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者是禅璎,一者是牧云生。
只是一个毫无边际的猜测,却让江横在一片茫然汪洋中抓住了两根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的交叉点。
他们是一个时代的人。
撕掉这幅画的人,大概和他们也是一个时代的。
想明白这一点,江横朝谢辞开心一笑,“我知道了!”
谢辞眸光淡淡地看着他,复杂而晦暗的情绪被压下,“是我撕的。”
江横一愣,脑中推理瞬间就被推翻了,秀美的脸上喜悦的笑容一僵,怎么会?
他不解的问,“为什么?”
谢辞跨过门槛,离开了断秋堂,站在庭院枯死的寒英晚水下。
阳光落在他深黑色的道袍上,清隽挺拔,秀逸出尘。
江横跟上他,“画作中的人,可是禅璎与牧师兄?”
谢辞明白他说的牧云生其实是在指无脸神像。他给出了准确的回答,“那幅画中的人,与无脸神像这件事,毫不相关。”
他没有否认自己的猜测,那说明画作中的人就是禅璎与牧云生,或者说是禅璎与无脸神像更为准确!
而谢辞的说法,让江横意识到他在刻意隐瞒一些事情。
江横走近两步,“另一半画像可以给我看看吗?”
谢辞摇头,“已经毁了。”
江横皱眉,“你骗我?”
谢辞淡然看了他一眼,“毁了便是毁了。”
“为什么?”江横问。
谢辞的目光从江横脸上移开,望向枯木断枝,只说了一句,“这幅画,是个麻烦。”
江横心想何为麻烦?
无脸神像与牧云生长得一样,便是最大的麻烦。
虽说春山城里的百姓不曾识得星云观的小神仙,但保不齐入西华苑的各门各派的大修士曾上星云观与牧云生有过会面,若是被其他看见,那确实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谢辞撕去画像也是不想这件事与牧云生扯上关系吧。
想通之后,江横一扫阴霾,开心地将胳膊搭在谢辞肩上,笑道:“谢师弟你说,这无脸神像为何顶着牧师兄的相貌?”
他想说,牧云生的三千年修为会不会是来自于无脸神像。
谢辞将他的胳膊从肩上拿开,瞥了眼莫名高兴的江横:?
江横道,“山上不都说牧师兄生下来便有三千年修为,奈何命薄,是师尊替牧师兄逆天改命,才保下了他。”
谢辞心中了然,江横还在坚定的认为无脸神像的面容便是牧云生。
江横道,“你说牧师兄会不会就是无脸神像的转世?”
谢辞转身看了他一眼,耐心与他解释最基本的常识,“神死后会入弥河鬼市,不入轮回。”
说完,他转身回自己院子。
此路不通,那是为何?江横自个儿厘清思绪,回头看了眼神像和那半幅画作。
神像温和俊美,宝石雕的眼珠与江横对望,是一股脉脉温和的气韵。
“我还以为画像中会是禅璎和他师尊,没想到是——咦?”
江横脑中白光一闪,一拍脑门,快步追赶谢辞,“我想明白了,想明白了!”
谢辞觉得他实在是聒噪。
不管谢辞有无回应,江横都乐此不疲地与他分享线索,“昨夜的梦若是禅璎的指点,那依我看肯定是禅璎先飞升,而师尊出了事没办法飞升,所以入了弥河鬼市,转入轮回。”
谢辞:……
见谢辞不答,江横晃了晃他的手臂,朝他灵动轻笑,“所以,牧师兄是禅璎的师尊的转世?啧啧不得了,三千年修为。”
比男主还吊!
谢辞皱眉,他想说无脸神像是真的神像,但是神像没有面容,金色光柱是有神力加持的,绝对不是伪神。
如果是禅璎的师尊,前提必须是禅璎的师尊飞升过。
但看江横眼下的情况,就算自己说一万句,他也总能找到自圆其说的理由。
更何况,自己与江横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哪里说的上一万句。
有这个时间,不如修道悟剑。
不知何时,江横的胳膊又熟练地搭在了谢辞肩上,边走边道,“我们今天去哪里调查?去雕心小筑吗,还是祭坛?”
谢辞淡声:“今日休息,不宜外出。”
他话刚说完,方才还能见薄薄阳光的云层,瞬间黑云席卷,狂风四起,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第22章 (捉虫)倒V开始
庭院风雨, 青瓦滴答,雨珠子顺着屋檐瓦缝往下坠,在窗前结成一片细密的雨帘。
江横随谢辞回屋,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通灵符,双手结印开阵。
顺便将谢辞也拉进了通灵法阵中。
闻修白入了阵, 萧翠寒与牧云生还未至。
谢辞少言寡语。自然是江横汇报了春山城里情况, 说完后他先问了符箓宗弟子近来可好, 留守徐庄的弟子目前如何了。
法阵中, 闻修白的声音隔空传来,少见的沉重:“徐庄和徐庄附近四座城池都已封锁, 无脸神像的影响还在扩大, 你们要尽快除去这场灾祸。”
江横应了一声,“我们会的。”
闻修白又道, “西南魔界的封印松动,萧师妹带门下弟子与气宗弟子前去协助加固封印了。”
言外之意, 目前星云观没有多余的力量来协助春山城。
江横知晓原著剧情,知晓春山城之祸最终是谢辞解决的, 就算萧翠寒与闻修白来了也无济于事。
闻修白亦是担心两位师弟, 沉声说道:“我传信与几家仙门, 事关无脸神像, 他们不日后便会行动。”
江横正想问是哪几家时, 耳边骤然响起低沉偏冷的声音。
“不用。”
闻修白一愣:“谢辞?”
谢辞冷声, “让他们回去,不用前来。”
闻修白诧异不解,“为何?我听霍群与封海回报, 无脸神像影响甚远,若不能及时控制, 再拖下去恐怕酿成祸端。”
谢辞想起昨夜着了道的江横,侧头朝他看了眼。
江横挑眉,不解其意。
谢辞移开目光,凝望窗外大雨,回复掌门师兄:“慕神本就是一种虚妄。”
闻修白瞬间懂了谢辞的意思。
世家无人不慕神,无人不想飞升,更何况是数千年来无人飞升的修仙界,遍地都是太虚期、大乘期的大佬,等着渡劫飞升的不在少数。
偏生晏西楼斩神梯,断了所有修道者的念想。
自此,神君不可下界,修士不可入神庭。
而春山城的无脸神像,对于沉寂已久的修仙界而言太具有蛊惑性。祂传播的是神意,对于偏执、等待太久的人而言,会误以为追崇无脸神像是另一种飞升。
这才是大祸。
闻修白音色凝重:“我会尽可能地去拦下他们,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恐怕局面不是你我能控制得了的。”
谢辞凝神,俊美的面孔波澜不兴,淡声道,“我看着办。”
闻修白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不寻常,让千里外的他都感到一丝陌生的冷意。
“小师弟?你当如何。”
谢辞不答。
通灵法阵中沉默了良久,江横轻咳了声,打破沉默,“牧师兄呢?”
萧翠寒下山去了,一直没进通灵法阵,可牧云生不是吃瓜八卦宅男吗?
闻修白道,“你入春山城那日,云生就闭关了。”
江横道,“还在汐音崖上?”
闻修白嗯了声,复又叹了口气,颇感无奈:“云生是我们师兄弟中修为最高深的一个,却被天命所困,屈居山上。”
闻修白知道,每次观中有师兄弟下山历练,牧云生便会择日闭关。
因为,不管星云观的弟子还是宗主在山下遇到麻烦事,他都帮不上忙,只能在山上听着传来的消息。
久而久之,牧云生便习惯了在师弟们下山时闭关。
江横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没有说无脸神像与牧云生长得一模一样。
通灵结束。
江横静坐一旁,回忆原著。
原著江横在被人拆穿伪善面孔、被女主不齿后,开始了丧心病狂的黑化,魔族狗腿子、正道败类……最后他恩将仇报,挑起八大仙门围攻星云观数月,致星云观死伤无数,尸骸遍山。
萧翠寒战死。
闻修白战死。
星云观战至最后一人,牧云生。
手持万象,守星云观七天七夜。
一直等到入了魔的小师弟谢辞回到山上,牧云生才合眼,自此身死道陨,魂飞魄散。
江横当初看到这里,可谓是:直男有泪不轻弹,除非实在忍不住。
哭得稀里哗啦的,一整夜没睡。
叹了口气,江横在脑中呼喊‘系统爸爸’,遗憾的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他想问系统,自己入春山城便已改动了原著线,这个修仙世界尚未坍塌,那是不是意味着后面的剧情也可以去改变?
江横在脑子里喊得声嘶力竭:系统,系统,爹?爹你出来,我有话问你,爹!
窗外雨势汹涌磅礴,吹断花木细枝,打翻池塘莲叶,锦鲤早就躲在最深处。
明明还是晌午,晦暗不明的天色给人一种黑云压城的压迫感。
飞鹤门的弟子前来叩门。
柳云涛和另外几个大修士前来找谢辞、江横议事。
实际上他们躲在西华苑半步不出,对外面的事情所知甚少,全是来打探消息了。
江横简单地聊了几句,不曾提及神像面孔的事。
柳云涛面露担忧,转身朝坐在窗边的谢辞施礼一拜,“谢宗主,如今这劫难要至何时才能弥平,你可有法子了?”
谢辞指间摸索着茶杯光滑的壁面,看着屋檐急雨,平静淡然。
“快了。”
柳云涛身旁的长者道,“谢宗主,有什么是我们武阳府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谢辞头都没回一下,将瓷杯放在桌上,“没有。”
其他家的修士们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他们是诚心诚意地想帮助谢辞的。
江横却明白谢辞的意思,怕他们忙没帮上反倒是成了信徒,只是谢辞这番孤傲姿态恐怕惹了旁人不快。
江横朝众人一笑,解释道,“外面情况凶险,无脸神像蛊惑人心的力量太强,多少修为高深的仙家都着了道,我看在思及万全之策前,诸位不如暂且留在西华苑吧。”
谢辞侧转面容,利落转折的下颚与颈线十分优美,他微抬起下巴看了江横一眼。
似在怪他多言。
江横一笑。
众人也都表示理解。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锦衣的弟子扬声说道,“我大师姐就要来了,这无脸神像怕是嚣张不了多久了!”
江横挑眉,看了眼说话的少年,扎着大马尾,发间挂着三根雪白的狐毛发坠。
“你是河朔玄幽门的弟子?”武阳府的长老捋了把胡须,看向说话的小子。
少年将手中把玩的狐毛发坠往脑后一抛,语气颇为轻傲,“正是,我大师姐便是天下刀宗的惊鸿仙子,与天下剑宗的谢辞齐名。”
后面三个字他没说。
但在场众人俱是一惊,无人不知——舒沐心。
江横一听“惊鸿仙子”四个字时眼睛都亮了,难怪这狐毛小子这般嚣张。
惊鸿仙子舒沐心。
河朔玄幽门的门主亲传大弟子,下一任门主继承者,刀界惊鸿,修仙界冠绝仙子,北域第一美人……
这些殊荣都算不上什么。
重要的是,舒沐心在原文中会成为谢辞的对象,更是江横的痴恋不得的仙女。
此处江横不仅仅是指原著炮灰江横,谢谢。
江横躺病床上追文的几年,舒沐心简直就是他在二次元的白月光,没办法不爱!和谢辞更是虐恋情深,让他没少红眼眶。
谢辞敏锐地发现,当玄幽门小子说出‘惊鸿仙子’四个字后,江横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不见了,转而化作一抹意味深长的郑重与沉默。
聒噪的人一旦安静下来,想让人忽视都难。
谢辞多看了江横一眼,发现他那双往日笑意盈盈的桃花眼竟是慢慢地变红了。
谢辞指间细细地摩挲着瓷杯,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在想什么?
马上就要见到老婆了,江横是又激动,又害怕!
当初可不就是反派江横从中作梗,以魔族为饵,颠倒黑白,挑起了星云观与玄幽门的立场矛盾,仙门围剿星云观时,舒沐心更是为谢辞而死。
师门被屠,老婆惨死,谢辞悲痛欲绝吼……修为大增!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惊鸿仙子是江横杀得。
严谨点,是原著江横。
草,剧情和角色已经被提上了议程,江横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危着想。
他疯狂地在脑海中call系统,系统爹,系统爷爷,爷爷,爷爷救我!
屋中修士已经退了出去,只剩下谢辞与江横二人。
谢辞喝完杯中剩余的两口茶,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江横,他脸上的神情越发恍惚,眼眶暗红,似中了邪障般。
谢辞落下茶杯,偏过头看向他,难得主动地开口,“你是怎么了?”
落杯声清脆,江横惊了一下,听见谢辞在问他话,咽了咽口水,唇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那个,我们算的上是生死之交吧!”
谢辞抬眼,鸦羽浓密的睫毛如扇子般打开,一双灰绿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江横,没说话。
以前的江横处处与自己作对,搬弄是非,说什么打死都不会踏入剑宗山头、不会跟自己一起下山除妖,言辞之间尽是嫌弃。
这三十年来,江横性子变化不少,大抵是想明白那些烂俗的手段不入流,想学话本子上的方式来折辱人?
谢辞心如澄镜,眼神晦暗难明的瞧着他。
江横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呼吸都急了起来。
他心想这三十年来自己处处让着辞宝,加上这次无脸神像的事,自己舍命相救,辞宝不至于不讲情面吧!
他厚着脸皮,走过去扯了扯谢辞的袖子,笑着问:“就算不是生死之交,说声朋友不算过分吧,谢师弟?”
谢辞很轻地一笑,垂眼看向江横抓着自己袖子摇晃讨好的手。
很奇怪,这与《囚禁美强惨师弟的一千零一夜》有些许不同。
两人的地位。
就在江横被他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收回手时,谢辞竟是抬手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江横内心暗爽,凝重的呼吸都轻了些许:稳了,辞宝给我盖章了!
谢辞音色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是。”
还好系统是个讲究人,安排自己穿书的时间早,这一切都来得及拨乱反正。
江横开心起来便反客为主,反手将谢辞的大手一抓一握,蹬鼻子上脸,“谢师弟,昨夜师兄我夜观天象,给自己算了一卦,日后师兄恐怕有一死劫与你相关。”
他缓缓说道,边说边表情凝重地看着谢辞,大拇指摩挲着谢辞的手背,安抚辞宝。
谢辞手掌心有着练剑留下的薄茧,有些硬,却给人十足的安全感。但是手背,很是细腻光滑,让江横忍不住多摸了几把。
也不知谁在安抚谁。
谢辞冷眼看着他的胡作非为。
“运气好的话我尚能苟活于世,运气不好的话,师兄我可能就没了。”江横吸了吸鼻子,很是哀切,“谢师弟,你懂师兄的意思吧?”
窗外风雨如晦,不甚明朗。
谢辞脸色着实有些冷漠寡淡,凌厉的面部线条都如雨雾一般疏离生硬,漂亮又显得不近人情。
他那双灰绿色的眸子在江横身上打了个转,薄唇轻启:“你昨晚不是晕了吗?”
“……啊?”江横细想昨晚之事,忍不住暗骂,草率了!
他尴尬一笑,强行解释,“谢师弟就别管是昨晚还是前晚,反正就有这么一回事儿,我命中死劫与你有关,明白了吗?”
谢辞将手从江横掌心里抽出,不冷不淡的‘嗯’了声。
江横满心焦急地等着他后文,耐不住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余光瞥见谢辞手边的茶杯是空的,他福至心灵般给谢辞满上。
半晌后,谢辞瞥了眼小茶杯,再问江横,“所以呢?”
江横情深义重道,“你的师兄,也是你的生死之交,他遇到死劫了,你救还是不救?”
谢辞淡声,“你想我救你?”
江横眼眸一亮,唇边浮起一丝压不住的得意弧度。光是‘救我’还不够,‘救我’可不一定能保命,自己一定要让谢辞给出更为精准的承诺!
江横俯身凑到谢辞面前,眼对着眼,鼻尖对着鼻尖,哀伤无奈地望着他,语气悲伤。
“我在想,若真到了那天,希望谢师弟能保我一命。”
虽说这个穿书系统不会强迫他走原著线,他能小小的改变原著剧情,世界也没有崩坏坍塌,但江横心里总觉得不安,毕竟物理老师常说——能量守恒定律。
再换句话说,政治里的哲学,量变引起质变。
他所有没有崩坏剧情的改变,其实都对未知的剧情增添了风险,也许将来会有更麻烦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谢辞抬手,并起的双指按住江横的眉心,将近至吐息拂面的某人给推开了,隔开了二人间的距离。
江横老老实实地站好,眨了眨无辜又悲伤的桃花眼,眼尾残留着暗红与些微水色,看上去更是可怜。
谢辞没什么情绪地瞥向他,对于江横所言,他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淡声应了一句,“若当真如此,我能保得住的话,自当会护你周全。”
“!”江横瞬间舒眉展颜,甩袖撩袍在谢辞对面的空座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压住喜悦,郑重感激:“有谢师弟这句话,师兄我就放心了!”
内心狂喜:你他妈是男主,后期就跟外挂一样的存在,只要你承诺肯保我,就不存在保不住的情况!
是么。谢辞听着他这番俗话,眸光却是越发的晦朔暗沉,如窗外天色般,叫人看不清楚,想不明。
是不是,有一种可能。
一千零一夜里面的师兄,也可以是师弟。
桌上的茶已经换了三四壶了, 摆上了打发时间的棋盘。
黑白点落,九宫神游,手起子落间江横心里清楚, 自己不是谢辞的对手,被他杀了个片甲不留。
玩了会儿也乏了, 便拉着谢辞去禅璎飞升前的书房里转转, 遗憾的是没能找到破局的关键。
他便挑了几本怪谈志异, 随谢辞回房去。
谢辞不是没想过‘请’江横回他自己房间, 他要休息了。
但江横理直气壮地推开谢辞的房门,绕过他径直走了进去, 仿若自己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还不忘抬手指了指屏风后面的软塌,跟站在门边的谢辞说了句:你去床上休息吧, 我看书不会打搅到你的。
谢辞自是没有在屋中有人的情况下上床睡觉的习惯,亦坐在靠窗的桌案前。
窗外的阴霾潮湿爬上了香木窗台, 蔓延至屋内,光线昏暗不明, 泛着雨水的湿润气息。
江横垂眼翻看古朴发黄的书册, 细白的指尖时不时地刮过纸页, 在轰隆大雨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辞弹指点上了一盏烛火, 盖上了琉璃盏。
光线忽明, 暖橘的一盏明火萦绕在二人身边。
江横垂下的睫毛在瓷白的肌肤上投出纤长的细影, 他抬了抬眼,看向对面仙姿玉貌的青年。
谢辞的脸被光照着,深色的衣衫与他背后昏暗的一片融合在一起, 更显得沉迷而冷清。
江横从垫手肘的厚厚一摞书册中随手抽了本古籍丢给他,“闲着也是闲着, 看看。”
封面是一枝半开不开的金色牡丹,绿叶缠枝,有无形温润的灵光辉映,与其他泛黄发旧的书册很是不同。
谢辞的目光落在封面的一排小字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在抚摸封面的手指间传来。
他脑海在一瞬间神识激荡——
这几天不断在脑海中重复的错乱画面又一次袭来,理不清剪不断,每一个断掉的片段,陌生的人和事……不断重复的事情,音容笑貌,生离死别,匆匆地在他意识中闪过。
在心底,留下深黑的暗洞,无边的困惑。
江横若是此刻没被书中精彩的神话故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定会发现谢辞满身都是无法隐藏的异样。
谢辞整张脸在一瞬间变的雪白,琉璃盏的暖色灯火也无法在他冷清如冰雪的面容上留下一丝温暖的色泽,他漂亮的唇角褪去了血色,整个人似沉溺在巨大的痛苦和无解中。
风雨如晦。
亭台院落皆被大雨冲洗一空,草木摧折,花叶泥泞,碧玉琉璃瓦被洗的发亮。
江横津津有味地翻看书页,偶尔喝一口茶,悠闲极了。
许久后,谢辞用汗水浸湿的手指翻开了封面。
他没有用灵力抽取整本古籍的内容,在他指尖快速地翻过的每一页,插画与内容,与他脑中凭空出现的记忆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仿佛这本古籍于他而言,曾翻阅过七八遍,倒背如流。
谢辞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些天他总是在睡梦间频频的梦见一些无法解释的片段与回忆。
所以昨夜,他才提剑利落地杀了那群信徒。
和梦里一样。
杀人,于他没什么感觉。
“看什么,这般入神?”江横手里的看完,打了个哈欠。
许是灯火幽微,江横没注意谢辞的脸色与阴郁的眼眸。
谢辞合上手里的古籍,还给了江横。
他注视着江横接过古籍,细长的手指拂过封面的金色牡丹,听着江横夸赞这花雕刻得极为精致,然后翻开查阅。
江横一脸寻常,桃花眸子亮晶晶的,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果然,和梦里一样,这些离奇的梦境和片段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不会察觉。
哪怕江横,也不会记得。
江横细细地看着古籍,突然咦了一声,兴奋地看向谢辞!
“谢师弟,你是想让我看这个?”
谢辞见江横面上流露出喜悦激动的神情,便知他看见的只是古籍中对于禅璎飞升的记载,而不是他想让江横去看见的内容。
江横凝神静气,仔细地看完这一段记述,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禅璎飞升前春山城曾爆发过大规模的殇疫,殇疫传染极强,被感染的人身上会长出红色的斑点,七日腐烂,半月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殇疫非邪非魔,来得离奇古怪。禅璎也束手无策,四处求医,仙门大修士也没少来,查不出原因,这些修士也感染了殇疫……
久而久之便没有人敢来了。
春山城紧闭,只进不出。
七月初,春山城已是死城,已有六十万户感染殇疫,其中有些人已经腐烂的不能称之为人……
七月中,八十万户感染殇疫的百姓,自发地走入祭坛,点燃了火。
那群被殇疫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腐烂尸体在大火中欢呼跳跃,为春山城祈福。
一求风调雨顺,万物复苏。
二求城主禅璎,仙道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