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把枪放下
暮色里,汽车在道上飞驰,转弯时险些撞上桥上的石墩。不多时,一个刺耳的急刹停在铁门前,福祥进来得很顺利,原本守在山庄内的保镖打手都不见了。
福祥双腿犯软,跌跌撞撞跑进来,嘴里大声喊着傅少爷。
进来时一路亮了灯的,那位天快亮才准备睡下的管事,听到这几声叫喊又连忙爬起来,没顾得上披件外套,找出来问:“怎么了?”
他认得福祥,目光上下打量后才说:“你找傅少爷?少爷出去了,刚出去不久。”
“出去了?”福祥扶着长廊的柱子,直喘热气:“去哪里了?”
管事不知道,就算知道也和他乱说不得。福祥没法儿,转身往回跑,这回赶到廖家宅子,把没醒的两位都打扰了。
廖先生从里屋出来,福祥即刻跪在他面前,“廖先生,商老板有危险,他上了科林的船,我觉得事情不妙,商老板走时留钱又留信,还嘱咐了我好些话,我糊涂...”
福祥从大院出来就一直陪在商昀秀身边,看着他为自己爹娘的仇恨,一步步委屈隐忍走到今天。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福祥光想着他终于可以彻底算清账,可以是他自己了...
仅仅想到这一点,为这一点希望,他甚至替商昀秀由衷感到喜悦,都忘了琢磨商昀秀会用什么手段,又会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怪不得他,商昀秀在福祥眼中似乎永远坚韧,所以他理所当然这股坚韧的劲儿是商昀秀天生性子使然。
倘若支撑这股坚韧的只是仇恨呢?商昀秀是不是会不惜将命也豁出去?
福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他不该这么听话,不该亲自送商昀秀去赴死,他是罪人...
肖庭川惺忪着眼出来,还穿着睡衣,听到福祥的话立刻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折回房中套上衣裳,出来时睡意全无精神许多:“廖先生,我去吧,你今天还有事要忙。”
再忙的事儿估计都没这件棘手,廖尽凯哪里肯,简单换好衣服,一行人匆匆赶往码头。
这边,傅荣卿已经追到了邮轮,靠宋灵聿帮忙,抓着麻绳儿硬生生爬了上去。海风太大,距离也高,傅荣卿费了不少劲儿,脸都冻麻了。
他落地第一句便问:“商昀秀呢?看到他了吗?”
“应该还在和科林说话。”宋灵聿正准备关窗,远远地又看到一艘船正在靠近,他想探身子出去看,被身后的赵元绪一把拉回来,“想挨枪子儿吗?”他拉上窗帘,坐下后严肃着这一张脸。
宋灵聿没管他的情绪,转而问傅荣卿:“你一个人来的?”
“我先来,其他人在后边。”傅荣卿说,“不是那艘。”
宋灵聿怕他坐不住,但这种时候越坐不住越要求稳,提醒道:“你再等等,静观其变,科林贸然也不会对商老板怎么样。”
“我知道科林想干什么。”
所以傅荣卿先悄悄来了。
外面有乱声,三人相视,起身出去一探究竟。露天的餐厅一直有乐队演奏,正值凌晨五点,天没亮,太冷的缘故只有稀疏几人。
乱声源头是冲进来的一个女人,疯了一般要找人。怕她闹事,现场来了几位服务生相劝,奈何根本不管用,女人推开挡在面前的人,说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奈何现在太广阔,渺渺得听不清。
服务生拦不住,只好劳烦船上的安保人员将她带下去。傅荣卿趁这个时候偏头看了一眼,微蹙眉头,“看着有点像...”他的视线从女人的背影落到赵元绪身上,“像肆林公馆的钱小姐?”
赵元绪本想否认,直到女人转身,他看清了脸,再怎么也否认不了了。
钱小姐也看到了他,本就不稳定的情绪更加激动,赵元绪心知肚明她为什么会来,怕她惹出乱子,几步上前拉住人。
哪知不等他说话,钱淑娣咬牙狠狠抽了他一巴掌,再看时眼眶一圈都湿润了。
“赵元绪,你王八蛋。”
她退后几步,望着这个曾经对自己体贴入微,满眼只有自己的男人,眼泪控制不住连串往下淌,她质问道:“他们说是你的意思?为什么要这样做?养胎?”钱小姐嗓音发颤,痛苦道:“我以为你安排妥当是让我去养胎的...”
赵元绪抬手准备拉她,“淑娣,你先——”
“滚开!”钱小姐一把甩开他的手,愤懑传遍了整个用餐大厅,原本人不多的地方此刻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
原来,几天前钱淑娣身子不舒服,赵元绪以安胎为由将她送去了医院,她自己也以为是安胎,赵元绪说的漂亮话太能唬人了。可正当她沉浸在这些关心与疼爱中时,偶然听到护士的谈话。
钱淑娣不舒服是因错误用药打胎,导致身体虚弱,要想在保证身体不受损的情况下打掉孩子,只能先将身子养一段时间再服用堕胎药物。护士的对话就是在问具体的用药时间。
钱淑娣听完五雷轰顶,她不相信,于是威胁质问,护士们迫于压力将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
推责道,他们只是按照赵老板的意思做事。
“我不舒服原来一直都是你的原因,你给我喝的安胎药是堕胎用的!”钱淑娣抬手指着赵元绪,之前爱有多深现在恨就有多深,“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你可以告诉我,我钱淑娣不是难缠的人,我自己打了就是,可你为什么要假装欢迎他,爱他,却又计划着杀了他!”
“不要再说了!”赵元绪皱眉,他现在不敢回头,宋灵聿就在他的身后,他能听到的所有,背后的人也都听到了。
“你先冷静一下,”赵元绪尽量保持心平气和跟她说话,一心想带她离开众人目光的中心,手还没有抬起来,就又被钱小姐一把推开。
“你现在觉得丢人了?我呢?我不丢人?钱家,我爹娘和爷爷他们不丢人?那个医院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未婚夫要杀我的孩子!赵元绪,你狼心狗肺,当初我求爷爷帮你的时候,他还劝过我...我真恨,我当时为什么没听他的话...”
人又多了一圈,傅荣卿听着都觉得稀奇,更别说身边这个人。他用肩膀杵了杵宋灵聿,“你就别看了,反正你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以为他只是花心,没想到坏到这种程度。”宋灵聿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难过的情绪,他的心里从未对赵元绪抱过期许和幻想,正因没有,所以就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了。
“我可知道你的心思。宋灵聿,咱们认识这么多年,除了唱戏,你好像就对这小子上过心。不是我说,你这个人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吧,憋着做什么?”傅荣卿不想教训人,而且他这时候也没空替别人的烂摊子担心,自家的摊子都快成废墟了……
“趁现在乱,我去找找商昀秀,这次我直接给他关地牢里,看他还怎么跑!”傅荣卿边骂着,更加心烦意乱。他对商昀秀没设防,这才把人又放跑了!
傅荣卿前脚离开,后脚就听人群里喊:“跳海了,有人跳海了!”
宋灵聿拨开人群跑进去,那跳海的人正是钱淑娣。天没亮,海面漆黑,人跳下去就等于没了,在场的人惊慌乱作一团。
其中一名极不起眼的服务生从人堆中挤出来,端着送餐的盘子,从后厨楼梯下到负二层,在一间杂乱的工具房中找到躺在地上的商昀秀。
他左手臂上的枪伤没经处理,放着在地上淌了一滩血。服务生放下托盘,就着盘中的餐布在商昀秀手臂上缠了一圈勉强止住了血。
全程一句话没说,他把人扶起来,又沿着上来时走的路径从后厨楼梯上到三层。
商昀秀身上有伤,不过最重的还是在手臂上,他能走路,不需要别人搀扶,并且他大概明白这个面生的服务生是什么意图,当他们停在拐角一间客房门口,不用对方提醒,商昀秀自己推门进去。
里边有个男人,站在窗边抽烟。光看侧面,商昀秀把人认出来了,他曾在科林的书房里看到过。算是科林的合作伙伴,这一次的行动他估计也有参与。
房里还等着一位医生,正在打开药箱。男人直接将抽一半的香烟丢进海里,把灌凉风进来的窗户关上了,吩咐医生道:“快些帮商老板看一看手臂上的伤。”
事已至此,商昀秀就不会再假装害怕的模样,坐下后伸出手臂,他不主动说话,听着别人说就好。这个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帮他。
“事情我都听说了,科林的性子一直都不算好,不知道你在他身边待了多久,但到了想杀他的地步,应该是很久了。”中年男人长相温和,说话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
跟普通西方男人有不同,他更像是中西方的混合,低调得很,中规中矩的短发以及一身简单的黑色西装。
商昀秀没回应他这句话,而是先问怎么称呼,态度和中年男人一样礼貌。
“如果你只是想感谢我,那就不用知道姓名,我这个人只是不喜欢看到有能力的人吃苦。我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知道有多不容易。”男人走到商昀秀身旁,看着医生扯开他的袖子清理伤口,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叹气道:“伤得这么严重?辛苗那孩子年纪不大,下手怎么这么狠。”
他的语气像一个长辈。
“这点伤算什么,没死已经是万幸了,”商昀秀顿了顿,故作不服气道:“如果我能再快一点,死的一定是科林。”
“你的年纪也不大啊,胆子却是惊人。”男人重新坐回商昀秀的对面,这个时间点吃早餐也不奇怪,他先吩咐人去拿早餐来,接着说:“小孩犯错都有改正的机会,我这个年纪看着你也差不多在看孩子,你也还有改的机会,乖一点吧,要继续关在下边,只有死的命。”
商昀秀故意表现出极度的不信任,笑得轻蔑。男人对他这种反应倒是并不在意,问道:“科林和你有仇?”
商昀秀沉默。
男人笑道:“你怎么能杀掉他呢?再怎么说他也比你多吃了几年肉,是个老狐狸了。”
“我怎么不能杀掉他?他再怎么谨慎,也还不是中了我的计?”商昀秀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犟种,根本不把科林放在眼里,包括眼前的中年男人,他说:“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就在见到这个中年男人的时候,商昀秀突然想到他才跟科林说过的话。如果本该站在科林身后的人也想科林死呢?如果他们真的迫不及待想挑起这场战争呢?
科林的身份够举足轻重,死了正正好。现在科林没有死,他们只能再制造机会。这个机会刚好就是商昀秀想要的,这也是刚才没直接杀了科林的原因。
傅荣卿会来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说不定人已经到了。这一战不是科林死就是傅荣卿死,让商昀秀选的话,当然会毫不犹豫保全傅荣卿。
男人听到他‘非杀不可’的天真豪言,虽然在无奈摇头,却因达到了目的而勾了唇,他假意劝道:“你杀不死他,他身边现在守了这么多人,你又受了伤,去的话就是送死,我劝你把这个念头打消了,”他让手边的人拿来一个铁箱子,打开里边是一把枪,他连着铁箱一起推到商昀秀面前,“这把枪给你防身,船大概中午能回到平阳,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商昀秀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意思,此举犹如放虎归山,并且教虎如何高效狩猎。
“多谢。”
商昀秀这回不担心科林身边有人守,中年男人刚才的话不亚于在告诉他,放心去吧,他的身边没有人。
科林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有人进来告诉他傅荣卿的船到了,科林吩咐他们去守着,一旦上来就直接把人请来。
吩咐话的时候商昀秀也已经找来了,经过那个男人的提点,商昀秀换上服务生的衣裳来送早餐,他从容地将手里的早餐送进去。
科林分明没有叫早餐,门口守的人没有一个人检查和阻拦商昀秀,尽管那把枪就明目张胆地盖在白布之下,露出了枪身形状。
他低着头,里边除了科林以外,还有那位刚才帮他包扎手臂枪伤的医生,商昀秀故意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把早餐放在桌上,然后当着这位医生的面把那一把枪拿出来,毫无征兆地对准了科林。
医生脚下一顿,像是被吓得腿软,接着药箱都不要了,直接跑出去。
科林没被这把枪吓着,却被抬起来的这张脸吓得脸色大变,“你,你怎么又来了?”从声音可以判断,科林是真被商昀秀之前的举动吓怕了,虽然没打中,但商昀秀是真的毫不犹豫对他开了一枪,想让他死。
“你现在从床上起来,跟我出去。”商昀秀一步步迈到他跟前,威胁的枪口直接抵在科林的太阳穴,“你只要听话,我就再留你一会儿。科林先生,到这个份上了,我半条腿都踏进了鬼门关,什么都不怕。”
他现在要做的是把科林带到众人视野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日后再要颠倒黑白,不那么容易。
枪就在太阳穴顶着,科林没有说‘不’的权利,与其和这个疯子待在房里生死不明,跟出去了生机反而大些。
门口守的保镖见此状通通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只脸上假惺惺的惊恐,手上的枪都没举起来,这点小细节科林没发现,商昀秀却都看在眼里。
他敢笃定,即便给这帮人机会,他们也不会救科林,更不会对自己怎么样。那个中年男人一定会等商昀秀把科林杀了,然后活捉商昀秀,只有手握活证,他们的计划才算圆满。
甲板上原本站了好些人,商昀秀持枪带着一个人过来,商客意识到事情不对纷纷避开,虽然走开了,仍有抵不住好奇心的在远处看着。
海风滚滚,汹涌的水流被削尖的船头破开,巨浪拍打在船身,耳边一阵嘈杂,众保镖纷纷朝商昀秀举起了枪,将他死死围在前边。
身前是科林的人,身后是大海。
商昀秀望着科林,“我刚才听他们说傅荣卿到了,今天会是什么局面你也清楚,不是你死就是我和他死,你能查到他对我用情之深,想必一定知道我也不希望他出一点事情。今天还是你死吧。”
他不给科林反应的时间,教训吃过一次就足够了,刚才失手,这一次再失手实在说不过去。一声盖过海浪的枪声炸开,子弹直接穿破了科林的脑袋,商昀秀面无表情又补了两枪,接着一脚将死不瞑目的人踹进大海中。
这下好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人是他杀的,只和他有关。
瞄准商昀秀的人突然开了一枪,避免伤及要害而选择打在腿上,正当他们步步靠近时,商昀秀的枪对准了自己,靠近的人一下停住了脚步。
他们要活的。
而傅荣卿在听到枪响刹那从二楼的阳台直接跳下来,一路跑到甲板边,吼道:“商昀秀,你把枪放下!”
商昀秀大腿疼麻木,额头冒汗,抬眼看到了这张熟悉的面孔。虽然疼,商昀秀却还在笑,他以为避暑山庄那一面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了。
“秀秀,你听话,把枪放下,什么事情我可以解决,我来解决…你把枪放下好不好…”傅荣卿第一次被吓得语无伦次,他看得很清楚,血水顺着墨色裤腿淌在地板上,越来越多,他在商昀秀眼里看到有一抹必死的决绝,正是这样的决绝几乎也要了傅荣卿的命。
商昀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如果能够侥幸活下来,其实也不是非死不可...
他没有给傅荣卿回应,对方准备走过来,他慌忙道:“别过来,你别过来。”
“商昀秀!”傅荣卿又急又气。
商昀秀冷淡道:“傅少爷,我从未喜欢你,你能觉察到的所有,都是我的刻意迎合,我自始至终都在利用你。”
商昀秀的视线落在傅荣卿的胸口,就是当初被林婉君开枪打伤的那个位置。在傅荣卿胸口落下的疤,何尝不是商昀秀心口的疤...
那把指着自己的枪口滑到胸口,落在和傅荣卿同样的位置,商昀秀什么都听不到了,静静望着傅荣卿的脸,枪响刹那,身子惯性往后倒,商昀秀哭了。
傅荣卿冲过来,抓到了海风吹来的血沫。
“商昀秀!”
海水波涛,呼啸着像要吃人,顷刻间便吞没了所有,才落水的人,再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傅荣卿大半身子探下去,脚一下脱离了地面。身后那排原本攻击商昀秀的人将目标转移到了傅荣卿身上。却不料有人喊警察来了,他们蠢蠢欲动的脚步生生定住,甚至有几个收起了枪。
宋灵聿眼明手快一把揪着傅荣卿脊背上的衣料,拧了一圈才足够紧,奈何那股往下沉的力量太重。迎面的海风又冻又狂,好似刀子般刮在脸上,宋灵聿睁不开眼,两只手都紧紧抓住了傅荣卿。
傅荣卿仍旧不断往下挣扎,苦苦喊商昀秀的名字。两人力量悬殊过大,布料发出撕裂的脆响,宋灵聿急了,失控大喊出声:“傅荣卿,你想死吗?下去就死了!”
“商昀秀...”傅荣卿几乎疯了,挣扎间差点伤了宋灵聿,赵元绪迫不得已过来跟着一起拉傅荣卿。
一个人根本拉不住,宋灵聿刚才踉跄几步,差点就被傅荣卿带下去。
“放开!”傅荣卿火气上头,拔枪回头直接抵在宋灵聿脑门儿上:“我让你他妈放开!”
“不放,你要开枪就开吧!”宋灵聿动作语气皆没有半分退让,泰然地面对傅荣卿,面对那把贴面的枪,“你下去了傅家怎么办?万一遭遇不测,你难道家也不要了?如果商昀秀没事,他回来你却不在了,他又怎么办!”
宋灵聿从没有这样失控过,指着海面红了眼眶:“你们今天都怎么了,为什么都要往下跳,”他不理解,被这接二连三的突发意外逼疯了,一字一句吼道:“为什么都要往下跳!为什么!”
钱小姐下去了,还没打捞起来,紧接着商昀秀也下去,现在傅荣卿也要下去...下去就没命了,说救人只是为了好听,其实是捞尸体,仅仅只是为了捞回尸体办后事……
“商昀秀...”
傅荣卿勉强恢复理智,木讷地放下枪,张口说不出一句话。
漫天的恐慌与无力挤占了整个大脑,商昀秀开枪倒下去的画面在颅内不断循环,撕扯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想不起商昀秀当时是什么表情,想不起他到底哪里中了枪,想不起他说了什么,独独清楚,他掉下去了,他决绝地抛下了所有人。
傅荣卿恍惚摔在地上,控制不住地颤抖,一股钻心的痛从心口一路冲上来。血腥从唇缝间溢出,憋不住一口血全吐了出来。
他撑在地上的手指摸到商昀秀淌下的血,已经凉透了。
“都别动!”警察上船后包围了现场。
傅荣卿的人和廖先生一行人同一时间到的。肖庭川猜到会是怎样的情况,带来不少人。现场也就肖庭川最为冷静,手里握枪,身后跑出两排拿枪的精密队伍,正面与虎视眈眈的洋人对上。
洋人再怎么横行霸道,也是在别国海域,轻易不敢对穿制服的开枪,但为了保证自身安全,也并没有乖乖听话将枪放下,壮着胆子和官家对峙。
不料来的不止这些,几艘大船前前后后包圆了,坚持举枪的洋人一番衡量,想保命,这才悻悻地放下手中武器。
福祥扶着走路踉跄地廖先生过来,看了一圈没能找到商昀秀的影子,倒是一眼看到地上的血迹,以及跪在血迹前的傅少爷。
顿时他的心一凉,只道完了。
廖尽凯焦急要问傅荣卿的话,一旁宋灵聿好心拦着,将他们带到一旁简单说了经过。廖先生把商昀秀当自家弟弟,一时不能接受,险些昏过去。福祥落泪,再次跪在他面前磕头,“廖先生我有错,都是我的错...”
现场太乱,一无所知的游客、商人惊慌乱窜,普通人哪见过这么多举枪的人。肖庭川怕伤及无辜,组织一队人把无辜百姓转移到另一艘船上。
不得不感叹,科林好手段,为了达到目的竟然拉上这么多普通平阳百姓...
“商人站右边,普通游客站左边,胆敢冒充普通百姓,一样追责。”肖庭川一刻不能闲,一一盯着安排。同事过来在他耳边耳语,捞上来几人,让他去看看有没有要找的。
傅荣卿听到了,立刻从地上起来,先他们一步跑过去。地上躺着三人,其中一个是手臂都被撞烂了的钱淑娣,钱小姐,其他两个男人身份不详,都不是商昀秀。
傅荣卿一言不发折回来,捡起地上的枪,抓到一个叫嚣厉害,看着像是小头目的洋人男子,“是你们逼他跳下去的?”
“不是,他自己——”
男子应声倒地。
一帮谋划着如何侵占平阳的外贼,混在平阳多年,明里暗里欺负老实百姓,早就该死了。
在这之前,傅荣卿一路寻找商昀秀,在路上无意听到许多这样胆大包天的臆想。什么升官发财,取之不竭用之不尽,还没见过有这样嚣张又愚钝的土匪。
这人倒下得突然,一时激起众人愤怒。喧哗声再次响起,傅荣卿低头往手枪里又塞了几颗子弹,喊话道:“不服气的直接站出来。”
真有几个胆子大的迈出了队伍,“你这是公然挑衅,不把我们这些外商放在眼里。”
“对,就是不把你们放在眼里。”傅荣卿面色冷漠,浑身散着一股杀戮气息,他抬枪指着其中一人,“你来说,科林带商昀秀上船做什么?”
这人不说,傅荣卿直接开枪,又指着下一个,没等傅荣卿问话,那人主动交代:“出来游玩,可商昀秀伤了科林先生,你也看到了,是商昀秀先把科林先生杀才自杀的。”
“放屁,”傅荣卿枪口下移,在他腿上崩了一枪,这个时候还想避重就轻,简直是找死,“只是游玩?那科林为什么通知我,如果不来就杀了商昀秀?是科林威胁商昀秀,然后愚蠢被反杀,商昀秀是正当防卫!”
那人扶着腿,咬牙反驳:“不,是商昀秀是他执意要杀科林。”
傅荣卿眉头一皱,开枪送他上路,不耐烦道:“我说是正当防卫!不要把旁观者当傻子,你们刚才的举动已经很明显了,拿枪逼商昀秀杀死科林,科林死了才想着开枪阻拦,即便开枪也只是打在商昀秀的腿上。你们想抓人,等着他把科林杀了抓活人。”
傅荣卿说:“这个船上不乏不知情的平阳百姓,带上来你们就没打算再放下去吧?都是人证!说到这种份上了,还要我点明吗?”
人群渐渐沉默,这些人都是嘴硬的,倘若真承认,以后在平阳待不下去,跟着回国更是没有活路。
不过也有胆子小的,因傅荣卿够狠,不肯说实话的都杀了,杀到肯说实话的那个为止,他不怕把人杀光,他说杀光正好毁尸灭迹。
第十个盘问的人被唬住了,扑通跪地:“傅少爷饶命,我们是听州先生的安排,他吩咐不能救科林,并且一定要活捉商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