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顾影同兰因长得还那么像……寒无见只觉得自己再无法同顾影正常来往了。顾影似乎也有此意,上次一别,两个人几乎碰不着面,应该是他刻意避开了。
“那也还是要好好养着,我娘昔日就是拖久了留的病根。”
寒无见安慰她:“没事的,楚楚姑娘,你娘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我现在只是想着赶快选上妃子,出人头地,要给她一份无上的尊荣。”
寒无见听着心里一疼,他看出楚楚秀女的身份了,但因着楚楚因为流言而对自己有的先入为主的偏见,他好几次都未能与她坦白自己就是寒无见的事实。
想到谢兰因娶后纳妃,他心里更是难过,也有对自己的责难,这说到底都是他自己犯的错,让兰因心寒。
“怎么了?”楚楚问他。
“噢,”寒无见揉了揉毛毛的脑袋,道,“我在想,出人头地不一定要当上妃子,不是还可以去考女官吗?你到这个资质,应该是可以去的吧?女官又更广阔的天地,我觉得也更适合你,为什么一定要跨入后宫这坐牢笼呢?”
“做女官谈何容易,商人之女更是千难万难,虽说也不像前朝那样几无可能……但是说到底,女官能得什么?做宠妃不好吗?一朝得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脸突然红了,“难道,你不想我做陛下的宠妃吗?”
寒无见确实不想,不论是为了谁,虽然一朝得势什么都有,同时也容易摔的很惨。但他看到柳楚楚脸上的红晕,明白她肯定误会什么了,刚想解释,又被她打断。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你为我着想的好意。”她站起来,把毛毛抱过来,颇为害羞道,“我昨天晚上本来要来找你的,但你猜我遇着谁了?”
寒无见猜到了,但一时没发出声音。
“我遇到陛下了,”她自顾自笑起来,“他对我好温柔啊,听我说话,还问我为什么在那里。”
寒无见喃喃自语:“他昨天来了吗。……你怎么说?”他问她。
“就随便说的啊,总不可能说来找你吧。诶你说陛下是不是就对我一个人这么温柔啊?”她又想起来什么,“对了,陛下为什么那么晚在那里啊?这地方挺偏的吧?”
寒无见什么也没说,只是失落地想着她方才说的话,她这么活泼俏皮,兰因一定挺喜欢的吧。其实很早之前兰因说喜欢他,他就万分想让兰因考虑清楚的,让兰因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错误以为了什么,或者说他女人见得太少,所以误以为自己倾心与他。
但他也明白,京中多的是喜欢不同男女的纨绔,只要皮囊得当,来者不拒。但兰因真的是这种人吗?
柳楚楚也不往深处想,主动转移话题,问他:“嗯,怎么还有画呀,你画的好漂亮啊,这是外面的梧桐吗?”
“是的。”
“它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我看你画了好几张,怎么还有开花的?不过它确实会开花。”
“只是无聊罢了,”寒无见感慨,“这棵树也确实陪过我多年了。不过说到底还是无聊。”
谢兰因准备大典和封后的事,他下了旨不准寒无见过去,也就意味着如今去御书房外等上看他一眼的权利也剥夺了。寒无见写给他的信也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想必谢兰因对他解释自己同谢余关系、解释当日事情原委并卑微表示歉意的措辞已经厌烦透顶了。
寒无见闭上眼眸,劝自己表现得别太难受了,至少别叫身边的人担忧。
是夜人静,顾影如平时般躺下,手中摩挲剑柄细纹,脑中却浮现寒无见的面容,他在梦里回头,冲他淡然一笑。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梦了。梦里光怪陆离,寒无见罩着一块面纱,朦胧不清,坠雾一般。
顾影伸手扶稳他的腰,扣在自己身上,轻轻磨蹭,然后大着胆子掀开他的薄纱。寒无见装扮得同当日大婚一般,金冠芙蓉面,长发如流水,俊美又柔和,像刚从画里走出的谪仙。
他手微一用力,寒无见倒在他怀里,眼睛蒙着红布,环佩叮当,腰带悉数落在他手心。
他握上寒无见的腰,呼吸急促,顺着腰封一层层解开包裹着他的红衣。
寒无见伸手抚上他的胸膛,直起腰把自己的唇送了上去。衣衫都落下了,像一团烈火鲜花,两个人赤裸地在里面缠绵,翻覆,十指紧扣,滑腻的身体如同丝绸,在一番紧致索取后,寒无见在他怀里微微颤动,启唇用温柔过分的语调轻叫一声:“兰因。”
顾影大汗淋漓地坐起身,剧烈喘息,手心额角全是汗渍,身体炙热如同烫铁,眼前还有一些暧昧不堪的影像残余。
他甩甩头,去喝了半壶凉茶,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眼睛里似乎还有热气,不仅是容貌,神情中那种野兽的程度和陛下简直如出一辙。
他在无法平静的心神中飞上屋檐坐了半宿,一直坐到东方发白,烟雾腾挪,皇城露出了初阳的尖角。
寒无见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毛毛在他脚边蹭他,顾影突然走进来吓了他一跳,但他快速展开笑容:“你……这么早来,是兰因叫你过来的吗?”
顾影似乎不好意思看他:“不是,我是,我是刚好路过,想着过来看看你。门口没人,我想着进来看看你。”
寒无见没留下几个宫人,他不喜欢通报,寻常也没什么人找他。寒无见点点头,看着顾影就会想到上次错认,他自己也觉得很是难堪,但不至于将其拒之门外。
何况归根结底那是他的错,不是顾影的。顾影心思单纯,很可能不把那当成一回事。寒无见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简直自惭形秽。
“进来坐?”寒无见请他进去。
顾影反而退却了:“不了,我还有事,要走了,我晚点再来看你。”
他说“我晚点再来看你”的语气和兰因简直一模一样,但寒无见知道他不是兰因,只会更叫他添心头苦楚。
寒无见点点头。想顾影这么说应该只是客套搪塞,但他没想到晚上他真的过来了,还带了一些茶叶水果,虽然都不是寒无见喜欢的品种。
林伯帮他切盘,不经意道:“无见公子从小喜欢吃一些果脯,宫廷制的过于浓重了,京城有几家店似乎不错。”
顾影帮寒无见做毛毛的木头小房子,听了这话默默记下来,寒无见给毛毛洗完澡,浑身都快湿透了,他去换了一身衣服,看顾影在院子里劈木头,伸手给他扔了一块手帕:“接着。”
顾影没接,看着手帕慢悠悠落地,寒无见略有尴尬,重新去拿了一块素的,顾影手很脏,寒无见伸手替他把汗擦了。顾影看着他,似乎很满足。
“我下次再来看你……和毛毛。”
他的下次就是明天。第二天他仍然来了,带了果脯和一些更贵重点的礼物。寒无见稍微有些纳罕,顾影什么时候对小狗这么热情了。毛毛也很爱黏人,在顾影和寒无见之间来回蹭脑袋,但有好几次它似乎想咬人。
林伯道:“它受不了略刺激性的气味。顾统领方才不是说从太医院那边过来的吗?”
顾影道:“是的,我受命去拿点药。”
寒无见很敏感:“陛下受伤了吗?”
“没有。”顾影一只手把毛毛单拎起来,放在手里没有轻重地揉了揉脑袋,小狗发出嗷嗷的叫声,似乎要求回到寒无见怀里。
“是皇后娘娘受了点伤,据说因为陪陛下骑马摔伤了,陛下顺道叫我拿点药。”
皇后娘娘四个字无疑刺痛了他,再如何转移注意力他也无法忽视兰因要娶皇后的事实。
“应该叫太医看看吧,马上摔下来,很疼的吧,她还是一介柔弱女子。”
“她是爬不上马背摔下来蹭伤的,没有大碍。”顾影逗小狗看向寒无见,“不过陛下还是很心疼。娘娘看来很是受宠,陛下一连几日宿在凤鸾宫。”
小狗挣脱顾影的大手,跳下来,登登登跑到寒无见跟前,冲他欢快地吐舌头摇尾巴。寒无见把毛毛抱起来,放在手心下抚弄,小狗舒服得窝在他怀里嗬着气。
寒无见垂下眼帘:“原来是这样。”
红纱裹柱,红烛满堂。
谢兰因只给了她一纸立后的诏书,晚上过来看了一眼,一身大红的新娘坐在床头,灯火艳艳,叫人心醉神迷。
但谢兰因无动于衷。
谢兰因还穿着常服,锦衣纱袍,穿得甚至不像个皇帝,但也没有再用王府世子时的浅色调,显得比较庄重,更像他父亲谢庭爱好的式样。
他神色自若,随手接过嬷嬷手里的金杆挑开新娘的头盖,丰盈窈窕的女子抬着秋水般的含情目望了他一眼,恰到好处抿起沾了红砂的唇。
谢兰因望着她,脑海里却不由得勾画寒无见如此这般的模样。他也许愿意为了他罩一块红纱,等着洞房花烛的时候由他挑开,然后共赴巫山,和他完成最完满的夫妻之礼。
李茹脸颊微红,小声问他:“陛下,怎么了?”
谢兰因回神,松手把她盖头放回去了,道:“没事,朕想起还有急事要忙,不得不回御书房了。爱妃身为皇后最识大体,应该不会去和什么人告状吧?”
李茹起身跪下:“臣妾从今日起就是陛下的人了,臣妾的心都是为陛下着想,陛下明鉴。”
谢兰因蓄着笑意:“那就好。”
谢兰因离开了,一丝余地也没有。李茹自己把盖头扯下来,丢到床上,气的坐下,心腹宫女识时务地贴上来:“娘娘勿气,仔细气坏了身子,让柳楚楚那等贱人钻了空子。”
“柳楚楚还在往那边跑吗?你们真的打听清楚了,住在里面的真是寒无见?”
“绝对千真万确。”宫女小声,“每次陛下离了您之后,都要过去看一眼。”
李茹捏紧了袖子,谢兰因表面上看似对她十分宠爱,带她骑马射箭赏花,实际上她连他到底在做什么根本就一无所知。谢兰因给她的宠幸说到底只是幌子,平衡朝局的工具,实际上碰都没碰过她一下。
尽管心里明白,她还是生气不已。
“柳楚楚是不是想凭着寒无见攀上陛下?”
“柳楚楚好像不知道他是寒无见。”宫女失笑,“柳楚楚自己还嚷着讨厌寒无见呢,还把自己的狗给他养。上次我们没找到真是大意,她原是把狗给寒无见了。”
李茹轻蔑一笑:“那这就有意思了。柳楚楚她娘的消息,她也快知道了吧?”
“快了,只是收拾她何必脏手?您只要推一把便好了。”
寒无见坐在房顶上看月亮,拿出手里已经出现磨损的浮屠木,翻看了一会儿,想着要不要把名字凿得深一些,几乎都快被他无意识地磨平了。
不远处后宫一片火红场景,皇后正式入主凤鸾宫了。他把木片合在手心,酸涩地想,兰因是不是在娶妻,这是他大喜的日子?
很久之前兰因说喜欢他,要和他在一起。他说兰因是年轻气盛,一时迷乱心神,劝他去找个心爱的姑娘娶亲生子。不曾想真有这么一天,自己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他想跟他说话,但兰因不再理他,从他身旁路过,不给他一个眼神。
兰因的生活回归正轨,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高兴起来了。
寒无见把头埋进胳膊里,一阵风掠过,顾影在他身旁坐下来,道:“你不要太难过了。”
寒无见闷声应了一声:“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我们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你说的不是真心话。”
“嗯。”寒无见抬起头,“如果承认自己心里实在不好受,一切能有什么转圜吗。”
顾影不想看他如此苦涩的模样,也许他在旁人面前装的平淡无奇,但只有顾影知道,他心里是如何痛苦,这两天全在走神,和别人说话都会愣一会儿,有什么响动立刻抬头。他又不能去找谢兰因。他也没有那个底气,他在心里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吞吃苦果,人前还要装作体面地云淡风轻。
“陛下不是真的喜欢她。”顾影慢吞吞开口,好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这样说话。
寒无见把脸扭过来,诧异地看着他。
顾影望着寒无见裸露出的一截脖颈,无知觉地吞咽一下,挪开视线,“陛下没有宠幸过她,他每次都去御书房睡觉。陛下睡在御书房,我们就要过去轮流值夜。我大概三天一次——他不信任太多人。”
寒无见没说话,默默望着远处天际边轮廓柔和的山峦,一些星辰散落,微微闪光,像是在很深的水里。
“陛下很喜欢你。你上次晚了,他出来没看到你,很生气。他和你赌气,但他心里一直都是你,你不用怀疑这点。对他来说,你是最重要,也是最独一无二的。”
顾影说完了,把头垂下来,显得不太高兴。
寒无见沉默一会儿,道:“我想我真的叫人太失望了,所以他不知道怎么好原谅我。”
“你不叫人失望,是他想占有你。你很聪明,你为什么看不出来呢?”
“可能因为我比大多数人更了解他。”寒无见道,“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就会觉得占有的欲望其实很理所当然。就像我也不想他和别人成亲。”
顾影道:“他只是立皇后。立后不是成亲,只是两个为了得到权利认可的人携手坐到比较高的位置上,各取所需,其实谁也不了解谁。”
寒无见茫然道:“我不知道。兰因这么跟你说的吗?”
顾影肯定道:“嗯。”
寒无见露出一个颇为忧郁的笑容。
第二日,寒无见起很早,晚上撑不过去,提早睡了。睡不久林伯摇醒他,告诉他楚楚姑娘又跑过来了,只是听说他在睡,并不打扰他,去看毛毛了。
楚楚几乎每天过来看毛毛,她对毛毛很关心,天气渐热,有时卯时天将明她就已经过来,有时则要等吹灯。寒无见不安排宫人当值,她进来很容易,寒无见会同她说几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抱怨之类,寒无见就笑着给她沏茶。
楚楚刚走,林伯拾起一样东西予他,道:“恐是她掉的。”
寒无见接过来,在灯下反复一看,是一块细琢的水晶花牌,不知是她的秀女配饰还是从家里带的。寒无见宫中总只有零星几个人,为方便起事避人耳目,很多事情他都亲力亲为。
“估计没走远,”寒无见裹上一件不束腰绳的软白袍,接过林伯的灯笼,道,“您老人家歇着吧,我去给她送去。”
夜色涌动,寒无见循着茶花道走去,这一带宫殿都未住人,自前朝起后宫人数凋零,几年前修生养息遣退半数宫人,后宫越发冷清,谢兰因也未曾把目光放向内廷,只是听说最近有要重新规划内宫布局的意思,还要选调官员和内侍宫女。
寒无见走过影壁,远远望见了谢兰因的身影。
谢兰因穿着墨绿的绸衫,头发用绿玉挽着,一副闲散王爷打扮,身旁跟着几个人,似乎在讨论什么。非常之多的宫人跪在稍远的地方,整整齐齐,低着头颅,出入口站着带刀的侍卫,不叫人轻易靠近。
寒无见站在高处看了他一会儿,他很久没有看过兰因了,哪怕只是远远望一眼。
他好像过得挺好,没遇上什么糟心的事,举止从容不迫,随意指点江山,无论走在哪里都是叫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没人能压得过他一头。
寒无见偷偷绕过去,直到能听见谢兰因说话的声音。他正在同人说着什么,好像是讨论宴会的规格,跟着的臣子想调用之前的记录参考,谢兰因似乎不很同意,认为太古板,问他年纪,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隔在中间的是一道很长的木架花墙,光影疏落,他能勉强看见谢兰因疏离的侧脸。
谈话已到尽头,谢兰因的神情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冷漠,两个谏垣的年轻官员帮着他说了什么,跟着的大人只好退却,同意去起草文书。
谢兰因道:“不必麻烦方爱卿。爱卿朝堂上有七八个人在参你的本子,朕当然知道上次的事是您一时疏忽,您是两朝元老了,朕有什么不清楚的问题当然还是问您的好。只是您难免操之过劳,继而像上次一样大意。所以朕已经让他们拟好了,直接送去户部,您看过就好。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可是……如果其他几位大人都看过了,那微臣也是遵旨的。”
寒无见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也一直在谢兰因身上,只是隔着花架同他一并走,深深凝视他的面容。
他们散了。谢兰因独自往前,宫人像潮水一样自阶下涌出,脚步放得极其稳重。谢兰因似乎有意甩开这群附庸,他信步往前,独自一人,越走越快。
花架上垂着灯,谢兰因在光影里穿梭,时明时暗,看不真切。
寒无见在花架后跟着他,小跑起来,手里提着的灯笼晃动不已。
花架到了尽头,一排排的垂柳像流苏一样垂下。谢兰因停住,把头扭过来,冷淡而克制地看着寒无见,有些刻意地无情。
寒无见握紧手里的灯杆,突然不敢直视谢兰因了。
宫人提灯躬身追上来,看见寒无见,一时有些摇摆不定。
谢兰因盯了寒无见侧脸一会儿,双方都一言不发。
宫人慢步跟近了,谢兰因扭头就走,脚步飞快,似乎决意要把一切都甩下。
寒无见心像铁块一样重重一沉,他回神了,突然跑了起来,绕过后面大波随从,灯在树上撞歪了。他几乎是不成体统地追上去,喊道:“兰因!你等等我!”
谢兰因好像停了一下,然后更加加快了脚步,两个人简直像在竞跑,仪仗什么的都跟不上。寒无见喊他的名字,希望他停下来。
谢兰因装作听不见,没看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里走。寒无见跑得急,不顾脚下,忽地踩进了一口井里,只来得及“唔”了一声。
谢兰因回头,果然不见寒无见身影了,但是那口微微亮光的井十分夺人眼球,寒无见跌下去了?
寒无见怕在井里,谢兰因知道。他再顾不上其他,快速跑回来:“无见!”
他还没跑近,寒无见的手已经攀上边缘,猝不及防跳了出来,看见谢兰因过来,他笑了起来:“兰因,我没事,吓到你了?”
谢兰因脸色倏忽就冷了,他以为寒无见是故意戏弄他,跳到井里骗他的。
寒无见看清楚他脸色变化,不再笑了,不知道又是哪里的问题,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
谢兰因眼尖,把寒无见蜷起来的手拿过来看了,上面蹭出了两道血痕。
“没事的,我不至于真会掉下去,一脚踩偏了,天又黑。找个人把它封起来吧,别人可就没我这样的反应身手了。”寒无见想把手抽回去,没有成功。
井不高,又没水,谁会想着宁愿被割开手,也不想干脆掉下去。
谢兰因扣紧了他的手腕,望着他的眼睛,把唇抿直了,咬起了牙,似乎很愤怒。寒无见的嘴唇平下来,他觉得谢兰因恐怕不想见到他笑的样子。他只是看着兰因回应,心底会止不住高兴,并不是想触怒他。
谢兰因抱住了他,出乎意料。
寒无见抖了一下肩膀,谢兰因把他摁紧了。
“兰因?”
谢兰因在他耳畔沉声:“我已经有了皇后,你又何必如此?”
寒无见攀在谢兰因背上的手垂落了,他脑中一阵空白,然后是细细密密的疼痛,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像是眼前有一团突如其来的烟雾,叫他怎么也弄不明白。
“对不起,”他把另一只扶着谢兰因的手也放下去,突然变得十分谦逊,“我,我不知道。我是说,我还不了解,这样也好,你成家了。对不起,我没有要打扰你、你生活的意思,我只是还不知道,我以为……是我自作多情。”
他乱说一气,终于吐露了一点酸涩的感情,他很快松手了,“我想我也是时候走了,臣告退。”
寒无见头一次当着他私人的面给他行了礼,掉头走了,歪掉的宫灯泼了大半的光在石子路面上,寒无见半个身子没在柳树阴影里,直至消失不见。
宫人近身跪下,请他回宫。谢兰因脚步轻快地走开,心中厌烦至极,他突然转身,推开两个挡路的人,朝前跑去。
寒无见失魂落魄地走回来了,林伯还没睡,问他:“楚楚姑娘和您吵架了吗?”
寒无见摇摇头,但什么也没说,他神思恍惚地坐下,又站起来,四下一看,觉得都是纷扰。
“收拾东西吧。”寒无见道。
林伯不清楚他是何意。寒无见道:“没什么,您老可能不知道,我同陛下的婚约已经不作数了。我此前不甚明白,如今才……总之,再待下去都是累赘。”
“及时止损也好。”
林伯帮他捡了些衣服,寒无见生活简朴,能带走的也寥寥无几,如果他愿意,可能还有一箱书画信。
寒无见走出去想看毛毛,院门又开了,寒无见瞥见谢兰因,慌忙把脸转回去,背对他,努力咽下喉头乍然翻涌的苦涩。
谢兰因冲进来,从背后抱住了他,手臂横在寒无见腰腹前,用了十足的力气把他箍紧,似乎要把他抱起来,又像害怕他逃脱。
谢兰因只跟林伯说话:“这是做什么?”
林伯把收好的衣裳放下来,漠不关心道:“寒公子说他要走。”
“走,走去哪里?”谢兰因不相信,又问了一遍,“你真要走?”
林伯道:“不知道。人总有自己的去处吧。”
“对,大家都有自己的去处,”谢兰因跟寒无见道,“你没有。你怎么可以走?你之前说留到我身边的话都是骗我的?你自己说的话过两天就可以随随便便忘记,你到底是什么人?”
寒无见腾出一只手擦了擦眼睛,他想让谢兰因别闹,但是竟苦涩得一时无法开口。
“你,你成亲了。”寒无见平实道,“这些天……我以为我们完了。”
“只是皇后,不是成亲,我没有跟她成亲,他们要女人做皇后,那就随便封一个女人进宫就好了,我没有碰过她们,她们也不喜欢我。她们拿到手的东西比真正嫁给某个凡夫俗子要划算的多,都是交易,每个皇帝都是这样。你之前不是说就算我有皇后你也会留在我身边的吗,怎么,这么快你就后悔了?”
谢兰因放上一只手掰过他的肩膀,寒无见咬着的唇松开,回头看谢兰因,兰因说话含讽带讥的,但眼眶已经开始红了。
“别这么说。”寒无见伸手捧住谢兰因的脸,他想让他放松一些,不要这么痛苦,不要紧绷着脸,不要总不开心,也不要因为自己感到无休无止的麻烦,因为他而受折磨。寒无见不做任何人的阻碍和累赘。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用不着我了。”眼眶涩得很,像溺在水里,做什么都费劲。寒无见低头,抵着谢兰因的肩膀,然后箍住了他,“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