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必要出动身边人。”谢兰因拽起车夫,车夫一动,又是两支箭,谢兰因道,“是南蛮人。他们不确定马车都是什么人。”
“也许想活捉。”寒无见拉住谢兰因,“我下去,他们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
“不行,我不放心你。”他想拽寒无见,突然心口一阵疼痛。
“兰因!”寒无见扶住他,“怎么回事?”
谢兰因自点了穴道,脸色发白:“该死,有人下毒。”
“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谢兰因额角青筋冒出,他拽住寒无见袖子,“应该不是多致命的药,而且发作很慢,否则不会检查不出来。”
他们每日除了银针试毒,还会有专门的试吃人,饮食控制很严格。这药很奇怪,也说明内部出现了细作。
寒无见给他探脉,心中一紧,脉息很弱。“我带你去找大夫。”
谢兰因冷笑一声,“真是大手笔,他们一定开始封城了。我父王他一定很危险。”
寒无见看着外面窸窣动静,知道那些人已经要等不及了。寒无见道:“不会的,这里不是都是王爷的人吗?王爷不是还有兵力在皇城那边吗,陛下不会轻举妄动的。”
谢兰因皱眉,又松开:“我们没有人在都城,父王不会做那种拉长线的蠢事。”
寒无见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受骗了,谢余在诈他,让他和自己统一战线,吸引王府注意,实则他自己另有一番打算,譬如差遣另外的人下毒。
谢兰因道:“其实我刚刚没说实话,谢余已经亲自来玄州了,就在这里附近。他这一次动作真是够大的,漠北兵力遭到蛮族牵扯,又被关山阻隔,一时半会没办法把兵力聚集。”
他咳嗽两声,整个人面色如一张薄纸。寒无见把他护在怀里,咬牙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谢庭入内,谢余正在和谢池下棋。
谢庭不跪,谢余也不和他讲究礼数,拈着一手棋子,问:“皇兄别来无恙。顾且将军呢?”
谢庭道:“你休想打听他的下落。”
“那你是觉着就凭自己,也能走出去吗?”
谢庭冷笑一声:“我真没想到你会有这种毅力和本事。你既是没有把六妹许过去,那一定是赔了不少好处给南周吧。”
谢余叹息一声:“我当然不会把六皇姐许过去。让南周换个掌权人,事情就会明了很多。这不比您在那边直接招兵买马强吗。”
“说的好像多么正义凛然一样,”谢庭道,“那个养在掖庭的公主,不也是你自己送过去的。”
谢余重重落子,道:“六姐不一样。”他道,“在某些方便,朕还真离不开六皇姐的帮助呢。”
谢池不发一言,只是嫣然而笑。
谢庭皱眉,脸色忽变:“你——”他捂住胸口,中毒,不致命,但全身失力,内力无法运转,足以让人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谢余站起来,把棋子全部拂掉了,一脚将谢庭踹到地上,俯身下去,低声:“皇兄,你知道吗,我向来讨厌别人不够正视我。”
谢池站起来,跪下去,看也不看一眼二哥:“恭喜陛下,韬光养晦多年,终得雪耻。”
谢余知道自己简直是铤而走险,只能寄希望在兵力全部集聚之前除掉谢庭父子,这样一切就会好办的多。
“谢兰因抓住了没有?”
一人上来得报:“有消息,他同寒将军在城门那边。”这消息是陈相因那边给的,她正和人里应外合处理王府余孽。
一切都紧张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提到寒无见,谢余稍微清醒了些。
“去传朕命令,谢兰因可以死,把寒将军安全无误地带回来。”他微侧目,“不许伤他一根头发。”
寒无见从马车里跃出,已经解决了大片人,埋伏的人刚开始似乎并没有针对的意思,数量很少。寒无见扶谢兰因进了附近仓库。
谢兰因用手摸了摸寒无见渗血的手臂,“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寒无见道,“还能握剑就行。”
谢兰因摇摇头,咳嗽两声,虚弱道:“你走吧。回到他身边去,你是他的人,他不会伤害你的。”
寒无见咬牙看着他:“谢兰因,你怎么能跟我说这种话。”
谢兰因摁住他的伤口:“不要再受伤了。”
寒无见放下剑,抱紧了谢兰因。
一切似乎又回到那年在北狐营地,谢兰因还是个小孩儿,发着高烧,无力地躺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袖子。虽然他也受伤了,但都不及那颗跳动的心痛苦。
门口风声微动,谢兰因突然一把推开寒无见,长剑贯穿了谢兰因的胸膛 ,再抽出,血流如注。
寒无见从地上爬起来,瞠目看着这一幕,来人是大内高手般的影卫,落地无声,出手迅捷。寒无见发狠一脚踹过去,抬剑干脆利落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派过来的高手只会更多,必须想办法把兰因带出去。
但他看着躺在血泊里的谢兰因,只感到脑中一片空白。他把谢兰因半抱起来,放到铺开的稻草上,撕下衣服布条快速帮他包过胸口,这次他带伤药了,但谢兰因服不下去。
寒无见含在嘴里帮他渡过去,用舌尖抵进去,抚摸谢兰因苍白的脸的手都在发颤,“兰因,醒醒。兰因,别吓我……”
第71章 林琅
谢兰因呛到,咳嗽两声,偏头吐出一口鲜血,寒无见摁紧他的伤口,该封的穴都封住了,可他身上的血还止不住。
谢兰因捂住自己的嘴,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半身白衣裳全浸在了血里,他用指尖捏住寒无见的衣角:“能不能……抱抱我。”
寒无见抱紧了他,谢兰因似乎缓过一口气了,但寒无见很害怕他这是回光返照。
“我是不是要死了。”谢兰因用似有若无的声音问他,“你怎么抖得比我还厉害。”
寒无见仰头,不使眼泪掉下来,但一出口就是颤音:“不会的,你还会活很久很久,不会就这么死的。”
“是吗,我只是觉得,觉得不甘心。觉得……很,很冷。你抱紧我,我不痛,无见哥哥,你抱紧我好不好?”
寒无见闻言把他更用力得搂在怀里,害怕他突然间消失一般。
“你怎么那么傻,要把我推开?”
“很多年前你帮我挡过一箭,这就当是还欠你的了。”谢兰因在他脖颈间吐息,气息一阵比一阵弱,终于,他放在寒无见身上的手慢慢垂落了。
寒无见拿开手,看着手上夺目的鲜血,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在手心,混合了血液。
门口传来声响,该来的还是来了。
寒无见将谢兰因放在稻草上,俯身印了印他的唇。
谢兰因的唇很冰冷,像一层薄雪,感触到温热而熟悉的气息,他朦胧间又掀开眼,寒无见吻了他,道:“你会没事的,兰因别怕,寒大哥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了。”
谢兰因想抓住他,但他没有力气,手指间空空拂过他的衣片,他望见寒无见捡起剑走了出去。
门口一揽要来取性命的黑衣人,看见寒无见出来,都用刀锋对准了他。
寒无见解决了好几个人,他知道兰因不能拖下去,一心想快速结束这一切,但来的人却越来越多,他身上也已然是伤,在最后一次交锋中,他的剑被打落了。
一个黑衣暗卫拿着令牌而来:“带走寒无见!”
余下人领命,寒无见不从,唇畔尽是血,挣扎剧烈:“放开我!你们放肆!”
一人道:“大人,这是陛下的命令,不是您能决定的。”他挥手,要押走寒无见。
外面又冲进来几人,是终于寻迹赶来的林琅,他抽出长剑问:“我们世子在哪里?”
寒无见咬住唇畔血丝给他往里使了个眼色,林琅会意,还想搭救一番寒无见,重重士兵将他们几人围起来。
寒无见还欲挣扎,守卫毫不客气将他打晕:“大人,得罪了。”扣上他的腰将他扛上肩头,带上了马车。
外面人在缠斗,林琅跑进门,一眼看见躺在地上的谢兰因,半身像浸了血水,气息微弱,时有时无,林琅紧张地叫了他两声:“世子?世子?”
谢兰因毅力惊人,他勉力睁开眼,看着林琅,只是说不出话。林琅拿出一颗保命丹药,喂谢兰因服下:“吃这个没错的。世子,您感觉怎么样?”
谢兰因吞下了,闭了闭眼,眼前就像都是亡魂的影子,看不真切人,但他认得出来林琅。
就连林琅的声音也是不真切的,他心里还挂念着很多事,还有父王,还有寒无见……他不会轻易就这么死了。
林琅见他回缓许多,低声道:“世子,您一定要撑住,王爷已经出事了,您不能出事。顾且将军已经成功杀出城了,我一定要把您也送出去,和他汇合。”
外面杀声震天,林琅紧了紧手中的剑,转身毅然决然加入战斗,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但围攻的人数越来越多,还在从不同的地方调人过来。
陈相因受命赶来的,便是这样一幕,在密麻的包围里,只站着包括林琅在内的廖廖三个人。不是这天,她还不知道天天吃喝玩闹的林琅这么能打。
陈相因已经被提携到小统领的位置,她抬手制止动手,试图藏住略为慌乱的心思:“交出谢兰因归降陛下,可以饶你们一命。”
林琅用拇指拭去唇边血渍,似乎是冲她笑了一下:“不可能。想要世子,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等誓死为世子效力。”
他决然的话已经出口,还摆除了迎敌了持剑姿势。赶来的士兵都举剑从陈相因身边跑过,向王府最后的人杀过去。
陈相因瞪着他,也拿起剑,低吼一声冲林琅而去,同时避免别人靠近他。
两剑相抵,陈相因低声迅速道:“你快跑,我给你留路。”
“不可能。”林琅坚定道,“我不会抛下世子的。”
“你个白痴,你难道想死在这里吗?”陈相因怒道,“谢兰因这种人死有余辜,他未必就把你当人看了!”
林琅知道陈相因是想保自己,只是同自己虚假过招。但他并不想领他的情,也生怕连累他,打开他的剑加入了另外两个同伴的打斗。
又来了几个王府影卫,但势必寡不敌众。陈相因只能先解决其他人,再考虑怎么把林琅拽出去。
很快王府的人被逼入仓库内,谢兰因就藏在不远后,再走两步就会被看见。
林琅知道不能再退,汗血混合的手心重新握住剑冲了上去。
王府的人重新变回三个人,三个很快变成两个,最后变成林琅一个人的孤军作战。
陈相因这边人也变得廖廖了起来,她还没回神,林琅被人从背后一剑捅穿。
“林琅!”陈相因一脚踹开那人。林琅又再次被人一刀划过腰部,他倒在地上,血洇了一片。他单手按腰,陈相因大声叫着“住手”,但已经没人听他的。
陈相因踹开几个人,把手中的剑掷了出去,试图彻底抹断林琅脖子的人被一击毙命。其他人惊讶地看着他,在还不太理解状况的时候被他继续灭口了。
等灭掉最后一个人,陈相因抽出血染红的长剑。
谢兰因看见了林琅驻剑跪在地上,血从他身上汩汩而出,他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林琅面前站了一个人,全身浴血。谢兰因觉着似乎在哪里看见过。他以为是那个人杀了林琅。谢兰因颤着蜷紧手指,费力撑起来,又失力倒下,重新陷入昏迷。
陈相因想走近林琅,闻响,他下意识要走去查看。林琅撑着最后一口气抓住了陈相因的手,不让他过去。
“别……”林琅松开握剑的手,半抱住了陈相因,“别把我丢下。相因,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不想死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废话,”陈相因紧张得无法继续考量,她只想保住林琅的命。她扶住他,道,“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林琅抓住她的手,点点头。最后回看了一眼谢兰因的方向,只觉得头重脚轻,手足冰凉,他心中默念,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第72章 皇家
陈相因扶着林琅出去,外面又赶来两个人,看了一眼里面尸体成堆血流遍地,狠狠皱起眉,不忍卒视,问陈相因:“陈大人,里面还有活口需要处理吗?”
陈相因护着林琅出去,几乎对他们视而不见,匆匆擦过去了,怕他们发现林琅是王府人。
那人道了一声奇怪。另一个人道:“他一向是这副样子,那脾气臭的和那荣安府王世子一个德行。”
“少说两句吧,里面这么多尸体等着埋呢。”
“不会还有活人吧?”
“唉,陈相因经手过的,你还怕死的不够透?”他道,“再说,就算还活着拖过去也死了。”
陈相因扶着林琅走了没两步,绊了一跤,差点砸中旁边一个摊子。
荒郊野岭就他一个算命摊,那瞎子叫起来:“唉你怎么回事——”
陈相因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我记得你,你原本在都城给我算过命,你不是会医术吗?救他!”
半瞎吓得战战兢兢,还不忘记比个数字:“二十两。”
“快!不然我杀了你!”
半瞎带他们去了自己的茅屋,探了探息,又看了伤口,道:“我只能尽力一试。”
林琅本来已经昏迷了,愣生生被半瞎拽回来半条命,半瞎给他包了伤口,又叫陈相因去给他煎药。
林琅情况似乎好多了,他脸比纸白还会开玩笑:“你要是救好我,我给你五十两。”
陈相因道:“不用他给,我把我全身家当给你,还可以给你打个欠条。”
林琅笑起来,脸上毫无血色。不过一个时辰他又重新陷入昏迷,高烧不退,伤口渗血都没停过,唇白得吓人。
半瞎拈起一个瓶子,是从林琅身上得来的,他闻了味,知道是什么好药,可惜已经吃光了,林琅应该没吃过。如果吃了,不会是这个状况。
陈相因抓住他问:“他怎么样?”
半瞎摇摇头:“他伤口,最好立刻缝合。但他在发烧,我不太敢,怕他熬不过去。”
陈相因在半瞎许可下晃醒林琅,想办法让他退烧,效果很微妙,窗外一声重雷,闪电滚落山口。
“北方早春的大雨。”瞎子叹了一口气,“如果我师兄在,或许他也就救回来了。可惜他在关外。”
最后还是打算给他缝合伤口,林琅起先抽搐得较厉害,后面气息渐弱,似乎没力气了。
半瞎探了气息,摇摇头,“不行了,他熬不住了。”他在木盆里洗手,一盆是血。
陈相因抱住林琅,眼眶红了。
林琅努力保持清醒,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哭。”他想给他擦眼泪,但已经做不到了,伤口还在出血,血流太快了。
“我才没哭。”他问林琅,“疼吗,傻子?”
“还好,就是想睡觉。”
陈相因摸了摸他的手,很冷。“不要睡,好吗?”
“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很久了。”林琅用了点力气,掏出一只银镯子,上面原本已经磨损的花纹已经重新雕刻得清晰了,“其实我早知道你是……我是说,想让你原谅……”他咳出血,再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没有怪你,林琅。”陈相因没有去拿镯子,只是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别死,好吗,其他都不算多重要了。”
林琅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说说世子的事,但看着她悲伤的面庞,还是算了。
“我父亲原本是樵夫,他特别喜欢给我娘打手镯,这个事我想跟你说很久了,我想以后给你也打一只。”
陈相因拼命点头。
林琅茫然看着虚空,他身体的热度也迅速流散了,他道,“他现在还是像个樵夫,如果不跟王爷说不定还快乐些。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还要送我去跟世子学打打杀杀。他现在真的要变成孤家寡人了。如果你遇到他,告诉他我没有让王爷失望,让他不要太难过了。你也是,要好好活着,开心点。”
陈相因哽咽的说不出话了,林琅重新陷入昏迷,陈相因赶紧叫半瞎过来,半瞎努了点力,林琅的呼吸还是散了,很快脉搏也停止了跳动。
陈相因抱着他痛哭。半瞎在旁边唏嘘不已,“真是冤家,”他有些手忙脚乱,“唉你别哭了,哭的叫人好伤心,每个人的生死都有命,放他离开吧,听他的话开心点。等等我给你拿张手帕。”
窗外又是一道惊雷,陈相因擦了擦眼睛,道:“谢谢你。”也不知道是和谁说。她转向瞎子:“我会给你钱的,谢谢你。”
“害,客气什么,这也是个好人,可惜年纪轻轻的就……”
她站起来,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死去的林琅,她已经迅速平静了下来,眼中空无一物,道,“大雨快来了,能帮我把他入土了吗,一个人死在外面实在是太落寞了。”
窗外轰隆一声,震的窗框轻微颤动。
寒无见从噩梦中惊醒,恍觉自己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他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兰因呢?”
谢余见他醒了,按住他的胸膛,把药端过来要喂他:“阿见你醒了?刚好,这药还温着,趁热喝。”
寒无见满心是谢兰因,一手挥开药碗:“谢兰因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药渍泼了半身,谢余也不恼,只是冷淡道:“我把他杀了。”
“你说谎。”寒无见捏住谢余肩膀,催促他,“你骗我,你说过你不会杀他的,你会放过他的,对吗,你在骗我他还活着对吗?”
“对,我就是骗你了,我杀了他,把所有王府人的头都砍了下来,挂在城墙示众,怎么你要去看吗?”
寒无见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找出他在玩笑的痕迹。没有。
“你把王爷也杀了。”
“不然呢。”他冷漠的寒无见一瞬间不敢认他。
“你不是说你不会跟他们一样吗?”寒无见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你哥哥!”
“他不是。”谢余道,“寒无见你听明白了吗,他不是。他想杀了我,但我比他快,皇家没有亲情可言你明白吗!”
第73章 卷四[大雨 上]
我十岁的时候,大哥为了让我克服某种对黑暗的惧怕本能,让人把我丢进了一口半枯的井里。井很深,水只到我膝盖,天光离我很遥远,井里还有几具囚犯的尸骸。
天快黑的时候阿余找到了我,给我丢吃的,举着火折子趴在洞口跟我说话。他跟我说不要害怕,他给我丢捡到的小石子,问我这算不算落井下石。我被他逗的咯咯笑起来。他还给我扔野花,用濡湿的花骨朵砸我的头。他一整晚没走,趴在洞口跟我说话,我们谈论诗文典籍,从古到今,说各种正经或者不着边际的事情。
他拿着火折子,脸浸在摇曳的、暖黄色的光影里,看起来很安全,可靠,我仰脸看他,火光落进我的眼睛里,温暖,并不刺眼。那种感觉很柔软。
他告诉我他担心我,如果我需要的话,他可以跳下来陪我。你希望我跳下来吗?他这样问过我。
我诚恳地摇头,告诉他不用。这是我哥哥要求的。
他跟我说,他希望我勇敢一点,但没必要勇敢过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里满满看着我。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也许是因为从来都不需要。我从小就对某些事充满了愧疚,门房和嬷嬷的儿子会故意接近我,因为我不要的茯苓糕和金锞子就对我三拜九叩,他们似乎并不在意那都是我不需要的东西,我经常因为这些东西遭到非议,我哥哥说那是嫉妒,他们都是没有尊严的下贱软骨头,无视就好,我一直不太能做到。
就像阿余一次次鼓起勇气靠近我,问他能不能和我呆在一起,能不能把这个送给我,需不需要那个,会不会觉得太廉价了?
我告诉他,不会,我很喜欢。我一直没有得到过多少真正想要的东西,我生来就是花团锦簇,荣华富贵到让人感到愧疚。他们都从我这里拿走我不太需要的,阿余其实是最腼腆的那一个,他骨子里有着身为一个皇子的尊严与庄重,他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来靠近我,捏着衣角笨拙地问我可不可以留在他的身边。
我冲他微笑,告诉他当然了,只要他想。
卷四:春梦了无痕
“我明白了。”寒无见垂下头,闭上眼睛,打破凝如死水的沉默,“臣告退。”
他站起来要走,谢余拽住他,手心一片冰凉:“你去做什么?”
寒无见道:“我去找兰因,我不信他死了。他死了我也要看见他完整的尸身,有劳陛下告诉我他在哪里?”
“他不在。”谢余冷静道,“我也没找到他。他的尸体应该被埋了,不是被埋了就是被烧掉了,和其他人一起。”
“谁负责处理尸体的?”
“别问朕。”
寒无见挣开了他的手,跑出去,撞上许陌年,他曾经的旧部,也算故交好友。
许陌年还穿着盔甲,头盔摘了下来,血渍浸在盔甲凹陷的缝隙处,寒无见看得有些刺目。
“将军,您没事吧?”许陌年想扶他,被撇开手。
“陌年,告诉我你们把死人的尸体都运去哪里了?”
许陌年看着昔日将领已经不复当年神采,他眼睛布上血丝,连眼神呼吸似乎都带着疼痛。
“是相因的人做的。”许陌年叫住他,“将军,你有朋友死后被拖去那里了吗?听我说,人死不能复生,死人地方很容易染上瘟疫,这天又要下雨……”
陈相因刚迈进两步,寒无见突然拉住他,焦急问他把尸体放去的哪里。
陈相因以为他问林琅,失神道:“我把他埋了。林琅那么活跃,我想他不喜欢曝尸荒野的滋味。”
寒无见一愣:“林琅死了?”
“哦,你问的其他尸体。”陈相因想也没怎么想告诉了他。
寒无见要跑出去,谢余叫了他的名字:“寒无见!”
寒无见没理他,谢余又叫了一声,寒无见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站在台阶上的高大身影。
谢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今日如果走出这个门,你我多年的情义就葬送于此了。你想好了吗?”
“微臣领命。”
寒无见后撤一步,拔下头上银簪,撩起衣摆划下一片,丢在了谢余跟前,复跪下,稳稳磕了一个头,青丝散落在地。
“你做你的好陛下,我去我的高远处。我不会再回京城了。你我尽了吧。”
再抬眼,寒无见双目绯红,只怕再多一句,他都会悲恸到落下泪来。
寒无见站起来,跑出了门。
谢余攥紧织金袖口,将其揉做一团,后退两步。暗卫扶住他:“陛下。”
谢余闭紧眼睛,再睁开:“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说尽就尽了吗。他这个疯子。”谢余望向他,“去,跟着,明白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