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仙凡:“嗯。”
萧亭瞳喜欢温柔的人,忍不住问:“你多大?”
“过完年生日就十八了,”张仙凡并不觉得冒犯,笑了笑,有来有往地陪她聊,“你呢?”
“刚到十六。”萧亭瞳说。
“刚?”或许也就张仙凡能这么细心地抓字眼。
“嗯,”萧亭瞳百无聊赖地踢了踢腿,漫不经心地说,“今天。”
“……”张仙凡卡了一下壳,遂莞尔,诚恳道,“生日快乐。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谢谢,这句生日快乐已经是很好的礼物,”萧亭瞳冲他露了个笑,淡淡的,带着空洞与疲惫,却也能看出来真心,“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当面听过了。”
“望舒……”
“他不记得,我也不记得他的,”萧亭瞳知道他要说什么,决绝地开口打断,“我们同父异母,关系比你想象中的要疏远很多。”
看来这是个相当复杂的家庭。张仙凡下意识地摁开手机屏幕看了眼——那是他跟萧望舒在凤凰杯中夺冠的合照。
彼时两人还有隔阂,萧望舒相当别扭,两人在金雨中各有各的意气风发,甚至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凌人盛气简直快要溢出屏幕。
张仙凡很喜欢这张照片,尽管只是小比赛,可他跟他的神一起站在了属于冠军的荣耀之巅。
他喜欢这种并肩前行,战至终章的感觉。
“你是萧望舒的队友?”萧亭瞳显然也看见,一双眸子里没什么情绪,语气却轻佻得活像市井街头的无赖,“有对象么,没有的话,考虑考虑我?”
张仙凡也不恼,啼笑皆非道:“为什么?因为我跟你说了生日快乐?”
“是啊。”萧亭瞳说,俏丽脸庞上的眼睛沉寂黯淡,总能让人联想到一潭死水。
“这样的话,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你的伴侣,”张仙凡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冬日暖阳一般,像极了温暖和煦的邻家哥哥,“或许你只是太需要一个陪在身边的人。”
“也因为,跟你在一起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萧亭瞳与张仙凡对视,明明在最无忧无虑的年纪,眼神却有种不合时宜,沧桑的市侩与精明,“你家很有钱吧?你这样的人,没有经济负担,秉性温柔,情绪稳定,细心,也懂得负责任,很适合过日子。”
张仙凡轻叹一声,不知道好好的女孩子,怎么就养成了这幅未老先衰的模样,打趣她:“我以为过日子是很久以后才想的事。”
“我现在就想,”萧亭瞳摇摇头,眼眶有些发红,“我是个意志消沉的人,没什么上进心,世界有什么风景我懒得去看,也懒得去成为哪一个领域的擎天巨柱,我只想有个家,然后有人陪着我,过一日三餐四季,踏踏实实的日子。”
真是和萧望舒如出一辙的没有安全感,张仙凡忍不住想,那萧望舒呢?当年颜色直播时说萧望舒一开始打职业只是为了挣钱,其实没什么理想,萧望舒想过的,是不是也是这样平稳而温馨的日子?
“听起来很棒。”张仙凡说。
萧亭瞳嗤笑一声:“我以为你会说我没出息。”
张仙凡勾起嘴角,分外潇洒豁达:“有什么出不出息,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就行了。”
“只是,爱是很不讲道理,也很不公平的,不是你付出就能得到,”张仙凡缓缓低声道,试图让她听进一些什么,“特别是女孩子,比较容易吃亏,用性去换爱,是一件对自己很不负责任的事,没有人值得你这样做。”
“你知道怎么才能遇上……”张仙凡食指抵在鼻尖前,想了想,“愿意一直陪着你,给你幸福的人吗?”
他卖关子似的招了招手,萧亭瞳俯身凑过去,张仙凡说:“是爱你自己。”
“你要先爱你自己,再爱别的东西,这样,他们才会觉得你值得倾尽余生去爱。”他语气里含着笑意,眼神清澈透亮,很有朝气。
萧亭瞳觉得他简直像是学校里品学兼优的校草,下课总会被无数人围着问问题,而他也会耐耐心心地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给上课没听明白的同学们答疑解惑。
言简意赅一些就是,他好像在发光。
“……”萧亭瞳顿了顿,面无表情,“我好像更喜欢你了一点。”
“……呃,抱歉,其实我已经有对象了,”张仙凡将身体往后靠了靠,有些尴尬地挠头,“我喜欢你哥。你哥是我男朋友。”
“???”萧亭瞳一愣,然后直接被口水呛住,猛烈咳嗽起来,“咳咳咳……怪不得……咳咳咳……”
怪不得这人,从头到尾都弥漫着浓厚的,小嫂子的味道啊!!!
按这人的行事作风,怎么着也该是个品学兼优的校草尖子生,怎么就跟她不学无术的混账哥哥混到了一起?
张仙凡装了杯水递给她,拍了拍她的背:“冷静,冷静。”
“你们这还真是……”萧亭瞳无语,“光明正大。”
“都什么年代了,真在一起的哪还用遮遮掩掩,”张仙凡摊手,“况且我和望舒,确实都是这么……放纵的。”
就是要昭告天下,就是要举世皆知,就是要轰轰烈烈,否则,怎么配叫“嚣张”?
“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啊,小嫂子,”萧亭瞳抱拳:“……我没什么可回报你的,要不然,跟你说说我哥以前的事情吧。”
第35章 哥哥,救救我
他们的父亲萧山,是村里头远近闻名的帅哥,即便身为PCL第一美人的萧望舒,也只不过遗传到了萧山的六七分。
萧山人生得好看,眉眼精致如粉雕玉琢,又会说话,花言巧语不知哄骗了多少人的芳心,萧望舒的母亲招娣同样被迷得不着四六,带着丰厚的嫁妆就风风火火嫁了人。
谁知嫁过去才发现,这萧山明面装得人模狗样,实际上酗酒又好赌,穷困潦倒,不仅没有半点身家,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还是掏空了招娣的嫁妆钱才还完的。
这世上许多人奔波劳碌一辈子,求的也不过是那盏独属于自己的人间烟火。饭菜香暖的不仅是身体,更是心灵,成了家就意味着漂泊于世,人终于不再只是一块无依无靠的浮萍,而有了能躲避风雨的港湾。
招娣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样貌不俗,也贤淑体贴。软香温玉在怀,那段日子,萧山或许是真有想过改邪归正,浪子回头。
可惜天公不作美,招娣天生身体贫弱,产下萧望舒后衰落更甚,病得一发不可收拾。
萎靡不振的萧山终于没忍住,再次拾起了酗酒的恶习,又破罐子破摔,重新走到了以前常光顾的那家棋牌室……
一时间药费,酒钱,赌债加在一起,高利贷越滚越大,萧山身上的压力也越来越重——他没别的本事,也就一张脸长得好,只能靠女人吃饭。
很快,萧山认识了萧亭瞳的母亲艳芬。
这个如名字一般明艳芬芳的女人很快取代了招娣在萧山心目中的位置,她不知道萧山已有家室且诞下一子,在萧山巧言令色的引诱下,最终几越雷池。
她怀了萧山的孩子,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这个消息被传开了。
招娣原本就已经奄奄一息,靠药物才能勉强吊着命,这消息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打击得病情急转直下,没过几天便撒手人寰。
接着,萧山跟艳芬结了婚。
所以不怪萧望舒和萧亭瞳生疏,小时候他们两个,其实很不对付——萧望舒觉得是艳芬间接导致了招娣的死亡,萧亭瞳觉得萧山为了给招娣治病,骗光了艳芬的家底。
以前萧望舒病得神志不清时,总会无意识地喊妈妈,故此张仙凡怎么也没料到,原来萧望舒的母亲早就与世长辞。
这十几年能供他依托的,原来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念想,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上了同一间学校……在我们老家的学校,小学和初中是并在一起的,”萧亭瞳回忆着,脑袋轻轻靠在椅背前,“我们仍旧互相憎恶,即便在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遇到了也不会打招呼。”
再没有比他们更陌生的兄妹了。
“不过……幸亏当时我们是那样的关系,”萧亭瞳叹了口气,耸肩,“否则我就麻烦啦。”
初中时萧望舒还没长开,五官阴柔,雌雄莫辨,又受原生家庭影响,并不爱说话,总显得怯生生的,于是成为了被男孩子们欺凌的对象,尤其同班的男生,都叫他“娘娘腔”。
他常会被堵在校园的各个角落,脱裤子,殴打,辱骂,笔盒里的笔被折断,作业本被撕烂,被无数次扔进垃圾桶和厕所的书包满是灰尘和污渍,显得邋遢又肮脏,纪律委员甚至有意举报他上课违纪,故而除却同学的霸凌以外,他还要面对老师的体罚。
“读书的时候,整所学校都是他的敌人,”萧亭瞳深深闭了眼,又睁开,茫然无措,“我没有帮他,不敢,也不能。”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群体霸凌,谁都知道站在他身边会有什么下场。
故事里能救他于水火的超人最终没有出现,萧望舒在逼迫中咬着牙学会了反抗:抽烟,脏话,打架斗殴……种种不良习惯,都成了他保护自己的武器。
从此萧望舒将灵魂深深埋藏在张牙舞爪的保护壳里。他成了神憎鬼厌的校霸,也做了自己的英雄,当了撕破黑暗的那道光。
“但是他帮了我,”这是萧亭瞳最不愿回首的一段往事,她捂住眼睛,止不住地有些抖,“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帮我……明明他这么讨厌我……”
萧山知道欠高利贷还不上,干脆闹了出失踪。
收债人找不到他,就有了绑架他女儿的主意。
一场晚自习结束,萧亭瞳在回家路上被几个不良社会分子从前后堵住。
收债人从人群里走出来,问她:“你是萧山的女儿?”
听见这句话,萧亭瞳就知道事情已经不可转圜,心灰意冷之际,路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天色已经很晚,小县城的秩序很乱,并不安全,街道里已经没什么人,萧亭瞳几乎是下意识地喊道:“救命!救——啊!”
下一刻,她就被掐住了脖子。
“你们是谁?”一个还没长开,又高又瘦的少年从人群里挤进来,抄雨伞往掐萧亭瞳那只手的手腕处狠狠一敲。
新鲜空气涌入口鼻,萧亭瞳捂着胸口竭力呼吸着,摔倒在地,见来人是萧望舒,当即控制不住恐惧与害怕,嚎啕大哭起来:“哥哥,救我……哥哥,救救我……!”
那是萧亭瞳平生第一次喊他哥哥。
萧望舒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抿紧唇,背脊微微弓起,狩猎的小兽一般,警惕地看向来人,
“……你是萧山的儿子?”就连收债人都愣了一愣,大笑起来,“没想到萧山还有个儿子!”
“我对欺负小孩没什么兴趣,只是,萧山欠了我们很多钱。现在,他不见了!”收债人握着手中的钢筋,随意挥了挥,发出破开空气的嘶鸣,“我要将你们带回去。要怪,就怪你们的父亲,是个没有能力,懦弱的赌鬼!”
萧亭瞳下意识地揪住萧望舒袖角,涕泗横流,瑟瑟发抖。
萧望舒也已明白了他们的用意,死死盯着收债人:“她是我妹妹,女孩子吃不了苦,放了她,我跟你们回去。”
“我是萧家唯一的男丁,”也许是担心收债人不同意,萧望舒立马接道,“萧山还要我继承他家的香火,一定会来的。”
第36章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被放高利贷的收债人带走以后的事情,萧望舒不说,萧亭瞳自然也无从得知。
最后他是在一个肉品加工厂的冷藏库中被找到的,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冷藏库内漆黑一片,到处挂着家畜家禽的尸体,里头不是很干净,血腥斑斑,腥味弥漫,令人作呕,很难想象萧望舒被关在里面时是何等心情。
他应该是被泼了冷水关进去的,衣服和裤子边缘都有凝结的冰层,衣角有水滴状的冰晶,数不尽的冰渣子藏在发丝里,挂在他的眉毛与眼睫。
大片泛着黑,厚重的淤紫从他裸露的肌肤上绽开,从青筋隐隐凸出,细长的颈项,描绘到半侧肩骨,再到劲瘦的手腕和修长的指节,恍若一簇奇诡的紫竹梅,交错着勾勒他身体的轮廓。
阴冷恐怖的冷藏室内,他成了一座了无生息的冰雕,白皙阴柔的脸庞封在一层薄冰内,有如千年霜雪孕育而生,稚气未褪的妖物,既有惊心动魄的秾丽,又有不忍直视的脆弱。
被抬上担架时他的四肢仍僵硬得不能动弹,保持着单腿屈膝,半跪的姿势。医生猜测他应该是在寒冷中不停做运动取暖,直到身体支撑不住,才昏厥倒地。
也就是说,直到最后一刻,他仍在试图自救,从未放弃求生的欲望。
无论经历什么,萧望舒这人,好像从来学不会妥协。
“短短一星期,他就被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萧亭瞳盈着泪水的眼眸内既有哀伤,也有浓浓的疲惫与无奈,“但你知道,当时比他的病情更要他命的,是什么吗?”
张仙凡目光空濛,早已说不出话,除了心疼外,还有无数震惊与错愕——谁能想到这样狂妄不羁,张扬肆意的萧望舒,还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的?
他这一路走来风雨晦暝,棘地荆天,如此命途多舛,若换做别人,或许早就一蹶不振,可没想到云迷雾锁,荒芜凋敝的磨难,竟能锻造出一个如此鲜活的萧望舒。
张仙凡仰了仰头,往上深吸了口气:“是什么?”
“是贫穷,”萧亭瞳左手紧紧抓着右手手腕,脊背微收,是一个蜷缩的姿势,“我们当时根本拿不出钱救他……萧山不知所踪,我妈早被他掏空了积蓄。我们居无定所,连稳定的住处都没有,哪里还掏得出这么大一笔救命钱?”
萧望舒戴着氧气罩,在ICU的病房里,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呼吸一天比一天微弱。
“最后还是我妈求我外婆,外婆拉下脸,又求了许多朋友亲戚,才勉强凑了一笔钱,”萧亭瞳眸光黯淡,有种尘埃落定之后,绝望的无奈,“虽然这笔钱将他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但,也让他落下了无法痊愈的病根。”
一场永远不会消融的大雪从此困住了萧望舒的灵魂。
张仙凡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独自一人时,眼神总苍凉落寞,原来那是堪破生死后万物皆空的寂灭与淡然,而他不屈的炽热,则是烧成灰烬的希望中,重新燃起的心火。
“出了这么大的事,”张仙凡十指攥得泛白,俨然正隐忍着怒气,“难道没有惊动警察?”
“当然有。这件事在我们镇子里有引起一段小轰动,当时警方立刻宣布展开调查,查了有小半年。等到大家都将它抛之脑后,再也无人问津了,才宣布调查结果,”萧亭瞳嗤笑了声,眉宇间尽是轻蔑嘲弄,“结果是,萧望舒意外误入冷藏库,不慎关了门,自己承担全责。”
“当时我气得当场掀开萧望舒的衣服,将他身上未愈合的伤痕露出来给警察看,问警察如果是意外的话,他身上的伤该怎么解释,”时至今日,萧亭瞳回忆往事,仍旧咽不下这口气,“他们说,这些都是萧望舒自己摔的。”
警察局里,萧望舒别过头,转身一拍萧亭瞳的肩,早有所料般的洒脱:“走了。”
毕竟日子还得过。
彼时少年还没能学会将情绪完全收敛,萧亭瞳快步上前与他并肩,抬眸看见的,就是萧望舒失望的眼神。
“现在想想,这应该是必然的结果。毕竟,我们是穷人,”萧亭瞳摊手,有种说不出的凄然,“难道指望警察跟穷人一伙么?对无权无势的屁民来说,尊重与公正无异于天方夜谭。”
追债人仍在找麻烦,艳芬有钱给萧望舒治病,没钱还债的事情让他们非常愤怒,迫于经济压力,萧望舒身体没怎么康复就出了院。
得知艳芬曾被追债人堵在工作单位后,他主动提出休学,在一家网吧当网管打工,补贴家用。
网吧不是正经网吧,如果遇到闹事的,萧望舒这个网管就要负责将肇事者赶出去,他样貌阴柔得像女孩子,打架却异常凶猛,网吧老板看中他的能力,给他加了不少工资,让他能够帮艳芬分担一些担子。
“其实他是喜欢学习的,读书那会儿,他成绩比我好上不少,”萧亭瞳喝了口水,“他身体本来就没痊愈,那段时间经常新伤叠着旧伤回来,我看得不舒服,就问他,我能不能也辍学打工,让妈妈和他不要这么辛苦。”
小少年俯身,没什么耐心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嘴里还叼着根烟,已经有了十足的混混架子:“小丫头片子毛都没长齐,出来能干什么?读你的书去吧,少碍事。”
后来萧望舒因打绝地求生与颜色相识,被颜色相中,发了职业邀请函,将当时为数不多的工资都拿了去抵债。
萧山欠下的债萧望舒还了很久,大概有一两年,再之后,萧望舒聘了律师,将当年的事情和放高利贷的事情陈列出来,一并告上了法庭,从立案到结案,也告了一年多。
萧望舒确实是个过分执着的人,别人或许说算就算的事情,他能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兼顾训练与比赛,百忙中挤也要挤出时间来,让放贷那批人付出代价。
但这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魄力,也不是谁都能有。
直到放贷那批人都被抓得差不多,萧山才重新出现,同年,艳芬病逝,原因是思虑过重,经年累月的操劳过度。
萧望舒和萧亭瞳一起,埋葬了他的第二位母亲。
当天萧望舒紧皱眉头,不解地问嚎啕大哭的萧亭瞳:“我是不是有点克母。”
萧亭瞳哭着擦了萧望舒满身鼻涕眼泪:“自信点,不是你克母,是咱爹克妻。”
故事到这里,差不多也应该结束。
“你现在和萧山住一起?”对于这个未来“老丈人”,张仙凡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萧望舒哪肯让我跟他住一起,”萧亭瞳摇头,“我跟我外婆外公住。”
“那还好,”张仙凡舒了口气,“萧山现在……还跟望舒要钱么?”
否则以萧望舒在PUBG的身价,至少不需要这么窘迫,到被UYG的前经理逼着到处接广告的程度才对。
“可能有吧,但他应该也不会多给,这些事情,他从来不跟我说,”萧亭瞳摊手,用白眼控诉着哥哥的专制,“不过,如果你以为他抠抠搜搜的原因在于萧山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说到这儿,萧亭瞳叉了腰小小地哼了声:“他嫌我成绩太差,觉得我承载不了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sb梦想,就把钱捐出去建学校,资助贫困儿童了。”
第37章 我要给你承诺
月光似融化的糖浆般,浸着望城绵亘蜿蜒的山脉,柔和的银光透过玻璃窗,均匀地铺洒在病房里,印入萧望舒眼眸。
如张仙凡所言,萧望舒晕倒的原因,确实只是疲劳过度导致的低温症发作,昏睡了两个多小时就醒来。
他睁眼被泼了一脸月光,愈发显得眸子阴沉苍寂,有若寒星,直到起身转头时,猝不及防撞入张仙凡眼眸。
雪消冰又释,景和风复暄。
萧望舒先是捂嘴咳了几声,然后勾着嘴角,眉尾上扬,连道歉都如此趾高气昂:“不好意思,刚刚待了会儿机,没被吓到吧,小凡神?”
浅褐色的羊毛衫挂在萧望舒瘦削的肩膀上,松松垮垮,露出一侧肩胛骨,分明的锁骨也若隐若现。
他身披清冷月光,本就病态的皮肤更苍白了,脸庞被阴影勾勒得精致深邃,唯唇色是一抹殷红,漫不经心地翘起一角,像极了深山老林里勾引书生的狐狸:“呃,要是吓到的话呢……”
萧望舒眉眼带笑,指了指唇:“我可以勉为其难让你亲一口,给你点心理安慰。”
张仙凡抿了抿嘴,看他的眼神相当复杂,心疼与怜惜交织在一块儿,喉结滚动半晌,愣没能说出话。
“我是身患绝症活不长了么?”萧望舒疑惑。
“……”张仙凡无奈,“不要胡说八道。”
萧望舒嫌弃:“那你为什么要用一张死老婆的哭丧脸看我?”
“没什么,”张仙凡轻轻摇头,走上前去,坐在他床榻旁,“只是觉得有些难过。”
为你所经历的一切而难过。
为你,置身深渊泥沼,囿于风暴大雪,却仍不肯放弃燃烧而难过。
为你的倔强,你的不屈,你的执着而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萧望舒以为张仙凡在担心他的病情,又或者担心萧亭瞳,就无所谓地一哂,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凑上前去,“要不然,我勉强牺牲一下色相,安慰安慰你?”
那双形状漂亮的狐狸眼玩味轻佻,简直勾魂摄魄,张仙凡情不自禁靠近了些。
一亲芳泽。
病房里突然响起清脆的掌声。
是萧亭瞳:“可以啊萧望舒,几年不见变这么骚了。加油,再努把力,你就跟萧山有得一拼了。”
张仙凡的脸颊有些发烫,仍坐在他床边,但侧了侧身,让出给他们兄妹俩交流的空间。
刚才魅惑撩人的一张脸突然黑得像吃了屎,萧望舒耳尖红得能滴血,做了个鄙夷地鬼脸,高傲地抬起下巴,鼻孔冲着萧亭瞳,撑得老大:“卧槽!?你怎么会在这里?病房重地,闲杂人等识相一点,主动滚蛋好么?”
“你居然说我是闲杂人等?!”萧亭瞳眼眸中的空洞与疲惫消散了些,说发作就发作,一拍手肘旁的柜子,怒道,“你才认识他多久!?就要为了他赶我走了?”
她说着,语气里居然真的带了呜咽的颤音:“行!我就知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们都不要我,我走行了吧!”
说实话,张仙凡有点懵,不明白这小姑娘怎么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却突然激动起来。
“萧亭瞳!”萧望舒掀开被子下床,赤裸着白净的脚踝,刚下地时还有些踉跄,径直往萧亭瞳去,并一把拽过她衣领,“你tm别以为你是个女孩儿老子就不敢揍你!”
“揍啊,你揍啊!”萧亭瞳仰着头瞪他,倔强又凶狠,“反正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要我了,你把我打死算了!我死以后,你就把我埋在……”
“你tm给我闭嘴!”萧望舒松开她,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揍,“喝不喝酒?”
只能说这俩不愧是兄妹。
直到萧亭瞳喝得埋在萧望舒怀中嚎啕大哭,控诉外公外婆的重男轻女,与生活对她的忽视时。张仙凡明白过来,刚才萧亭瞳的漠然与阴沉,不过是为了掩饰难过的伪装。
她不愿意对别人示弱,于是强撑着,撑到最亲的哥哥醒来,一直压抑的情绪才终于释放——他们之间或许有过愧疚与恨意,但彼此终究是唯一互相在意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