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怎么能说这么无情的话?”她眼睛红着,嘴唇颤抖,“我并非想要孩子,我只是……为了你,就算没有孩子,难道你也始终不肯与我……陛下,有花堪折直须折。”
谢兰因意识到了自己的粗鲁,收敛神情,道:“静儿,我们是不可能的。你一定要我承认的话,我把你当妹妹。我没有亲人,我的父兄之类都在自相残杀,女性亲戚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我想妹妹总归是不一样的,可能是因为她几乎没有出生就断送了性命吧。尽管如此,你也不要试图做什么背弃我的事,你不会伤害我,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情感之类就更是如此了。你说你理解我,那只是你的错觉,不要再沉湎这些事了,没什么好说的。”
李静已经开始抽泣,但她的眼泪并没有博得多少同情,只能说谢兰因是个天生感情稀少的人。因人而异吧。他因人而异的程度更割裂些。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不想要你还留你在身边。你会明白的,”谢兰因站起来,理理衣服,走了,“你真想知道的话,那么我就告诉你,你会做大魏的皇后,但不会是我的。”
谢兰因离开了。
李静伏在地上无声哭泣,哭了一会儿,她抹掉脸上的泪水,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寒无见的错,是他蛊惑陛下,把他迷的神魂颠倒,失了心魄。在得知寒无见没什么日子可活之后她一度对他心慈手软了,想着他也是个可怜人,现在回头才知道铸成大错,完全是因为心软。既然寒无见不肯离开,她就得动手帮他一把了。陛下走偏了路,她这完全是为了纠正他、为了大魏的将来。
颜虞渊一把把门踹开了,谢兰因恼火地看着他,仍然试图在案旁还坐着几位文臣的情况下维持基本的体面,一个大臣吓得白痴一样站起来:“护驾,护驾!”
颜虞渊草草抬起自己手里的剑,示意了一下没有出鞘,向谢兰因走过去:“谢家小子,我有话跟你说,私下。”
那个白痴货色正是刚混上侍郎的王熙宣,他指着颜虞渊道:“大胆,你这是要反,居然敢直呼我们无上英明陛下的……”
聪明人夏知进来了,妥帖地把几位大人请了下去,快速而周到,门合上。
谢兰因还坐着,抬眼冷淡地看了一眼颜虞渊:“你今天这个时辰应该出城了。”
颜虞渊咬牙点点头,笑了,憋住火气,道:“你猜猜我为什么回来了?”
谢兰因道:“总不至于特地来见我,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荣幸。因为寒无见。他又怎么了?”
“又,天哪,你说话怎么越来越讨人厌了,他让你感到厌烦了?”颜虞渊感到不可理喻,“我真想一脚把你从这上面踹下来,就像你小时候那样,我没有开玩笑,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家在塞外,你诛不了我的九族。”
谢兰因目不斜视地看着他:“我很忙,如果没什么大事还请王子离开,不送。”
“大事?”颜虞渊挑眉,“寒无见是你什么人,他的事算不算大事?”
“无可奉告。”谢兰因道,“我跟他之间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和别人无关。任何别人,尤其是你。”
颜虞渊两手重重撑在桌面上,差点打翻墨水,“谢兰因,听着,我现在还没有掀掉你面前这张桌子是出于我多年学习你们汉礼文俗后仅存的一点教养,我不知道你跟他发生了什么,你们肯定也没什么心情想告诉我。但是我道听途说了很多事,来的路上,”
“道听途说,”谢兰因加强了这个词的讽刺意味,并不打算纠正他。
“你居然把他囚禁了,”颜虞渊继续露出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的不可置信并不像是事件脱离他掌控后露出的那种惊讶神情,更像是一种不屑,稍微做了伪装,“你甚至杀了他父亲。”
“我没有杀他父亲。”谢兰因也拍桌站起来,“你该适可而止了。”
颜虞渊摇头:“你对他不好,我想到过,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不好。你把他折磨得快死了。”
“颜虞渊,你的道听途说适可而止了。”谢兰因强压抑住愤怒,“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气势汹汹就来指责我。你以为你是谁?如果不是看在昔日一点交钱份上,你以为自己还能站在这里指手画脚吗?”
“昔日一点交情,我希望您是指在私人方面。如你所说,这完全是我们个人私底下的事,我现在也是在耐着性子跟你说话,我知道你没什么朋友,如果你勉强把我当朋友的话,你就好好听听我的话,我不知道你跟寒无见发生了什么,我快走了,也没什么兴趣知道了。他昨天吐了血,我给他请了大夫,他性命攸关。我想带他离开,你知道的,他第一时间拒绝了我——”
“他敢?”谢兰因捏紧拳头,“你敢吗?你整个北狐敢吗?他敢走我就敢屠城,你把这句话带给他,一个字不许漏。”
“我不是你的信差。”颜虞渊好脾气地皱起眉,“而且刚刚不是说了吗,这是我们私人层面的事,别扯那么远。”
“别和我扯这些,我不管什么层面,”谢兰因道,“只要你敢带他走,我们不仅不是朋友,还会是敌人。”
“好吧好吧,你这个人真的是,讨人嫌,我说实话,谢兰因,这个世界上就寒无见最喜欢你了。我很敬佩他的为人处事,只是也不是很能理解他为什么偏偏喜欢你?也许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优点吧。”
“你谁错了,他不喜欢我。”谢兰因冷冷道,“你说得对,我讨人厌得紧,我只会强迫他的人,得不到他的心。不过无所谓,我根本不在乎,只要他的人留在我身边,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你可以贬低他所有,但是你怎么能说他不爱你?”颜虞渊愤慨道,“难道你忘记了,当年是谁把你从万人尸坑里背出来的,一路背出城,下了那样大的雨,他自己也弄的浑身是伤,还不肯放弃你。这些你都忘了吗?对,你恐怕根本不知道,我当年找到他的时候,他是怎么死命护着你,背着你往前爬,手上全是血痕。你当然不知道了,因为一直以来你的眼里都只有你自己,你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罪天大的委屈,就看不见一直默默守候着你的寒无见,把他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你今天居然还说他不爱你,如果他这都不算爱你算什么,他为人是不错但也绝对没有白痴到这种地步,去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拼命,为那个人放弃他的君主,家族,他所有的一切甚至是他自己!”
“哈哈,他哪里是为了我,他爱的不是我,他爱过去的谢兰因,但其实就算是过去的谢兰因也都只是个幻影。”
“难道你以为他不知道吗。”颜虞渊道,“他一直在为你考虑。是你不相信他。如果你是怀疑我跟他有私情,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今天来这么生气,不是因为我还喜欢他——我已经成亲了,我觉得有必要重申一下,我还有个可爱的女儿。如果你坚持自己疑神疑鬼的狭隘和偏见,那都是对我妻女的不尊重。总之,我说这些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完全是出于故友之情。我和他互相救过命,就当扯平了,我欣赏他,不希望他默默无闻地死在你的后宫里。但我也更尊敬他,所以尊重他的选择,他选择了你。是的,当年还有一段,我问了他,他明明确确地告诉了我他喜欢你,他想跟你远走高飞,是你辜负了他。但他仍然爱着你。他爱你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你却像个傻子,对待感情丝毫不负责任,随意曲解、歪曲他,折磨他,叫他这么伤心。谢兰因,如果你还有心,好好看看他,对他好一点吧。他不跟我并不是在考虑我或者他自己,他是为了你啊,为了你,他甚至废掉了右手,你怎么忍心——”
“你说什么?”谢兰因迟疑地眯起眼睛。
“你居然不知道?”颜虞渊原本想发怒,然而笑了起来,“连我这个外人都能轻易察觉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你不觉得很可笑吗,谢兰因,他现在连琴都弹不了,更不要说拿起剑了。他曾经是个什么样意气风发的人,有怎样的抱负和梦想,全都葬送在你手里了,大魏的皇帝陛下。”
谢兰因立在当场,“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知道,我也是请郎中在他昏迷时候给他看了,他身体真的很不好,还讳疾忌医得很,很不愿意谈论自己的病,可能是害怕揭开过去的伤疤吧。有关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你就得亲自去问他了。”颜虞渊说完,看了一眼天色,最后道了一句,“时候到了,我要离开了,我女儿还在等我,告辞。”他转身准备离开。
谢兰因伸出手叫住他:“等等。”
颜虞渊问:“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在哪里。”
“我派人把他送回来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他偷走的。就算有人真的想带走他,”他笑,“他的心也在这里。”
颜虞渊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回首道:“我知道你还很爱他,从你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我就不过问你跟那个女人的事了,没有不尊重你妃子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她的眼神看上去不是很良善。”
颜虞渊离开了。
谢兰因坐在昏迷未醒的寒无见榻前,摸着他手腕上细薄微突的青色血管,第一次软弱地落下泪来。
“你什么时候醒,他们好像都不跟我说实话。那些太医,一点用也没有。我有时候真怕他们受了谁的托付存心要治死你,你现在身体也比以前不好了,就不要再操劳那么多不相干的人的事了,只是看着我好不好?”
谢兰因摸着他手上重新被合起的铁链,玄铁冷冷的,寒无见的手跟它一样冷,冰作的一般,根本暖不了它。
“我也不想锁着你,但是你会跑啊,我得想个万全之策把你留在我身边。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你父亲,我不相信别人,他们都是些混账东西,只有你真正属于我,你是爱我的对不对,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安心,别的我什么都在乎不了了,我没有真的杀你父亲,他太强词夺理了,你知道的对不对?你的右手废了,这不一定就完全是坏事,这样你就彻底离不开我了……我好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跟我保证你永远爱我,永远留在我身边可不可以?无见哥哥,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不嫌弃我,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好好留在我身边吧,不要再做让我痛苦的事了好吗?这样我也好对你温柔一点,你对我好一点,我对你好一点,我们就这样一起过完下半辈子吧。”
寒无见尚在沉睡,门外的李静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陛下也恐怕只会在寒无见面前露出这幅诚恳真挚,叫人万分可怜的模样。想到这里,她便心如刀绞。
她知道寒无见的手废掉了,这样更好,这简直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助力。
寒无见心郁成结难解,噩梦不断,时而是烽火连连,时而冰天雪地,最后都会归结于血流满面的父亲,有时候还会波及到母亲,以至于全族。他展开手,发现自己身上全是血水,他躺在淋漓的血水里,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杀了别人,还是对方杀了自己。
模糊中有人在说话,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像有人在哭魂。寒无见似乎梦到了谢兰因,又好像没有。一个小男孩冷漠又快速地瞥了他一眼,跳下去,转身跑开,消失在了逐渐明亮起来的篱笆花影后。
寒无见睁开眼睛,原来是高烧的烛台,灯罩去了,没有过滤的光线直晃晃打在他眼皮上,酸涩,肿胀,黏滞,光线也这么让人疼痛吗。
寒无见不清楚自己问了什么,擎着烛台的宫女上前,动手开始解他身上的锁链,泛红的烛光下她有些显老,但是声音却很年轻:“我们快些,公子,奴婢帮您解开这个,钥匙是我们美人好容易偷来的,这都是为了您。陛下今夜晚些才来,我们快些走。”
美人,“静美人?”寒无见终于得以从她一连串吐出的句子里打捞出一两个熟稔的词,努力拼凑着解读她所蕴藏的含义,“她要放我走?”寒无见睡了很久,很难立刻活跃地思考。
“是的是的,”宫女叠声答应,催促,“我们快走。您也不想再被抓回来了吧?”
寒无见机械性地跟着她走,期间什么也没想,仿佛还在梦里。
“我们美人完全是可怜你。”她絮絮叨叨着,把寒无见带着绕了好几道门,“被困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多可怜啊。”
他们停了,在一棵榆树下,四周荒芜,这里是僻静的冷宫附近,甚至连寒无见都感到陌生。
“这完全是为您好。”她说着,退后,几个黑衣人悄悄摸着刀拥了上来,一个人用胳膊勒住了毫无反抗的寒无见的脖子,另一些人举起了刀,“我们会告诉陛下,你跑了,离开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251章 杀了他
几只飞镖掷出来,精准地扎在了几个黑衣人手上,他们吃痛松手,兵器掉在地上,宫女第一时间跑了,死了两个黑衣人,剩下的人还想绝后患,提刀要对寒无见动手,寒无见躲了一下,一个人影飞快踩过屋檐上的瓦片跳下,衣袂翻飞间落在寒无见身前,泠泠一剑挡过所有砍过来的刀,将攻势生生抵了过去。
打斗中寒无见被推搡了一把撞到了墙上,来人剑术高超,尽管那些黑衣人也是雇佣的高手刺客,仍然很快遭碾压性得落了下风,不出几招落荒而逃了。
寒无见揉着额头站起来,隔着指缝,他看到顾影收剑向他走来,他正要开口,顾影躬身把他抱进了怀里,嘴唇触着他的肩膀,手臂箍紧了他的腰。
寒无见好容易把手从他怀里挣出来,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背:“谢谢你啊,又救我一命,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你。”
他像开玩笑一样,但是他的眼神很哀伤。
顾影的手掌握了握他的腰,道:“你把影子喂得好胖,你自己却瘦了。”
“有吗,你把它接回去了?”
“是的,它自己找路飞回来的,”他慢慢松开他,认真地点点头,“受了点伤,但胖得像只球。”
寒无见笑了,拍了拍顾影的臂膀,他本意是想拍他肩膀,但是顾影站直后高了一截,他有些力不从心,“你也瘦了,这些天都在哪里?”
“恐怕不能告诉你,对不起。”
寒无见并不介意:“没事。你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
他只是担心顾影受到虐待。但是如今看来,顾影衣着打扮已然不像是个侍卫,反而像是王孙公子的模样了,深灰色的暗纹绸袍,镀金腰带,镶银嵌宝的腰牌,低调而不失雅致。
寒无见拿起他坠在腰侧的牌子,故做调侃模样:“你父亲大人把你领回去了?”
“没有,”他老老实实道,“你喜欢就送给你。”
“还是你自己配着吧。”寒无见生怕他想送自己什么,自己生死都带不走。
“没关系,”他道,“从今以后,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寒无见一愣:“嗯?”
“我们别停在这里,换个地方说,我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他顺理成章地牵起寒无见的手往外走,寒无见没动。
顾影道:“你不想走?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景行你不要太担心,他会没事的,你相信我。”
“你怎么知道?”
“陛下不会杀他。”顾影道,“我也会保护他的。”
“谢谢你,但是我还是……”
“你留在这里,那些想杀你的人还会卷土重来。这次是那个嫉妒你的妃子,下一次就会是更心狠手辣的人。”他握住寒无见的手臂,“我不想你受伤。和我走好不好,跟我在不在一起都没关系,只要离开这里,你的下半辈子还很长,去哪里都可以,这难道不也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寒无见酸涩地抿出一个微笑,如果顾影知道他没几天活头了也许就不会说这番话,也许还会直接把他打晕扛出去,还是别叫他知道得好,这孩子心思单纯,对他抱有不太正常的情谊,不要没来由地叫朋友伤心,仇人快意。
“是的,不过,”寒无见道,“其实几天前景行就暗自留了讯息给我,说要见我一面。我是要走的,但是我想,在走之前见他一面。”
“是吗?”顾影似乎有些疑问,“他找你做什么?”
“他是我侄子,不做什么也可以找我的吧。”
寒无见的语调轻松,但他内心其实根本没有表面上这般云淡风轻。是的,景行找他做什么?甚至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险见他,在上一回愤然离去后,他不可能只是为了表达对叔父的思念之情。
无论如何,寒无见道:“我去找找他吧。”
顾影看着寒无见,似乎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用了,”寒无见道,“我知道怎么找他。你自己也快走吧,不必顾虑我。”
他执意推开顾影,害怕顾影因孤身出来太久会招来麻烦,无论麻烦来自谢兰因还是他父亲,寒无见内心都不好过。顾影无法,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冬风凌冽的红色宫墙上方,摇摇晃晃拉起了一方淡青色的纸鸢,在高远苍灰的穹空中晕晕乎乎地行进,不断放长的线像是一道细微的、不易察觉的伤口,枯叶纷纷落下,一道银色弧光穿刺而过,线断落,风筝湮灭在未及消融的积雪中。
陈相因带寒无见上了一辆朴素的马车,不久停下,仆从搬来矮凳,陈相因直接跳下,伸手扶被布条遮住了眼睛的寒无见下车。
寒无见偏头,他好像听见了鸟声啁啾,陈相因毫不客气地拽了他一下,“小心台阶。”她道。
“多谢。”寒无见跟着她摸索着上了台阶,院门咯吱一声打开,迈过门槛,下台阶,穿过石子路,再上台阶,一扇早已开候多时的门,眼睛上的布块被去掉了,寒无见的眼睛慢慢适应光线。
最先看到的是谢池,她手里拿着绷子,正专心致志地绣着;陈相因从他身畔绕过来,穿着一身久违的衣裙,淡雅,但是身材反而显得更高挑。
寒无见快速把自己的手从她手上拿开,陈相因并不觉有什么,只是挑挑眉:“你好像并不感到惊讶。”
寒无见道:“这身很适合你。”
“叔父。”坐在最角落始终垂着脑袋的寒景行终于站了起来,仿佛克制着什么,他转寒无见。
“景行。”
寒无见向他快步走了几步,又停下了,似乎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上前,只是望着景行,眼神亲切柔和,又有些不安。
谢池绣完了一小阶段的最后一线,站起来,拉着陈相因的手往外走:“我们走,让他们叔侄好好叙叙旧。”说罢,她尚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门合上时发出细微的啮合声,屋里变暗了,寒景行跑过来抱住了寒无见,“叔父。”
寒无见差点没被他撞倒。
“长高了,”寒无见手没地方放,挥起来轻轻碰了碰寒景行的后脑,又扬下拍了拍他肩膀,“结实一点了。对不起,叔父没有保护好你。”
寒无见在他怀里摇摇头,手指抓紧了寒无见背部的衣料,“叔父,我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但是我,我还是,”
“慢慢说,不要紧。”
寒景行松开寒无见,拉他在一旁坐下,眼神表现得有些局促不安,“我心里难受。”
寒无见拿起旁边桌子上的茶壶给他倒茶,试了试温度,温热得刚好,推到他跟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盯着微微晃荡的茶水,里面的虚影破碎又重聚,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在轻微地发抖。于是他掩饰性地放下杯盏。
寒景行道:“阿余叔叔死了,祖父死了,接下来会不会就是我?”
“不会的,不会的,事情还不会到这个地步的,你不会有事的。”
“您怎么知道?”他道,“你怎么知道谢兰因不会杀我,就像杀了祖父他们那样?”
寒无见嘴唇嗫嚅了一下,看着寒景行:“可是,他没有故意杀你祖父。”
寒景行瞬间被激怒了:“果然,你心里还向着他!我就知道,果然如此。你居然还在为他说话?上次,上一次,上上上一次,你知道我看见你跟他——”
他哽咽了一下,然后因此表现得更恼火了:“你们,你知道为你我承担了多少来自外界的压力吗!他们嘲笑我,说我是没有父母、没人要的野种也罢了,因为最让我最让家族蒙受耻辱的是你!”
寒无见被他的话刺中内心最敏感的地方,呼吸一滞;寒景行仍然毫不留情,继续暴怒地说下去。
“那些人口无遮拦,他们甚至说我的身生父亲其实是你!如果是以前,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你真的是我亲生父亲,这样的话我就不再是他们口中没人要的野种了。但是什么时候开始,你变了,是你变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寡鲜廉耻的父亲!”他摇晃寒无见,“这一切都是那个暴君的错,而你如今还在为他开脱,寒无见,你真的能够看清这之间的对错之分吗?”
寒无见握住侄子一只手腕,被后者迅速挣脱了。“对错之分要是真那么容易就好了。”寒无见隐忍着痛楚道,“你怎么怪我我都没有怨言,我知道你承受了太多的耻笑,这些对你都是不公平的。但是景行,我不想被人利用,也不想你被利用,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寒景行大吼道,“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我的痛苦?你以为这样一些轻描淡写就可以盖过去吗?我的痛苦,”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激动着重重握住寒无见的肩膀,然后又跪下来,愤怒变成清晰的哽咽,“我不希望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他怎么敢那么对你,我不要他那么对你,你是我的亲人,不是他的,他是个恶心的怪物,他想拉着你下地狱。我们一起把他杀了好不好?”
第252章 应有归宿
寒无见明显被这句话击中了,也许他想到过景行憎恨谢兰因,甚至恨他到想杀了他,但是他没想到这句话会被他如此直接不加掩饰地说出来,直像一道晴天霹雳。
“叔父,”他继续摇晃寒无见,好像他的要求只是想吃一颗甜糖,而寒无见因为他牙的缘故拒绝给他,于是他就来黏着叔父,抱着叔父的腰撒娇,像很小的时候那样;而寒无见此番再好好地看了他一眼,是的,景行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柔软的孩子了,他也根本不再喜欢吃糖,他要的东西更有功利性、充斥着野心,寒无见怔在当场。
寒景行不可置信地问他:“难不成你对那个人还抱有可怜可怕的幻想?”
寒无见表现得有些迟钝,也许和他行将就木的病势有关,他想喝一杯水润润喉,刚端起来,被景行打翻了,景行也愣了一下,也许没料到居然能这么容易就将它打翻。寒无见的右手疼痛起来。
“实话告诉你吧,叔父,”景行直接跪进了那滩温热的茶水里,拉住寒无见素色的袖子,“我已经决意同公主起义了,不管结果如何这都将是昭告天下的事情,我要跟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