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听过此事,莫清岚眉头皱起,问道:“如果他们不喝无根水,会怎样?”
花慕生目光紧紧看着在雨中行步匆匆的花慕晴,许久,从喉咙间挤出了四个字:“体虚至死。”
当年的疫鬼临世,临海道所有人都染上了无法治愈恐怖的瘟疫。那些瘟疫直到疫鬼被镇压后都未曾消失,反而在最后被激发了病性,顷刻夺去了无数人性命。
残存者虽然活了下来,但身体也遭到了重创。
“我一直以为无根水,是族中特意调配出来给凡人健体的东西。”花慕生呼吸紧促,将手中的琉璃瓶慢慢抬起,脸色苍白给莫清岚看。
他骨节握得泛白,声音都带了颤抖。
“但不是。”
“无根水都是夫人给的……调出无根水的东西,是——是、”
最后的话他无法吐露,莫清岚看去,只看到在透明的琉璃瓶中,泡着一深一浅,两只共用一个躯干,勾连缠绕的芙蓉花。
他的眼眸微动,隐约想到什么,脸色莫明。
花慕生声音逐渐哽咽:“我父亲与母亲在我小的时候便很恩爱,他们二人是花家寿元至后,回化为花身中,唯一的一只并蒂芙蓉。”
最后一个字落下,花慕生几乎无法喘息。
幼年时他眼睁睁看着父母回化,他决然不会认错。
在里面泡着的,就是他的父母。
在此前,花慕生一直以为父母回化之后会被安好的喂养在花家的百花冢祠中,他没有资格进去祭拜,所以一直未曾见过,却直到今日,在谷中遇上了前来取无根水的花慕晴。
看着花慕晴,心中生出难以理解的陌生。他的唇齿有些发麻,想到不久前遇到的景象,大脑混沌。
——所有变回花木之身的花氏族人,全部都被‘夫人’用来制成无根水。
——凡人喝了无根水后可以稳定病情。
——他的父母、堂兄、阿爷……全都被做成了无根水,变成了他人的口中之物。
滚烫的泪珠从眼中析出,花慕生忽然抬头,无措般拽紧莫清岚的衣袖,声音沙哑:“仙君……这样是不对的吧?纵然他们已经变成花木,但此前他们都是人啊!他们一直守着临海道,从始至终,一直如此……!”
此刻雨势更为激烈。
在氤氲不清的雨后,莫清岚的神色不清。
花慕生握着衣服的手慢慢松开,再忍不住,看着来往的花家弟子,发出压抑的哽咽。
三人矗立在一旁,很快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此前带莫清岚来到谷中的姑姑发觉,当即皱眉,快步走来,低声呵道:“现在这么乱,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老实回去待着!”
她大步走来,花慕晴也有所察觉,转首看过去。
却人影错错,花慕生的人影被牢牢挡住,她并未发觉,终于等队伍装好无根水,带着一行人马离开了。
淅淅沥沥的雨渐渐收势,花慕生被带了回去,双眼通红,脑袋湿漉漉地耷在膝盖上,蹲在门口。
兰淆皱着眉给他丢去一块毛巾,而后净了手,替莫清岚擦拭有些湿透的发尾。
许久,莫清岚忽启唇道:“当年伪装成医圣的疫鬼,是否也是如此控制疫病的?”
兰淆顿了顿,很低的‘恩’了一声,“确实如此。我此前读过一本杂书,上面记载了,那医圣用的是‘圣水’。”
“圣水……”莫清岚念道:“那当年的花家呢?”
兰淆一顿:“花家?”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如果当年的圣水,便是如今的无根水,疫鬼如果是利用花家身陨的后代制药,那当年的花家,可健在?”莫清岚思绪烦乱,感觉到发丝微动,遂回过神来,将发尾从少年手中抽走,“……多谢,无妨。”
兰淆擦拭头发的手轻动,蜷了蜷指尖,莫名空虚地收了收。
“仙君可是有什么头绪?”
莫清岚起身踱步:“此前我便想过,在过去的轶事记载中,大多数祟王于人间的猖獗之处,不论是凡人、还是修道门派,都被迫害到近乎灭族。”
而花家,在祟王疫鬼之乱前,其管辖临海道,在疫鬼之乱后,却依旧在此处镇守,自成一派,且极得凡人的信任。
这个情况乍看没有任何异常,而实则却处处透着古怪。
兰淆静然了片刻,忽然抬首,问花慕生道:“你去查了之后,花家族谱中,可有什么异常的人?”
门口失神蹲坐着的花慕生,几息反应过来,呆呆道,“有。”
他擦了擦眼角,小跑过来从怀中取出了有些被雨水浸湿的族谱。“除了我姐外,花家历代的家主多为男子,但有一个女君极为特殊,的确一直被称作‘夫人’。”
族谱翻到一页。
上面的女子的图画被墨渲染,与佛圣像极为肖像,面容悲悯,柔有慈色。
“那个人就是,当年嫁入花家,与佛圣一母同胞的姊妹,繁鸢。”
气氛刹时陷进了短暂的沉默。莫清岚看着纸上的女子,大脑中的记忆越发清晰,凝眉道:“是她。”
花慕生手上一抖。
“繁鸢夫人早年因为难产体弱,族中皆以为她,”他道:“……在疫鬼之乱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而实际却是夫人非但未死,活了三百年之久,还在孕育祟鬼,这个消息让花慕生极为惊骇,连手中的族谱都有些握不稳的发烫。
那可是,曾被花家同佛圣一起供奉,名动天下的佛圣之妹啊!
“看来花家在此前便不单纯。”兰淆若有所思,“那所谓临海道的凡人皆体弱……”
莫清岚道:“恐怕不是体弱。”
数百年前的圣水只是暂时遏下了凡人体内的疫病,并未根治,所以在疫鬼被镇压后才会被激出。
那现如今的无根水,应当亦是如此。
或许早在之前,临海道凡人的体内,就已经被种下了不该有的东西。
莫清岚眼眸微动,走到窗边,眨眼间便换了一身黑衣。素来身着白袍的人从未穿过颜色这样深的衣服,黑衣皓腕,眉宇清冷,衬着人如白玉,不由得引人注目。
兰淆视线一顿,“仙君?”
莫清岚转首看来,与他道:“我去谷外查一趟。你在这里看着,以免意外发生。”
话落,不待他回复,门窗关合的声音便响起,黑衣人的身影眨眼已在浩渺的夜中隐去不见。
兰淆顿了顿,空气中隐约响起似叹似舒的叹息,指尖一闪而过几缕红影,立即追随而去。
今日对于临海道极为特殊。
花神游的最后一天, 沿街走向不论男女老少皆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可以让他们强身健体的仙家琼露出现。有年幼的孩童尚且不知‘无根水’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在黑夜里与阿爹阿娘道:“我们家拿好大的壶呀!仙人姐姐会给我们盛满吗?”
他阿爹怜爱的抚着少儿的鬓角, 哈哈大笑:“当然会。”
“花家主说过, 这些东西应有尽有!”
在他们闲言碎语的闲唠中, 走巷的尽头露出星点的亮光,顿时所有人都振奋起来, “花家主来了!”
“仙人姐姐来喽!”“今年我家一定要多拿些无根水!”
盛满无根水的巨大水坛被缓缓运来。
花慕晴在依稀的雨中抹开脸上聚落的雨水,看着人影错错, 抬声呵道:“都在家门口等着, 不要急,全都有!不要乱跑!”
原本混乱的场面在这声呵令下有了几分规整。很快舀水声响起, 花家子弟开始陆陆续续为凡人纷发药水。
一处荒屋巷口,有两道人影悄无声息看着此处的动静。其中一个面容清秀,凝眉看着花家之人的举动开口道:“那水看起来如此稀淡, 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是对凡人身体有用的药?这花家果然有异常。”
而另个声音则有些缓慢, 点了点头, 半晌才道:“的确如此。”
“……”
沈向晚扭头看了洪玄一眼。
他眉头皱得更紧,想说什么, 但顾及他的身份,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寻常的修真子弟跟随的仆从, 大都是与主人年纪相差无几的伙伴,而师兄这个仆人, 从上辈子沈向晚就觉得他实在是过于老成,说句话的反应都极其讷讷, 时常是不动如山,这一半天和他待下来,沈向晚险些被这么零星蹦出来的几句回复给憋死。
大师兄性格这样寡言,不善解释,不会是因为和这王……玄武相处导致的吧?
糟心地收回视线,看到花家人越发走近,沈向晚和洪玄掩去身形,在他们路过时悄无声息舀了一勺所谓的‘无根水’。
此事夜风吹拂,一直稀稀拉拉掉落的雨终于有要停的趋势。
走巷两旁的柳木随风飘扬,此时发出簌簌的响动,就像是矗立两侧诡谲注目着一切的伥鬼。
沈向晚抬头看了一眼,不适地皱了皱眉,正待细查看这‘无根水’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却余光忽然看到什么,他瞳孔霎时一抖,眼眸睁大,立即将无根水丢进洪玄手中,什么都不顾的踏水跑了出去。
莫清岚将陷入昏迷的男子放置在干净的地面,正欲伸手,忽觉一道急促的步伐,神色微动,消去了身影。
匆匆跑来的人自然是沈向晚。
他气喘吁吁,而来到此处却看到这里空无一人,往前走了几步,却被一绊,低头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男人。
“师兄?”他道。
无人回应。
沈向晚喉结滚动,好半会儿,俯下身费力将昏迷的男人扛起来丢进附近的稻草丛中,像是怕别人发现藏着一般,拿了不少枯草将人盖了个严实,不放心的叠了又叠,叠完又道:“师兄?”
莫清岚眉宇凝起,在他身后现身,启唇道:“你在做什么?”
沈向晚听到声音立即转过脸来。
看着他极为期艾与孺慕的视线,莫清岚顿了顿,眉头皱起。“你……”
“师兄是从谷中出来了吗?可是在调查花家之事?”沈向晚转过身,立即将方才丢进稻草丛中的男人扒了出来,极为勤快地又扛到莫清岚身前,脸上带笑道:“师兄查,我帮师兄放风。”
莫清岚:“……”
按照原本,他该会怀疑自己行动不轨,如今为何?
莫清岚脸色划过几分迟疑。看清他细微的举动,沈向晚视线闪避,默然缩回手指,喉结滚动。
“洪玄呢?”莫清岚道。
沈向晚一愣,赶忙道:“方才还在后面。”
而他扭头,后面却没有人跟着,想来是自己刚才跑得太快将人甩丢了,他舔了舔嘴唇,连道:“我去将他带过来。”
说完,横冲直撞跑来的人又扭头离开了。
莫清岚原地站了一会儿,无法知晓沈向晚如今举动的意义,便不再多想,收回视线,俯身查看昏迷的男子体内的情况。
灵力自他指尖出现,随着男子呼吸的气息丝缕渗入。几息之后,莫清岚眼眸轻动,将灵力收回,神色微沉。
洪玄跟着沈向晚赶来,与莫清岚行礼:“主人。”而抬头却看到眼前人面色沉疑,他顿了顿,道:“主人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莫清岚抬头看向他们,开口道:“这些人体内没有祟气,却有些其他东西。”
在此前,洪玄被派离给临海道的凡人食用八头鲲丹药时,莫清岚就对这些凡人的身体产生过怀疑。祟鬼这种非人之物,想要藏匿于世的办法屈指可数,而‘人祟’便是其中之一。
祟鬼,名为‘鬼’,其终究属于鬼类,凡间有传言说,祟鬼最初始的模样,应是鬼界不死的恶鬼。
民间传言的真实性有待考量,但实际上——祟鬼,在万物论上,确实属于无形的死物。
凡人先天具有活气,活死相冲,如若祟鬼的死气较弱,那凡人的活气就可以将之遏制,即便有司银在,也难以轻易探出。
洪玄不解,皱眉道:“除了祟气,这些凡人体内还能有什么……”
却在此时,长鞭的破空声乍响。莫清岚面色顿变,身体便在原处消失。
他离开的瞬间,地表在玄光之后轰然出现震耳的碎裂声。
莫清岚的身影再现,那鞭风顷刻就横扫而去,几息之间交手数次,长鞭却像是长了眼般总能预判到他的位置。最终避之不及,衣服擦裂的声音响起,沈向晚顿时神色大变,“师兄!”
温热的血液从肩旁流出,莫清岚沉眸,指尖微转触上那只藤鞭。
鞭风自脸侧擦首而过,星点的幽火出现,刹那间由点延伸为一道通明的长线,飞刃的长鞭被他牢牢握入手中,阴火几息间便吞噬而去,却在十尺之后骤然崩裂!
藤鞭的残渣在他的手中被烧为灰烬,莫清岚没有情绪抬眸,声音薄冷。“花家主如此行径,可有失大家风范。”
这句话落,暗色中响起一道冷笑。
在黑暗中的人收鞭走出来,脸色极为低郁,紫衣英眉,赫然是花慕晴。
“大家风范?”花慕晴冷笑:“我倒要问问你们几个,在我临海道重伤凡人百姓,又意欲何为?!”
柳树之声簌簌,黑夜灯影之下,无数的花家弟子悄无声息出现将他们包围,洪玄立马走来,沈向晚更是急切,到了莫清岚身边便看向他被血染湿的肩膀。
两波人对峙,气氛变得无声紧峭。
花慕晴握紧手中藤鞭,“不说?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她长鞭扬起,企图再次攻来,却驱鞭的一瞬,忽然察觉到身后逼近一道沉冷的气息,顿时心悸格挡,却一切已迟。
手腕被重击,藤鞭刹那松手掉落,呼吸的瞬间花慕晴喉咙便触上了不带任何温度的手指。
花慕晴瞳孔当即扩大,立马挣扎:“你!”
莫清岚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花家主,还是不要挣扎的为好。”
微弱的挣扎被轻易卸下,男子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与丝缕如兰冰凉的气息就在鼻息,花慕晴心跳急剧,此刻才恍然意识到——
与她动手的人,是九凌宗的圣君,是如今大陆唯一一个,百岁之下的金丹巅峰者,他们之间差了整整一个境界。
她的攻击,无疑是以卵击石,没有半分胜算!
“家主!”花家子弟此刻皆神色顿变。
莫清岚轻轻抬手,目光看向在黑夜之中摇曳森寒的树影,启唇:“花先祖既然已经来了,何必藏头露尾,不敢在人前现世。”
这句话落,周遭簌簌的声音恍惚停止。
非人之物在地上攀移的声音越发逼近,莫清岚抬起眼睑,阴火坠在地下形成一道幽兰色的火焰波浪,波荡开来,叫人看清了周遭的一切。
悄无声息出现在四处的藤蔓,从人的脚侧、石旁,甚至是耸立的树上缝隙穿梭,几乎将此处完全包围!
因为阴火,扭曲的藤蔓无法再靠近,回荡在此处空间的笑声响起,让人汗毛乍起。
“倒不愧,是他的弟子。”
剑指莫清岚他们几人的花家弟子看着眼前之景面色变化。徒承师名,如此庞大的阴火现世,这世间独有一位,他们自然认了出来。
而随着他们的神色变化,花寂行的声音却越发阴冷,“老夫现在倒想知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难道我花家,出了叛徒不成?!”
就像被敲打,眨眼间花家弟子脸色的怔疑便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深深的敌视。
花慕晴感觉到身后之人发出了很淡的笑声。
“花先祖恩威并施,御下有方。”
莫清岚抬首,缓缓道:“却不知效忠的,究竟是花家,还是一个……尚未出世的恶鬼?”
这句话落,周遭的气息变得更为阴沉。
翻涌的怒火似在酝酿,散发出让人极为心悸的威压。
那股威压浓厚,即便洪玄也隐约感觉不适,眉头紧皱,低道:“主人,此人的修为,在我之上。”
洪玄修炼年数千百,如今堪入金丹后期之门。而在他之上,便是和莫清岚一样的金丹巅峰。
不琼大陆,历经祟世之乱,如今金丹后期者不足百,金丹巅峰者更是极为稀少,元婴之上,已成名门之祖。花家是在修真界势力排名之中尚未入百的弹丸之宗,竟然有如此修为的先祖,怎不让人心中生骇。
密密麻麻的藤蔓蔓延而来,逐渐融合,化成一道人影。出现之人姿态犹如年岁过百的华发老人,一双枯木般的双眼此刻犹如鹰眼,冷冷盯着莫清岚,声音极为阴沉。“圣君大人,慎言!”
花慕晴还在极力挣扎,沈向晚上前,从储物囊中取出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捆仙锁,牢牢将她捆紧打了个死结,小声与莫清岚道:“师兄,我帮你按着她。”
比起其他修为微末之人,身为气运之子的沈向晚面色红润,丝毫不受影响。
莫清岚顿了顿,松开了钳制着花慕晴的手。
他抬起眼眸,继续开口:“先祖曾应允为我等寻诸仁,不知结果如何?”
花寂行冷声道:“你如果在花家老老实实待着,诸仁之事,老夫未必不会告诉你。”
莫清岚却淡漠道:“告诉我,还是告知受制于‘夫人’的傀儡?”
闻言,花寂行脸色微变,“你还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
这个问题叫人不觉生笑。
莫清岚偏首,语气平缓:“花先祖指的是我知道诸家昔念花的来处,知道如今的人间还有无数祟生。”
“还是——知道当年疫鬼的那几个部下,如今全都苟活于世?”
这句话落,花寂行的表情终于剧变,眼眸之中渗满阴寒看来。沈向晚听清也神色变化,立即转首看向莫清岚。
前世诸家之事,是有人别有图谋?
而过去让人陷入泥泞、无可挣扎的一切,却被声音淡漠的人一言掀过,似乎并不在意。
“花先祖,”莫清岚尾音挑起,“所谓寄生,或许并非是某个祟鬼,而是……被诸位下在凡人体内的东西吧?”
最后一句话落,犹若投入深潭的巨石。
一刹时波澜横生,即使是受制于人的花慕晴也在此刻抬首看来,咬牙切齿:“你胡说什么?!我花家长年驻守临海道,何时做过残害凡人之事!”
莫清岚垂眸看向她,
他玄冠墨衣,视线扫过面容各异的花家子弟,淡漠启唇,“并非花家人?那传言中另外一位耳目之鬼,不知诸位,可有所听闻。”
却‘闻’字未消。
霎时一道汹涌的风浪赳起。
莫清岚侧首避过一只长刃,手中阴火剑影流光逼去,一股交锋浓郁的威压瞬间荡开,转瞬耳鸣目暗,花寂行终于动手。
金丹巅峰者动则声势浩大。
激起的烟尘蔽天,雨后堪明的弧月尚未泄出月华便被交锋的灵力压下光辉。
眨眼间二人已然交手数次,空气产生的震颤就像天公怒号,让附近的凡人不由注目过来,面容惊变地议论纷纷,“这是发生了什么?”
“还要下雨吗?”
“天上……是天上有人在打架!”
花慕晴呼吸急剧起伏,转首与如今面上怔然,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的花家子弟道:“去拦着要出来的凡人,不要让他们乱跑!”
“家主,我们离开那您呢?”
“不用管我,快去!”
花慕晴几道喝令,花家子弟纵然担忧,但最终还是听命纷纷离去。
沈向晚冷眼看着,但也并未阻止,抬眸看向天穹交锋之人。
所有人离开,花慕晴才冷静下来,抬首看了许久,开口道。“他赢不了先祖。”
沈向晚视线丝毫不移,冷呵:“老老实实当你的阶下囚。”
花慕晴沉默下来,最终阖眸,不再多言。
时间慢慢过去,沈向晚目光紧紧看着天边,而却在眨眼间,忽看到一缕自花寂行体内渗出的黑气,他面色立变,“那是什么?”
洪玄端看许久,凝眉道:“祟气。”
沈向晚骇然:“花寂行体内怎么会有祟气?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却无人回应。
沈向晚视线落在花慕晴惨白无色的脸上,几息变化,倏想到莫清岚方才所言。
他快步到那昏迷的凡人身前,探入灵力去查探。
没有祟气……什么都没有。那为何——
却在眨眼间察觉到什么,他的神色顿滞。
此人的体内,大脑之中,竟然有一道异于常态的脉搏。
是活物,在跳动,不断汲取着他的生息。
沈向晚想起什么,阖上眼,沉心探去。
须臾的功夫,他的额间析出薄汗,倏然睁开双眸,快步走到花慕晴跟前,毫不留情拽紧她的衣领,厉声呵道:“你们在凡人体内下了寄生之物?!”
花慕晴唇颤,却依旧沉默,不言不语。
“说话!”沈向晚语气急促,“那凡人身体里的东西到底怎么回事?!”
洪玄上前,疑思道:“沈公子,发生了何事?”
沈向晚胸口起伏,盯着花慕晴,咬牙道:“师兄所言凡人体内的东西,虽然不是祟物,却是可以汲取生息的寄生之体。方才我探查过,那东西并不完整,只是一个庞然之物的分支!”
洪玄一愣:“汲取生息的分支?”
他们未曾见过,沈向晚却心知肚明。
凡人体内的那个东西,不具有自我的生命,就像他前世所谓‘细胞’,它没有任何攻击之意,却能够汲取营养,源源不断的为主体提供力量,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无命体。
沈向晚心跳鼓动,抬眸看向莫清岚的身影。
他的情绪异常,并非仅仅因为这个东西的存在。
而是在前世,师兄离开九凌宗后他们于日月山秘境再遇,就有无命体寄生了整整一族之人。
当时的他并不知晓,待到师兄屠灭那一族满门,还与旁人一般对他心生极恶的揣测,却后来师兄离开,一切沉冤昭雪,他发疯般寻找师兄的遗物,才在鬼界一隅,找到无人可信的人亲手记下的真相。
无命体,非活物非鬼类,肉眼只是可以寄生的肉球。
然而就是因为这些肉球的存在,背后的主体却可以拥有无穷无尽的营养和力量,可以汲取一切——
生命、能力,甚至智慧!
为什么这个东西现在便会出现?
前世那一切,到底是为何?!
祟气的气息愈发浓郁,花寂行的双眸已然犹如祟鬼赤红。他偏首,身体发出犹如韧木的弯折声,收回从手掌蹿出的藤条,“看来圣君大人,并不意外。”
两股灵力再次交锋,一道气息却稍显微弱。
血液顺着手臂淌下,莫清岚足落河面,在水波之上停留,眼眸抬起,“第一次见到成为人祟还能维持清醒的存在,怎会不意外。”
“人祟?”花寂行的脸皮抽动,显然对这等称呼并不满意。
但他此时却无瑕在意这些小事,高高在上的俯瞰着莫清岚,皮笑肉不笑道:“圣君还是年轻。”
“老夫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