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如弗细心挑选,有意送江横一尊。
江横可没敢接,虽说远离金色光柱后他有灵力护体,但这东西惑人心智。昨夜哪怕只是与神像对视片刻,他都乱了心智……当所有人都成了神的信徒,创建一个平安喜乐的世界,似乎没什么不好的。
见江横不接,师如弗也不生气,他对待江横是极为礼遇尊敬的,给他二人倒了茶。
江横玩着玉扇凝聚注意力,与师如弗寒暄了七八句,他便开门见山了,“师老爷,不知道我与谢师弟能否有幸一睹神像真容?”
师如弗端着茶杯,浅浅地抿了口,自然明白江横说的什么,放下茶杯他便起身,“我这就去取。”
不一会,师如弗就双手捧着一尊金光流霞的神像回来。
手掌大小,白玉雕身,釉彩添色,不论是精致的仙衣轻袍,还是被玉簪挽在身后的长发,细致入微,很是漂亮。
神像虽是没有五官面容,却给人一股清圣气蕴,不妖不邪。
江横道,“听闻师老爷为神像补过不少相貌,皆不对吗?”
师如弗轻声一叹,摇头。
“江公子可是看见了神像的面容?”师如弗突然抬眼对江横道,“不若试一试吧。”
江横想到昨夜自己看见的那张脸,谢辞说那只是幻象,但他还是想试试。
将神像放置在桌案上,江横以灵力驱使雕刻的薄刀,将脑中那张脸完完整整地刻画在了无脸神像上。
谢辞眼神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反倒是师如弗发出了一声压抑又激动的喟叹,眼眶暗红成一片潮湿的海,他花了这么久,不眠不休为神像补了上万张面容,没有一张脸是对的。
直到江横的出现。
这个年轻人——一定是能与神互通的有缘人。
师如弗欣喜万分地看着江横,朝他跪地一拜,连磕三个响头!
江横不明所以,却大为震撼地侧身往谢辞身旁一躲,避开了师如弗磕头的方向。
谢辞瞥了眼江横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冷漠地拂袖甩开。
师如弗嗑完就起,一点都不含糊,端看神像真容,对江横很是尊崇。
江横心中异样,也看了眼神像上的面容,还真是气宗宗主牧云生?
师如弗问,“江公子,不知这是哪一位神官,恕老朽眼拙不曾见过。”
江横心想,巧了不是!
牧云生并未飞升,旁人自是没见过他的神像。且牧云生天生三千年修为,落地便被人称为小神仙,入星云观修行七百年,长泽圣尊仙逝前为其逆天改命,留下一句话:一生不可下山,仙道大成。
是以,世间之人少有识得牧云生的。
为什么,千万张面容都不对,牧云生的就对了?江横心思一沉,皱眉看向谢辞。
谢辞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桌上被填补面容的神像。
从江横的角度看,谢辞与神像在沉默的对视。
第20章
自从给神像补上了牧云生的俊脸后,江横与神像对视时,思绪时不时受到攻击,让他会产生间断性的迷茫,一时清醒一时自我怀疑。斩妖除魔到底是对是错,这本就是对生灵的一种杀戮,打着正义的幌子。
世间万物实则皆为一物,人魔妖畜皆是一物所有,是故也称万物。
神造万物,万物平等。修仙界与魔界的对立实则大错特错,杀戮是错,是非偏见也是错。
这并非江横心中所思所想,这些思想却顺着他的头皮钻入脑髓,在他血脉中横冲直闯,冲他喧嚣,不断折磨着他的神经。
江横想闭眼,奈何被桌案上的神像盯着,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控制住,无法动弹。
呼吸渐重,江横头疼得厉害。
一只指骨匀美的大手从他身后伸出,覆在了他微颤的眼睫上,盖住了他眼皮上冒出的冷汗。
这只手有干燥的茧子,温凉的皮肤,飘散着凛冽的白梅香气,阻断了他与神像对望的视线。
江横知晓是谢辞。
他松了一口气,脑中也终于得了片刻安宁,神经再不是暴躁地鼓动,喷张的血管也缓和了下来。
师如弗脸上喜悦的神色微顿,不赞同地看向谢辞,语气克制而保留温和,“你不该打扰神与江宗主的交流。”
谢辞另只手掐诀,用灵力掀起桌上的一块帕子,盖在了神像面容上。
如此无礼,师如弗大惊,“你,你!”
谢辞拿下覆在江横眼睛上的手,同师如弗道了一声,“告辞。”
说完便抓住江横的手腕走人,不管身后师如弗如何追赶,他二人不做片刻停留。
雕心小筑里供着数不清的无脸神像,纵使灵力在身,江横也再不敢多留。
两人回了西华苑。
江横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额头,接过谢辞顺着桌面推过来的青瓷茶杯。
抿了一口。
上午在谢辞房间里煮的茶还是温热的。
一杯香茗下肚,江横渐渐平复下来,叹了口气。
还好无脸神像和那群信徒在白日里是讲道理、爱好和平的小标兵。不然,光是与神像本尊的对视,就够不少修仙界大佬喝上一盅了。
“谢师弟,今日之事你怎么看?”江横将空空的小茶杯推到谢辞面前,问他意见。
谢辞漂亮冷清的长眸瞥了眼茶杯,上抬的眸光扫在江横脸上,他时常勾起玩笑的唇瓣少了血色的滋润,此时一片发白,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谢辞垂眸敛回视线,给他再倒了一杯清茶。
见谢辞沉默不言,多半是因没参透所以不想说出似是而非的言论,江横了然。
但他不一样。
他相信辞宝是天命男主,便主动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提起,帮助辞宝解惑。
江横喝茶润喉,压下嗓子眼的干涩,“昨日入城我用通灵符咒开阵,与星云观联系时发生了件怪事。”
谢辞眼皮都没抬一下,看着窗外的庭院。
薄云笼罩,日光氤氲,草木花开,青山流水,颇为雅致的布景。
江横知晓他在听,“前面都还算正常,但当我在通灵法阵中说到无脸神像的事情时,牧师兄第一个退出了群聊。”
谢辞侧脸清俊神秀,线条利落,他侧头看向江横时,颈线拉扯的纤长漂亮。
淡淡的目光落在江横身上,他问:“你怎知今日你看的这尊就不是他想让你看见的那尊?”
江横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谁想让我看见的?
师如弗?
还是无脸神像。
谢辞眼眸深了几分,浅浅的灰绿色此刻似一片深邃汪洋。
他没说,江横大概是在走进雕心小筑的时候,中招了。
哪怕师如弗说江横将牧云生的脸雕刻了上去。
但,他看见的。
依旧是没有脸的一尊神像。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局。谢辞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和江横。
江横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尖,笑道:“谢师弟,你盯着我作甚?”
谢辞眸光一眨,移开视线,端起手边的茶杯正要喝时——
“莫不是发现师兄我长得俊俏,想多看几眼?”江横打趣,双手撑着桌面起身,俯身靠近谢辞,笑盈盈地瞧着他。
江横马尾垂下,一缕青丝落在谢辞眼前,似从他烟波划过,掠起一阵暗色涟漪。
谢辞手中的茶顿时失去了味道,抬眸看向这张离自己极近的脸,还有那恼人的青丝。
他心中莫名添了几分说不出的烦躁。
无端想起了《囚禁美强惨师弟的一千零一夜》中,那个厚颜无耻的师兄便是这般调戏小师弟的。
“如何?看仔细了,”江横一副病态雪肤,容颜却十分昳丽,小下巴一挑,桃花眸子得意洋洋。
“你师兄这皮相不差吧。”
谢辞压住想一巴掌将江横扇到院子吹冷风的心思,冷漠地侧身转头,将茶杯落回桌面,发出清脆声响。
他音色低了几分,“坐好。”
江横轻声一笑,不再逗他,乖乖坐好,言归正传。
“谢师弟,如今这事不如与掌门师兄联系后再做处理吧?”
谢辞淡如秋水的心境被江横搅乱,此刻烦躁未散,江横却没事人一般将话题转回了正事上来,便是如此风轻云淡吗?
还真是,和过去一样顽劣。
西华苑中的其他修士不敢外出,怕着了无脸神像的道。
谢辞照例要出去探查情况。
江横也想一同前去,谢辞皱眉看了他片刻,知晓自己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对方的心意,不如不说。
只交待江横不要跑远。
江横听得心里美滋滋的,真想告诉煞笔系统,你看——辞宝这不就关心我了吗?距离我和辞宝成为好兄弟还会远吗?
入夜。长街两旁的楼宇门窗紧闭。昨日江横还觉得奇怪,短时间经历这么多后便也觉得寻常了。
走了一段路,能看见明亮的金色光束从天而降,完全笼罩住高大庄严的祭坛。
江横若有所思地朝谢辞说道,“他们想构建一个大同社会,天下太平,众生平等,再无种族杀戮,万物都能获得幸福长寿。”
谢辞安静地朝前走,没说话。
江横跟着他,自顾自地道,“我经历过的世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这里的人选择了信神,再无病痛和苦恼,他们现在活的很快乐。”
谢辞侧目看了眼他,依旧不答。
或许是谢辞的缄默不言,江横来回说了几句后便也不再开口,仰头看向清圣纯净的金色光束,目光也变得纯粹虔诚了起来。
谢辞突然驻足,掐住了江横左手腕骨。
他沉声说道,“你先回去。”
江横依旧望着远方,并未看谢辞,声音平和:“来都来了,去看看吧。”
谢辞掐住他手腕的手用力,不让他迈出一步。
江横转头,灵台清澈,弯弯眼角笑了笑,“怎么,怕我着了那神像的道?”
谢辞:……
江横得意道:“我装得像吧?”
谢辞面无表情地甩开他的手腕。
江横看着手腕被掐红的那一圈,并未觉得疼痛,相反觉得谢辞是真的在担心自己。
他颇有几分喜悦,笑道,“想多了,我只是好奇今晚的神像会不会出现牧师兄的面容?”
不同于往日对待剑宗弟子一般,谢辞很清楚,江横过分的固执是在自己的忍耐边缘上反复横跳。
两人最终还是去了祭坛。
金色光束中,神像双手摊开,流云垂袖长长曳地。
仰头细看,果真是牧云生的脸。
巨大的金色神像光影,衣袂轻飘,发丝飞舞,一双眸眼怜悯众人,很是风华绝代。
江横被震惊到了,回过神后朝谢辞道,“果真是他,我真的没看错。”
大祭司师如弗亲自将隐藏在信徒中的江横请上了祭坛。
谢辞自是跟了上去。
待江横站在台上时,四面八方传来浩瀚汹涌的诵音,如古钟撞击在耳廓,震荡血脉!
无神无我,无仙无魔
自此天地,长安喜乐。
长安喜乐。
江横迷惑地望向神像,神像亦看向他。
明明是牧云生的脸,却给人完全不同的一种感受。
他意识到事情开始不对劲了,但心中的好奇实在太大,江横应该趁着意识清醒赶紧离开的,但。
他好想问。
如果万物信仰一致,是不是真的可以消除种.族.歧视,世间真能与世无争?
那我,是不是不用继续走剧情了,是不是也不用死了?
至于原著江横与谢辞的恩怨,也都会烟消云散。
无脸神像看着江横,眼光温和,微微扬起嘴角。
师如弗将手中捧奉的那尊神像递给江横。
江横站在原地,他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双手,正要去接时——眼前血光乍起。
他昏迷前耳畔响起了清晰的叹息声,很熟悉。
随即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脑中再次传来那抹空灵的,不辨男女的声音,在质问他——
你为什么要来春山城?
江横头脑一片空白,心仿佛被人排空后灌入了巨大的悲伤,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绝望镇住了他。
江横……他妈的就离谱,他竟然想哭,但他不知为何想哭,被质问的那一刻他很难受,很痛苦,很想了结这一生。
另一半清醒的意识告诉他。
我是为了救谢辞。
他张了张口,仰头看着眼前飞洒的血珠,答不出来。
意识一散,江横昏死了过去。
谢辞接住被自己单手劈晕的年轻人,拥揽在怀中,冷眼睥睨大祭司。
师如弗看见谢辞手中长剑染血,脸色渐渐阴沉了下去,尽管语气维持着不悲不喜的腔调,但内心已经放弃了谢辞。
他严厉说道,“谢辞,你打乱了神意。”
谢辞面无表情,提剑打算带江横离开。
师如弗一挥衣袖,十万信徒手中白纸灯笼齐齐祭天,瞬间所有人都恶狠狠地盯着谢辞。
“你走不了。”师如弗道。
谢辞顿足,淡看围拢的人群。
他确实走不掉。
师如弗走至谢辞对面,眼神落在江横身上,“留下江横,你可以走。”
谢辞灰绿色的眸子宛若冰封,没有丝毫波动,在看向师如弗时有一瞬间的复杂。
他唇角扯开一丝没什么笑意的弧度,问了师如弗一个问题。
“你知道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吗?”
师如弗闻言一愣,看向谢辞的眼神泛起疑惑。
他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些割裂的片段,血,残肢断臂,粉碎的纸灯笼,长街遍地都是血。
师如弗心中大骇,一股寒意遍布周身,他眼神微颤,警惕地看向谢辞,“是幻术?”
谢辞双眼暗沉晦暗,俯视众生,并没有回答师如弗。
他松开手中的长剑,只轻唤一声:“明御。”
顷刻间,长剑铮鸣飞起,剑身残留着禅璎的神力在这一刻充盈到极致,落下一个剑气纵横的大阵。
是夜,凡是挡路的信徒,哪怕手无寸铁,凡人之躯——
谢辞照杀无误。
剑光千变万化,剑气锋芒毕露,屠开了一条血海生途。
在神力不足以支撑的那一刻,谢辞无所顾忌地释放了自己——
师如弗佝偻着身躯,死死地盯着谢辞离开的背影。
谢辞是神的异数,明明是一个修道者,被神力完全压住了灵力,却释放出了强烈的魔族气息。
以魔力驱使明御征圣,大杀四方。
明明是修仙望道之人,却毫无慈悲怜悯之心。
他是魔,是真正的魔。
师如弗悲观地朝光束中的神像跪下,合手一拜,“神啊,请怜悯为您证道的子民,降罚于杀戮之魔吧。”
神像双目垂怜,俯瞰谢辞。
谢辞单手抱起江横,并指运招,周身仙蕴灵气消散的无影无踪,只余暗紫色的魔气缠身。
剑光血染,天地一叹。
他梦见了久远前的一位春山城城主——禅璎。
在西华苑的靠山庭院中,禅璎穿着淡金色的仙衣,慵懒地坐在树下,四周姹紫嫣红,落英缤纷。
在树的另一侧,站着一个朱色锦衣的青年。
禅璎面上戴着精致的牡丹面具,举手投足间风雅清正,他晃着手中小酒杯,三分醉意道:“事情总算是了结了,如今这样不好吗?”
树枝花叶遮挡住青年的面貌,绿叶粉花映在朱色衣袍上,斑斑驳驳,阳光亮白。
应是一个灿烂的夏日。
青年声音宛若石上清泉,“修道之人,不恋凡尘。”
“又来了,”禅璎无奈一笑,摇摇脑袋,“是是是,我该清心寡欲,一心修道,早日飞升登入神庭,这样好了吧?”
青年没有接禅璎递来的酒,独自站在花枝之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禅璎喝了口小酒,声音慵懒,“那你呢,我飞升之后师尊该如何?”
青年一根玉簪束发,乌黑长发披在身后,并未回答。
禅璎将小酒杯往石桌上一拍,坐直了身子,问出内心所想:“师尊,你难道不想飞升?”
青年低声一笑,“我自会随你一起。”
“甚好,甚好。”禅璎拍手,半张面具下的嘴角弯起,“那我便在神梯之上等师尊一道。”
青年嗯了声。
禅璎起身,仙衣繁复华美,迤逦拖地,他缓步绕过石桌,走向青年所站的地方,隔着枝繁叶茂的花枝,四目相对。
禅璎看了他许久,最后从袖中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抚摸着粉色的海棠花,似笑非笑地问,“师尊,禅璎尚有一事不懂,若今日还是得不到答案,恐怕依旧是飞升无望呵。”
青年屏住了呼吸,想要倒退一步,却被禅璎隔着花枝抓住了胳膊。
禅璎笑问,“师尊,我这凡心该如何自处?”
阳光打在两人身上,花瓣随风飘落,两人的袖袍被风吹在了一起,一者朱红明亮,一者淡金华贵。
青年沉默片刻,抬手穿过阻隔的花叶细枝,摘下了禅璎面上的那张色彩明艳的牡丹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比面具更加明艳美丽的面容,眉目温润又带着少年的轻狂,双眸如星,亮晶晶的望着对面的青年。
“师尊,你的答案呢?”他问。
青年并起的食指与中指按在禅璎眉心,语气平淡如常,“理应舍之,弃之。”
禅璎笑容在阳光下带着明显的几分悲伤,“师尊舍得?”
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按在禅璎眉心的手指移开,顿了顿,突然往后勾住了禅璎的脖子,将人一把拉到了自己怀中。
繁花细叶之后,是压抑的怅然声。
“自是,舍不得。”
江横梦醒,望着一袭素白的床帐久久回不过神来。
是他梦见了禅璎师徒的绮闻,还是他最近话本子看少了所以梦中都在加班加点的学习Gay术?
他洗漱后甚至都不想去给禅璎烧香,直接去找了谢辞。到底是没好意思问谢辞是不是梦见了这事。
江横进屋后轻车熟路地坐在窗前茶桌旁,自来熟地斟了两杯茶,邀请谢辞入座。
谢辞今日的脸色比以往都要苍白一些,看了江横良久,缓缓地敛袖入座。
江横问,“我昨夜在祭坛上为何晕了?”
谢辞道,“不知。”
江横抿了口清茶,唇齿清香,但看谢辞脸色不好,他心思一动,打趣道,“你昨晚又没睡好?”
一晚杀了这么多人,纵然谢辞心绪再冷漠平常,也难免会有噩梦一场。
他垂眸看着杯中翠色的茶水,明亮透彻,又想到那个说不上是好是坏的梦。
江横见他避而不谈,猜到谢辞多半是与自己做了同一个梦。
他笑了声,漫不经心地讲起梦中所见。
清亮的声音比窗外的鸟雀还要聒噪,在耳边细细地说个不停,带着愉悦的笑意。谢辞将杯中茶水饮了两口,落杯时斜睨了江横一眼,却被他脸上轻快的笑意晃了晃。
江横还在絮絮叨叨讲述着那个梦,笑说,“禅璎怕不是基佬吧?”
不对,辞宝这种好孩子肯定不懂何为基佬。江横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禅璎和他那师尊,是断袖关系。”
谢辞没想到江横梦见的是这种事,灰绿的瞳孔松了几分,淡泊如水,“你怎会如此想?”
江横抽出玉扇撑着脑袋,马尾垂在一侧,亮如星辰的桃花眸子盯着谢辞,“谢师弟,你有没有听说过凡间流行的话本,比如晋城书院的《清冷师尊爱上我》,海棠文社的《天道之子万人迷》?”
谢辞:……
江横还是去了一趟断秋堂,既是梦见了禅璎,还是给他烧三炷香,保佑春山城的灾祸早日平息。
动作利落地上完香,江横余光一瞥,怀素神君的背后那副画。
莫名想到昨夜梦中所见。
不是吧?江横来了兴致,走到神像之后,仔细端看这幅被人撕去一半的画作,留下的部分能看出是两人的衣袍,腰间的玉坠流苏。
善用排除法,画中两人不见相貌,但能看出是两个男子,而且衣服材质与样式,与禅璎是一个时代的人。
好几层轻透的衣裳,浮华繁复,袖袍如云,明纱流光。
好端端的画作,为何被人撕毁?问题是,禅璎是春山城里唯一一位飞升神庭的城主,备受尊崇,况且西华苑自他飞升后便被神力封印。
江横越想越觉得这幅画不对,难道是禅璎在飞升前撕毁的?
他瞬间想到一种可能,侧头朝站在门边赏枯木的谢辞喊道,“谢师弟,你说这画中二人该不会就是禅璎与他师尊吧?”
谢辞转过身。
“你说,”江横沉思,“禅璎是不是跟他师尊闹翻了,所以把画给撕了?”
谢辞瞳孔微微紧缩,袖中的手指合拢握拳,淡声道:“走吧。”
江横应了一声,正要离开时眼尖的发现这幅画果真藏有玄机!
“谢师弟!”江横兴奋地喊道,手指向画作被撕的缺口处,“你看!”
他第一次来断秋堂就发现了怀素神君的神像,神像之后这幅画只留有一半,但那时候他只顾着去找谢辞的下落,没有细心查看。
缺口处的颜色很新,一定是最近被人撕去的。
也就是说,撕画的人一定是跟随谢辞进入西华苑中的人。
江横心情激动,追问谢辞,“你知道谁来过这里吗?”
谢辞看着江横那张洋溢着迷惑不解的脸庞,陷入了片刻沉思。
“明御在你手中,在你来春山城之前,没有人能进西华苑。”江横跟他解释,“撕掉这幅画的人,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
谢辞被他抓住胳膊摇晃,皱眉淡声道,“是我带他们躲进西华苑的。”
不愧是剑仙装逼录的美强惨男主!主角光环杠杠的。
“那你知道是谁掉的吗?”江横抬手一指不远处的画。
谢辞瞥了眼撕毁的画作,在看江横,意味深长地反问,“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这幅画?”
江横闻言一笑,摸了摸鼻尖,“怎么说呢,我觉得这幅画或许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谢辞呼吸静了一瞬,眸光深暗,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江横说道,“虽然看上去和外面的无脸神像毫不相关,但偏偏是在无脸神像的灾祸发生后,有人得以进入封禁千年的西华苑,撕毁这幅画。一定是想隐瞒什么。”
似怕谢辞会反驳自己,江横得意的加上一句,“禅璎是春山的城主,受人敬仰,若说是信徒所为,我想信徒更愿意推翻这尊神像去追随无脸神像,何故去撕一副陈年旧作,你说对吗?”
谢辞不答。
江横继续推断,昨夜的梦,画作的缺口,撕掉的理由。
他想不出来,拼凑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结果。
难道,这幅画上的两人,除了禅璎之外,另一个是无脸神像?
没错,无脸神像的穿衣风格与禅璎也是一个时代的。
江横脑中很快浮现出牧云生的脸,在回身看向缺少上面内容的画,与昨夜梦中所见,瞬间脑补出了完整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