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可以脱去全部的伪装,退去所有已经或未曾遭受的磨难,伏在您身上,哭泣或欢笑,多年来始终如此。公主,在这个世上,没有谁是为谁而生的,但是煦华是可以为您而死的。
陛下跟我说,昔日我苏家正是因为被牵涉谋反一事举家入狱,卷宗所载,字字清晰。但是它所不曾记述的,是这桩桩件件冤案背后的推动人,或者策划人,一个女人,而且在当时尚是待字闺中的女子,你觉得有谁会相信吗?但是事实正是如此地巧妙,就算事隔多年,二十几年,我们依然能把这些细枝末节从地底下挖出来,你家族满门的骸骨,你菜市场头颅高悬的父亲,你可怜沦为娼妓的妹妹,你自缢的母亲,煦华,你真能忘了这些吗?
我跪在地上求他别说了,不要再说了。谢兰因扶起我,捏着我的肩膀,流露出佯作的担忧,她一直在骗你,就算你沦落至此,她依然丧尽天良地想继续蚕食你家族最后可怜薄弱的势力,你为她效力这么多年,真的就一点疑心都没有么。
公主,我自知比不上同你鹣鲽情深的侯爷,也远远不如那些陪侍你的少年年轻,这些年来煦华唯一攒在心里的,就是在您的心里有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位置,我不敢奢望过多的感情,我愿意为您献上一切,我的所有,但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已无颜面见父母亡魂,也不配久留于世。
目前唯一所念不过我那可怜的妹妹,陛下答应我杀了你过后会立马赦免销去她的罪名,并为她指一户好人家。我知道她一直在您的监管之下,我所求不过她能安好此生,从此不必再介入这许多的诡谲阴谋,求您在陛下之前将她接走,我也好了了这最后一桩事。
以上,执信涕零如雨,再无以言表。
卷九:楼心灯火归
“公主,几位大人已经——”陈相因猛推开门,谢池抱着煦华坐在地上,桌上放着一把断弦的琴和打翻的茶。
“煦华,”陈相因三两步跑过来,半跪下,放下剑,伸手想碰又不敢碰他的脸,不可置信,“他死了?”
“谢兰因以他妹妹为要挟要他杀了我。他不肯,服毒自尽了。”谢池把他慢慢放在铺着软垫的榻上,用手捧着他的脸帮他扶正,再理平他衣角的褶皱。
谢兰因邀她今夜会面,她知道来者不善,做好打点,不料房中静候她的人居然是煦华。煦华道出了前因后果,给她一纸书信,当着她的面服毒自尽了。
煦华死了,陈相因的伤心溢于言表,她痛骂了谢兰因两句,道:“可惜他不知道他妹妹早已经死了。”
谢池不打算让相因知道太多这之中的隐情,拉她起来:“走吧,是时候了,立刻离开皇宫,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们不把他带走吗?”陈相因看着她,突然发现了她眼底隐隐的泪迹——她哭过了。陈相因也无可指责了,只是再恨上那个不择手段的暴君几分。
“带不走他,”谢池道,“何况人已经死了,死人就别再留恋了。”
陈相因很伤心,从花瓶里取下一枝海棠,放在了煦华尸体旁,捡起自己的剑。
“公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很小的时候就遇到你了,他生怕你不记得,一直当他只是个地位低贱的伶人。”
公主起身,回首看了一眼,道:“煦华是这么多年里一直陪着我的人,他居然死了。这一切都是谢兰因的错,我不会放过他的。”
谢兰因来的时候,床上平躺着的尸首已经冷了,旁边放了一朵半开的白色海棠,花瓣柔软,煦华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陛下,”
侍卫想去搜,谢兰因制止道:“不必了,她已经走了。传我口谕,安平公主意图谋反,事败逃亡,罪责当诛,取下她项上人头者重赏。”
侍卫领命下去。谢兰因拿起那朵花,放在手心揉烂了,依次撒在尸体上,面无表情地感叹:“姑姑啊姑姑,薄情寡义,又岂在你我之间。”
寒无见第一次被解开了缚在身上的铁链,被允许走出去,身后跟着三三两两几个人,外面在飘薄雨,灰蒙蒙的,落在手指上像一层薄粉。
紫阳宫的梧桐倒地了,听说是那日打雷过后的事,陛下不喜欢它遮天蔽日的样子,命人把它砍倒了,寒无见走到的时候工匠正在一边闲聊一边修建枝叶,没有人注意他,地上铺了一层被踩烂的梧桐花,像满地被雨打湿翅膀的灰白蛾子。
一个工匠道:“听说这是棵老树了,陛下叔叔当年做太子的时候把它移植过来的。那个时候就以为它活不了。”
“秋天开花,”一个人搭口,“可能是觉得不详吧。哎,下雪了。”
寒无见蹲下来,抚摸它粗糙潮湿的枝干,翻开手,一瓣雪花落进掌心。
“今年的雪又下早了。”
李静拢拢身上的狐毛外披,一边走,一边望着廊外雨雪潺潺,“去煮些暖热的银耳羹,这里的冬天又湿又冷,陛下忙于政事,三番五次地跑,仔细他受些风寒。”
家中带出的贴身宫女在旁边陪着她,搭话道:“您也该自己送过去才是。”
“他如此繁忙,我就不要去打扰他了。何况他委我辅助打理后宫事,近日正是要安排赏梅宴的时候,我也抽不开身。”
“美人,陛下如此信赖于您,为何……还不曾晋您的位份?莫非是因为你还太过年轻?无论如何,您是得好好为自己考虑一番了。”她凑近,道,“奴婢的意思是,早日诞下皇子才是正事,其他可一概不理。”
“你说的本宫难道不知道吗?”她道,“父亲不理解我也算了,难道你也……罢了,”她叹口气,闭了闭眼,“最近事态不平稳地很,安平谋反,这些人都该治治了,尤其是暗中还想同那些叛军勾结的人。背弃陛下的人都是在逆天而行,他们真的不知道吗。”
“我听说,陛下最近暗中处理了好些人,这些人不是稍微有点关系的没落宗室,就是多少沾亲带故的失意王孙,这似乎……是在为未来的王储铺路。”
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他这么急着要杀公主了,安平若是继续留存,也确实是会剜掉一大块应该留给未来太子的势力。陛下如此急切地处理掉那些障碍,如今还要重整内阁,正如父亲所言,恐怕也是为辅助储君的大臣做准备。这也不难说明什么了,但是……
李静抬手阻止她:“别说了,我心里慌得紧。我会挑个时间去见陛下的,不,父亲是不是知道什么风声,我先去见父亲。”
“大人在忙来使觐见的事,恐怕要晚些见您。”
“来使?那个北什么族的蛮人?”
“北狐。”
寒无见还以为自己眼睛出的差错越来越离谱了,直到颜虞渊走到他跟前,用力敲了敲他的肩膀:“是我,寒将军,几年不见你都不记得我了?”
是大概五年没见了,颜虞渊蓄起了短须,穿着中原的黑色厚袍,腰间别着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异族弯弓,更显威武,少了几分痞气。
寒无见再见故人,却感觉像上辈子一样遥远。于他而言,颜虞渊既是对手,也是朋友,取决于相互之间的立场,也忠实对方的人品德行。无论如何,再见颜虞渊都是个令他高兴的事情。
“没,没有,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寒无见努力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欢迎你来到中原,王子。”
颜虞渊是作为北狐使者来大魏朝见的,“往年都是一位……嗯,用你们中原的话说,算一个皇叔,他麾下没有多少人马,但很爱中原文化,所以前几年由他来出使中原。可惜两个月前一次秋收赛马他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所以只好由我替他来了,刚好我也想观摩观摩一下大魏风光。”
他故意把话说得很幽默,寒无见便笑了起来。
颜虞渊继续道:“除了来中原看看,当然也有一些正经事。皇兄派遣我来觐见你们大魏皇帝,希望把上一次签订的互不侵犯和平条约的时间延长,以期彼此之间都能更好地休养生息。”
第248章 你还好吗
北狐想与大魏延长和平条约的年限,至少能到下一个十年,这样在未来的几十年内,游牧民族都不会伺机劫掠大魏北地,北地驻兵也可相应减少。作为一种适应性“补偿”,他们还想与大魏签订互通关市的协定,不仅仅局限于商人买卖,到时候中原内地缺少马匹的窘况也可以进行一些合作缓解。
很显然,北狐民族也嗅到了风吹草动的气息,如果大魏真的要开战,在谢兰因上一次对南蛮损失惨重的观音山之战后,他一定会痛定思痛,在劣势——尤其是马匹饲养上着重。那北狐的优势正可以得到衬托,有利可图,他们每一个草原人似乎都是天生优秀的骑马弓箭手,正好可以通过这些与大魏谈妥很多有利条件,再加上颜虞渊曾经是谢兰因救命恩人,还曾经帮他夺取皇位,谢兰因勉强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直对其也是以礼相待,所以基本上阻力不大。
“……刚好我在这里也认识几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你们大魏的皇帝。我们已经明面上见过了,我还想着私底下再见见他,和他叙叙旧。但是他的亲卫说他很忙——是亲卫吧?他好像还跟在军营里一样直接吩咐军士办事。所以我想着既然不能见他,那就来找找你咯,我过两天就走了,说不定还能在你这里见到他——总不会忙到你也见不了?”颜虞渊故意调侃他。
寒无见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感到一股唏嘘,他道:“可能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听你的口气,看来最近局势很不好啊。”
“你也不清楚?”这下颜虞渊有些困惑了,不过他也没有很在意,只是重新把注意力回到寒无见的问题来,“啊,你说那个,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呢。你们有一位公主——听说嫁过好几个丈夫,都死了,听说她有克夫命。不好意思,我没有贬低她的意思,我们说话向来比较心直口快,如果有冒犯我道歉。”他相当风雅礼貌地鞠了一躬。
寒无见一下就猜到他说的谁了。
“公主?安平公主?她怎么了。”
“你真的不知道?”颜虞渊略为有些惊讶,“我在来的路上听见的,内情也不是很明白。听说她犯了谋反罪,你们陛下要求立刻杀了她。可能是因为……”
他不说寒无见也能猜到些什么,脸色不是很好看,颜虞渊干脆道:“好了好了,不来搅动你忧国忧民的心了。其实就算他们打仗,多少也是不自量力,你只要想着谢兰因不就好了……嗯,就当我说错话了,我们换个话题吧。我第一次来你们大魏京城,不带我逛逛吗?”
寒无见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自己的人,道:“好吧,如果我能出去的话。”
“你这是什么话?”
等到出口他才明白过来。
两名侍卫拦住他们,说寒公子无令不得出去。颜虞渊迅速皱起眉头:“为什么?”问他们,也是问寒无见。
寒无见好像在开玩笑又好像没有,轻松道:“我被关了。”
“什么意思?”颜虞渊问,但是没人回答,颜虞渊正色道,“我是北狐使者,你们寒公子是我的朋友,我和他不过小聚,又不会伤害他,为什么不放他出去?我的马车就在外面,难道你们希望我去请示你们繁忙的陛下然后给你们都造成些什么麻烦吗?把你们上面的大人叫过来。”
很快一名男子跑了过来,寒无见对他略微有些眼熟,应该是直接向谢兰因禀事,但寒无见本身并不怎么注意过的人。
那人一改往日态度,恭恭敬敬送两人出去,一直上马车,他忽然抓住寒无见手腕道:“寒大人,您的侄子还在宫里头,陛下希望您千万别忘了他。”
他离开后,颜虞渊看着寒无见:“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们中原喜欢弯腰,但是这话我是真不明白。他把你囚禁了?他,谢兰因?”
寒无见想规避这个话题,只是淡淡道:“我们还是别聊这些吧。”
“好吧,你不要不高兴,”颜虞渊道,“我有个人给你见见。”
马车行驶不远,出了宫道城门,在一处小院落处停下,一个穿着红袄的小人儿欢快地跑了过来,喊道:“爹爹!”
颜虞渊跳下马车,把她一把抱了起来,亲了一下脸:“我们阿诗有没有好好地学汉字?”
小女孩儿咕哝几句,然后偏着脑袋看旁边那个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气质高贵典雅的中原男人,一双大眼睛盯着他滴溜溜地转动。
“这是……你女儿?”
“是的,她今年三岁了,汉字说的不是很清楚,你不要见怪。阿诗,叫寒叔叔,寒叔叔和爹爹带你去玩。”
她长大嘴巴,吐出粉红色的舌头,有点好奇有点怯的喊:“糖……叔叔。”
寒无见微笑道:“你好,阿诗小姐。”
“你想抱抱她吗?”颜虞渊问他。
“好啊,可以,不过,我怕弄不好,”寒无见有些发愁,他很之前抱小时候的景行的时候就弄得小景行很不舒服。
颜虞渊把阿诗放进他怀里,小女孩很自然而然地趴进他怀里,没有寒无见以为的那么怕生,软软的小小的,身上还有一股软甜的香味。
似乎看出他的担忧,颜虞渊道:“你不要被她脸上的表情迷惑了,她很爱戏弄人的,她应该是刚刚睡醒,不然胆子很大,如果不是她缠着我硬要我带她来中原玩,否则我就让她跟她娘留在一块了,那边温暖一点,我夫人身体不好,在那边过冬。诶啊诗,不要弄。”
阿诗似乎被父亲吵到了,大概完全醒了,爬上寒无见的肩膀,抓着他的头发玩,嘴里叽里说话,好像在说寒无见的头发很长。
寒无见笑:“没事,让她玩。”
一位奶妈出来了,把阿诗抱了下来,牵在手里,阿诗往前跑,她也就跟着。
颜虞渊一边喊她“慢点”,一边和寒无见跟上,暮色降临,天冷,但仍然有百姓出了集市,正好逛逛。
寒无见看着阿诗蹦跳的身影,笑:“她真可爱。”
“是啊,尤其是看她一点点长大,越来越可爱,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尤其是女儿,那些脏兮兮的混小子根本不能比,你会想把一切好的都捧给她。你也喜欢?喜欢的话自己怎么不生一个?”说完他意识到说错话,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寒无见也只好笑笑:“无缘。”
寒无见和他一边走,一边逛,一边说话,感叹道:“岁月如梭,第一次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分量。没想到一眨眼,你都成家了。”
“不然呢,”颜虞渊笑笑,“总不能一直等着你吧。”
寒无见完全把这当成了一句玩笑话,颜虞渊本身也没有很认真的样子,他的分寸还是有拿捏,两个人一起笑起来,大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天开始下雪,颜虞渊买了把伞,把阿诗重新抱起来,寒无见给她买了冰糖葫芦,拿拨浪鼓逗得她咯吱咯吱笑,颜虞渊抱了一阵再让寒无见接手,说到要请寒无见完成他们之前的约定,为他抚琴,寒无见正想拒绝,忽然停住了。
颜虞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队华丽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一些官兵在清理闲杂人,为几位贵人让路;隔着灯下灰色、细薄的雪片,谢兰因站在长街另一头,眼神没有波澜地望着他们,望着寒无见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小孩舒服地趴在他肩膀上,耐心地吃着糖葫芦,颜虞渊和他并肩走在灯下,穿着朴素的衣衫,周围是各色小贩的叫卖声,充满烟火气,他们其乐融融地笑着,不知道在说什么有趣的事,直到看到他,他们突然停了。
李静绕出来,也装模作样淡淡瞥了一眼,靠向谢兰因道:“陛下,这外面又脏又冷的,着实没什么好逛的,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谢兰因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颜虞渊一直旁观这无声地交合,及他们离开,才终于忍不住问:“这,那个很漂亮的女人是谁?”
“他的妃子。”寒无见淡然道,好像只是在回答一个再普通不过并且与自己无关的问题。
“什么,他居然有妃子?”然后他又意识到这应该也不算什么值得纳罕的事,不对,他只是纳罕谢兰因,“我还以为他多少有些不一样呢。”颜虞渊毫不留情地讥讽道,“看来这人当了皇帝就都是一副样子了。他有妃子,那你呢?他居然不跟你说话就走了,你们是有了什么矛盾吗?”
颜虞渊当了父亲后变得絮叨很多了,寒无见实在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好道:“你不是想听弹琴吗,我们快些回去吧,这里冷,别冻坏小阿诗了。”
颜虞渊带他回去,仆从烧好了暖炉,恭敬地摆上琴和座椅,还悉心地沏好了茶端上,然后带着昏昏欲睡的阿诗下去了,留两个故人作最后的交谈。
颜虞渊望着外面大雪飘落,手一挥,道:“这就是你们中原诗人说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意境吧?只是这里已经下起雪来了,我们也没有喝酒,喝酒对身体不好,你已经够瘦了,寒无见,这些年你还好吗。”
第249章 继承人
寒无见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摇了摇头,良久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指搭上的琴弦,“我弹的不好,你见谅。”
寒无见开始抚琴。不成想昔日一句笑谈,如今实现竟是在这种境遇之下。
寒无见右手很艰难,一直勉强自己弹下去,错了好几个音,他想以自己多年不曾弹琴为由糊弄过去,不想直接被颜虞渊看出端倪。
“你手怎么了?”颜虞渊不容置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弹下去,“腕骨断了?”
“差不多吧,”寒无见不想被他纠结这个部分,随意道,“意外而已。我是不是弹的太差劲了,坏了你的兴致,对不起。”
“意外,什么意外?你就不能不回避这些事吗,如果你能把我看作一个尚可信任的朋友的话。那个女人,你的手,还有,等等,你手上这些痕迹又是怎么来的?谁做的?谢兰因他知道吗?”
寒无见沉默着。颜虞渊从他的沉默里似乎读懂了什么。
“就是谢兰因?”他似乎极度地不理解。
很快不理解变成了皱眉,恼怒:“他这是为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对你,他的良心还好吗,他还有良心吗?他为了那个女人这么对你的?”
“不是,你误会了,其实我跟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没什么关系你还留在他的宫里,他真的把你囚禁了?”
寒无见把手抽回来,隐忍地摇摇头:“我们别再拘泥这些了,让我把它弹完吧,曲终才能…”人散。
寒无见终于没能压抑住胸口迅速腾起的那阵冲动,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吐在琴上,紧接着一阵晕眩,他只听得一声叫他的名字,遂晕了过去。
李静给谢兰因倒酒:“陛下,劳累了一天,又在外面走了一遭,天寒地冻的,喝点刚热的酒暖暖身子吧。”
谢兰因不常喝酒,几乎不喝,他拿起杯子,望着微微晃动的清液,仿佛浮现寒无见的身影。只要不忙,只要一停下来,他就会下意识地、不可克制地思念他,哪怕那人就近在咫尺。谢兰因举杯一饮而尽了。
李静也在想晚间的事,陛下一听说寒无见跟北狐王子出去了,表面上风轻云淡,其实心底急得很,随便诌了个话也领她出去走了——她来得不巧,刚好及谢兰因知道那事,无可奈何便带着她一起去了。
但是在发现寒无见后,陛下却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李静心里也像堵着什么,陛下是多么在乎那个人啊。如果他爱的是我,她酸涩地想,我该多么荣幸,我们多么幸福,他也不会是这样不快乐。
“好了,我要去歇一歇了,你也早些休息吧。”谢兰因毫无征兆地站起来,却捂住额头,倒退几步,“这,”
李静顺势扶住他,在他耳边软语:“陛下,且慢。”
“还有什么事吗?”谢兰因问她。
他这才发现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而李静穿着极薄的绸衫,上面印着淡紫红的牡丹花纹,烟雾一般,她头发披散着,半遮半掩,衣裳慢慢滑下肩膀,她整个人犹如清水出芙蓉般,又带着一抹别样的妩媚,谢兰因一惊,后退一步,问:“你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
谢兰因想帮她把衣服披上,她大胆地握住了他的手:“陛下,静儿知道你平日为政事忧虑不堪,也受够了那些大臣的催促,但您确实应该好好考虑继承人的事了。”
“那也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
“是的,可是,”李静眼里的柔情变成痛楚,“陛下至今不愿接受静儿,静儿果真有那么不堪吗。”
“不是你的问题,”谢兰因道,“我不喜欢女人,一开始就没有想叫你侍寝的意思,我以为我的表现够清楚的了。”
“不,静儿不明白,既然一开始是这样,您又为什么留我在身边?难道不是为大魏的江山考虑,难道我不够合适吗?您宁愿过继一个孩子,甚至要立寒景行——”
谢兰因拧紧眉打断她:“你听谁说的?这都是你该打听的吗!”
李静立刻跪下了:“陛下恕罪,静儿无知,但是静儿都是为了陛下考虑!您这是糊涂,你为了寒无见都疯魔了,他究竟有哪点好,你要为他断送谢氏的江山呢?”
“什么谢氏寒氏,什么谁的江山,不过是些琐碎累赘,毫无根据的血缘根系,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个世道谁做皇帝都一样,谁愿意做谁做吧,后面的事跟我没关系。”
谢兰因转身想离开,李静冲上来从后面抱住了他:“兰因哥哥,我是真心爱你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和他们口中都不一样,寒公子不能理解你,但是静儿理解你啊。你可以不爱我,只要你别不要我,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我可以给你生孩子,你把我当成一个诞下继承人的工具就好。您还年轻,完全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为什么一定要过继仇人的儿子?只要我生下皇子,只要我,等生下孩子我就去佛堂为你抄经,一辈子不过问储君和政事,我父亲会好好看着他,当时江山稳固,如果你介意外戚,还可以给他指其他的老师,比如,比如寒无见,如果你担心未来寒公子无所倚仗……”
“为什么一定要逼我生一个我不可能给予多少关怀和喜爱的孩子,这对我和那个孩子都不公平!”谢兰因用力掰开她箍紧自己腰的手,“我只是喜欢寒无见而已,孩子不孩子什么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知道,就算我有小孩我也根本不会喜欢他,对我来说他不是和我争权夺利路上的绊脚石也会是个若有若无的摆设,不管怎么说都是个障碍,总之不重要。以后不要再和我谈孩子的事情,听着就很烦。如果你自己想要,你尽可以去跟别人生,我只有一个要求,他不能被认定为宗室皇子,不要威胁到未来继承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