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完了一切,殇疫也在春山城消失无踪,禅璎渡劫圆满,天降神梯。
那日,禅璎一袭华丽瑰灿的仙服加身,牡丹金面,踏神梯,受天赐封——怀素神君。
天黑雨急,狂风肆虐。
琉璃盏中的烛火跳跃,灯芯噗嗤的响。
江横将书中记载讲给谢辞听,沉声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如今春山城的无脸神像与殇疫很是相似,当年殇疫死了八十万户,难道这一次也要如此?”
谢辞不答。
江横亦在思忖,殇疫让人体无完肤,如鬼如妖,但意识清醒。无脸神像不会伤害肉身,却会失去意识。共同点是,传播极强,来协助的仙门世家也有不少中招的。
江横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好似触碰到了什么,但又没完全想明白。将拿来的书册话本全翻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用得上的。
他靠坐在窗边,看着黑压压的雨天,心情没由来的陷入了一阵沉闷。脑中想着禅璎与无脸神像的关系,破局的关键……
听着雨声,他轻微地眨了下干涩的眼眶,耳边传来遥远的咚咚声响,仿佛是穿透了万丈云层,古老厚重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地撞在他的耳膜上,心上。
江横听了片刻钟声,凝眸不解,侧头望向谢辞。
谢辞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烛火,好似无事发生。
江横疑惑地问,“你有没有听见钟声?”
谢辞目光移到江横脸上,起身关了窗,藏在袖中的手悄悄地落了一个诀在屋中,挡住外界的声音。
他不动声色地回答江横:“你听错了。”
江横摇头,他确定自己听见了。
哪怕谢辞关了窗,他还是能听见一声又一声地咚咚声,是谁在敲钟?
他起身朝外,推门离开。
谁在敲钟?
屋外雨势更急,天幕阴沉的像是一张发了怒的黑脸,豆大的雨滴飞快地冲刷在江横身上。
他甚至都忘了掐个诀用灵光护体。
透过西华苑上空的结界,江横看见了在黑暗中不受风雨影响的金色光柱,层层叠叠的乌云从光柱周围散开,堆积。
钟声刺耳,江横脑袋一片轰隆隆的疼。
他出了西华苑,守门的修士问他要去哪。
他也不知道,钟声似从四面八方而来,没有具体的方向。江横脸色苍白地顺着街道走着,死死地拧着眉,辨认钟声从何而来。
走着走着,他看见了青石地面上贴着一张张被雨水泡湿了的纸草木黄纸。
人世间死了人撒的纸钱。
江横瞳孔一缩,缓缓地抬起被雨水浇湿的沉重脑袋,布满血丝的眼望向视线能及的前方。
雨如珠帘,青石路上堆积着纸钱。
几乎是同时,长街尽头传来熟悉的诵音。江横紧盯着那个方向,昏暗天色下,出现了送葬的人。
他们披麻戴孝,穿着灰白的孝服,头上缠绕着白麻布头巾,面上无悲无喜。除了抬棺材的,剩下的人秩序井然地排列成行成列,手捧无脸神像,齐声呼喊——
无神无我,无仙无魔。
自此天地,长安喜乐。
江横纵然被钟声折磨得心力交瘁,但还算清楚,未时刚过。
今日天色不详,但还算是白天。
乌压压的黑木棺材在雨中被送走,一口接着一口。
江横满是疑惑地望着,是什么时候城中死了这么多人的?
“师兄,该回去了。”
不真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横闻声愣了许久,回头看见谢辞站在雨中,那双灰绿琉璃的眸子比天色更加晦暗,遥远地望向自己。
江横嗓音涩哑,“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辞没说。
江横耳畔的钟声越来越响,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侵占他的意识,迫使他将视线从谢辞身上转移到抬棺的送葬人,还有被他们捧在手心的神像。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群白色孝服的人手里的神像,竟一尊接着一尊地回过头,用不存在的眼睛盯着江横。
江横被攫取了目光,呼吸都窒了一瞬——
那一张张没有脸的神像,仿佛在对他说:你不向往人、神、魔三界一统,无争无战的喜乐世界吗?
我……不向往。
江横听着钟声,跟上了人群,慢慢地张开唇,发出和送葬人一样的声音,整齐而虔诚。
无神无我,无仙无魔。
自此天地,长安喜乐。
谢辞皱眉,眼看着江横越走越远,他脑中闪过不同的片段。
如果他不拦下江横,那么江横会死在春山城,化作金色的齑粉。
他要赌吗?
赌江横会不会化作齑粉。
赌脑海中的诡异片段是不是真。
最终,谢辞看着渐行渐远似要从眼前消失的江横时,他没有赌,跟了上去。
谢辞步履轻快,片刻便到了江横身后,上前抬手,不轻不重地落在江横湿透了的肩上。
“师兄,回去的路你走错了。”
大雨中, 送葬的行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和这雨天一样,停不下来, 也看不到头。
江横浑浑噩噩地看着四周的人,他看见谢辞的嘴角一开一合, 在和自己说话。
但江横听不清谢辞说了什么。
混沌的钟声和信徒的诵音交织成绵绵密密的网, 漫天纷飞的纸钱被雨水打湿, 落在江横周身。
他如蚕茧般包裹着, 直觉告诉他应该跟上这群人。
而腿脚走动不了半步。
“江横。”谢辞冷冷地看着神识不复清明的人,手压住江横的肩膀, 试图压下他混乱的意志。
耳边钟声渐渐远去, 脑中却传来那熟悉的,不辨男女的空灵之音。
声音在同他说:跟上去, 别停下。
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停下,你会害死他的。
你是谁?江横问它。
是无脸神像吗?
我会害死谁?
我要继续往前走, 跟上他们——
没有回应,在江横迈出沉重步伐的一瞬, 眼前白光骤然闪过。
一道冰蓝色的灵力点在了他眉心, 孤绝霸道的灵光徐徐不断地注入他的身体, 片刻间荡清了灵台混沌, 拨雾扫云, 明月清辉。
江横望见了谢辞点在他眉心的剑指, 冷白如玉,修长有力,点点灵光挥洒。
见江横涣散聚不起光的眼眸终于恢复清澈之态, 谢辞便收回了手,瞥了眼送葬的行人, 淡声问江横。
“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他声音很冷,冷的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似冰似雪。
江横意识是恢复清楚了,先前血管鼓跳的脑袋仍旧残留着乱哄哄的疼。
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站在一群穿孝服的送葬人群里。他转身看了个遍,这些人一个个捧着无脸神像,跟着棺材往前走,口中念念有词。
一抹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脚底窜到了头顶,江横打了个寒战,连忙往谢辞身边靠了靠。
男主护体,所向披靡!
谢辞冷眼睨他,胆子不大还敢乱来?
江横看着一口又一口棺材,刚镇静下来的心轻易地被吊起,好奇地追问谢辞,“怎么死的?”
谢辞本想告诉他‘是我杀的’,但见江横满眼认真,他选择了沉默了些许,最后只说了句:“江横,你生病了。”
这话……谢辞就算不说他自己也清楚。江横多少也感觉得出来,自己莫名其妙地追着钟声出了西华苑,跟上了这群送葬的人……如果不是谢辞拦住他,自己此刻回去往何处?
或许,早就不对了。
江横脸色一白,手指颤了一颤。
从他和中招的那些人一样都可以看见无脸神像的脸时。
他就因为好奇心,被迫地接受了‘神意’。
之后在雕心小筑当着师如弗的面补上了无脸神像的面孔,与神像的脸对视。
昨晚祭坛上不受控制的凝视神像,想要拜神。
今日傍晚听见的钟声。
而这些异样,谢辞全都没有。
江横心有余悸地抹了把额头冷汗,不怪系统爷爷不让他进春山城。
这玩意儿,没男主命就别来硬逞能!
不对,江横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一件奇怪的事。
他反手拉住谢辞干净柔软的袖子,声音发紧地问道:“当日沧默这些剑宗弟子中招时,你没能拦下他们吗?”
谢辞能三番两次的拦下自己,不希望他成为无脸神像的信徒,那为何没能拦下自家宗门的弟子。
谢辞闻言眸光紧了一瞬,而后错开与江横对视的目光,随意落在一口棺材上,停留了了片刻后回答他,“嗯。”
连谢辞都拦不下,恐怕是遇到更棘手更麻烦的了。江横思忖着会是什么力量挡下谢辞,压根没有怀疑谢辞这句话的真假。
他见谢辞冷着张没什么情绪的俊脸,想来堂堂剑宗宗主没能护住下山的宗门弟子,恐怕辞宝内心也不好受吧。
抓着对方袖子的手索性一把搭在了谢辞肩上,拍了拍,江横郑重地安慰道:“谢师弟,等无脸神像之祸了结后,沧默他们也都会回来的。”
谢辞侧头,弧线冷清的下颌与颈线格外利落,垂眸寡然,余光瞥见被雨水冲刷的狼狈不堪的江横。
他没说什么。
只掐了个护身的决落在江横身上,替他避开了傍晚凄冷的风雨。
再顺手将江横身上湿透了的衣袍蒸干。
江横感受到一阵暖意贴着皮肤流过,才发觉自己淋了这么久的雨,竟忘了遮蔽。
随机朝谢辞一笑,内心感叹——辞宝真是个外冷内热的好兄弟!
两人回了西华苑。
外面送葬的队伍声势浩大,金光灿然,西华苑中多少传回了些消息。
按照规矩,要入西华苑便要撩开衣袖给门口守门的弟子查看手背,是否有神印。若是印有‘叛’字,则可以进去;若是‘无’字则是无脸神像的信徒,不能进。
靠近西华苑,见门口两个道家弟子守着,江横藏在袖中的手陡然间隐隐发烫,腕骨生出一片撕裂的灼热感。
坏了。江横暗道不好,脚步一顿。
谢辞回身侧头看向他。
江横眨巴眼看谢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垂在身侧的胳膊,再悲催地看向谢辞:你懂我意思吧?
谢辞心领神会,微一点头,隔着轻绵如云的衣袖抓住江横的手,指尖好巧不巧地落在江横烈火灼烫的腕骨处。
进西华苑时,门口两人正要过来验字。
江横整个人都绷紧了,他不是怕被人看见自己手腕、不让他进西华苑。
他怕的是手背真的被打上了神印,不管是‘无’还是‘叛’,这晦气玩意儿,他是一个都不想要!
谢辞将手腕给两人看过后,薄唇轻启,“不用验了,他和我一起出去的。”
果然,守门的两个弟子听话地朝二人施了个礼,便让开了。
毕竟这个时候的谢辞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唯一的希望。西华苑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被无脸神像蛊惑,唯独谢辞不会。
谢辞去过祭坛,与信徒接触过,碰过无脸神像,却不会被神像吸引,足以说明谢辞道心纯净,不受外界丝毫干扰。
所以谢辞说‘不用’便是不用。
入了西华苑,谢辞便松开了江横的手腕。
江横忐忑不安地跟着谢辞回房,点了灯。
他隔着袖子捂住发烫的地方,问脱去外袍的青年,“你就不怕我腕骨上出现‘无’字神印吗?”
“不会。”谢辞看都没看他一眼,将外袍丢在一旁,细净了手后燃了一截天心木枝在香炉中。
男主的天运和自信,本就是炮灰羡慕不来的。江横无语凝噎,走过去问,“如果是‘无’字,会怎样?”
谢辞指间把玩着天心木枝,听他这样问,沉默了一晌,将细细的一截木枝折断,丢入了桌案上的香炉里。
轻袅淡白的香烟冉冉升起,舒心淡雅的木质冷香填充了整间房,散去了雨天的阴郁潮湿。
如果是‘无’字,江横会走不出春山城,死在这里。
谢辞脑海中的混乱的片段时不时地闪现,有血腥的残忍的画面,笔直地冲击他的视线,疯狂给他暗示。
所有被打上‘无’字神印的人,都会被心甘情愿地献祭掉。
或者说从他们开始信奉无脸神像的那一刻起,就不能称之为人了,尽管他们还保留着人的一切。
谢辞推开了窗,伸手接住了瓢泼的雨,凉丝丝的。
这就是神的力量吗,如一片光,如一片雨,润物之时温柔地无声,霸道地令人无处可躲藏。
神意降下之时,世人无从幸免。
江横见谢辞不答,他心中也没了底。吸了口气,然后一层一层地撩开长袖。
细白的腕骨上赫然印着一个字。
‘叛’。
草!吓死老子了。江横脸色发白地连拍了三下胸口,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能松懈片刻了,吓死了!
谢辞并没有惊讶,看着自然而然地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淡声询问,“你为什么要来春山城?”
熟悉的问话,令江横头皮一凉,转头看了看身后,确定没有其他人。
这句话是谢辞问的。
不是音色不辨男女的它。
江横记得,他入春山城的第一个晚上就是去找谢辞,在祭坛边有一个声音问过他这个问题。
谢辞等着他的回答。
江横撩开垂落颈前的马尾,面对谢辞,他答道:“我与宗门弟子经过徐庄,遇到从春山城逃出来的沈良三人,沈良告知我说你在春山城遇害。”
这确实不是假话,总不能说我纵观全文,知晓你会在此地断臂,因为我是你的粉头,绝不允许你断臂……所以,我在这里!
谢辞挑眉看着江横亮晶晶的眸子,淡声,“继续。”
江横道,“我想谢师弟生死攸关之际,没道理江师兄人不在!这不,就顺道过来了。”
徐庄在北,春山城在南,相隔十万八千里。
谢辞不明白,江横顺的是哪条道?
江横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把玄晶炭,时不时地丢进小火炉中,瞧着火烧得再旺盛些,盖过屋外爬进来的潮湿的气息。
火苗噗呲,两人身影投在地板上对质。谢辞看了江横许久,最后问他。
“没人告诉你,不要来春山城吗?”
江横等着桌上小火炉中的茶水煮开,眼帘一掀,他刚想说有啊,系统爷爷哭着求我拦我不要来春山城!
可是系统不理他好几天了。
日了狗了。
别人的系统还能开副本简单模式,这个系统,纯属遇到点困难副本就直接装死度日。
他本想着过来给谢辞帮忙,以自己的修为当个打手绰绰有余。可是,这地方太玄乎了,自己反倒是成了谢辞的累赘。
江横有意岔开话题,不答反问:“你说,我为什么会中招?”
他语气是这般的理直气壮,让谢辞想起那晚在温泉里,江横也是用这种强势的语气质问他:你身材为什么比我好?
谢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身体都没侧动一下,下巴一转,瞥向窗外淅沥的雨。
这姿态仿佛就是在说——凡是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心思游离难定,易陷迷惘虚弥之境。
江横当真是从谢辞的反应上瞧明白了,对方虽然半个字都没吐,却已经将他羞辱了千百遍!
委屈地撇下嘴角,江横心中暗自打定主意:我再也不要下山啦!摒弃好奇心,我要当修仙界第一宅男!
天色越发昏暗,庭院点灯,已然入了夜。
江横细品香茗,手上拨弄了两个小纸人在桌上比武打架。
谢辞突然开口,“你还在坚持无脸神像的面容会是牧师兄的脸吗?”
江横看着小纸人打架正起劲呢,闻言他没有立即回答谢辞,而是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谢辞这个问题。
因为,他真的看见了那张脸,是牧云生的。
“我没有看见过神像的脸,”谢辞声音淡淡的,和着屋檐滴落的雨嘘嘘说到,目光停留在窗台外的雨夜之中。
“或许那尊神像的本身,就是虚妄。”
深夜雨停。
谢辞打算再探祭坛。
江横不放心他一个人去涉险,跟了上去。可他又担心自己中招,所以全程抓着谢辞的手。
谢辞愣了愣,《囚禁美强惨师弟的一千零一夜》告诉他,做师弟的不能老让师兄占便宜,这样不可。
但,如果自己是师兄,那也不是不可。
谢辞冷着面孔瞥了眼江横,“既然怕,还跟来做什么?”
江横道,“比起这,我更怕你一个人被师如弗捉了去。”
谢辞:……
江横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笑着说道,“万一被捉,也是我俩一起,至少被关起来我还能陪谢师弟说说话,是不?”
谢辞无言以对,谢他吉言。
不多时,两人便随着信徒去了祭坛。
金色光柱从天而降,祭坛周围摆了千张灵柩,密密麻麻的人群穿着白色的丧服,虔诚的跪在地上。
灵柩打开,千具尸体飘至空中整齐排列,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朝金光飞去。
如飞蛾扑火,被刺目的光燃烧的通红透明……
最虔诚的信徒献出了生命,金光永驻,神意长存。
神像在光束中显形,华服神袍加身,容貌越发清晰明亮,与牧云生一模一样的俊脸。
他不知是否应将此事告知谢辞。
谢辞说过,无脸神像本身就是虚妄,是因见者心不正不清,有所想,故有所幻象。
随着神像抬起胳膊做出平摊双手的动作,金光漫天飘散,如恩泽般落在每一个虔诚的信徒身上。
江横肩上也落了一些金色的光芒,他明显感觉到自身受到的灵压逐渐强烈,几乎与普通人一样。
江横想到了殇疫,葬身火海的七十万人,都曾是禅璎城主的子民。
而如今,将无脸神像带来春山城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一出蓄谋已久的报复吗?
江横在谢辞床上醒来。
昨夜去看拜神祭祀回来太晚,江横满脑子都是开棺后尸体被吊起来的诡异画面,那群尸体被金光烧得通红, 口中发出啊啊嘶哑的诵音。
对于江横而言,多少有些毛骨悚然。
回西华苑后, 他便佯装困乏, 一路尾随谢辞且成功溜进对方的房间。
这是其一。
其二, 江横担心夜间会再次听见古怪的钟声, 怕自己不受控制地出门。自祭坛回来后,他好像又听见了钟声, 隔了很遥远的距离, 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是真实听见的,还是脑海中回忆响起的, 规律的声音清晰地敲打,一下一下的震, 血脉受到沸腾的鼓舞。
遇事不决,靠近辞宝保平安。
江横醒来后神清气爽, 耳畔清净了, 浑身舒坦地坐在床边, 房中早已不见谢辞的身影。
托辞宝的福, 一夜好梦。
下了一整天的雨也终于停了, 天空依旧被层层阴云裹携, 只能望见薄日淡光,让躲在西华苑里的春山城百姓看见了渺茫的希望。
只是,这风停雨住的一天终究是没有江横想象中的太平。
经过昨夜飞尸祭祀之后, 白日里祭坛方向的金光愈加明亮,光柱隐约有朝外扩张的趋势。
在飞鹤门长老组织各位仙家聚集, 一起商讨解决对策之时,江横诡异地再次听见了钟声。
不同于夜间虚实缥缈的遥远姿态,这一刻钟声是密密麻麻,由远及近,分外响亮!
江横瞳孔一缩,猛然抬头望向谢辞。
谢辞正在被柳云涛等人围着问话,没看见江横的眼色与暗示。
江横心中生出强烈的不安,隐约能觉察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先是无脸神像入城,再有前日莫名其妙的死了这么多人,昨天下了一整日的雨,夜里死尸祭祀。
然后是今天,朝外扩散的光束和钟声。
他从议事的大殿内退出,打算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刚走到门口,便被谢辞唤住。
江横与他简单的说了自己的看法,没想到谢辞与他说了一句。
“他们也都听见了钟声。”谢辞指的是还留在议事大殿里的修士们。
江横脸色一变,追问:“那昨日的钟声,他们可有听见呢?”
谢辞摇头。
他冷清的眉目看着江横渐渐发白的唇瓣,和混乱的记忆中一样,江横似乎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只将一切都当做寻常。
而他,无法将这些混乱的记忆告知江横。
江横思忖,为什么自己会提前听到钟声。
大概是自己与祭坛接触的多,所以能更早的听见钟声,但随着神像的光柱扩散,其他人也都终将被辐射到。
江横拿定主意,事不宜迟,两人一同出了西华苑。
外面的情况,比江横想象的要更糟糕。
原本在白日里会恢复些意识的百姓,现在更执迷了。他们成群结队,手捧神像聚在一起,想要出城,想去传教,想要神意通达天下。
江横在城中小心行走,看过一张张麻木的面孔,泛白的瞳仁没有光彩,机械开合的嘴唇高呼诵音。
他心中有了打算,却拉住谢辞的衣袖,低声问他,“眼下,如何打算?”
谢辞淡声,“若是放任他们出了城,一切都来不及了。”
和自己想的不差,江横着过道的,是以知晓无脸神像蛊惑人心的本事。
他在晓云峰上躺了三十年,也算是博览群书,加上原主见多识广。可他这回,是真没看出来无脸神像到底是何来头。
江横收了玉扇撑着下巴,皱眉想了片刻,缓缓说道。
“眼下解局倒不是最关键的了,如何防止这些信徒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如果可以,从根源上摧毁无脸神像。
神像只是真神的一尊像,并不是真神本体,大部分神力来自于信徒的信仰,信仰越强大、越浓烈,神像的力量就会越大。
反之,没了信徒。
神像的力量就会淡化,金光就没办法扩散蔓延。
江横不是没想过,直接摧毁神像,让信徒没了信仰。
不现实,且不论谢辞如何,至少江横做不到,西华苑里其他人也做不到。
不过,办法总是有的!
江横手中的玉扇用力地一敲脑袋,吃痛的抽了口气,转头便朝谢辞眉开眼笑道,“我们这就去找师如弗。”
谢辞目光落在远处聚集的人群身上,他们将一座酒肆当做了传播无脸神像的祭坛,短时间内就聚集了数千人来听取‘神意’。
见谢辞出神的凝视着远处,江横晃了晃他的胳膊,“谢师弟,随我一同去雕心小筑。”
谢辞淡淡地收回视线,“做什么?”
江横翘起的嘴角压不住得意,眼睛澄澈明亮,“我或许知道解局的关键了。”
雕心小筑
上次过来时楼下还有不少购买笔墨纸砚的客人,这次门庭冷落了不少,没有一个客人。
整栋楼不见一人,充斥着过分的安静。
江横与谢辞对视一眼,将上下三楼寻遍也没看见师如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