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片刻。
斯特兰奇不肯接话。
“……我想我们应当思路开阔一点,斯特兰奇先生。”律师在漫长的沉默后突兀地开了口,“考虑到我们的世界有外星人、有超能力、有完全反科学的黑科技,也许当事人所说的‘master’,并不是‘硕士’的意思。”
斯特兰奇花了一小段时间才搞明白律师的意思,这还得益于——他绝不会承认——斯特兰奇对于《哈利波特》这一系列的喜爱。
“你是说,魔法。”他缓慢地说。
律师欣喜地连连点头,情绪高涨起来:“难道你不认为世界上很有可能真的有魔法吗?我的意思是说,你一定读过《哈利波特》或者看过电影,如果作者不是魔法世界的人绝不可能写出这种作品。我的意思是书里的内容太详细了,想想吧,虽然现代科技无法治愈你的手,但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咒……”
“世界上没有魔法。”斯特兰奇打断了他,斩钉截铁地说,“外星人也好,超能力也好,黑科技也好,那都只是以我们现代的水平无法解析的科学,它们是符合逻辑的。魔法是另一回事。世界上绝不可能存在魔法!”
“噢。”律师失望地低下头。
“……”
“……”
“我一早就想问了,既然肇事者相当有钱,他为什么会选你负责这件事?在我看来你毫无职业素养。总不可能是因为你是《哈利波特》的狂热粉丝吧。”
“……呃。”律师看起来更尴尬了,他在西装下扭动肩膀,坐立不安,“……事实上当事人确实是因为这个……”
天啊,斯特兰奇绝望地想,撞我的真的是个疯子。
“我们现在是在肇事逃逸吗。”康斯坦丁古怪地问。
“被抓住以后我们可以住同一个牢房。”
“我才刚被你从里面弄出来?”康斯坦丁说,“然后你他妈撞了个人,好跟我一块儿进去?”
“如果斯特兰奇决定起诉我的话,是的,我是这么打算的。”亚度尼斯快乐地说,“是不是很好玩?是不是很期待?我还从来没有进过牢房呢!第一次做某件事肯定是有意义的,我想和你一起。”
“真他妈诡异。”康斯坦丁被逗乐了,“你他妈在人类社会混了这么久,就学了干这些玩意儿。见鬼,哥谭人不能当正常人看待,你明白吗,弱智?你学错了。要装人类你该去大都会或者中心城,听说那边儿不错。”
“可是他们很无聊。”亚度尼斯几乎有点孩子气地抱怨道,“尤其是中心城。那边的反派甚至不愿意杀人,这有什么乐趣可言?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吗?”
“你。”
“说得也对。”亚度尼斯若有所思,“我也从不杀人。但那不一样,我对死没有什么兴趣,我喜爱的是生——有死才有生,我杀人的目的是为了复活他们。”
“真棒,你其实是一位匿名的超级英雄。哥谭能这么和平,至少有一半要归功于你。”康斯坦丁挖苦他。
“那就太多了。三分之一吧。”亚度尼斯纠正道。
你跟他计较什么啊,康斯坦丁劝自己,这玩意儿没脑子的,你跟他认真是你自己想不开。
“你太善良了,亲爱的。”康斯坦丁柔情万种地说。
车子继续朝前行驶,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亚度尼斯忽然说:“你在讲反话。”
康斯坦丁佩服他佩服得近乎绝倒。
“……你也没讲反话。”亚度尼斯不确定地说。
康斯坦丁真的非常不想承认,他认定这一定是他对亚度尼斯的某种爱意滤镜,否则,为什么他会觉得亚度尼斯弱智得很可爱?亚度尼斯可以用百万个词汇来形容,这其中绝对不会包括可爱。
在他身旁,亚度尼斯长长地叹了口气:“人类真是神经质啊。”
颇有些滑稽地,康斯坦丁同意了亚度尼斯的看法。
好吧。康斯坦丁想,他是人类,人类就是这么神经质。这也一定不是因为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有的时候,亚度尼斯确实怪可爱的。
“他居然信你跟他瞎扯的那些鬼话。你在他那儿到底是什么形象?他真当你温柔亲切好哥哥?而且他又看不见我了。阿福一直看不见我,我习惯了,现在布鲁斯也看不见我了。”康斯坦丁不可置信地说,“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度尼斯只是笑。
“你一点也不可爱!”康斯坦丁气得半死。
第104章 第四种羞耻(4)
斯特兰奇很快就没心情关心那个撞了自己的哥谭疯子了。镇痛药的效果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失,剧痛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的双手就像时时刻刻都浸泡在火焰或者冰水中,甚至让斯特兰奇联想到了他曾经在学术资料末尾看到的参考文献……众所周知,现代的医术的茁长发展依托于战争,“人体实验”是从不摆在明面上但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文献中列举出的手段和具体数字,看上去是那么轻描淡写,闪耀着纯粹理性的光彩。
过去的斯特兰奇从未对他们投以丁点关注。
然而,卓越的记忆力,和只要空闲下来就忍不住在脑海中回忆与巩固知识点的习惯,却让那些白纸黑字所记载的内容浮现出来,仿佛视线边缘的黑点一般阴魂不散。
是所有受伤的人都这么痛吗?还是只有在他亲身体会的的时候才那么痛?
作为医生斯特兰奇的身体素质算不上多好,他的优势主要体现在头脑上。他思维敏捷,精力充沛,过去这些优势让他成为同学与同行之间的佼佼者,而现在,他只能在肉体的痛苦中不断地思考。
这是勉强可以忍耐的,尽管他在过去从未体验过这种程度的疼痛。
肇事者将他安排在VIP病房内,这是一间陈设可媲美总统套房的房间,窗外的视野高远开阔,能欣赏到流畅平滑的地平线。每天的日落时分,夕阳都会将窗框中的天空染上温柔的、波光粼粼的紫粉色;柔和的花香会在这个时候飘进房间,然后护士会走进来,亲切地询问斯特兰奇的心情如何,并推他去浴室洗漱。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亦然。此后天天如此,疼痛亦然。
过去的斯特兰奇脾气其实是很坏的:老实说,就没几个外科医生的脾气很好。
长时间高强度工作,抽空读论文和写论文,带学生和实习生,应付难缠的病人和家属……斯特兰奇还很年轻,年轻却因为技术高超而享有盛名,他的工作尤其多,成功尤其多,压力、疲倦尤其多,因此傲慢与坏脾气也被浇灌得尤其茂盛。
在他主导的会议和手术中,团队里的任何一丁点迟钝和小差错,都会引来他劈头盖脸的痛骂,刻薄的嘲讽,乃至于恶毒的侮辱。
显然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知道。
斯特兰奇能从他们的小心谨慎的一次又一次复查,斟酌了又斟酌后才吐出的词句中看出来。他斜着眼睛看他的主治医生,对方不自信地为斯特兰奇翻阅病例,几乎是用一种请求指导的口吻向斯特兰奇解释他的治疗方案。
“我能做得更好。”斯特兰奇冷淡地说,“但你的方案是最适合你的。”
他的主治医生和助手们长舒一口气,在房间里激起一阵拖得长长的声潮。
斯特兰奇闭上眼睛,尝到从口中翻涌的酸涩苦水:“就按你的方案办。”
和怀抱有过于乐观的心态的医生不同,斯特兰奇比这个治疗团队的人更清楚他的手不可能恢复原状。
那既是基于医生的经验和学识,也是基于一种直觉。
相比起经验和学识,斯特兰奇更加相信直觉——有时候,医生能做的工作就是这样,在有限的时间里,利用有限的了解,应对一个极端复杂的人体。切开皮肤、肌肉和脂肪,之后会遇到什么?全凭天意。
有时候流程顺利,一切正常,病人被推出手术室,三分钟后所有器械同时报警,刚脱下手术服的医生狂奔过来,却只能面对一具还带着温度的尸体。
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接受。
成功的手术有着令人心醉的美感,仿佛是在扮演上帝的角色。一切细节都是那么得心应手,每一个步骤都规律如乐章,医生在心里说就是这里切到这个程度刚刚好,而病人的反应会恰好如同医生所料。
有时候,所有经验和学识都在说不该这么做,直觉却在说就这么做;有时候,医生根本没有时间进行思考,只能把一切交给直觉。
好医生,正像是好的艺术家一样,不得不总是让理智跟随直觉。
斯特兰奇信任他的经验、学识和直觉。那感觉仿佛一种神启,仿佛灵魂膨胀,挣脱出肉体;没有任何束缚,也没有任何遮挡,自我在这一刻彻底消融在庞大的外部里,宛如一滴水融进海中,这滴水却又始终与肉体有着一丝联系,于是笨拙、愚钝的肉体得以跟随某种更加恢弘、更加宏伟的东西的步伐……
仿佛那并不是他自己。
仿佛他只是在谦卑地跟随命运的轨迹。
“我对住处的要求不高,你知道,地狱也是一样能住。”康斯坦丁说,“但我们毕竟不是在地狱——哥谭总还是比地狱好些。往房间里添些家具怎么样,亲爱的?我不介意只有一张床,但至少多给我一张椅子。”
“你是说,我们应该一起去逛家居城?”
“呃……”康斯坦丁想了又想,还是说,“对,那个。”
斯特兰奇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剧痛让他无法安眠,也很难吃下什么东西。他受伤最严重的是手,也差不多只有双手受了伤,其余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脸上的几道血口。
医生和护士都建议斯特兰奇多离开房间到外面走走。“改善心情”,他们说,斯特兰奇懒得听这些,好在也没有人敢说第二遍。
看来他的威慑力仍在。不过斯特兰奇更清楚,如果肇事者不够慷慨,他名下的所有资产不仅会被拍卖抵债,哪怕是这样他的欠款依然不可能还清,他会在一夜之间失去全部,没有奇迹的话此生绝无可能再度翻身。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斯特兰奇都不太生肇事者的气了。他毕竟还算是个正常人,正常人很难对疯子生气太久。
这段时间里并没有人过来探望他,就职的医院倒是组建过探病的队伍,但斯特兰奇并未允许任何人进门。
都是同僚,都看得出他的手哪怕是好了也不可能拥有过去的灵敏,斯特兰奇不想面对同情的眼神和极有可能出现的冷嘲热讽——并不完全是出于自尊心。
原来生理上的痛苦到达某种程度的时候,人是很难产生情绪的。
但他在这段时间里也不是没有情绪。
斯特兰奇总是回忆起他过去忽视掉的东西,他总是回忆起他把面对家属的任务丢给别人,如果不必要的话他也绝不会和病人任何交流;他甚至想起来每一个在他的手术台或者离开他的手术台后死去的病人,他们言简意赅的病例。
他有点想起来,那当中并不是没有因为他手术失误导致的死亡。
他也有点想起来,有的病人完全可以恢复得更好。
他有点发现……至少是过去的他没有发现过的东西。
斯特兰奇讨厌现在的他,然而,他也知道他无法变回过去的他。
不止是因为受伤的手。
毫无疑问,他的手需要奇迹才能恢复;至于他自己,斯特兰奇清楚地知道,哪怕是奇迹也不可能让他再回到过去。
事情变了。他变了。
康斯坦丁拉开衣柜想往里面放衣服。
他看了一眼被敷衍地挂在最外层的一堆沙发套。有些不对,他想着,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那不是沙发套。那东西是活的,不仅是活的,套皮里面还包了个更小的活物。
康斯坦丁合拢衣柜。
“我想要新衣柜配我的新衣服,你说呢,亲爱的?”他问亚度尼斯。
斯特兰奇的手能够拆下绷带重见天日的那天,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对治疗方案了如指掌的斯特兰奇等待着,护士的手他的眼神中微微战栗。医生大气也不敢喘地站在旁边,心脏差点跳出胸腔。
而斯特兰奇,他觉得这有些好笑。
他以后再也不可能当医生了,他们是在怕什么呢?也许是在恐惧他的影响力吧,他到底还没有掉进谷底,至少的至少他还能转向纯学术的方向……那是过去的他最鄙视的一群人,不上手术台却对着外科医生指手画脚……
医生发出一声喉口被噎住一般的喘息,斯特兰奇飘散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他盯着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陌生的手,被金属固定,表面布满了缝线和血,仿佛哥特电影中被歪歪扭扭地拼凑起来的人偶。这双手上找不到过去的任何痕迹,大小,轮廓,气味,一切都变了。它们甚至在他的注视中止不住地痉挛,像金凯瑞主演的搞怪喜剧片。
护士埋着头一声不吭地做着清理工作,这点轻柔的瘙痒和刺痛感已经无法让斯特兰奇做出反应。他盯着护士的手,那双手洁白、干净、有力,和他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没说话,连神态也很平静。
护士的身体却矮了下来,缩着肩膀,好像觉得斯特兰奇会从病床上跳起来踹他一脚。等工作完成,护士如临大赦地后退,差点绊倒。斯特兰奇把手翻转过来,微微弯曲着手指凝视手心,又把手背翻到正面,缓慢地弯曲手指。
他把头抬起来,转向医生和护士——他们垂着脑袋,避开了他的眼神。
“拆线吧。”斯特兰奇说。
他发现他的声音稳得出奇,丝毫愤怒与急躁都没有。那其中可能有点失望,是针对医生的,但更多是针对他自己的。其实也不是针对医生或他自己的,那感觉像是憋了一肚子咆哮却心知自己无法喊叫,渴望撕开喉咙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做。
人生是多么荒诞,世事是多么无常。
他是个医生,见惯生死。他本来早就该知道的。
过去的他怎么就从来没意识到呢?
第105章 第四种羞耻(5)
“您又在厨房里了。”阿尔弗雷德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没有泄露出更多的惊讶和好奇。
“嗯哼。”亚度尼斯敷衍地回应了一声。
他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平底锅,锅里已经放上了黄油,旁边的碗里是搅散的蛋液。
烤面包的香气越发浓郁,“叮”的一声,烤好的面包片从烤面包机里弹出来,亚度尼斯取出面包片,用手指检查了一下面包片表面。
大概是对焦脆的手感很满意,他把面包片摆在餐盘上,反身回到锅前,将蛋液倒进了平底锅。这两者刚一接触,充满气泡的“滋啦”声便喷涌而出,光是听着这美妙的声音就让人联想到各种美味,更别提煎蛋的香气了。
亚度尼斯握着手柄,稍微旋转锅体,让煎蛋均匀地摊平成一个完美的圆形。
犹豫着要不要提醒的阿尔弗雷德立刻松了口气,因为如果亚度尼斯再多等待一会儿,黄油的温度就太高了,蛋饼底部可能会被烧焦——尽管阿尔弗雷德高度怀疑亚度尼斯老爷是否拥有味觉这种东西。
但这顿早餐的最终归宿,大抵也并不属于亚度尼斯老爷。
以人类的寿命标准来看,阿尔弗雷德活了很长时间,长到足够他理解这个世界并不像它表面所见的那样平凡。
他指的并不是如今广为人知的超能力、外星人和黑科技,也不是在小范围内流传的魔法,而是更加黑暗、更加恐怖,更加不可名状的奇异气氛。
一见到亚度尼斯,阿尔弗雷德就认出了“他”。
那是一段阿尔弗雷德不打算向任何人讲述的经历,也正是那段经历让阿尔弗雷德最终下定决心彻底退出特工生活。
可想而知,再一次遇到亚度尼斯让他多么震惊;而如果这还不够可怕的话,布鲁斯少爷空洞的双眼和死人般青白的脸令阿尔弗雷德近乎心脏骤停。
老爷和夫人在抢救室中的那几个小时是阿尔弗雷德人生中最为惊怖的片段,尤其是亚度尼斯始终搂着布鲁斯少爷,同他们一起呆在等候室中。
“原来是你。”略微停顿了片刻后“他”补充道,“亚度尼斯,你可以这么称呼我。”
“……我确实侥幸从中活了下来,先生。”阿尔弗雷德僵硬地回答。
看起来“他”记得阿尔弗雷德,很难说被“他”记住是好事还是坏事。大部分是坏事吧,但好的部分也确实存在,“他”似乎有一种习惯,那就是随手帮助能给他留下印象的人。
“你现在是韦恩的管家。”亚度尼斯若有所思地说,“很好。”
接下来阿尔弗雷德所知的,就是老爷、夫人和布鲁斯少爷都热情地欢迎了这位新成员的加入。
“看来不做特工对你的境况并没有什么帮助。”最新出炉的亚度尼斯·韦恩对管家说,“人们可能会以为你就是为了再遇到我才来这里工作。”
……没错,“他”还有另一种习惯,那就是无视对方的相貌、性别、年龄、能力以及基本上一切和对方调情。
希望他不会对老爷和夫人那么做。
阿尔弗雷德严肃地回答:“人们通常是对的,亚度尼斯老爷。”
“啊,就是这个。我一直很欣赏你的幽默感。”
亚度尼斯笑了,一个只能用“极具诱惑力”来形容的笑,让阿尔弗雷德浑身的血都滚烫起来。
他由衷地希望新成员不会让韦恩家族落入险境,但那似乎是无法避免的事。
随着布鲁斯少爷逐渐长大,注意到年轻人的勃勃野心和他内心所燃烧的激情,阿尔弗雷德认为他知道了为什么当年的他会给亚度尼斯老爷留下印象。
但最终,那个理由变得无关紧要,因为即使亚度尼斯老爷难以预测、毫无理性、傲慢无情、彻头彻尾地放荡并且无视在人类社会当中应该遵守的一切规则,阿尔弗雷德还是非常确定亚度尼斯老爷救下了老爷夫人和少爷的性命。
而他不过是个管家,怎么有胆量否认他应当为之服务的家庭成员?
蛋饼被卷起来,整齐叠放在面包片上。亚度尼斯端详了一下,走到咖啡机前倒满咖啡杯,往里面加了点白兰地。
“好了。”他满意地说,“你要尝一点吗,阿福?”
“我不得不拒绝您的提议,亚度尼斯老爷。”阿尔弗雷德礼貌地指出,“既然您实际上并没有给我留出尝试的碎块。显然,我不能冒险毁掉这份漂亮的成品。”
“他不会介意的。”
“您在房间里藏了个人。”阿尔弗雷德干巴巴地说。
他早就发现了,倒不是说亚度尼斯老爷费心隐藏过什么。在自己家里藏一个人有什么意义呢,那根本就说不通。
那个人也没有掩饰过自己留下的痕迹,有时,阿尔弗雷德在长廊上清理画框缝隙的灰尘,眼角的余光能看到某个身影一闪而过。除此之外还有更多明显的证据,比如亚度尼斯老爷为自己添置了一把椅子,一个衣柜,一套崭新的餐具,以及许多不符合他身材的衣服。
阿尔弗雷德只是没办法真正地看到对方,仅仅能意识到对方确实存在。
考虑到亚度尼斯老爷并非人类……那真的说明了很多东西。
“您在和幽灵约会吗?”阿尔弗雷德改口问。虽然他不理解幽灵为什么会需要食物,但和亚度尼斯老爷住在同一房间的对象显然具有所有幽灵的特点。
“人类。男性。魔法师,最好的魔法师之一。”亚度尼斯说。
“他一定不同寻常。”
假如他能真正吸引亚度尼斯老爷的注意力的话。这毫无疑问是亚度尼斯老爷第一次带……不管是什么东西,回家。
事实上,这也是亚度尼斯老爷在离开多年后第一次回家。
“嗯——我想确实如此。他非常爱我。”
“您是说他精神失常。”
“阿福。”亚度尼斯用一种半是责怪半是愉快的语气说,“在你眼里只有精神病才会爱我吗?你太粗鲁了,英国绅士不该把这种话说出口。布鲁斯也爱我,你也爱我。不是康斯坦丁那种方式,虽然。”
“我们是哥谭人,亚度尼斯老爷,”阿尔弗雷德温和地说,“哥谭人都精神失常,这是常识。”
亚度尼斯大笑起来,而那是个相当明亮和漂亮的笑脸,像浅海中的矿石碎片一样既柔和又闪闪发光。太自然了,这样的神态,太自然以至于很难相信它是真实的。
他可能是学会了怎么正确地伪装自己,阿尔弗雷德会这么猜。
亚度尼斯端起早餐上楼,临走前停下来告诉老管家:“布鲁斯应该快康复了。”
“既然您是导致他生病的元凶,我不会说我很担心他现在的情况,亚度尼斯老爷。”阿尔弗雷德说,“布鲁斯少爷确实因此安分地休息了一段时间——您成功寻找到了唯一一种能让他休息的方式,不是吗?”
“噢,嗯……我还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仔细想想,你说得很对。”亚度尼斯喃喃的声音飘远了。
带着一丝微笑,阿尔弗雷德开始自己的工作,清理干净亚度尼斯使用过的厨房。
在往后的日子里,布鲁斯少爷应当不会缺乏必要的休息时间了。
刚清醒过来的那一小段时间,一切都是朦胧的。但是也同样清醒,清楚地记得自己醒来前做过的梦。当然丢失了梦中的很多细节,像是被水打湿的日记本,墨迹晕开,字体只剩下很浅的轮廓和一点模糊的划痕。
康斯坦丁现在就处于这样的状态。
他揉着眼睛,手指按在眼皮上,慢慢移动着,用指腹感受隔着一层薄薄皮肤的眼球——不太标准的圆球,眼球是那样的——触感并不脆弱,反而很韧,像是胶皮……像是厚一点的胶囊,彻底按下去的话会很慢地回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可能他现在就在梦里,这个梦的具体内容是他从梦里苏醒,紧接着做一些无聊的事。
正在他挣扎于这个念头之中的时候,门打开了,食物的香气刀一样切进康斯坦丁的胃中,优雅地翻搅了一圈,然后换了个方向,又翻搅了一圈。
“我给你做了早餐。”亚度尼斯用一种活泼的、情绪丰富到康斯坦丁只在影视节目中听过的语调说,“想在床上享用吗?”
“啊。”康斯坦丁微妙地发出一个单音。
这肯定是个梦,他确定了这点。但为什么他会做这种梦?他做过许多噩梦,具体内容包括每一个被他害进地狱的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口吐恶言,或者他在梦中和他们度过一段美妙的时光最后他们猛地掉进地狱并告诉他这都是他的错。他也做过许多美梦,大部分是荒诞可笑并且极端超现实的,是那种你会第一时间意识到“哦,我在做梦”的梦。
至于现在的这个梦……康斯坦丁不知道该把它归类到哪一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