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世,他和城主是有些交集的。
“梦之城重启了,城主却是原装的。”他咬着自己的指节,自言自语,“那这个城主,也就没用了。”
靳白羽的牙齿很尖。
手指顿时被咬的鲜血淋漓,皮肤被撕了下来,白色的骨头上黏着粉红色的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车载香精的味道,橙子味。
“运气真好啊,小舟。”
上城区。
和下城区不一样,上城区是夜晚,也是有路灯的。
白色的超梦体们在路面爬行,速度极快,像是敏捷的豹子。
它们大的有七八米,小的也有三四米。数量又多,从高处俯瞰,大概像是白色的肉蟑螂。
相比于上城区的原住民,它们体格不大,但胜在数量众多。超梦体也伤亡惨重,但整体来说,应该是赢了。
地上到处都是血。绿色的,红色的,蓝色的。
被咬下的章鱼触手倒在街上,占据了半边街道。触手上的瘤子还在抽搐着蠕动,挤出黄色的汁液。
出于好奇,已经变成老鼠的海因里希拿出刀,狠狠切下来一截,片成了章鱼刺身。
他在战场穿梭,把盘子高高举起,端到赢舟身边:“吱?”
-吃吗?
海因里希现在只到赢舟的腰。
赢舟瞥了眼,这章鱼刺身的原材料,似乎是自己上城区的邻居,叫尤里。
他是见过尤里原型的,犹豫片刻后,摆了一下手:“算了。这条章鱼我认识,叫尤里。”
指挥超梦体的人是胡巴。目前依然在清扫战场。
他坐在一头超梦体的头上,黑色的老鼠毛已经被各种液体浇了个透。
胡巴“吱”了两声。海因里希掉头,蹦跶着,把这盘刺身端到了胡巴面前。
“吃吗?感觉这章鱼味道还不错。”
胡巴抓起一片,往嘴里送去:“嗯,确实还行。”
“赢舟这个没品的东西,都不知道这玩意在外面能卖多少……放在我们实验室都是很值钱的动物实验体。”海因里希道,“对了,这章鱼腿好像是一个叫尤里的上城区居民生产的。”
胡巴手里抓着的剩下半截章鱼刺身“啪嗒”,掉在了超梦体的头上。
海因里希问:“你怎么了?”
胡巴忍住了呕吐的冲动,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当年,有个被抓走的鼠人,名字就叫尤里。
一只大章鱼的尸体被人从海里拖拽出来,摆在了花园广场上。
跟着倒在地上的,还有一位男明星的广告牌,身体残缺的尤里和它喜欢的粉红色黏液泡有了一张合照。
尤里身体接近三十米长。长得像是被水压压扁了,很丑。
它旁边还躺着另一位上城区居民,整体看像只海葵,三个脑袋,每个扁平的脑袋上都长着奇怪的蓝色眼睛,身体有着肥厚的肉质感,粗壮的根茎被撕咬地不成样子。
超梦体死伤数量占比一半。还活着的超梦体趴在地上,纷纷喘着气。
鼠人们从包里拿出红色的梦矿石,挨个喂着这些白色怪物。
超梦体趴在地上,从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噜的响声。
换成小动物大概会很可爱,但因为这些怪物体格都太大了,呼噜噜起来像是在打雷,偶尔还龇出獠牙打个嗝,吓人。
现在是晚上,上城区有路灯,但也不至于亮如白昼。
胡巴提着小夜灯,一个个的打量这些尸体,表情严肃而沉默。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正在试图从这些尸体的身上,寻找到故人的影子。
“尤里之前断过一根手指。这只章鱼只有九条章鱼腿。”
“沙利文之前被打掉了门牙,这个肌肉人的嘴里也没有门牙。”
照着照着,胡巴停下了。
刨根问底的追求问题的答案,又能有什么意义呢。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就像是被使用过的时间,消失后不会存在,脑海里的记忆就是时间留下的尸体。
在战况如此激烈的上城区,却有一辆公交车缓缓从远处驶来,停在了公交站旁边。
这辆公交车没有写目的地,开车的人面色惨白,直视前方,几只蛆在半腐烂的身体里钻来钻去。
公交车的起点站叫梦之城,终点站写的梦境之外。
赢舟低头,看了眼时间。夜里三点。
这应该就是槐江说的那辆通向现实的公交。但不知道为何来的晚了一些。
车辆在站点位置停下,公交车的大门自动开启。
公交里,槐江坐在床边,打开窗户,面带微笑地朝他招手:“赢舟,还不上车吗?”
他头顶的独角重新长了出来,形状像笋尖,有着玉石一样的通透感。顶端颜色血红。
这还是槐江第一次叫他名字。之前都是贵宾、客人来回的叫。但这也是赢舟第一次在酒店外的地方看见槐江。
赢舟很意外:“你为什么会在车上?”
槐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因为我是追求利益的资本家。现在,梦之城已经无利可图了。当然,其实我不在车上也能离开,只是搭车更加方便。节能减排嘛。”
他来梦之城开分店,是想干掉城主,接管梦之城。
但仔细研究后,槐江发现,这桩生意似乎有些得不偿失。
毫无疑问,梦之城是一个非常强大的诡域。
在上一世,梦之城吸纳了上千万的生命,极大程度加速了区域性诡异化的进程。它独特的榨汁制度,既保证了梦之城的运转,也保证了耗材的可持续性使用。
但之前的优势,反而成为了现在的劣势。
这个诡域本身,是没有瞬杀能力的。它可以把人分到下城区,让制度榨干一个个痛苦疲惫的灵魂,却没办法直接用异能杀死它们。
而梦之城体格过于庞大,维持它的运转需要的能耗惊人。顾天临是诡域的所有者,也不过是靠着节能减排、进口耗材和诡域自带的原料,勉强维持城市的运转。
就像有个等级1级的玩家,大家都在新手村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等级10级的装备。
这个装备处于破损状态,勉强能使用,发挥出1.5级的功效,但需要8级的资源,才能修复回10级的状态,以形成对周围同在新手村玩家的降维打击。
塞萨里酒店自己的耗材都不够用,实在挤不出来多的,分给梦之城。
而且,大量进口耗材,很容易被异能局的人盯上。
那时候,槐江的处理优先度,就会从普通调整为“特等加急”。
异能局的职工已经用事实证明过了,他们发起疯来不计代价,有着玉石俱焚的决心,是祸害们都会害怕的存在。
或许还有一个方法解决问题。那就是放弃这个诡域原本的秩序,建立新的制度。
……但这个行为,无异于是把10级神装融成原材料,然后自己重新打造出一个1级新手装。
总之,持有这支股票,从长期看,也许是盈利的。但短期来说,很不划算。还有可能让现在资金不足的槐江血本无归。
所以他选择了放弃。在凌晨时分,找到了这辆班车,并且用武力强迫司机给他打开了门。
槐江没有梦之城的户口,按理说是不能上这辆车的。
这也是车辆晚点的原因。
赢舟思考片刻,指向了那些还在广场上的鼠人:“可以带它们走吗?”
槐江的表情依然笑眯眯的:“车票钱够的话,当然是可以的。但它们并不属于你的世界,就算带出去,结果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赢舟肩膀上坐着的影子。
影子手里拿着一片章鱼足,小口小口地啃着。圆圆的刺身片上被啃出好多个月牙似的印子。
但赢舟摸过了,四毛明明还没长出乳牙,手指摸进它的嘴里,感觉空空的,也不知道这些印子是哪儿来的。
“有时候好的初衷,也会带来更坏的结果。学不会舍弃的人,最后反而失去了一切。”
赢舟下意识地抬起手,罩在四毛身上,挡住了槐江的视线。
槐江倒也不生气:“车要开了,要走吗?”
周围的灯在这一刻,全部熄灭。
赢舟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梦之城没有能源供给,算算矿石存量,刚好能让城市运作到现在。
上城区的住民已经被解决,下城区得到了控制。只剩城主所在的中城区还在负隅顽抗。按理说现在有没有赢舟差别都不大,但赢舟在短暂地思考后,还是摇了摇头。
槐江倒也不生气:“好吧,那期待我们可以下次再见。你的骰子还在我这呢。”
随着灯光熄灭,梦之城的许多东西也在跟着消失。
最先消失的,是中城区的住民。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真人。
酒吧里,DJ突然炸开,成为一个个光点粒子散开。
舞池里扭动的白领惊呼了一声:“这是什么新的视觉特效吗?”
然后他发现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炸开,消失。他试图抓住身边的人,然而只抓住了一堆空气。
长的像秋蝉的小白领不明所以,在空荡荡的的舞台中央,发出了无助的鸣叫。
然后他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他其实死了很多年……第一次死亡,是在去下城区的车上。他失去了自己的身体。
第二次死亡,是他攒够了2000分,从下城区来到中城区……他进入户政大厅,那些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洗掉了他的记忆,又编排了新的……从此后他就是中城区的原住民了,有新的父母、孩子。尽管身体上,他在排斥它们;但记忆却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家人。
他不记得自己的家乡;也不记得自己答应过妻子和女儿,下班后要回家吃饭。
秋蝉感觉到了极端的痛苦。这种痛苦淹没了一切。像是当头一棒。早该忘记的记忆卷土重来,像是一把把带毒的刀。
但一切都是徒劳。他逐渐分不清自己是谁,到底是梦之城里的人,还是梦之城外的人。他也不想再分清楚那些东西了,真实只会让他感到痛苦,让他想起自己错过的人,和在梦之城里一次次的轮回。
对,这是他第五次在中城区当人。
在中城区当人,寿终正寝,然后回下城区当狗。
灵魂是不会死的。
痛苦是可以反复咀嚼的。
秋蝉尖叫着扇动起翅膀,上蹿下跳,在半空翻滚,想要抵挡这种痛苦。
可它抵抗不了,淹没一切的绝望碾压过它弱小的躯体,它用节肢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终于,一切结束了。
跟着消失的,是超市里的食材,水库里的水。
一切会被消耗的东西……都消失了。超市里只剩下了空荡荡的货架。
顾天临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看着城市的灯光由远及近的熄灭。
女秘书慌慌张张地推开门:“城主!梦之城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东西都不见了?是因为那些劣种吗?——城主!我们走吧!”
女秘书往前走了两步,想来推动办公室的椅子。
鲜少有人知道,城主的身体是动不了的。他就像是长在椅子上的一棵树。所以,他很少离开办公室。
但女秘书只是往前走了两步,也慢慢消散在空中。
城主发出了凄厉的笑声:“可惜天黑的太快。想走已经晚了。”
接着消失的,是那些名贵的古董、装饰。那些精致、冰冷的建筑。堪称奇迹的交通站。广播台。街头,路面……
梦之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一个巨大的、深红色的蚁巢。
而这个蚁巢的起点,是从顾天临敞开的后背开始的。
顾天临很少动,并不是像秘书以为的那样,瘫痪了。
而是他背着整个梦之城。蚁巢明明依靠他的身体建立,他是钉在蚁巢上的一只蚂蚁。人们却觉得他是主人。
暗红的岩石像是沾染血的骨骼,所有的一切都在上面、靠着梦矿衍生。
好在,作为核心的梦之大厦依然存在。
顾天临转头,看向了自己的收藏室。
那里曾经有很多藏品,后来只有一个藏品。刚运进来,巴拉啦的尸体。
白色的蠕虫还没来得及被分割,挤在一起。尸体冻的硬邦邦的。
它不该在的。可它为什么存在?
顾天临想到一个可能。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
“……好恶心的虫子。”他低垂着头,“你不该已经结婚了吗?”
赢舟以前在志怪小说里看见过一个故事,说有个书生进京赶考,遇上大户人家设夜宴。书生进去吃席,满桌红烧肘子东坡肉,书生吃得肚皮滚圆,喝酒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醒来时,才发现遇上了狐仙,喝的是马尿,吃的是虫子和土。
而现在,赢舟看着逐渐显露原形的梦之城,也有一种同样的荒谬感。
公交车已经开远,消失在路边。
广场上,上城区居民们的尸体正在消解,变成肉酱一样的泥水,融入深红的岩石中。成为滋养整座城市的肥料。
而仅剩的几十头超梦体哀嚎着,一个个地变回了月亮似的圆灯。
萤火之光当然比不过皓月,却是如今唯一的光源。
它们像是气球一样,朝半空漂去,却并不走远,而是汇聚在仅剩的几个人的头顶,努力地照亮着前方的路。
胡巴看着一个个飞回天上的超梦体,头高高扬起,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他指着自己头顶的圆球:“我感觉到了,这个才是尤里……”
他们拿走了尤里的身体,却拿不走他的灵魂。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处,那里原本戴着一条监视器,是入城的时候安检员分配的,说的是象征身份的手链。
赢舟曾经想过要取下来,只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反而把自己手腕弄得又红又肿。
而现在,那条手链终于现出原形。
它像是深红色的细小血管,缠绕在赢舟的手腕上,内部长着用于吸血的尖刺。
这些尖刺深深扎进了赢舟的肉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刺像是中毒一样,呈现出枯败的黄黑色。没有发挥应有的功效。
赢舟皱眉,把这段缠在手腕上的红色线状物剪断,近乎凝固的深黑色液体“咕叽”一声,从管壁里飞溅到地上。
其他人的手上也有监视器。但他就不那么幸运了。
海因里希身上的监视器是一条深红色的大虫子,已经吸饱了血。肚皮滚圆。
他十分嫌弃地把这条蚂蟥扯了下来,甩在地上,用鞋底碾过。粗糙的地面像是多了一条红色的彩绘。
鼠人们解除诅咒,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但脸上却并没有太多欣喜的神色。
海因里希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们正在消失。是梦之城在消失吗?”
和那些瞬间蒸发的假人不同,它们这些真实的灵魂,也在消失。
有些不怎么起眼的,消失得很快,就像是大夏天里蒸发的一摊水;而有些影响力的,消失速度就慢一些。
例如胡巴、海因里希,他们的身体表面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一个个发光的小圆点正在从身体里漂浮出。
这些光点在空气中消散,和消失的尸体一样,成为梦之城的能量。
谢东壁从洞穴里探出头来,身上全是汗水和泥浆:“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十几分钟前,他还在广场,和其他鼠人清点战利品。一眨眼,世界就变了个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谢东壁还以为自己在下城区的宿舍里睡觉,然后梦醒了。
谢东壁的身体也在往外飘着小光点,只是速度比其他人慢很多。
几个还没来得及消失的鼠人同样来到了这里,他们带着头顶的光球,汇入了大部队中。
“对啊,胡巴,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周围的环境都消失了?”
“不能说消失吧,这才是诡域真实的样子,梦之城不过是建立在这些红石头上的幻影。”
“哈哈哈,但我怎么觉得我们也快消失了。说起来,好像的确有人不见了吧。我身上的光也越来越淡了。”一个女孩发出了笑声,“而且我回到了18岁诶!我就是18岁那年进来的。那天本来想和喜欢的人表白。结果在路边睡着了。在梦之城打工了几个月,人老了不少,还变成了白老鼠。”
鼠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胡巴手里还提着那盏油灯,他唇微动,表情凝重又带着一丝歉意:“……对不起,有件事情其实瞒着你们。就是,我们的身体其实已经不在了。所以,毁掉梦之城,我们也会死。还有诡域里的其他人……我们的身体都不在了。”
大多数人还在下城区,也就是蚁巢的底部。离这里很远。他们也许还做着回归现实世界的美梦。也可能已经随着灯光的熄灭而消失。
在沉默片刻后,说自己是白老鼠的女孩第一个拍了拍胡巴的肩膀:“什么死不死的。其实进入梦之城那天,我们已经在现实里死了吧。”
“是啊,”大家纷纷安慰着流眼泪的胡巴,“很高兴认识你们……哈哈哈我在末世只是一个普通的跑车司机,放在平时可没机会认识财阀少爷和研究所学阀的。而且毁掉梦之城,才能避免其他人重复我们的悲剧嘛。不过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的,这样我还来得及和朋友告别。”
仅剩的五只鼠人互相抱在了一起。大家都没有再说话,但光点依然接连不断地从它们身体里飘出。
谢东壁推了推眼镜,站在一边。
他虽然是鼠人,但加入的时间还是太短。唯一熟一点的人是海因里希,还做不到这么真情实感。
赢舟其实有个猜测。那就是这些灵魂其实是能量,顾天临正在吸收它们。
“接下来该干什么?”一个鼠人问。
胡巴提起了灯,擦了擦眼泪,表情逐渐坚定:“我好像听维克多提起过。但时间太久远,我也不确定那到底是真的还是梦。我们去蚁巢的最中心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胡巴转头,温和的目光落在赢舟的身上:“你其实已经可以出去了吧?虽然错过了末班车,但那条路并没有消失……你还要和我们一起吗?”
唯一没有被蚁巢吸收的人是赢舟。所有人都在发光,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
只有赢舟,还是一团实心的人。
若非头顶的光球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几乎看不见他人在哪。
赢舟猜测,也许是因为他的户口还没有正式入籍。因此,还不算梦之城的一员。
毕竟之前槐江也说过,他还没被梦之城同化。
赢舟想,去蚁巢中心,无非是再遇上几个小BOSS,最后打一个大BOSS……狂暴状态顾天临?也不知道好不好打。而他现在,只要捆着谢东壁离开,就能回去了。
当然,谢东壁也许并不想离开。毕竟他的梦还没醒,他还想要接管梦之城。
但赢舟觉得,如果只有恐惧、怨恨和血肉,才能维持梦之城的运转。那最好的解法,其实是让梦之城消失。
反正谢东壁也打不过他,他可以扛着谢东壁走。
谢东壁也没彻底被梦之城同化,离开这里,虽然会丢掉一些东西,但问题不大。
而其他人的命运跟他,其实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圈。
赢舟开口,说的却是:“来都来了。”
这些鼠人可不是异能者,也没有进化源。
失去超梦体,他们就是最普通不过的人类……甚至都说不上是年富力强。
更何况,如果想解决掉城主这个祸害,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赢舟挺喜欢痛打落水狗的。
胡巴说:“那走吧……尤里,安西,索菲亚……”
他一个个念着头顶白色小球的名字。
“麻烦你们最后一次,带一下路吧。”
发光的圆球滚动起来,汇聚成一团亮堂堂的云,往前飘去。
这片光云在蚁巢里行动自如,一会往上,一会往下。指引着前行的路。
“好像回到了在矿洞挖矿的时候,”有人笑着说,“我其实很讨厌干活。但现在想想,也不是完全的痛恨……饭很难吃,但是晚上胡巴会唱歌。”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没了。
赢舟走在队伍的最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人越来越淡,身上飘出的光点也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接着是那只白老鼠。她性格活泼,一路上说的话最多。
她的声音在谈起学校路边的蛋糕店时,戛然而止。
海因里希落后了几步,走到赢舟的身边:“给你看过的资料,你都记下了吗?”
那是他和胡巴整理的,觉得对未来有用的东西。
赢舟开口道:“记下来了。”
他的记性很好。
谢东壁睁大眼:“什么资料,我怎么不知道?”
海因里希声音凉凉的,听上去阴阳怪气:“你当然不知道,你那时候还在组织鼠鼠运动呢,是不是还想架空胡巴。”
谢东壁被呛了一下,不敢说话。
海因里希对赢舟道:“我相信谢东壁初心是好的。我也相信他描绘的未来。但人是经不住考验的……你们出去后多盯着他,他像是那种会不声不响干大事的人。哎,说起来,如果是平行宇宙,你们在未来也会遇到‘海因里希’吗?那时候我们是初遇还是重逢呢?”
在前往中城区的路上,海因里希也消失了。地上留下了一件研究所标配的制服外套。
外套洗得发白,研究所的标记都有些掉色。
谢东壁弯腰,把这件衣服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套在了自己身上。
前方已经能远远地看见梦之大厦。
它被一层层的红色细线包裹着,像是藏在蚁巢深处的心脏。
就连胡巴的颜色也越来越淡。
离大厦还差十几米的时候,胡巴缓缓停下了脚步。
出乎意料地,大厦的门口有人。
维克多站在门前,还是那身打扮,银色的假发,燕尾西装。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胡巴隔着一条街,和维克多对视了几秒。
他以为自己的心情会很复杂,毕竟他对维克多的感情就很复杂。一开始是崇敬和喜爱,后来是怨恨和不解。
但现在,胡巴发现,自己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他甚至都没有失望。
他不会再像年轻时那样追问为什么,也不会去爱或者恨什么东西。
过于激烈的情绪,无论爱恨,都是消耗。
但没想到,反而是维克多先打了招呼:“没想到现在鼠人的领袖是你啊。小胡巴。你的同伴呢?怎么只剩两个人了?代价是不是太沉重了一点。”
维克多的脸上还刻着那个NO.1的奴隶编号。
赢舟拍了拍胡巴的肩膀,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维克多,你不就是城主之一吗?”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对方的身份,“倒也不用再拿一张皮来刺激人了吧。还是说你已经匮乏到不愿意放过这么一点痛苦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