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动白马—— by鲤鲤缘上

作者:鲤鲤缘上  录入:12-25


第56章 我等着你娶我。
当我再次醒来时,只看见一条长长的,透明的输液管,它就像一条路,但我不知道那是通向我,还是从我出发,我只知道它一点一滴汇入我的身体,无声无息地续航着我的生命。
我扫了眼周围,发现已经离开帐篷到了医院,这是我第三次以病人的身份在医院醒来。
房间不大,但人并不多,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的邓尕泽旺,他由于被落石击中手臂,导致错位性骨折,现在还打着石膏,以至于手下削苹果的动作十分笨拙。
立定床尾的陈列一言不发,视线一直投在邓尕泽旺手上,似乎是怕他把自己弄伤,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还是没说出帮忙的话。
见我醒来,邓尕泽旺立刻停下动作,向后看了一眼说:“吉羌哥在你左边,不用找了。”
我顺着他的示意向左边看过去,只看见相隔不足两米的另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插着氧气罩的人,大大小小的管插在他身上,床边各种医疗器械把他围着,每一声都响在人的心头,而那红色的液体就像一条红喷毒眼镜蛇,正在以极慢的速度钻进那具遍体鳞伤的身体里。
我想起线偶,没有那些线就动不了。
由于没戴眼镜,我看不清吉羌泽仁,只能看见他紧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头颅肿大,头发都剃光了。
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我木然地盯着他的方向,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在枕头上湿成一片。
邓尕泽旺扯出一张纸,别扭地给我擦眼泪,一边擦一遍哭腔着嫌弃,“真服了哭哭哭,都快奔三了还在哭,你要是瘦个一两斤,吉羌哥醒来肯定又要逮着我说,来来去去还是我挨骂……”
话音一落,病房陷入一阵沉默,谁也没再说话。
何年师兄走进来检查了一遍吉羌泽仁的生命体征后,指着周围说:“这几天可以开始在周围放些亮色的东西,尽量是他熟悉的喜欢的,如果他突然之间睁眼睛,翻身挠痒痒什么的也是正常的,到时候目光所及能给他一些视觉上的刺激就行,除此之外呢也跟他多说说话,总之就是去刺激他,从头到尾以各种方式让他对外界的刺激产生反应,反应越多越好。”
他本来想说些什么,但他看了我一眼后改口道:“我建议你还是回杭州修养,这样下去你身体迟早要垮,植物人的苏醒可能性有多大,你也是知道的,宁阳还有学生等着你回—”
邓尕泽旺将手中削了一半的苹果砸在地上,猛地站起身,扭头冲何年师兄吼:“知道知道,知道个屁啊,你他/妈这是要他们两个人的命是不是,那床上要是躺的是你媳妇儿,你还会这么叫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何医生……这熊孩子,脾性大……”陈列一把捂住邓尕泽旺的嘴,将人拽出门,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看见邓尕泽旺挣开朝陈列脸上砸去一拳,恶狠狠地骂:“妈的你算老几,别碰老子!要不是捐了那么多物资,你早该滚出去!!”
陈列神色黯然,没说话。
何年师兄有些自责地叹了口气,将地上的苹果捡起放桌上,说:“我这人不太会说话,只觉得不能浪费了你这样的医学人才……算了,这些话我以后不说了,希望……奇迹真的会出现吧。”
邓尕泽旺代替吉羌泽仁带领先前的舞蹈队,并在短时间内从头学舞,最终在比赛当日替吉羌泽仁参赛,取得了全国第二,同时还获得了八月大运会代表国家队比赛的资格。
如他们所愿,白马?舞即将走向全世界,我想吉羌泽仁也会很开心。
他脖子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但头部已经消肿,整个人也成功脱离危险期,只是睡得久了些。
我轻轻握住吉羌泽仁的手,把手机屏幕放他面前笑着说:“你看,泽旺这小孩儿都高兴得哭了,他手里还拿着我们两个的照片,说是也算带我们去了现场,他现在可是能够代表国家队比赛的人了。”
我转脸亲了亲他的脸,“等于我们的吉羌泽仁也能为国争光啦。”
春天的风冷冷清清,从窗外蜒进来晃动输液管,好像要帮我叫醒吉羌泽仁,可吉羌泽仁始终闭着眼睛,不理我。
我关掉直播,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用气声问:“你是不是在怪我?”
吉羌泽仁依旧闭着眼。
“……怪我没有带你走?”我捏着他耳垂,自言自语起来,“啊,该怪,该怪……是我没有带你走,没有带你一起去台湾……”
“都怪我。”
“就算这样,我也想听你亲口说……泽仁。”
“你不知道,我现在很厉害,谁也不害怕,更不会再去想那些遥远的问题。”
我颇为感慨地叹了声,“嗐,你说的话我都记着,你说要带我去打篮球,带我去吃牦牛肉,看大熊猫……这些我们都还没做呢,不过没关系,日子还很长,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一起去完成。”
“但这不代表你不需要努力哈,你要加油,要更加油,放心,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我等着你娶我。”
我并不知道,在我没看见的地方,吉羌泽仁的手指动了一下。
我趴回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上面已经有许多细小的划痕,我伸手去摸,却在即将触碰到它时,吉羌泽仁突然晃了一下手臂。
我不知道自己被这突然的动作惊愣住了多久,总之最后是被自己供氧不足生生憋醒的。
吉羌泽仁他动了!
医生说过,吉羌泽仁是会对疼痛感有肢体反馈的,可是,现在……他主动动了,我不知道这是躲避行为还是身体的寻常动作。
但这是他第一次无意识的肢体行为!
我一时像是看到高山有大海,不由得喜极而泣,泪水飞快掉落,砸到他手上。
我抬起左手一边给他展示,一边哄着他说:“好好好,我不碰,你看,我也有呢,我们的是一对的……”
春末,我带着吉羌泽仁回了家。
大英村地处山中,鸿沟贯穿,植被一直受到极好的保护,因此并没有受到过分伤害,只有大路临沟边有所垮裂,没有他人伤亡。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我布置好房间后,照常给吉羌泽仁擦洗身体,然后给他剪头发和指甲。
“软软的,还不算扎人。”我嘟囔了一句,用脸蹭着他下巴,似有若无的摩挲感在我脸上发痒,顺着下颚线,我吻了吻他耳垂。
我尝试过许多种刺激他的方法,甚至憋红了脸在他耳边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如果说刺激,那这方面也算吧?
我细细回忆着他曾在我身上的疯狂,从而由我的嘴唇复制,尽数粘贴在他身上。
我用舌尖描着他的脖颈线、锁骨、胸廓、一路向下……他的身体依旧那么热,可我的舌尖却十分冰凉。
突然,我下游的下巴被什么卡住,滚烫的,昂昂地抵着我脖子,像一把镰刀,顶过我跳动的脉搏。
我愣了好一阵,才确定,吉羌泽仁……有反应了。
此刻已近半夜,房间却灯光通明,衬衫堪掩相合的部位,逐渐潮湿的声音却怎么盖也盖不住。
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动着,第一次绝对的主动让我感到很困难,进去也难,动也难,但我会想尽办法试图唤醒他,不用其极。
我撑着吉羌泽仁的胸膛,上面还有几道刺眼的粉红色肉疤,我趴下去,安慰它们。
我知道吉羌泽仁是有感知的,他能够感觉的到我,即使他不知道我是谁,甚至不知道我是什么。
或许是我心情太悲观,直到最后某处变得一塌糊涂的,我才勉强起了反应。
感受到身体里的东西即将退出本能反应,我弯下腰静静地看着吉羌泽仁的脸,他的脸上有点红,可吹来的夜风连他的睫毛都吹不动。
我把他的手放在我腰上,学他曾经是如何掐在上边,如何把指温烙在上面,可我一松手,就又掉回去,只得被我一直摁在腰上。
“笨蛋。”我苦笑一声,准备起身收拾靡色,却在抬眼时,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张着口,仿佛世界都在此刻静止。
吉羌泽仁就像初生赤子,那么定定地注视着我,没有情绪,静得像一潭水,亮得像一团月。
他好像从来都不认识我,我却对他做着世界上最亲密的事。
我下意识想为自己的擅自行为找借口,身体却早已俯下去,亲上吉羌泽仁的嘴,脱口而出一句“我爱你”。

清晨,悠扬清脆的铃声准时响起来,那是泽仁外婆在拜佛。
我站在门外,静静地注视那小小的身影,在供奉着几张神像的柜子前奔走。
她照常擦燃一根洋火,颤巍巍去点手里的香,可还没等香燃火就灭了,就这么一个对她而言本毫无难度的动作,却重复了五遍,而在旁边就放着打火机,可她却像是在和手里用来供奉神像的香较劲,泡在刺鼻的火烟味里,始终不肯放下手里的洋火。
似乎半途放弃就是对神灵的心不诚,心不诚就愿不能。
终于,淡淡的灰烟飘出来,婆婆握着香走到神像面前,将它们高举过顶,站定身体,一拜,二拜,三拜。
三拜之后,她将香插进香炉里,然后跪在莲花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大红柜上的神像不停叩拜,又哑又抖的声音伴着焚香味在屋子里盘旋,像我在山头,听见的,落叶被东风吹破的声音。
“菩萨啊菩萨,保佑啊,保佑我孙子吉羌泽仁快点醒过来……白发人差点送黑发人是什么道理啊,让娃些少遭点罪吧,我们这些老的只剩一把骨头了,这么多年,我们都诚心敬畏你们,没有哪里做的不对了,也没有哪里冒犯了,我家的娃遭这些罪又是为啥!”
“阎王爷要是收命就来找我们谢谢老的啊,娃些是无辜的—”
从这个角度,我能看见婆婆的侧脸,和那被皱纹围攻的,早已浑浊不堪的眼球,在里面挤不下的眼泪也只能顺着指尖往下流。
顷刻之间,就已泪流满面。
那眼泪,落在我眼里,烫得出奇得疼。
我想,如果单凭眼泪就能让世界没有病痛,那么生死就不会存在。可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吗,他们真的能听到如此渺小的声音吗?里面的他们也会仙术让人活过来,醒过来吗?
里面的神和外面的人又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而我又需要拿什么去换他们的帮助?
还是生命?
我都能给,神又会要吗?
这世界上那么多人,他们能忙的过来吗,能听见......我想说的吗?
我带着质问的心,从猩红的香头往上看,只能看到神像里的神们仙衣飘飘,他们神情慈祥悲悯,高高地,远远地,凝视着花甲老人的乞求和跪拜。
我不知道神像到底会不会显灵,只知道婆婆每天都会在他们面前跪很久,我也会在外头等着,但我们还是等不到腾云驾雾而来的仙人。
人的生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谁能告诉我,我又能去问谁。
我记得婆婆说过,每家人都有自己的保护神,神会影响着一家的气运。
我想,一位神不够,那么一群神呢?很多很多神,应该能够轻而易举就让吉羌泽仁醒来吧?
所以,我决定挨家挨户去拜。
陈列盯着我手里的东西辨认了好一阵,才疑惑地问:“你拿着这些东西去哪儿?”
我顺着他视线,看向袋子里的竹香和水果,说:“求佛。”
似乎是从我口中听到这个陌生的字眼有些震惊,陈列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怔了几秒才“啊”了一声,“什么—佛,佛?”
我点头,肯定他的疑问。
“喂,小乂,你没事吧?”陈列突然凑近,神情担忧地拍了拍我的脸,又摇了摇我肩膀,以为我走投无路变成了迷信的疯子,“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东西了?”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用呢?”
我不太愿意面对这种问题,下意识后退一步,退到生锈的绿色护栏边,然后把手伸上路去扣翘起来的漆皮,直到指甲盖发疼才停了下来。
我没有回答陈列的问题,或者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我信吗?
我不信。
但我想试试,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不论是什么,山也好,水也好,拜谁拜什么,我都要去试,无关信仰。
“陈列,人怨无可怨,会怨天,求无可求,会求天,说到底,谁又有错呢?”我说完,向下走去。
陈列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去求那些自己都不信的东西,真的能有用吗?”
我站住脚,向下冲刺的山风猛地撞在背上,互相抢着挤进这具弱小的身体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麻意瞬间从脚底灌到头顶。
他问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是啊,凭科学生存的人如何信奉神佛?
不过,自然是神秘的,不相信的我也会敬畏,不会不尊重,但我不知道这样的我会不会被接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办法,我做不到,我有所求……有所求。
不求其他,我没有贪念,我只求吉羌泽仁能够醒过来。
这么想着,我缓缓张开双臂,仰头望着天,大声地说:“如果真的能做到我所做不到的,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真的,不光是吉羌泽仁,那么所有人都会好好的,拿我所有去换,也很值得。
今天是端午节,听婆婆说,今天所有村民都可以去山上庙里祈愿还愿,还会杀一只羊,当场用大锅炒一道菜一起吃。
我想我是无法感受这个风俗,因为我满脑子都是—祈愿。
吉羌泽仁就是在那座庙里,给我祈的福。
当我去到村民家时,他们都问我是要做什么,我不知道怎么说才不会冒犯,斟酌再三才道:“想让你们的神帮帮忙。”
听着这话,他们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很快就恍然大悟,但却感觉有些为难,一种想要阻止我的为难,好像他们也觉得我这样做并不会起到多大的用处。
但最终,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转身为我打开了门。
果真如婆婆所说,每家的神都不一样,即使是同一位神,也出现了好几张不同的画像,这叫我很难区分,毕竟叩拜的时候叫对名字也是一种尊重。
上香的流程我早已烂熟于心,几乎不会出现差错。
顶着快要融化的太阳回到家时,已经临近晌午,两只膝盖由于长时间跪拜,从而出现发僵发硬的状况,不过还好,不影响走路,只是可能看起来姿势会有些诡异。
婆婆不知道我去做了什么,只是还在家等着我一起去山庙,看见我回来,她走过来拍了拍我膝盖上的灰,仰头问我:“怎么走路还绊跤了?”
我笑着摇头,说:“没有。”
我们沿着大路走向山路,这是我第二次走这条路。第一次的时候是冬天,还有吉羌泽仁在我前面,可这一次,我前面是满山的绿和空荡荡的路。
我要是记得吉羌泽仁每一步走在哪儿就好了。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有很多人聚着,他们散在庙屋周围的石头和木头上坐着,在看见我后,都很热情地打招呼。
我挺起笑,回应他们。
坚持着走过人群,我站在庙屋口,看着里面的人烧纸上香,还有拿着两只黑棕色月牙似的东西,蹲在火盆旁,先是合在手里,然后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然后说着什么“阴卦”,“阳卦”的字眼,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卜卦。
我不懂,我只是在想,吉羌泽仁的祈愿都成真了,那是不是代表里面的神灵,也可以帮我?
过了好一会儿,卜卦的老爷爷抬了抬绿色帽檐,冲我招手说:“来,娃过来,跪在这儿。”
我抬脚走进去,当初在外头就足够看到屋内全貌,然而当我真正走进来才算真正感受到它的逼仄:一个大柜子上面摆着两张神像和供果,跟前一个火盆,旁边桌子放有一堆竹香和黄纸,地上放着五六个蒲团供人跪拜。
仅这些,人就已经不够站脚并且焚香味十分浓重,甚至有些呛人。
但我顾不上这些。
上香,供果,叩拜后,打卦的爷爷让我跪在原地,对着神像说自己的愿。
“也希望原医生的伤快快好起来。”
脑海里蓦地响起吉羌泽仁的声音,将我早组织好的语言打成碎片,我注视着高处的神像,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泽仁外婆跪在我旁边,她一边烧纸一边说着每天都会重复的话。
热气扑面而来,燎得我脸疼,火光在盆里忽大忽小,纸被火烧成炭羽,经过的地方都染上了黑粉。
我看着它们在我眼前飞起来,又落下,伸手接住一大片,稍稍一动,就碎成粉末。
卜卦的爷爷说:“金花娘娘,你看,这是吉羌泽仁的外婆和好朋友,他们今天到这里来就是来问哈你,屋里躺起的那个娃到底能不能醒来。”
我知道这时候打断别人不礼貌,所以自己低低地纠正了一句,“不是好朋友,是未婚夫。”
随后,那位爷爷开始卜卦,他单膝跪在地上,将手中的月牙角扔在地上,角一面圆滑,一面平整,我不知道如何算阴,如何算阳,更不知道如何搭配才最吉利,只能靠卜卦爷爷的神色来辨别这场卜卦的结果。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逐渐凝重下来,卜卦爷爷“啧”了一声,转头看着神像说:“你这给的什么卦,我就说一句,我就要个答案,吉羌泽仁那娃能不能醒!”
他说着,高高扬起手,角摔在地上,溅起一层香灰,半只角落在我膝前,恰好接住了,忽然从眼里掉出去的一滴泪。

邓尕泽旺/陈列
我今年二十七,遇到很多人,也谈过不少恋爱,向往自由,喜欢用镜头记录世界的每一个美丽角落,等到跑不动了,看倦了,就和身边的那个人住在一间房子里,死的时候能有个队友。
我一直都是这么打算的,
—在没有遇到那个叫邓尕泽旺的少年之前。
“怎么,大城市来的公子哥,住不惯我们的农村自建房?”邓尕泽旺停下手中给兽面具上颜色的动作,斜眼透过镜头瞪我,“晃来晃去的,你身上长蛆了啊?”
镜头里的人脸,稚气却张扬。
邓尕泽旺的长相不如吉羌泽仁的正挺,或许是小几岁,还没完全长开。微长的头发显得他多几分俊美,也就是俗称的美男,但他较于平常的美男,五官会深邃很多,按我的理解来形容的话,就是眉清目秀的野马。
不过,这匹马的脾气不太好。
由于注意力太集中,我一时忘记应对这句吐槽,很快就被邓尕泽旺没好气的骂声惊醒。
“拍拍拍,一天到晚就知道拍,他妈的答应帮我拍,真是说一套做一套,你倒是拍面具啊,怼着我拍什么,我是非遗啊?!”
被贴脸警告后,我才恋恋不舍地移开镜头,多次恋爱积累了一肚子夸人哄人的话,此时此刻那可谓是信手拈来,“这么好看的脸不记录下来太可惜了,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邓尕泽旺闻声神色一皱,对我的夸奖有些抗拒,他别开脸,毫不掩饰厌恶地说:“别恶心人,还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我可不是和你们一样的人。”
看来,他已经对吉羌泽仁和原乂之间的关系变化有所察觉,并且以为我也是会和同性产生纠葛的人,如果换做以前,我一定会积极解释表明立场,但现在,我却奇异地克制住了这种想法。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没有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吃过瘪,更被说被把父母辈挂在嘴上骂,或许是我家里的原因,除了原乂,身边的所有人在和我的相处中多少都是有所保留,从没有人像邓尕泽旺这样,把情绪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给我看,不需要我用任何技巧去辨别。
又或许是因为他是原乂喜欢的人的亲戚,我才纵容了他一些,更何况,我觉得,这个小孩儿,除了嘴不饶人外,还是挺有趣的。
我看着镜头里定格的脸,笑着说:“怎么能顶着这么帅的脸说脏话呢,这要是上传到网上你的非遗还要不要宣传了?”
邓尕泽旺像是又要骂我,却被我故意逗他的话吓到,一时之间欲言又止,转眼间耳朵就红了个透。
我没忍住笑出声,走过去揉了揉他头顶的头发,说:“年轻人真禁不起逗。”
听见这句话,邓尕泽旺瞬间炸毛,掼开我的手臂,整个人从板凳上弹起来,抓着画笔往我脸上抹,“你个老不死的说谁小呢!”
我猝不及防被颜料糊了一脸,柔软的毫毛划在脸上不会感到疼,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后果就是......被撵出门。
我面对着紧闭的门,有些尴尬地擦着脸上黏糊糊的颜料,“嗐,我才二十七嘛,才比你大九岁,嘶……行吧,确实有些老。”
虽然我也有自知之明吧,但被小孩子说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伤心的。
我也不指望邓尕泽旺一时半会儿会给我开门了,转角走进雪里。
这边的雪又轻又小,和细碎的羽毛一样,掉在地上几秒之内就化成水,总之,过了好一阵,地上还是那么薄一层,我都替它们着急。
冬天,本来就是一个单调的季节,不过那远处山上缠着的大片雪雾,倒是和女孩儿们身上穿的白裙子一样好看。
我将镜头对准远方,却被不明物体混淆视线,仔细查看,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颜料糊在了镜头上,我尝试着擦了擦,不擦还好,一擦更脏了。
我虽然没有洁癖,但也算是爱干净,尤其是对相机,我绝对不允许它受脏。
瞧着糊涂的颜料,我下意识皱起眉,在原地定了一会儿,横竖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只好踩着还不到一百个的脚印往回走,回到门外,我轻轻叩了叩窗户,里头穿着金色藏袍的少年扭头看过来,我晃着相机,并指着上面的颜料,示意自己想要进门处理一下,因为如果不及时清理的话,很有可能会留下很多瑕疵,换句话说,就是废了。
邓尕泽旺的视线顺着我的手指落在相机上,但也只是瞥一眼就扭过头,不过很快又转回来,就在我以为他明白我意思放我进去时,却看见他冲我翻了一个实在的白眼,然后像一只小怪兽呲牙般冲着我说:“死笑鸡冻不死你!”
“……小屁孩儿。”我也懒得跟一小孩儿计较,只好走向旁边的水池,它跟前杵着一根生着黄锈的铁水管,虽然说就着自来水洗有些潦草,但也不至于让相机当场报废,死马当活马医吧。
冬天的铁格外冰冷,我伸手去拧,使了好大劲儿才拧动,可不仅没有一滴水流出来,反而水管发出“咯吱吱”的嘶吟,给我一种它下一秒就要爆炸的错觉。
我也搞不懂这是个什么机关,但为了安全着想,只好放弃这个方法,转头又趴在窗户边,隔着生满锈的铁栏眼巴巴朝里望,“小旺仔乖乖,把门儿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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