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昀秀并不在意,跪在洪家宅子前,一跪就是一整天,洪锦文傍晚才叫人扶他进去,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来帮忙,说了些苦口婆心的场面话,该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这事儿新新鲜鲜传到二爷耳朵里,彼时正和几个外国商人谈货船租赁,气得没了耐心。唐轶凑过来提醒,说这买卖洪锦文还沾点股份,傅荣卿蛮不讲理终止了谈话,点名要洪锦文来谈。
洋商是中间人,哪能直接请委托人来,甚至让了点价,二爷不缺那点钱,客气送走几人。
次日洪锦文差人来传话,诚心诚意约地点谈,傅二爷眼珠一转,对这事儿上了心。平阳又不止傅家租借货船,洪锦文非傅家不可,算盘隔着一条东兴街都被他听到了。
傅荣卿故意没应,借口没空,见面谈的日子推了一天又一天。
人闲得在梨园听曲儿,平阳少有唱昆山腔的,二爷心里惆怅,拿着戏折子点了一出经典昆曲《牡丹亭》第十出,惊梦。
二爷的视线跟着饰演杜丽娘的闺门旦,尤其拿折扇的手,秀窄修长,一举一动好不柔美端庄。
唱到皂罗袍那段,丽娘手中的扇子缓缓打开,唱出了韵色,“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唱词说的是繁花无人赏识,短暂的美丽都浪费在了破败的断井颓垣。二爷的心跟着动容怅然。
他对商昀秀的喜爱何尝不是付与断井颓垣,人家到底是看不出来还是根本没在意,这些不重要,反正都是对牛弹琴了。
傅荣卿低头点了一支烟,擦着火机磨轮,皱着眉一言不发。唐轶提着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爷,是唱得不好吗?”
“谁说不好?”
“那您这副表情?”
“看戏啊,你琢磨我做什么。”傅荣卿知道唐轶山猪品不来细糠,懒得跟他解释。一只手抵着桌面,脑袋一歪靠着继续听。
他记得《牡丹亭》有段名句: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情起,情起,何时起的?二爷愁啊,怎么偏偏要喜欢商昀秀?百无聊赖时就忍不住想复盘一下,难不成真就只因为商昀秀生得漂亮?
漂亮肯定占了点,一定还有别的!
二爷在心里孜孜不倦,一一回想。
第一次见面秀秀还带着距离,之后也有距离,但多了点俏皮。他和自己争胜负,争不赢就委屈,被占便宜也敢怒不敢言,稍微做点亲昵的动作一定会脸红,紧张的话也说不清。
秀秀好像除了‘混蛋’别的都不会骂了,被亲急了就张嘴咬人,然后红着眼眶装可怜。
秀秀也有主动的时候,胆子还不小,敢主动亲他,亲完志在必得,洋洋得意的小模样真是欠儿。
说起来第一次亲吻也算是秀秀自己主动的,从警署逃出来那天晚上的巷子里,忽然贴上来,又香又软。二爷现在想起来还是会眼前一亮,惊喜得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惊讶和悸动。
蛮腰两只手掐着就圈完了,抱着也不重,看着瘦,肉都长在了臀上,所以二爷教训人都揍屁股,这样不疼他也不心疼。秀秀不管怎么哭,只要流眼泪了就让人心肠子泛软,二爷乐意惯着。
多有意思的小人儿啊,一举一动都撩拨得他心惊肉跳,只要见着人,傅荣卿除了抱就想亲,更过分点也想。
想从秀秀那讨要喜欢是目前最过分的事儿了。做爱可以强迫,但这事儿二爷不想强来,没爱做着多没意思。
“爷,您还想着商老板呢?”
唐轶冷不丁凑过来说了一句,吓得走神的傅荣卿肩膀一抖,偏头剜他一眼,“怎么,我脸上是写商昀秀三个字了?”
“不是,我看到——”
“商昀秀?”傅荣卿回头巡视,戏台下去一片儿每张脸,每个犄角旮旯都扫了一遍,别说商昀秀,连长得像的都没有。
“不是,我是说洪齐柏,”唐轶的手往楼上指了指,“他刚上楼了。”
“洪齐柏?”来得好,傅荣卿偏头往楼上的茶水室瞟了一眼,随即起身也要上楼去。
“爷,您戏还没听完呢…”唐轶捡起桌上昂贵的打火机追上去。
还是来晚了一小步,纷争有了苗头。
他们家二爷不好好走路,肩膀撞了一下洪齐柏,不仅如此,还不小心踩了对方一脚。洪齐柏没看清是谁,火气重,立刻把这一脚踩还回去。
傅荣卿脸色一变,抬腿屈膝,一脚把人踹在桌椅之间,噼里啪啦一阵动静,桌椅都砸散架了,崩飞的大木块凿开了包房豁开的罅隙。
商昀秀坐在里边,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位年轻男女。
第34章 敢动一步试试
洪齐柏吃痛地爬起身,骂骂咧咧朝地上啐了一口。他身侧还有两个随行的手下,手忙脚乱又是拍灰又是擦脸。
“少爷,你没事儿吧....... ”
手下擦脸的动作一僵,脸瞬间皱成了柿子饼。
“傅荣卿,你——”话没说完,两股温热水流顺着脑门儿淌下来,迷着了眼。
洪齐柏下意识抬手去接,鲜艳的红滴滴答答落在手心,“啊...血?”
竟然吓晕了,两个手下没能扶住,踉跄跌在地上。
商昀秀看完这一幕才扭头回去,握着一杯水慢慢地喝,也顺势挡住唇边流出的笑。
洪齐柏这一趟是听他爹的话和商昀秀来学怎么谈生意,本事没学成,反而被送了医院。今天的买卖只能谈到这儿,商昀秀吩咐福祥回洪宅知会洪锦文一声,自己则站起身主动要送客。
二爷面无表情展开臂膀,拦住走在最后的人,吩咐道:“唐轶,帮商老板送送客。”
“得嘞。”
人都下去,楼上剩下一片狼藉和他们两个人。傅荣卿不看他,视线绕过弯弯曲曲飘叶子的枯树杈望见了祥乐汇的招牌,距离远,就看到个鲜艳的小点。
“又回那破地方窝着了?”他问。
商昀秀点头,刚才还看着傅荣卿,这会儿别开了视线。楼下搭的戏台还有声儿,台下正中间空出的位子是二爷刚才坐的。从傅荣卿下车入园起,商昀秀就注意到了。
“洪锦文到底有什么好?”傅荣卿摸了一支烟出来,没摸到打火机,于是把烟夹在指缝间,转身懒懒得依着走廊扶手,“他能给的我也能给,要不你跟着我干,多少钱你说。”
“多少钱?”商昀秀捏着阳台扶手,松松紧紧,低头瞥见他手上的烟。刚才给合作商点烟用的火机还在身上,正好。他抽走傅荣卿手上的烟,送到嘴边,接着抬手挡着风帮他点着,“二爷,能把傅家给我吗?我贪心,想要全部。”
“好。”
“嗯?”商昀秀以为自己听错了,点着烟忘了收回手。
不料对方又接一句,“当傅家的儿媳就什么都是你的。”
商昀秀不知如何应对,紧张地放下手,把火机摆在阳台面上。
“但你不行,我不要你。”傅荣卿一口焦熏的烟雾全吐在了商昀秀的脸上,欣赏他眼睫轻颤和躲避的小动作。接着掸掸烟灰,被风一吹,也都落在商昀秀的发上,脸上,衣服上。
风吹乱的头发有几缕还在荡,惹得鼻梁还是眼皮不知哪一处隐隐泛着痒,商昀秀被熏得咳嗽,胸口起伏也不知扯到了哪一处,胸腔传来的疼形容不出具体。
他咳嗽完接着看傅荣卿和他手上的香烟,“我试过好几次,还是适应不了这股味道,就算我屏住呼吸不去闻,身上还是会诚实地起疹子。”说这话时,他甚至觉得脖颈开始刺痒,浑身不舒服了。
商昀秀:“二爷说不要我,这才合情合理。我们大到身份阶级,小到性格习惯,都不合适,何况中间还有个世俗常伦。”
傅荣卿手里的烟顿时变得烫手,他用手指硬生生捏灭了,挥散余烟,哼笑一声道:“商昀秀,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动不动就自卑成这样,自己都瞧不上自己,还指望谁能瞧得起你?”
楼下来了一辆绿皮救护车,是来接洪齐柏去医院的,商昀秀觉得没什么可说了,准备下楼一起去趟医院。
“敢动一步试试。”傅二爷不讲理惯了,盯着商昀秀,表情淡淡,完全捉摸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商昀秀没动,直到救护车走了傅荣卿还在看他,周遭的空气好似越来越稀薄,一口气总也吸不足,浅浅地哽在喉咙,没留多久又得还回去。
“我刚才和你说的,跟着我,你考虑的怎么样?”傅荣卿问。
商昀秀不出声,他在摇头。
傅荣卿感觉心里头有一股火窜了上来,烈焰绕心,灼得他烦闷,于是一把抓着商昀秀的手,拽过来搂着腰,低头去嗅他的味道,蛮横地揉进怀里,不管对方是不是疼了,在他爱的位子,那方柔软的侧颈磨磨咬咬。
商昀秀惊得屏住呼吸,扶着他肩,挣脱不开来只能尽量带着他从显眼的阳台往里靠,“傅荣卿...你不要这样...”
“纠正你的想法,”傅荣卿咬完抬手擦嘴,欣赏自己留在他身上的红色吻痕和牙印,这会儿绅士的保持了彼此的距离,仿佛混账的不是自己。
二爷说:“身份阶级这种表面上的东西是人给的,没什么稀奇,你想要我也能给你。至于性格习惯更是不值一提,要是有心,想改成什么样不行?”
“在我这世俗算什么?全凭我乐意。”傅荣卿望着他的眼睛,“商昀秀,在你身上的礼貌和客气,今天用完了,下次见面我会毫无顾忌,随心所欲。”
二爷错开他,率先下楼。
商昀秀站着不动,等这人重新回去听曲儿才匆匆下楼离开。
他比洪锦文先到医院,坐在病床边,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正在削苹果。
洪齐柏血淌得吓人,都是皮外伤,能吃能动。他无聊看着商昀秀,不知道是光线问题还是什么,大概能明白傅荣卿眼里的商昀秀是什么模样了,确实有点滋味。
商昀秀余光察觉到他的眼神,忍着把苹果削完,片一小块下来递给他,“洪少爷,尝尝?”
他在笑,整个人跟窗边透进来的昏黄日光一样,柔柔暖暖。
洪齐柏嚼着苹果,忍不住琢磨,以前光顾着讨厌这个人了,平阳男风馆里有几个能有商昀秀的姿色?平阳玩戏子玩男人再常见不过,他尽管自己不好这一口,玩一下也不是不行。
嘴上羞辱哪有身上来的爽?
洪齐柏想通了,用下巴点一点果篮里的黄梨:“再削那个,我也尝尝。”
“好。”
“你又惹了什么祸!”洪锦文大步进来,最近身体又见不好,还咳血了,要不是现在没多少力气,他就给病床上的人一拐杖,“滚下来,我以为是要死了,能吃能喝躺医院做什么?”
洪齐柏穿鞋下来,边说:“爹,那个傅荣卿他踩了我一脚,我还回去理所应当吧?结果他直接给我踹翻了,欺人太甚!”
“好端端的你惹他做什么?”
提到傅荣卿这个名字,洪锦文心闷头痛,心情更不好了。医生进来和他大致说了洪齐柏的伤情,听说没什么大碍不用住院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没让你娘来,她来医院只会哭天喊地干丢人,你回去给她报个平安!”
“是。”洪齐柏没动,指了指人,说:“爹,让商昀秀跟我一起吧,今天我来得晚,他们谈了些什么我都没听见。”
“你在家待着,这事儿不要你管了。”洪锦文愣是等洪齐柏出去了,才说:“昀秀,你陪我去湖边走走。”
商昀秀点头,搀着洪锦文下楼。
医院下来五十来米就是一个修筑精巧的人工湖,不怎么大,贵在悦目。这个季节荷花败了,不见萧条,各色鲤鱼守在湖边等着投喂,偶尔蹦起来一条,溅起不小的水花。
洪锦文走到湖心的亭台里,坐下来休息,喟叹道:“这都修得这么好了,我和你爹娘才来平阳那会儿,这一片都是芦苇杂草,哪有这么漂亮。”
“是吗?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你那时候还小,没走几步就要人抱,肯定记不得。”
人工湖这一片有孩子拎着鱼食儿走着卖,穿得烂,但不脏。还没入冬,脸上翻红起皮,还有几处裂开了,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洪锦文要了一袋食,丢了一小把下湖,引得鲤鱼围拢哄抢,他笑眯了眼,嘴里念着‘别抢都有’,索性把那孩子的鱼食儿都买下了,慈眉善目地望着孩子,夸道:“这么小就知道赚钱,多懂事哟。”
不忘吩咐商昀秀多给点钱。
等孩子走了,洪锦文望着那一小个单薄背影,问道:“昀秀,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不喜欢傅家的人吗?”
商昀秀捻起几粒鱼食,没往湖水里抛,就算那一池鱼已经迫不及待等着了。
他回道:“他们一家独大,名声在外。就像湖里的那张过滤网,傅家不要的才会轮到别家,不满傅家的又岂止是您。”
洪锦文摇头,笑不达眼底,指尖抖了抖,一整袋鱼食倾倒下去,拍拍手上的食渣,说:“这有什么,剩下的也能够我们盆满钵满。”
“那是为什么?”
“月满酒楼刚开起来的时候,东兴街还是个开发区,没几年就发展起来了,楼呢,不偏不倚落在寸土寸金的位置。傅老爷来过楼里好几次,开了高价想收购月满酒楼,你爹娘说什么都不同意,拒绝次数一多,自然生了恨。再后来,酒楼无缘无故着了火,都没了。”
听到这里,压在指腹的几颗鱼食被商昀秀碾碎了,一点点洒入湖中,密密麻麻的鱼,没有一条察觉。
“您的意思是,我爹娘的死有可能是傅家干的?”商昀秀语气淡淡,“前段时间死在祥乐汇的杨垒呢?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以前是楼里的厨师。”
“估计仇家杀的,他烂泥扶不上墙,小偷小摸惯了。”
商云秀缓缓点头,“这个案子警署至今没能侦破,说不定真像您说的,对方手腕了得,能压得住事。”
“世事难料,你也别想太多,”洪锦文叹气道:“死者尘归尘土归土,只有活着的人煎熬。傅家是我过不去的坎儿,恐怕到死也过不去了。”
他说:“之前我气你,以为你真和傅荣卿搅和在了一起,我误会了,是我不对,今天我和你郑重道歉,我怕他骗你,这个人不是好东西。”
“嗯。”
“后来我又想,他如果真喜欢你,反而是好事。”洪锦文握着商昀秀的手,尽显慈祥,拍了拍,“爱让弱者勇敢,也能使能者堕落,如果你能把握住傅荣卿,一个傅家又算得了什么?”
“昀秀,你大了,如果还把仇人当做恩人待,那么下一个被戳脊梁骨的人就是你。”
第35章 你能明白吗?
四隆巷入口的那几棵银杏的叶子几乎掉干净了,夜里悄悄卷起的风冻瘦了落叶,没来得及清扫,天一亮自己先卷成了几团。
福祥从洪宅过来,在祥乐汇没找见商昀秀,反倒在四隆巷找到了。进门就见他在用干帕子擦拭手枪,听到声音仅仅抬了一眼,见是福祥又将脑袋低下去,“晚点要下雨,怎么不多穿一点?”
“已经在下了,风也大。”福祥搓搓手,穿得够多了,比较宽松,空荡荡才显得单薄。他坐下说:“这都三四天了,洪齐柏天天找您,他是疯了?”
“今天也找了?”商昀秀满不在意地放下帕子和手枪,“他怎么说的?”
“吃饭喝酒,还能是什么。这次倒不止他一个人,约在了名楼,说无论如何你都要去,有几个洋商一起。”
名楼是平阳远近闻名的男风馆,上回送去三景园给傅少爷的两位少年就是从名楼挑去的,里面的花五老板常去祥乐汇串,商昀秀和他比较熟悉。
福祥问:“您理还是不理?”
商昀秀捡起桌上的枪,凑近闻了闻,不管怎么擦,总有一股似有似无的臭腥味儿,他皱眉带了几分嫌弃,如此也没把枪撂下,而是问:“福祥,你觉得洪齐柏这个人对我怎么样?”
“他?”
“嗯。”
福祥冷哼一声,“不怎么样,拳打脚踢哪一次没下狠手?”
“是啊,每一次都下了狠手。面上蠢钝,手上的人命也够他死几回了,社会毒瘤,老天爷都想收的人。”商昀秀反手把枪别在了腰上。
他几乎不穿西装,今天穿了一整套,大概为了好携带这把枪。他放下翻起的灰色小马甲,外套一遮,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西装是中宽驳领,低串口,显得人更稳重成熟,只是这张脸,无论怎么修饰还是温和好骗。
“来个葱油饼?”
出到巷子口,老头扶着做葱油饼的推车,脖颈上挂着一块擦汗的帕子,热情道:“老板来一个吗?”
“下次。”商昀秀看一眼他的摊子,架上放着两个冒热气的,品相比上几次进步许多,他看出老头的小心思,笑一声改口说:“来两个吧。”
“好嘞,最后两个,卖完收摊。”老头找油纸包,没第一时间递给他,“老板今天去哪儿,穿得好正式。”
“应酬。”
福祥在掏钱,商昀秀接过饼来闻了闻,“和您说不要在巷子里卖,经过人少,没生意。”
“这不就是生意?”老头晃了晃福祥付的钱,接着从装钱的木盒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红纸,虽然皱质感却好。他展平了递给商昀秀,“老板,我孙女后天生日,她没什么朋友,人来少了我怕她难过,你要肯来,以后的葱油饼都不要你钱。”
商昀秀明显意外,捏着请柬一眼望见‘肆林公馆’几个字落在左下角,小小一排。再抬头,老头脸上挂着一抹微笑,“来吗?”
“您确定?”
“我当你答应了!”老头收摊快,在上面盖了一块布,蹬上三轮直接跑。
福祥的钱袋子都还没收好,手悬着,望着老头跑的方向:“他怎么了?”
“他孙女在肆林公馆办生日宴。”商昀秀把收好请柬,“傅荣卿之前问我认不认得这个老头,如果他没骗我,你丢在祥乐汇大厅的尸体,就可能是他抛在河里的。”
名楼不在东兴街,离四隆巷更近,也不是个省油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客人只是看着普通,有权有钱不在少数。商昀秀自己来的,进门收了淡黄色的雨伞递给服务员,报了个房间号。
花五爷在楼上望见了,捏着烟斗在楼梯口等,老远就赞道:“新鲜新鲜,商老板这一身我差点没认出来。”
“奇怪吗?”商昀秀在走廊的全身镜前照了照,抚平腰上的褶皱,“是有点奇怪。”他自己也不习惯这种打扮。
花五爷倒不那么觉得,“以前更游刃有余,现在看着严谨斯文,我觉得矜持两个字更适合。”他接着上下打量,“身段比例真是好,男人都会喜欢,价钱不低。”花五就是开男风店的,挑人挑出的毛病,见个男人就想评一评,仿佛看见的不是人,是一个接一个的赚钱商品。
商昀秀不回他这句话,想了想还是摸出准备好的那副眼镜靠在鼻梁上,把最后那抹温和也遮干净,像是一位精干的谈判者,不容退让半步,绝对地冷然自若。
花五爷连声笑道:“千个风格,千种味道,无论商老板更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对方都有福。”他把里的小烟斗递给路过的服务生,再陪着他往上走,“林小姐不在祥乐汇干了?”
“原来您要问的是这个,拐弯抹角一圈不如直接问来得痛快。”商昀秀倒是见怪不怪,花五爷是林婉君的忠实歌迷,什么都不图,有场就必定会去听,多晚也能熬住。
“江湖规矩,先寒暄再说事。”花五说:“我这楼里今天真热闹,以为摊上洪齐柏就有得罪受,又来个傅二爷。他凑近,小声问:“你上回送去那两个,他喜欢不喜欢?”
“他也在?”商昀秀这几天没有傅荣卿的消息,那人放了狠话就没再出现过,“什么时候来的?”
“半小时前。”
“在哪间包房?”他看一眼花五爷,解释说:“我和他有点不对付,能避免就尽量避免。”
花五爷了然,“恐怕很难避免,他和洪齐柏就隔着一堵墙。”
上到四层明显安静许多,米色地毯踏得闷响,洪齐柏在401,如果真像花五爷说的,那么现在傅荣卿正在隔壁402。商昀秀偏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好奇傅荣卿来做什么,转念又想,来这里还能做什么。
他推开401的拉门,浓烈的烟熏以及混杂成一团的古怪味道扑面而来,每呼吸一下都像在被用刑。商昀秀抬手挥了挥直接进去,一包厢的人,除了洪齐柏,大多他都不认得。
洪齐柏介绍说是洪家长年合作的朋友,介绍完拍拍身边的空位,“坐这儿,就等你一起玩了。”
商昀秀起初以为洪齐柏骗人,酒过几巡,渐渐在他们的字里行间真听到些日期地点,这些估计真是和洪锦文深度合作的几个洋人。
“商昀秀,喝啊,”洪齐柏提醒他别小口慢酌。
常驻平阳,中文极好的洋商——北特·科林先前一直注意着商昀秀,默默观察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这就是那位商老板?”
“对对对,是他。”洪齐柏帮着回答,“科林先生有所不知,商昀秀主要谈城外生意,平时就管饭店里的事儿。”
商昀秀起身主动和这位科林先生敬了一杯,科林说:“之后很期待能和商老板亲自合作。”
“我的荣幸。”
商昀秀心里大概有了个数。
他们做的是平阳生意,也就是洪锦文之前避而不谈的那一部分。忽然想起傅荣卿在假黄金一事过去后还在留意洪家,难道是这方面原因?
这里的生意到底是什么?
商昀秀敬完酒顺势坐在了科林先生身边,科林另一边还有个精致的少年,不像名楼的孩子,看商昀秀的眼神微微不善。
或许在生闷气,没看见说话,也不见吃东西。商昀秀主动把话题引到少年身上,礼貌问:“这位是?”
科林先生拍拍男孩的手,“辛苗,和商老板打声招呼。”
少年不肯动。科林解释说:“他生病了,不舒服,平时没这么任性。”
“没关系。”
洪齐柏端着半杯酒挪过来,带来更浓烈的酒味儿,坐在商昀秀边上,一脸骄傲地说:“我爹不带你见的人我带你见,他对你保留,我对你不保留,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商昀秀腿上搁了一只手,他看了一眼,颔首笑:“明白。”
第36章 喊二爷不管用
酒灌得太急,商昀秀呛出了眼泪。他别开脸躲了嘴边这一杯,捂着唇使劲儿咳嗽,喉咙灼得又烫又痛。
“这就喝不下了?”
洪齐柏已然半醉,晃悠悠把酒杯放回桌上,絮絮叨叨地说:“你啊,总想证明自己多有本事,可我爹给你安排的那些芝麻大点儿的生意,就算你都完成得漂漂亮亮的也证明不了什么。”他用下巴点了点正和别人说话的科林先生,意味不明道:“看到了吗?以后你要能和他谈上生意,这才叫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