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众人终于明白。
莫清岚眉宇轻动,开口道:“家主明知事理,却为何要听命‘夫人’行事?”
花慕晴声音微哑:“如果我不听命行事,‘夫人’便会将寄生体蔓延到除了临海道的其他地方,族人回化的花木之体有限……我没有别的选择。”
‘无根水’的作用终究只是遏制,并非可以抵消,疫鬼之力过盛,‘无根水’的作用就会被削弱。五百年前,无根水甚至被当做疫鬼扮演医圣、戏弄凡人的筹码,她只能如此。
坦明了所有,仿佛无力,花慕晴纤细的身体佝偻下来,神色苍白。
夫人需要无根水暗自孕育恶胎,便以寄生之物威胁,曾经的先祖为了反抗却被耳目夺舍,悄无声息死去,没有依仗,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全凡人,她只能一再退步,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终究是以身饲虎,无可辩解。
气氛几息间陷入沉默。
在一片静然中,沈向晚沉吟总结道:“但不论如何,知道无根水对‘夫人’目前有克制作用,便是好事。只要凡人们还坚持喝无根水,短时间就不会出大乱。”
原本避世僻静的峡谷车轮声滚滚,大量的‘无根水’被装载运往府邸,来往之人皆神色匆匆,扣首而行。最近的‘夫人’脾气愈发古怪,谷中未明仆从便起,夜深灯火不息。
“夫人,还是无法寻到‘诸仁’的踪迹。”向‘夫人’回禀的仆从几欲将头低进尘埃之中。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妇人足间踏过残损的花枝,身披青袍出浴,没有半分情绪地看来。
在她出浴的一瞬,众多侍女上前,将已经用过的‘花枝木根’取出,而后又换上了新的,如此往复,不断洗去她身上越发浓郁的气息。
“吾儿又饿了。”低柔的声音喃语响起。
仆从身体一缩,瞳孔惊颤,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依旧没有避过。
随着一道惨叫,那人的身体便被吸入‘夫人’手中。
素面青衣的女人偏首,那仆从的瞳孔就骤然睁大,仿若被汲取了生命,躯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下来。
而随着他的气息愈发微弱,‘夫人’腹中之物的祟气就越来越浓郁。
直到最后,咚的一声,仆从没有生息的躯干倒在地上。
很快便有人前来将仆从的身躯抬走,一女人上前,低声问道:“夫人,谷中停药的外姓之人已经不多,可要从镇中带一些回来?”
因为当年受花家灵种遏制诞生之故,疫鬼无法对花家本族之人寄生,所以只能在过于饥饿时吞噬花家之外停药的凡人。
‘夫人’将手收回,察觉到腹中生命气息的充盈,才神色好了几分,启唇:“花寂行呢?”
“花先祖——他,”女人一愣,声音吞吐。看到‘夫人’极冷的神色,她便立即清醒过来,不再敢拖延,派人将‘花寂行’带了过来。
而与其说是‘花寂行’却不如说是一只面容丑陋、不断蠕动的青虫。
它被人端在木盘之上,隐匿于黑暗里,在见光的刹那瞬间身体耸动,发出尖锐的叫喊:“别碰我!”
疫鬼麾下的三只祟鬼之一,虽称为‘耳目’,夺舍花家先祖的躯体之后以树木形态存活于世,无处不在,究起根本,却只是一个天生擅长以树体而生面目可憎的虫子。
因为莫清岚,花寂行的那副躯干被叛主的祟气几息肢解,它自然也只能以原型现世,被找到的时候犹在躲藏。
看着他姿态犹如蝼蚁的模样,那张与佛圣肖像慈悲的面容本能性露出几分厌恶。
“花寂行,告诉吾,你经历了什么?”
花寂行身躯颤抖,瞳孔微震地看向夫人。
他口中蠕动,将有关于莫清岚的一切告知。
夫人握着佛珠的手一顿。
她眸中的颜色极深,神色几息变化,“操控祟气?”
繁鸢踱步四走,面露沉郁的青白。
这个消息让她惊骇,却对此时的情况并无益处。
几息之后,繁鸢看去。
纵然丑陋,但身为世间仅存的一只祟鬼,耳目体内含有的满是纯粹的祟气。
伸手,繁鸢启唇:“你累了。此后便当吾儿的养料,陪它降世,好好歇着吧。”
察觉到她的意图,耳目鬼面上顿时露出惧色。
它的身躯缩动,骇然恐惧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还有用!”
繁鸢垂下眼眸,偏首,“哦?”
“纵然莫清岚可以操控祟气,但我知道……我知道该如何对付他!”
九凌宗的传送阶在山上渐渐成形,与谷中入口遥遥相望,其中散发的气息叫人极为心悸,也让谷中之人都神思不定。
一切风雨欲来,只欠东风。
如兰淆所言,‘诸仁’是假的,夫人被蒙骗震怒,猜测到他所带来的妖丹和摄魂铃都是假物,便也不对殷蒋所做之物期待,即便是他求见也无暇顾及,府邸上下密不透风,与谷中的一切隔绝,没有半分讯息传出。
时间慢慢过去,直到第二日。
清晨,洪玄便面色匆匆,神态严肃地赶了回来。
见到莫清岚,他立即行礼,声音沉道:“主人。”
莫清岚看来,“怎么?”
洪玄眉宇沉沉道:“临海道乱了。”
他此话出,花慕晴立即上前,“发生了什么事?”
洪玄看向她,“昨天夜里,临海道凡人各家的祖辈牌位不知被何人遣送至各家门口。”
莫清岚眉首立即皱起,“什么?”
“而且不单如此,一夜的时间过去,凡人们醒来便说昨日他们的先祖托梦,说——”洪玄声音停顿,“说佛圣像是圣尊降下分身所破,意欲惩戒花家与临海道对圣人不恭,在梦中他们都遭遇酷刑,如今醒来愤恨不过,纠集成群,准备上山,将石剑撬碎。”
这句话落,顿时所有人都面色大变。
花慕晴更是神色急剧变化:“胡闹!圣尊的石剑分神蕴含无数灵力,凡人之躯怎么可能能撬碎!”
沈向晚也道:“九凌宗现在正在以石剑为阵眼做传送阶,去撬石剑,干这种事的人,怕不是为了毁掉阵眼?”
兰淆在莫清岚身后道:“看来是此前我们见过的,花寂行树体身后的那些怨气。”
莫清岚眉心沉沉,几息间下了决定。“先去看看。”
佛圣像的山上,此前佛像被毁之后花家便陷入了混乱,故一直无人修缮,看起来尤为破败。莫清岚他们赶过去的时候,佛圣殿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凡人。
他们神色各异,无不怒火滔天,有几个甚至已经上前,挥动锹具,准备动手。
花慕晴胸口急剧起伏,再忍不住,立即上前:“你们做什么?!”
却尚未站定,一只圆壶便忽然砸了过来,从她的额间擦首而过,碎在地上。
圆壶其中皆是透明的水,还存有残损的花枝枯木,亲手制成,无数次纷发,花慕晴自然能认出来。
——那是无根水。
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下,花慕晴怔了怔,旋即难以置信抬头。
砸她的人是一介小儿。前几日夜深领取无根水的时候,他还尤为欢喜,亲昵地称呼她为‘仙女姐姐’,现在却脸上满是恨意。“你这个杀人凶手,真的敢来!”
声音落下,无数的人看了过来。
他们的脸上神色各异,脸上却都是和小儿一样的厌恨,咬牙切齿道:“花家主,我们凡人素来信任你,在花家只对你唯命是从,到底是哪里让你不满,让你在赐予我们的水中下毒?!”
他们的斥责犹如当头一棒,花慕晴脸上青白,眼中顿时陷入了迷茫,“你们说……什么?”
“别装了!祖辈不会骗我们,而且小帆的父亲就是喝了昨天你给的无根水,今天早上就没了命。”
“祖辈说你给的无根水里下了药。”
“你根本不是效忠于花家、效忠于佛圣!”
凡人的呵斥声越发激烈。有几人面露犹豫,却因为昨夜的噩梦饱受折磨而心悸,不敢为她出声。
花慕晴直愣愣地看着这些曾经对她满怀笑意的脸,一瞬间感觉如此陌生。
“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们胡说什么?!”花慕生走到花慕晴前面,满眼怒火。
他将欲斥骂,花慕晴却脸色发白,低道,“没事,现在最关键的是让他们先喝下无根水。”
花慕生看着她,气急败坏,满眼皆是恨铁不成钢。“他们爱喝不喝,是生是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这话出,原本就对花慕晴不太信任的人脸上变得更加抵触,“果然如此!”
“他们姐弟二人,估计早已经与花家离心。”
临海道的凡人拒绝喝无根水,那‘夫人’就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花慕晴喉咙滚动,别无他法,只能看向在她身后的莫清岚。
却也就在此刻,一股浓郁不详的气息忽在不远处出现,莫清岚有所发觉,转首看去,便看到了从地面蔓延钻出的树木躯干。
树干枝桠茂盛,浓密的枝桠之后,挂着无数迎风摇晃的牌位。
沈向晚面上露出警惕,握剑道:“花寂行?”
花寂行的身体早已经被肢解,如今在眼前的,该不是他,而是耳目寻找到的新的躯体。
这么快便恢复过来,是夫人所为?
莫清岚遥遥看着,神色不明道:“看来耳目大人,还没有吃够教训。”
躯干之上很快出现一双赤红的眼眸。
他与莫清岚对视,眼中深处满是忌惮与畏惧。
在此处的凡人看到他的模样却不为怪,他们此前见过花寂行,自然将他认成了花家的先祖,不但不害怕,还像看到主心骨一样往他身后缩去,“先祖,我们为您找到花慕晴这个叛徒了。”
他们特意设局,是为了引蛇出洞!
花慕晴闻言神色变得更是苍白,素来坚强的眉宇沉下,眼中满含受到背叛的失望。
视线看向他们,耳目苍然的声音道:“做的好。”
“先祖,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纷纷道:“先祖明示,否则祖辈的怨念不消,我等也无法安心。”
耳目闻言却冷笑了一声,神色透出几分冰冷,“——接下来,当然是让你们,去地下陪你们的祖宗。”
那些凡人本就站在离他极近的位置,听到此言后反应不及,面上的错愕未出,便被忽然从地上卷起的藤木翻身卷到了身后的山下。
随着几道惶恐的叫喊,花慕晴面色震变,再顾不得什么,立刻旋身追去。
花慕生也急道:“姐!”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耳目嘲冷地笑了。“迂腐的蠢东西。”
藤木的声音在耳畔咯吱咯吱作响,耳目的视线又回到莫清岚身上,声音不清道:“圣君大人,你的所作所为,也不想让你的伙伴们知晓吧?”
“夫人特意让老夫前来邀圣君做客,不知大人,可愿意给个面子?”
沈向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顿时笑道:“你们的面子值几两钱?这一副鸿门宴的样子,师兄怎么可能会去!”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而耳目却目光一眨不眨,死死盯着莫清岚,似乎笃定一般,等着他的回应。
时间几息过去,莫清岚抬起眼睑,笑了笑,却道:“好。”
沈向晚一愣,“师兄?”
莫清岚的情绪不清,抬脚往耳目的身边走去。而在他踏出一步之后,身边的少年却忽然抬手,将他的手腕牢牢握紧。
莫清岚一顿,兰淆便在他耳边轻叹。“仙君。”
少年的声音低哑:“你第一次离开我,便灵台的怨气不宁,第二次离开,便受伤中了毒。这一次,不走了,好不好?”
莫清岚顿了顿,抬起眼眉看来,嘴唇轻动。
兰淆凝望着他,好像束手无策,无奈地笑了笑,垂然低首。
而也就在此刻,原本静然无声的石剑倏地发出一道嗡鸣的剑啸。
莫清岚神色莫变,立即转身看去,兰淆却似无意,偏首,挡住了他的视线。
剑啸声越发尖锐,天地随之变动。
耳目发觉什么,显然未曾预料,眼眸骇然睁大,立即抽回身体的躯干逃离。却一道剑光追去,冰魄的寒意从剑身蔓延,几息之间,便将此处寸土与硕大的树藤全然冰封。
尘埃散去,红衣之影出现在石剑消散的原处。
沈向晚心脏鼓动,抬首看去,瞳孔剧缩。
空气中陷入一片沉寂。
半晌,洪玄上前,毕恭毕敬地垂首半跪:“圣尊。”
莫清岚的视线错过兰淆的身影看到一片熟悉的衣袂,指尖陷入毫无知觉的冰冷。
兰淆察觉他的异常,喉结滚动,“只是一道没有灵识的剑影。”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红衣冰剑的人影并未停留,出现几息之后便身影化为一道流光,从此处离开,往‘府邸’飞去。
泠光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按照常理,石剑在感应到斩消过的疫鬼祟气才会有反应,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圣尊却忽然降世。
是因为耳目吗?
待他走后,气氛极为沉默,沈向晚看向变成冰雕的耳目鬼,又看向府邸的方向,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圣尊来了,那一切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甚至连九凌宗弟子都不必来了!
就这么想着,他转首看向莫清岚,而触及到人比起毒发更为恍惚苍白的神色之后,忽然想起什么,他的面色微怔。
前世师兄于浮世海受九凌宗率众门围堵而被捕,在被九凌宗牢狱囚禁之时,唯有一念便是见到圣尊。
但最终相见之后,却冰剑穿心,至死方恨。
于他而言,师兄或许是躲避、厌恶。
……那对圣尊呢?
指尖的冷意渐渐消退,莫清岚神色复回,看向眼前之人。“方才,我有些不适,抱歉。”
兰淆一直看着他,直到莫清岚神色如常,才‘恩’了一声,“鞭毒虽然已解,但仙君之后还是要好好调息才是。”
莫清岚移开视线。
“谷中恐有动乱,我们也回去。”
却在人影渐去之后,无人察觉,冰封中的祟鬼瞳孔缩动,随后游荡的怨气聚集,转瞬消弭不见。
谷中府邸,佛神像无悲无喜的注目着眼前的一切。
凶悍的灵压转瞬将至,周遭的草木树藤眨眼间被摧枯拉朽之势翻起,巨石崩裂之声巨响。
飞沙走石之中,一道红影出现,天地因之变色。
四圣之首的圣尊,天下唯一一个半步飞升圆满至臻的修士,即便是一道剑体分身,也有着常人无可抵御的威压。在此处驻守的花家弟子甚至未曾提剑,便已经匍匐在地,脸色惨白,毫无反抗之力。
花家的图腾旗帜在风中鼓动,破风声震破耳膜。
笃笃的木鱼声不断响起,越发急促,非但没有静心之用,反而让人愈发焦急。
便在这一片急促的木鱼声里,红影终于停下脚步。
木鱼声戛然停滞,青衣妇人垂首看来,冰冷开口:“是你。”
殿下红衣,冰剑留痕。
碧青的眼眸微微抬起,错过重叠的屏风看去。
繁鸢将手放在腹间,磨齿恨道:“圣尊大人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三百年。”低沉的声音在此处空间乍响。
繁鸢放在腹部的手刹那收紧。
她体内的东西仿佛感应到什么,忽然开始极为不安地挣扎开来。
繁鸢面上素白,低声哄道:“乖。别怕,没事。母亲会护着你,母亲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别怕……”她的脸上满是柔色,像极了一位慈母。
腹中的东西在她的温言轻哄中被安抚,繁鸢慢慢抬首,看向红衣之人。
“吾实在是不明白,吾与吾儿在临海道与世无争,与凡人、修道之人,都可以和睦相处,为何你偏要赶上来破坏吾的一切。”她的声音极为阴沉。
红衣人逐渐逼近,繁鸢呼吸起伏,语气急促,“吾儿并非寻常的祟鬼,他知错就改,本性纯善,圣尊也该知晓!当年它不该伤害凡人,它知错了,所以它才化为圣医,想要弥补一切——”
而她话音未落,空气中一道沉哑的声音响起:“八头鲲的妖丹,你意何用。”
繁鸢的身体霎时紧绷。
她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许久,抚摸着小腹,喉咙滚动:“不过是用于修炼罢了!能做什么?圣尊,事到如今,吾认命。但在这三百年吾空守在这府邸之中半步不曾踏出,并未招惹任何麻烦,你可以将吾关押,可以将吾封印,只要不伤害吾儿,吾可以配合你!”
“我找到过他。”
繁鸢愣了愣,她听不懂眼前给她带来无可挣脱威压之人在说什么,沉浸于自我的世界,近乎执拗地解释,“吾儿是个好孩子。若非三百年前你对吾儿赶尽杀绝,临海道的一切都会安好无恙。吾——”
红衣之人手中之剑终于抬起,浓烈的杀意扑面而来,繁鸢的声音戛然而止,疾步后退。
冰魄的寒气不住蔓延,腹中的存在终于明确感应到什么,一阵惧怕的翻涌。
繁鸢脸上惨白,但依旧死死护着它,高呵:“命长苏!我是你至交之妹,你怎可对我动手?”她脸色露出笑色,自负拥有把握,“你若敢动我……”
却话未落,下一秒。
白冰剑带着萧杀之意贯腹而过。
繁鸢怔住了。
空中寂静。
她垂头看去,好像没有反应过来。
许久,直到血流满地,瞳孔忽然泛起难言的惊恐,繁鸢拼死捂住肚子上涌出血液的血口,嘴唇颤抖,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命长苏垂眸,一双犹如深渊的眼没有情绪看着她,似哀似笑,轻轻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不识我。”
玄武大堂、幽冥鬼域,失去心神的人违背一切消杀生息。
浴在一片血海,目光空洞看来。
不认识任何人。
无法分辨一切是非。
“你、怎敢?”
话音落下,白冰剑迸出更浓烈的气息,将那股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彻底绞杀。
准备好的一切都徒劳无功。
甚至未及反应,腹中所有的生息就眨眼间消弭。
玉碎之声乍响。
繁鸢大脑陷进了一片空白。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她声音喃喃,双目赤红,忽然抬首,凄然厉喊:“你又杀了吾儿,你又杀了吾儿!”
命长苏没有任何情绪。
此刻一道不知从而处而来的钟声倏地响起,仿佛昭示着什么,回音动颤。
“好……好。”繁鸢的声音犹如含血,腐朽的、偏执的恨念集结成浓郁的怨气忽然在她身后出现。
她松开双手,莫名仰首大笑。
“你不给吾儿活命的机会,”
繁鸢阴郁至极,满是恨念看来,道,“——那吾也要让你与吾一样,尝尝至亲之人消失的痛苦,命长苏!”
花家谷中一片冷寂。
回来之后, 沈向晚察觉有些异常,凝起眉心到处四看,总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莫清岚发觉,便道:“怎么了?”
“也是奇怪, 在我们走的时候, 花家子弟在这里还有很多, 可是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全都不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向晚向来信奉自己的直觉,严肃以待:“师兄, 还是小心为上。”
气运之子的直觉往往极为准确。莫清岚眉首轻动, 不可置否,点了点头。
而事实也如沈向晚所料。
原本夫人的府邸就在谷中中部, 他们皆是修士,按理来说几息便可抵达,却不知为何已经进了谷中许久, 他们仍旧距离府邸很远。
等路过第三次长相一模一样的石子,莫清岚终于发觉异常, 道:“有拦路结界。”
却他话落, 身边没有任何声音。
眨眼之间,身旁的人影忽如烟雾消散, 莫清岚脚步顿止,眉心沉下。
风起, 天边无声阴沉下来,极为古怪的气息乍然横生。
在四处藏匿着的, 阴测测、湿哒哒的目光出现,莫清岚骤地出手, 伴随一道虚空的尖叫,手中剑便将一道黑雾钉在石壁之上。
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莫清岚吐字道:“怨气?”
是怨气。
游离四散的怨气到处徘徊,极为微弱、不堪一击,却无处不在。
莫清岚冷淡道:“既将我带进这里,又为何不敢现身?”
却周遭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此处的结界好像是提前设计而成,只待他踏入便启动,除去怨气以外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一道低微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莫清岚耳间轻动,随声看去,便看到空中倏然展开了一道明黄的卷宗。那道卷宗极为眼熟,他一眼便辨了出来,是静心咒。
禅宗的静心咒。
为什么这里会有静心咒?
莫清岚神色轻动,抬脚离开。
四处的幻境随着他的步伐变化,石壁峡谷慢慢消失,随之是到处耸起的佛像,皆无喜无悲俯瞰这此处,口中喃语。
静心咒术重叠,丝缕渗入耳膜,纠缠不止,莫清岚凝起眉心,莫名横生一股烦躁之色。
——烦躁。
忽然察觉异样,他沉眸静听,面色变化。他曾听过林晟下所给的真经之语,辨认后便察觉出异常,这四周佛像所念的,与他记忆中并不相同,所有梵语都在逆行。
“这不是静心咒。”
心声与一道清润的声音合响。
莫清岚倏地看去,便看到了在佛像之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道身影。
对方遥遥看来,容貌依旧与此前所见一般,唇角轻轻弯起。
莫清岚道:“这并非我的灵台,你为何会出现?”
周遭的白莲虚影禁锢出现,现身之人却毫不在意,伸手触上了一只佛像,只偏首道:“此处极为适宜怨气滋长,是一个极为擅长佛术的人所造。”
静心咒可以遏制怨气,那逆静心咒的效果,自然是滋养。
在他话落,就像是回应,如同鬼魅,阴测测、湿哒哒的无数怨气又出现在眼前。它们到处游荡,盯着莫清岚,也盯着如他模样一般的‘墨衣人’,它们无法分辨两者的区别,却从气息中似乎辨出什么,盯着‘墨衣人’虎视眈眈,极具贪欲。
空气中响起一道冷淡的笑声。“不过侥幸活了三百年的小鬼,也敢对我生出吞欲?”
话落,眼前人扬指之间,无数游荡的怨气便化成了齑粉消散,那股被阴冷气息盯着的感觉顿时消失。
却随着他动用力量,腕间的莲花石链显出明亮的光辉,原本平静灵台中的怨气开始急剧翻涌,莫清岚额上青筋跳起,唇色眨眼间泛起青白。
‘墨衣人’的衣摆却颜色越来越深,在最下层已经变成了极为浓稠的黑。
仿佛察觉到什么,他启唇道:“看来特意为怨气打造的滋养囚牢,即使是莲心石,也没有作用。”
‘墨衣人’身畔虚幻的莲影开始消散,莫清岚的唇边溢出鲜血,手中阴火剑横生,提剑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