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猜测和真相已经很接近了。
赢舟问:“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他说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哎,你知道的,我们末日后这一代人,多少有点虚无主义倾向。当时我也没多想。”
海因里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总之,研究所过去以为,他们能靠着知识的力量,用技术控制诡异生物,实际上并不绝对。祸害随时可能挣脱束缚。而且,就算是之前尝试控制诡异生物,那也是仅限于智力较低、没有思考能力的诡异生物,城主明显不在这个范围内,他的思维能力不差;所以,谢东壁想尝试的,也只能尝试的方案,是第二种,控制进化源。”
“说是控制进化源,其实不太标准。更标准的说法,是‘继承’……但这不是我的研究领域。”海因里希犹豫了片刻,“有成功的先例。比如,太岁就继承了鸦的诡域;还有更迭了好几次的农场主。
“但这种事通常都发生在祸害和祸害之间。按理说,异能者和祸害都拥有进化源,都是同样的力量体系,也是能继承诡域的。但也许是我太孤陋寡闻,除了三组那个裴天因,还没听说过别的成功案例。”
谢东壁是元问心介绍过来的。
之前,赢舟试探着问过一次,对方看上去对未来一无所知,掌握的信息还没他多。
但现在看,谢东壁多半也是重生来的,只是藏着捏着不说。
“继承,就是,杀了诡域的主人,然后继承它的进化源。不过有前提。第一是继承者要和被继承的进化源有一定的匹配度;第二是,不能让进化源彻底失活……而且,继承诡域这种事,本身也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
谢东壁很久都没睡个好觉了。在梦之城里其实是不会困的,但他经常使用异能,精神上的疲惫根本控制不住。
醒来的时候,谢东壁有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在何处。
他在梦里想起了自己将死的日子。
谢东壁没有子嗣,上辈子也不是异能者,死因是年纪大,喜丧。他做的是秘密研究,知道的人很少,同时期的人基本都不在了,于是,病床边只围绕着零星几个人,是他的学生和同事。
他记得自己在死前问了三次,裴天因回来了吗。他们说没有,还在执行任务。
但他分明看见,一墙之隔,玻璃上印出一团漆黑的影子,像是忽明忽灭燃烧的焰火。
谢东壁还有好多没说完的话。他其实想跟裴天因说,如果太累就休息吧。没有什么是应该做的。裴天因随母姓,姓裴。天因取自天婴。他本该在妈妈的肚子里就死的,是他们自私地延续了它的生命。一直在索取,只能给出很少很少的回报。甚至连他想救的人也没救下。
为了私欲叫自私。为了一个和他无关的大义,难道就不叫自私吗?
谢东壁闭上眼的时候,世界是昏暗的黑色。就像是今天这个房间的光线这样。
赢舟推开门,走了进来,打开灯:“醒了?”
谢东壁在枕头边摸到了自己的眼镜,揉了揉眉心:“嗯。现在什么时候?我今天还没上班。”
好恐怖的工作狂。连挖矿都不愿意缺勤一天。
赢舟:“你睡着的时候,我去见了鼠人。”
谢东壁眨了眨眼,眼神恢复清明:“嗯,然后呢?”
“我不打算走了。”
“为什么?”谢东壁语气震惊。
赢舟质问:“你有做过项目规划吗?比如要多少超梦体才能攻占现在的梦之城?比如如何把这些只在夜晚存在的超梦体运输到中城区、上城区?如何对付上城区的伥鬼?如何杀死城主?你和梦之城这个诡域有多少适配度?如果继承失败又有什么备选方案?”
谢东壁顿时哑口无言:“……我打算先观察一下,再来思考这些问题。”
赢舟:“每天上班14个小时,还是重体力劳动,你甚至都没有通行权限。”
谢东壁不说话了。
“我可以召见这里交通站的员工,可以索要临时通行权限。而且,我是这里唯一的攻击型异能者。”
虽然只是召唤影子打人,但的确也算攻击型。
终于,谢东壁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框:“好吧。毕竟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做决定。”
参会人员:赢舟,谢东壁,海因里希,胡巴。
“上城区入住资格考核是7天,现在只剩最后两天。”赢舟坦言道,“城主是不可能让我通过考核的。所以如果可能,最好在两天内解决这件事。”
“要是两天里解决不了呢?”
赢舟回答:“那就从头再来。”
自古以来,想毁掉一个城市都是很不容易的。如果是谋权篡位,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但——这里毕竟只是一个诡域。
他们要面对的,也不是什么精密的国家机器,而是城主一个人。
他说得很坚定,这让在梦之城生活多年的海因里希和胡巴都是心头一颤。
胡巴握紧了拳头:“你说的对,大不了从头再来。梦之城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我们这一批不在了,后面也会有别人。”
他们不是土生土长的梦之城土著,不可能认命。
而且,梦之城也孕育不出土著,只能用诡异能力给人洗脑。
赢舟倒是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在上城区逛过,见过那些所谓的“大人们”,也见过城主。知道以梦之城现在的发展水平,只要自己坚持不被同化,想杀死他还是有些难度的。
“梦之城的能源是靠梦矿提供的,第一步,需要中断梦矿的供应,让梦之城陷入瘫痪。梦之城应该有储备能源,但绝对不会太多。我们很早以前就发现了,梦矿不是普通的矿石,它更像是……什么生物组织。保质期非常短。”
“第二步,控制交通站。”
“我觉得可以直接去上城区,先解决掉梦之城养的伥鬼。可以极大程度削弱梦之城战斗力。”
说着,众人把目光投向了赢舟。
赢舟:“我在梦之城的居民编号是13。去掉我,一共12个伥鬼。和我观察到的差不多。至于战力是多少灵顿,我不太清楚。但应该不会超过2000。毕竟城主也只有那么点。”
当然,诡异生物的杀伤力不能完全用灵顿数值来代替。也经常有战力强悍的异能者在精神攻击下翻车。
但在梦之城,这么衡量倒是没有太大问题。因为那些畸变人多半也采用的物理攻击手段。
胡巴愣了许久:“目前有107头超梦体……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上城区会有很多人的。之前,上一次,五千多头超梦体,都死了。所以我,一直不敢行动。”
鼠鼠运动的上一任领袖是维克多。他们一度攻入上城区,那似乎是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但他们还是失败了。几千头超梦体只剩下了最后十几头。鼠人们狼狈地逃回地底,因为带来了战乱,成了真正的过街老鼠。
更致命的打击是,维克多叛变了。
他加入了中城区,面带笑容地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他说鼠人是一群肮脏、下贱的蛀虫,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带来战火、暴乱,鼠人们想要毁掉梦之城。他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被蛊惑蒙蔽,但现在不会了。他会站出来揭秘鼠人的真实面目。
很难形容,胡巴在食堂电视上看到这个采访时候的心情。
晚上聚会的时候,幸存的鼠人说,维克多这么宣传,只是想要活下来,他一定是被逼的。我们不能怪他。
维克多是个很好的领袖。几乎是他一手把整个团体带大,还养育了那么多的超梦体。
他说,阴沟里的老鼠也有资格仰望星空。
胡巴还记得自己第一天加入团队,维克多拍了拍他的肩膀,分了他半块巧克力,笑着说:“偷偷找站长买的。别告诉其他人。”
但后来,来自上城区的清算,让他放弃了幻想。身边鼠人一个个减少,他们被套上头套,在矿场吊死、在垃圾回收站淹死、在食堂门口被枪毙……
周围人拍手鼓掌:“早该死了!阴沟里的老鼠,天天晚上都来偷矿石!”
胡巴也跟着鼓掌,欢欣雀跃,在晚上,却一个人用被子蒙着头,无声地大哭。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久到胡巴回想起来,已经不再心痛。
过去的回忆像是一个巴掌,每想起一次就要挨一个耳光。
或许是胡巴加入得太晚,清算鼠人的时候,漏掉了他这么一个。
胡巴不愿意去死,死亡是逃避,是永远的认输。胡巴不喜欢认输。
但也丧失了所有锐气,他和普通的居民一样,上班,挖矿,日复一日。只是因为自己会在晚上变成老鼠,而不愿意住宿。
但后来——总会有新来的下城区住民,变成鼠人。
说是固执也好,愚蠢也好。这些人不是接受不了自己从云端跌落,而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价值观,这样的世界。
它们没有被同化成怪物,却变成了和周围格格不入的鼠人。
因为没有前辈领路,这些鼠人总是在天黑后的宿舍里显露原形,又在第二天被告密者谋杀。
所以胡巴又一次站了出来。他学着维克多曾经的样子,团结其他鼠人,驯养超梦体,并且教新来的鼠人和超梦体沟通。
它们是和世界格格不入的怪物,所以是天然的同盟。对彼此有着天然的亲近。
很长一段时间,胡巴其实不知道,自己做这些有什么用。
他只是……不想和这样的世界妥协。
上中下几个城区信息不互通,下城区的信息是最为闭塞的。
胡巴完全不知道,上城区已经发生了这样的巨变。连住民都只剩下了12个。
他又一次重复:“……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胡巴能养这么多超梦体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超梦体吃梦矿维生,而梦矿在梦之城是被严格管控的物品。私藏1克,监视器都会报警。
“之前可能确实有很多人,”赢舟安慰他,“没关系,现在知道也不晚。”
现实世界,赢舟从遭遇诡异生物到成为异能者,也才过去几个月。
胡巴的目光却很呆滞,像是陷入了回忆中。
他的表情格外复杂,也格外疲惫。
赢舟听说,为了某个目标长途跋涉的人,在抵达终点时,脸上的表情往往不是喜悦,而是尘埃落定的疲惫。倦意会像是风湿,从身体的每根骨头里,混合疼痛一起渗透出来。
胡巴喃喃:“好吧,我知道怎么毁掉梦矿……先从第一步开始吧。”
从横截面看,下城区像是一个巨大的地下蚁巢。
而在蚁巢的底部,则是供养了整个梦之城的梦矿坑。
据说,在巅峰时期,下城区一共有108个梦矿同时开工,数以十万计的矿场工人在洞穴中劳作,昼夜不休。
但现在嘛,因为人不够,梦矿生产出的资源也不够,所以,恢复生产这么久,也只有十几个小矿,一千来个员工。
不过,这些消息,可能只有城主知道。
毕竟每个员工,都是在早上起床后,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挖矿上班。
梦矿洞生产的矿石不像现实里那样,接连成片。
它们更像是花椒,需要人亲手采撷。
梦矿长在一根根支撑洞穴的红色石柱上,像是从身体中结出来的肉红色瘤子。
从梦之城其他两个城区来看,这里的科技水平是很先进的。但在地下,人们依然使用最原始的劳动手段来换取资源。
很难说,这里面的深层原因,究竟是梦矿不方便用机械批量采摘;还是为了保留人工岗位,避免科技入侵;还是城主单纯想虐待下城区住民。
以赢舟对城主的了解,原因多半是1和3结合。
一个衣衫褴褛的矿工握着锄头,狠狠往面前的石头上一敲。
石头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像是婴儿啼哭。
梦矿被敲了下来,原本生长的地方留下一个坑,流出半凝固状态的红色液体。
矿工擦了擦汗,把这枚带着红色不明液体的瘤子丢进一旁的采集箱,低声暗骂:“西八!”
矿工当年也是大名鼎鼎的财阀少爷,名校毕业,热衷健身,身材像双开门冰箱,还有一个欠债后肉偿的床伴;原本的生活是很滋润的,但现在,他已经在下城区挖矿五年了。
因为挖矿技术高超,他连续三年获得矿工标兵奖章,别人工资都是10点一天,他能拿12点。
再攒上几年,他就能去中城区生活了。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到现代社会,矿工挖矿的动作都变得更加有力起来。
矿场的工头戴着安全帽,手抄在背后,握着一条油渍斑斑的皮拍。每当发现有人偷懒时,这皮拍子就会毫不留情地抽向下城区居民的背。
工头这种基层干部,基本都是从下城区居民里选出来的。
比如正在巡逻的这只,他靠着卖友求荣,成功从矿工变成了工头。工头的皮肤逐渐变绿,头顶的头发脱落,嘴变长,像是鸟的喙。再过几年时间,就和真正的中城区住民没有区别了。
工头知道,自己从畸变那天开始,就是没有回头路的。他是靠着压榨同类,换取得来的今天的地位。
因此,他们往往工作更加勤恳,以避免被公司开除,成为普通居民,失去监工的权利……从而被自己的同类报复。
工头从1个矿洞巡逻到了另一个矿洞。
而在另一个矿洞前,一大堆人站在原地,手持锄头,表情充满茫然,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
“工头!”一个名为海因里希的员工开口,“往1127矿洞的路被石头堵住了。”
工头认识他,梦矿的老员工了,虽然喜欢偷懒,经常上一天班休息两天,但平时都很老实。
工头扫了眼,前方果然坍塌了。
他怒道:“肯定是鼠人又来偷吃了梦矿,那群死耗子……”
说完,他拿出呼叫机,请求交通站支援:“站长,能派一台铲车吗?我们这里的路堵了。”
站长的呼吸平稳,但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假酒,说话间声音微颤:“好的,马上派过来。”
说完,通讯中断。
工头收起对讲机,嘀咕了一句:“我还没说是哪条路呢……监视器看到的?”
赢舟坐在站长办公室,面前是打开的监控。上百块屏幕布满了整个墙壁。在这里,玉岩征里t能把梦矿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站长不仅是交通站的站长,也是下城区实际的管理者。
毕竟,一座梦之城可不能出现两个“城主”。
站长被捆得像是粽子,吊在墙头。
与此同时,一条黑线正抵着站长的太阳穴。
黑线很细,但带来的死亡威胁,却完全没办法忽略。
站长忍不住开口:“大人,您也是上城区的人……您到底想干什么?”
赢舟的目光甚至没离开过监控。
片刻后,他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语气淡淡地回答:“我不是。”
大铲车从交通站一路开到了地下。
大石头堵住的位置很格外刁钻,刚好在两个矿区的必经之路上。
海因里希提议:“工头,为了不影响上班效率,先把这批人分到其他矿洞吧。”
手底下的矿工产出不达标,工头也是要吃罚款的。
河童工头觉得此言有理,给了海因里希一个赞赏的眼神:“行。你带这批人去附近的矿洞,年轻人就是该多吃苦,才能早日拿到中城区户口。去吧。”
而工头自然是要在这里守着铲车施工。
海因里希扭头,带着身边的人穿过隧道,来到矿坑。
他一边走,一边吼:“别挖了,都别挖了!工头说这边矿有问题,换个矿坑挖!都跟我走。”
跟在海因里希身边的人虽然觉得他说的和工头的意思有些出入,但也懒得开口纠正。反正到时候工头怪罪,也不是他们负责。
人是很喜欢从众的。坑里的矿工纷纷放下榔头,融入队伍之中。
海因里希从一个矿洞喊到另一个矿洞,他身边汇聚的人越来越多。
人群行走在狭长的隧洞里,像是一条声势浩大的河。
他走的急,声音并没有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有人好奇地询问:“他们在说了什么?”
胡巴急匆匆地跟了上去:“他说矿洞要塌了,让我们往外面转移。”
这一说法竟然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要不然那么多人好端端的,跑什么?
被吊在墙上的站长看着这一幕,面色惨白。
他大概已经猜到这些人想干什么,不由得挣扎起来:“你们,你们是想炸了梦矿?收手吧!现在停下,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站长已经暗中决定,等下次有人电话打进来,一定要告诉这些人真相,不能让赢舟这伙人得逞。要不然哪怕现在能活下来,之后,城主也不会放过他。
赢舟只会杀了他一个。
城主手上却捏着他全家。他的女儿还在中城区读高中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站长却难免精神恍惚了一下。
他怎么记得女儿好像读了很多年高中,一直都没毕业?
海因里希身边,汇聚的人越来越多。因为谣传矿洞要塌了,矿坑的秩序有些许的混乱。好在有潜伏其中的鼠人维持秩序,也有一些矿工自发协助。倒没有发生什么恶性踩踏事故。
也有工头觉得不太对劲,用鞭子遏制了手底下的矿工,纷纷掏出通讯器,呼叫站长。
看着监控上的画面,站长已经面露喜色。
他的想法是很好的。
可惜赢舟并没有给他实施的机会。
赢舟拔了办公室的电话线,又用自己的手机给站长打了个电话。
“怎么回事?”一个工头拨了三次,都因为占线没有拨通。
矿洞在此时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跑啊!”
对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超越了对鞭子的恐惧,一旁的矿工纷纷冲向隧洞,往地上逃离。
工头纵然是真的有三头六臂,却也抵挡不住这么多矿工的叛逃。它手上的三根鞭子都抽烂了,被打的人身体皮开肉绽,也没回头多看一眼,就怕生怕自己跑慢了,被埋在矿洞里。
下城区的生活这么艰难,没有双休日,喝潲水,每天都要高强度体力劳动14个小时,他们都忍下来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好死不如赖活着。
赢舟的目光紧紧盯住最中央的那块屏幕。
铲车已经开始了挖掘。
超梦体在白天是不会出现的,但也有一个例外情况。
在夜里死去,它的尸体会留在白天。此时,它们薄薄的白色皮肤下,不是正在腐败的血肉,而是一团可燃性极高的油脂。
毕竟是吃梦矿长大的。
工头戴着安全帽,躲在一边。铲斗插入了巨石内部,想象中的碎石声并没有出现。
先“噗叽噗叽”流出来的,是浅红色的油脂。闻起来是石榴水的味道。
开铲车的师傅还没见过这种东西,有些疑惑地操控着挖掘机的动臂。
金属的铲斗在石头上摩擦起了一点火星。
“砰——”的一声。
监控黑屏了。
随机,其他监控屏上,能看见爆炸产生的黑烟,和蔓延开的火光。
火星子随着炸裂的矿石喷发,点燃一个又一个矿坑。梦矿跟着爆炸、燃烧,发出刺耳的啼哭。
柱子折断,矿坑坍塌。爆炸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逃到地表的人同样面色煞白。
海因里希脚下的土地剧烈颤抖着,地面上的人完全站不稳,像是一场大地震。
有矿坑的地面,地质结构往往是非常脆弱的。
海因里希看见面前暗红色的岩石凹陷下去一块,陷坑边缘像是被敲开的薄脆一样裂开,有几个人来不及撤离,纷纷坠落深渊。
海因里希匆忙地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擦着他的指尖掉落进地底。
海因里希记得他。他说自己是工程师,参与过地表研究所的修建。很健谈,一开始,他总会掏出藏在口袋里的全家福看一眼,后来,工程师爱上了酗酒,经常夜不归宿,也不花钱住宿,总是醉倒在路边。手里还紧紧攒着那张照片。
有天宿醉醒来,工程师的照片丢了。也许是被风吹跑了,也许是他喝醉了,自己把照片丢进了垃圾桶。
工程师后来再也没喝过酒,只是同样夜不归宿。
有天,海因里希驾驶着超梦体,遇到了工程师,他匆匆藏在了超梦体的肚子下。
白色的巨大超梦体像是长着人手的蜘蛛,爬行着,路过了工程师。
工程师说,你杀了我吧。
超梦体不理它。
于是工程师拿起石头,恶狠狠地砸它,愤怒地嘶吼:“你为什么不吃我!你不是怪物吗?!”
他冲上来,想和超梦体决一死战。但超梦体只是不耐烦地甩了一下尾巴,然后在海因里希的指挥下头也不回的离开。
背后,是男人哀悼又绝望的哭声。
而现在,海因里希站在地陷天坑的边缘,呆呆地看着漆黑坑底里的熊熊的火光。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工程师是不幸遇难,还是得偿所愿。
胡巴走过来,拉住了他的胳膊:“别站在这里,危险。”
海因里希吸了两口刺鼻的空气,浅金色的头发上全是灰,他开口问:“我们是凶手吗?”
胡巴沉默了片刻:“这个问题太复杂了。从一个宏大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不是。但对于刚刚死去的灵魂来说,是的,我们都是谋杀犯。我甚至比你还多一重罪,我杀了我的一位伙伴。”
他指的是那只被当成引爆火药桶的超梦体。
超梦体的智商不高,它不懂什么是牺牲、奉献;它只知道自己的饲主让它躺下,所以它就乖乖躺下了。
超梦体皮糙肉厚,鼠人是爪子是挠不动的。所以超梦体是用自己的爪子动的手。
也许是饿了,也许是族群的粮食不够。
在它的记忆里,没有鼠人喂养的时候,总会有弱小的超梦体被同类吃掉。
毕竟它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它小时候身体不好,很瘦,如果不是胡巴喂它,未必能活到成年。而且胡巴还会给它们讲故事。
所以这只超梦体也没有特别难过。
倒是面前的大黑耗子,哭的很厉害。可惜它已经没有力气再抬起爪子给它擦眼泪了。
胡巴安慰道:“但我觉得他不会怪你的。这种事,以后再来想吧。”
胡巴搂着海因里希的肩膀,把他拽到了安全区域。
地面一阵躁动,留在地表的人们窃窃私语,且充满茫然。
一共467人。
除掉那些已经异化的中城区预备役,这才是下城区目前真实的人口数。
其中32个人,都是和谢东壁搭乘同一辆列车,来到的下城区。
赢舟看着屏幕,拨通了谢东壁的手机:“好了,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