法倒影出脑海中的‘夫人’的样貌。
他眉心皱起。
兰淆皱眉道:“看来她有叫人无法泄露出样貌的法子。”
莫清岚作罢,松开手中术法,想到什么,转眸问花慕生道:“你们花家的通灵术,修行到最后可有弊端?”
花慕生一愣,老实回话:“……是有。”
“但也不算是弊端,我族弟子修行天赋寻常,通灵术可以让弟子突破天赋桎梏,但修炼到最后就会像先祖那样,返璞归真。”
事有气运,修行亦是如此。
这天下多的是终其一生无法突破筑基之人,即便可以修习灵术,也只有百年的寿元。
花家自起始以来就寻求与花木之灵共存,长年滋养,体内形成的那枚‘丹种’可以叫他们提高天资,譬如天资只能修习到筑基的人,以丹种为依托,便可突破到开光,一旦到了开光境地,便有二百年的寿元,多活百年自是幸事,等到寿元将至,躯体变成花木的肥料回馈,自然也无可厚非,无怨无悔。
何况通灵术的最高境地,是与花木之灵合二为一,就如先祖那般。
莫清岚心中思索,轻轻颔首,踱步离开。
花寂行说在记忆中曾见过诸仁,但诸仁分明是在近几年才与‘夫人’有了关系,那显而易见,花寂行的话本就是一场骗局,他极大可能与‘夫人’有着较深的牵连。
花慕生目光看着莫清岚走到一旁,开口道:“我姐姐她……”
兰淆淡淡道:“你姐姐若是无辜,便是被‘夫人’利用,蒙在鼓里。”
一个孕育祟鬼的女人,自然不是善茬。
这句话出,花慕生的脸色顿时变化。
安静了片刻,他道:“我知道了。”
转头看天色已迟,花慕生拱手作礼:“你们行动不便,就在这儿待着,我去外面打探。现在天色不早恐被发觉,明日这个时候我来找你们,先告辞。”
花慕生行踪利落,说完便很快从屋中离开,从墙上翻了出去,人影消失不见。
人走之后,莫清岚才转眸看来,静道:“你信他?”
兰淆转首过来看着莫清岚笑道:“放心,在进来的时候我便让他吞了真言珠,若有欺瞒,性命不保。”
真言珠是一种多用于拷问的法器,吞下真言珠的人如果具有不轨之心,会受五脏六腑被焚烧之痛,重则毙命。
虽然不妥,但在此时也别无他法。
莫清岚知晓,转而道,“此地有诸多花家弟子,不同于诸家,已成庞然大物,并非我们几人可以应对。我等会传信给宗中,让宗中暗中派些人手过来,不论如此,此次都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听言,兰淆却顿了顿,低道:“仙君不准备告诉圣尊此事吗?”
兰淆话落,莫清岚一怔。
却半晌,他道:“我师尊不会来。”
兰淆道,“仙君是圣尊唯一的弟子,怎会置之不理?”
莫清岚移开视线,淡淡笑道:“你有所不知,师尊常年镇守殉祟峰,若非迫不得已不会外出,其余杂事,素来是由我处置。”
兰淆眼尾泛起几些红意,喉结滚动,最终阖唇,道:“好。”
气氛沉寂,莫清岚手指触上悬在腕间的莲花石链,感觉到石链冰凉,轻轻垂首,不再多言。
月明星稀,峡谷中空荡荡一片,极为寂静。
囚牢中,花家侍卫隔着铁网看着里面一动不动,悄无声息的男人,感觉有些古怪,将欲开门进去查探。
就在他抬手的一瞬,面色青白的人忽然转眸看过来。
他眼中空洞,没有任何生息,灰白的瞳孔叫人不觉心惊,无声胆寒。
侍卫顿时僵在了原处,低呵道:“看什么?!”
他心跳鼓动,骂嚷几句后转头离开。
“什么宗门首徒,风光无二,我看和邪鬼没什么区别……等到之后夫人提审,有你好看的!”
待她走后,男人脖颈僵硬垂下,无人察觉,他瞳孔中残存的畏惧终于死寂般消散,低首,再无任何活人的气息。
耳畔无声,身处一片寂色。
水珠滴落的声音忽然响起,波澜荡开,莫清岚眼睫轻颤,随后睁开眼睛。
四周处于一片虚无,他眸中怔松,察觉身后的气息,转首看去。
在一片空荡的世间,白衣人与身后的虚无近忽融为一体。
他静静倚在一旁,转首看来,唇角露出几分无波的笑色。
莫清岚看了他许久,开口道:“是你。”
眼前人白衣素面,与佛圣像所下的‘赴极乐’幻像中所见的如出一撤。
他的样貌与莫清岚分毫无差,姿态形体亦然,两人相视,就仿佛有一面不存在的镜,彼此映照,难辨真假。
莫清岚道:“……你不只是幻境?”
白衣人神色稍顿,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起身。
却在他越发靠近时,白莲的虚像忽然从周身出现,数枚虚像将白影环绕,他亦顿首,垂眸望着。
莫清岚看向手上的莲花石链,终于明觉一切。
仿佛察觉到自己无法靠近,白衣人笑了,却并不强求,遥遥端坐在莫清岚面前,缓缓启唇道:“你来了。”
清冷的嗓音在空气响起,又转瞬消散。
他的目光清凌凌地落在莫清岚的身上,神态温和,叫人根本无法看出——他便是那股盘踞于灵台之上怨气的化身。
莫清岚将手腕放下,语气静然:“你将我唤进识海,想做什么?”
而他话落,白衣人却偏首,怔然片刻,低声笑了。
他伸手碰上环绕周身的白莲虚像,感觉到指尖炽热化为白烟,“何必如此自欺。”
也就在此时,灵台中忽然阴沉,黏腻的血液从莫清岚指尖毫无征兆淌下,转瞬于地上汇聚成潭。
感觉到指尖的异样,莫清岚神色变化,却也再一晃眼,无数的虚影从白衣人的身后出现。
前世今生的罪孽如海。
幼童凄厉的哭喊、妇人的怨恨,还有……诸仁最后盯着他畏惧的瞳孔。
白衣人道:“你不想见他,是因怨恨,还是惧怕。”
‘他’是谁?
识海中虚无的一切倏然变得混乱起来,莫清岚眉宇划过几分冷意,没有情绪抬眸。
“他素来嫉恶如仇,若知晓你心中实则含藏恶鬼——”
“会如何?”莫清岚开口。
白衣人的声音顿止。
他看着莫清岚,洁白无瑕的道衣渐渐变化,从衣摆染上了如墨般的暗色。
“莫清岚……”他念着。
像是在与眼前人讲,又像在说自己。
许久,轻笑出声,转身离去。
莫清岚骤然睁开双眸。
“仙君?”少年的声音在耳畔低哑响起。莫清岚没有聚焦的双眸回拢,喉结滚动,才看清周遭的情况。
昨日夜深,客院之中仅有一榻,所以他与兰淆和衣在一起将就了一晚。
低首看去,少年显然还未完全清醒,一只手横在他的腰间。他面色惺忪,哑声道:“怎么了?”
莫清岚起身,将兰淆的手腕握起放到一旁,低声道:“无事,只是醒了,你再睡一会儿。”
兰淆声音不清的‘恩’了一声。
莫清岚便转身下榻,净身术后离开去了院中。
却在他起身后,未被发觉的,原本静睡的人睁开了眼眸,视线落在莫清岚腕间的莲花石链上,眼中划过几分沉然。
昨天晚上有夜雨,院中散发着淡淡的泥土潮味。
莫清岚走至院中许久,才轻舒了一口气,静心调息。
而不过多久,屋门便被打开,少年换上了昨天那一身的衣物,月光纱蒙面,走到莫清岚跟前。
莫清岚睁开眼睛,看清之后顿时一愣。
“仙君,”兰淆偏首,“不准备出去走走?”
莫清岚:“……”
是有这个打算,但少年的主动,也着实让他有些诧异。
莫非他与花慕生一样,对于女装实则并不厌恶?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莫清岚唇角微动,最终什么都没说,静静颔首。
虽然被要求不可离开谷中,但或是因为有‘女子’跟在身边监视,院外并未有人看守,莫清岚带着兰淆很快离开,视线放在那大门紧闭的高耸府邸上。
兰淆道:“她就在这里?”
莫清岚‘恩’了一声,不过须臾想起什么,他转眸问道:“你扮成花家女子进来,可有遇到什么阻碍?”
兰淆道:“自是有的。”
莫清岚看去,兰淆却并不在意,语气淡淡道:“那些女子本就培养为监视外来客的工具,常年都被下了一种毒,为瞒过筛查,那毒我未曾避过。”
莫清岚眉心立马皱起:“什么毒?”
兰淆笑道:“无妨,寻常的毒对我的身体都不起作用,昨夜便内化了……”
而说着,也想起什么事,兰淆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
“这是仙君那位师弟,说不论如何也要给仙君的,说仙君不要,就让我把它随处丢了。”
莫清岚:“……”
他轻舒了口气,将玉瓶拿入手中。
打开瓶塞端详,从中倒出一枚微粉的药丸,抬手便放到了兰淆的唇边。
嘴唇与温热的指尖相撞,兰淆愣了愣,轻轻垂首,将面纱抬起就将药丸吞了入口中,牙关轻咬,便咽了下去。
他吞药的举动极为利索,莫清岚一怔,莫名道:“也不问问是什么药。”
兰淆还未缓过神来,闻言舔唇,只道:“仙君给我的,是什么药都无妨。”
莫清岚道:“你如此信任我?”
兰淆盯着他,却没有说话。
莫清岚喉结滚动,良久,视线垂落,将药瓶合上放进了储物囊中。“是解毒丹。”
谷中地势宽广,但成闭合之态,除去大门无可通行的入口。
莫清岚与兰淆转了几个来回,熟知了此处的地形,正欲回去,便有人匆匆过来,请道:“诸大人,殷蒋大师有请。”
莫清岚与兰淆对视一眼,随着来人去了。
殷蒋的住所,在谷中离夫人府邸颇远的地界。
此处的位置偏僻,杂草丛生,门口冷僻,四处堆放着杂物器皿,看起来十分潦草。
来人将他们引到这里,很快便把院门关上退了出去。
屋内‘咯楞楞’响起东西被拧动的声音,随后一人便将门推开,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莫清岚反应却是平静,似乎早有预料,抬起眼眉,淡淡道:“殷蒋大师,又见面了。”
殷蒋道:“你胆子倒是挺大。”
莫清岚只道:“若非殷蒋大师首肯,我也不敢冒犯前来。”
殷蒋立即道:“我何时首肯了?”
莫清岚脸上带着笑色,并未说话。
殷蒋看了他一眼,最终眉头紧皱,将门推开,语气沉沉道:“先进来说。”
大门被推开,杂乱的器皿被推到另一边,莫清岚走进来,垂眸扫了一眼,轻轻抬眉。
然而虽说是进来,但和外面站着也没什么区别。
这里屋里摆设杂乱,连桌椅上都放着各式器皿,除去殷蒋方才所坐的‘窝’,根本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立足。
殷蒋却毫无招待之意,埋头继续修缮手中的东西道:“妖丹和摄魂铃你拿回去,我用不到。”
莫清岚淡淡道:“我拿回去,大师该如何与‘夫人’交差?”
殷蒋手上的动作停下,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咬牙道:“就算有这两个东西,我能拿去交差吗?”
挡路的器皿被不客气的踹到一边,人走到妖丹前,抬手拿起,尚未用力,那妖丹便窸窸窣窣变成了粉末,冷冷道:“你流放在市面上的东西,也只能骗过诸仁那个蠢货。”
兰淆此刻刚替莫清岚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可以落座,闻言看过来,淡淡道:“就算如此,殷蒋大师还是配合的很好,不是吗?”
殷蒋闻声目光落在兰淆脸上。几息间根据声音他辨出来人是谁,顿时唇角抽搐,像是看到了什么糟心的东西立即收回了视线:“你们给我的日月参,我一直带着,也说动了诸仁亲自动手,我们现在已经互不相欠。”
“——现在你们将东西都拿回去,我会向夫人告明此事,此后如何,看你们自己的造化!想跑,就现在赶紧走。”
莫清岚却笑了,平静道:“此话,当真?”
这句话落,殷蒋胸口起伏,目光锐利,直直地看了过来。
“大师既然愿意将我叫来此处,便是想要商谈,”莫清岚淡淡道:“既想达到目的,何不坦诚相待。”
在茶馆时,兰淆有意放虎归山。
而莫清岚察觉殷蒋将计就计的目的,是因为那张刻画地极为细致的草稿图。
正如他所说,日月参其一直带在身上,目的是为了便于兰淆定位,而那张草稿图,自然也是为了向他们卖好。
能为了一介女子放弃大好前程沦为平庸的意气骄子,又怎甘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受制于人。
莫清岚话落,殷蒋陷入短暂的沉默。
安静了许久,他抬起眼眸,开口道:“我可以与你们合作。但你们得先告诉我,真正的诸仁呢?”
莫清岚的手指轻顿。
殷蒋道:“他是夫人第一个赐下昔念花种的部下,他手里掌握的情报,比我要多太多。你们不如……”
“死了。”莫清岚的嗓音清淡。
这句话落,殷蒋的声音刹那停滞,瞳孔微震地看向莫清岚。
他并未想到。
传言九凌宗的掌职圣君素来宽厚仁慈,为人楷模。
诸仁纵然心思深谋狠辣,但毕竟未曾酿成大祸,怎会如此轻易便被他灭口?
“你……”
“死便死了,大惊小怪。”兰淆声音淡薄。
他从莫清岚身后踱步走来,偏首道:“倒是大师,你口口声声说为了自己的妻子,现如今都到了老巢,你那位金枝玉叶、曾是人间贵女的妻子呢?”
“莫非那‘夫人’就是……”
殷蒋立刻道:“我娘子和夫人截然不同。”
对那‘夫人’,殷蒋似乎并不感冒,眉宇间一片嫌隙后才道:“她不在这里当差,以后有机会你们可以见到。”
兰淆淡淡道:“看来殷蒋大师和我们一样,都盼着能查明真相,从这里离开。”
殷蒋却冷笑:“你不用激我。我纵然盼着能从这鬼地方逃出去,但也有后路,如果你们办不到,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的目光扫过莫清岚,显然对这位圣君行事心性有些微词,皱了皱眉。
兰淆发觉,眉宇微动,话锋莫名一转,“若不想帮,你大可现在就去告发。”
他移开视线,声音慢条斯理,却越发阴沉:“不过大师放心,若是我被害了,这峡谷中的人,一个都别想全头全尾出去。”
殷蒋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比起莫清岚,兰淆更是一个行事凶暴的人。他眼睛顿时睁得极大,脸上的疤痕都随之抽搐:“你在威胁我?”
兰淆却微微一笑,不耐道:“说,还是不说?”
一米九的大汉,被兰淆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气到不知该如何是好。
黑着脸在地上走了两圈,他才勉力冷静下来,咬牙服了软,开口道:“我知道的东西有限。只能告诉你们,我和内人是在六年前过来的。我不知晓夫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过却知道,现在在人间,昔念花种已经被种下了一百零一枚。”
一百零一枚。
听到这个数字,莫清岚一顿,抬起眼睫。
在前世,诸家事发后数七年,他共杀过三十七头祟鬼。近百枚……如此悬殊的数量,其他的祟鬼是被谁处置的?
“我不清楚‘夫人’想做什么,不过她当下的目的倒是明确,就是让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畜出世。”
说完,殷蒋抬头看向他们:“我叫你们来也别无所求,‘夫人’腹中的那只祟鬼可怖,出世定会惊起腥风血雨。祟鬼无情,倒不如不出世落的安逸,只希望二位此番若是成功了,可以高抬贵手,放我与我内人。”
兰淆道:“看来你那妻子,在‘夫人’名下,甚为得宠。”
殷蒋嘴唇动了动,却未再吐露其他。
他转过脸道:“有昔念花种的那些家族世家,我会尽力替你们找全名单。两日之后夫人就要我将做好的东西交出去,你们也只有这两天的时间可以调查,自便吧。”
殷蒋说完,便不再管他们。
达到目的,莫清岚和兰淆也不逗留,从殷蒋那里离开,一路顺畅回了院中。
时间很快过去,夕雾降临,天边很早就昏黄暗沉下来,不到夜深,天穹果然开始淅淅沥沥落下了雨。
莫清岚无言沉默。
兰淆走近,声音低道:“仙君?”
游散的思绪回拢,莫清岚看过去,抬首,“怎么?”
兰淆道:“仙君自回来便魂不守舍,在想什么?”
想那百枚的昔念花种。
莫清岚一顿,却未开口,只笑了笑,道,“没什么。”
大雨连绵,愈发具有汹涌之势。
一切飘渺,仿若风雨欲来。
直到夜深,午夜淅沥下忽然门外传来一道很重的响动,兰淆起身,将门窗推开。
密密麻麻的雨下,一道人影抱着一个琉璃瓶,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花慕生浑身湿透,头发紧紧黏着脸颊,抬起眼,唇色苍白,声音粘稠又沙哑,“……外面!”
临海道久违的大雨,沿海的水位几息增长,雨水隐约成瓢泼之势,于空中毫不保留的倾斜而下。
谷内人息流动,大雨中女子的身影站在高位,极力高呵:“都仔细点,别把药洒了,走稳些!”
她的声音被雨声盖下,多次高喊,已经近乎沙哑。
莫清岚与兰淆赶来,隐约看到女子的身影,很快辨出是谁,低道:“花慕晴?”
花家弟子在他们眼前来往匆匆,以四个弟子为一组,每组人皆举着一人之高的水坛。
雨多路滑,有弟子忽然脚滑发出惊叫,花慕晴便立马旋身而来,纤细的身体替他将水坛撑起,咬牙,英眉紧凝道:“小心一点,护好药!”
“是!——多谢家主!”
莫清岚道:“里面是什么药?”
花慕生魂不守舍,被唤了一声才道:“是无根水。”
兰淆皱眉道:“无根水?”
“无根水……是我花家分给临海道凡人健体的药水。”花慕生声音沙哑,不觉抱紧了怀中的琉璃瓶,骨节泛白道:“因为疫鬼,临海道凡人的祖辈皆是病逝,他们的后代大多数都有病根,先天体弱,所以每年花家都会做大量的无根水,在花神游的最后一天,分给凡人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