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激烈的爱,那便是激烈的……恨。
杨持的眼神像一根针,扎在他心口上,令他浑身疼痛。
“没想到我们小雪也会玩浪漫了。”符伊出声打断了傅掩雪的分神,“我都没收到我们小雪送的香水。”
“……你又不缺什么。”傅掩雪快速饮下一口果汁,淤塞于胸腔中的沉闷感仿佛被疏通了些许,“如果你想要,我让石杏给你买。”
他眼神悄悄看向杨持,杨持也转过头,对他淡淡一笑。
这个笑容并不能让傅掩雪开心。
他甚至觉得,这不走心的笑是来自杨持的蓄意报复。
杨持现在越是表现得开心,他就越是莫名难受。
“怎么,我竟然拿不到我弟弟亲自采买回来的礼物?那算了,我不要了。”
“姐,我再说一遍,杨持不是海鸣,我也不是。”傅掩雪略微有些不耐,“海鸣出国了,你心里不痛快,想找他就去找,别老是拿我和杨持开涮。”
符伊放下酒杯,脸上的笑意消散了:“小雪,不要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傅掩雪早就失去了观看符伊和海鸣感情大戏的耐心,更何况,他现在也无比烦躁,“他出发之前来找过你,是你自己不见他。”
那一天,海鸣站在酒店大厅,痛批傅掩雪是个薄情的天之骄子。
傅掩雪其实也很想知道,如果在海鸣眼中,他薄情淡漠,那什么又是深情?就连他喜欢杨舒景的时候,似乎都没有爆发出过强烈到一定要占有杨舒景的想法,现在为什么又要对杨持的归属权在意非常?
杨持的确很能能力。
傅掩雪在心里说,不然为什么每一次想到他,都会想到森林里那场令他迷失的暴雨。
来得猛烈又突然,却像是冥冥中的注定。
注定淋湿他,注定包裹他,注定让他茫然,又带来深入骨髓的刺痛,和难以消亡的伤疤。
和符伊的见面一直持续到晚上,符伊提出想要带杨持看夜景的要求,傅掩雪却一口回绝。临走之前,符伊和傅掩雪同时收到了一条简讯:许清方的订婚宴已经定好时间,就在下个月月中。
“你和那个冯家小姐的事……”符伊欲言又止,见杨持已经自觉地将脑袋转向江景,压低了声音,“咳,你哥不会给你很多时间的。”
“我知道。”傅掩雪本能地看了一眼杨持,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淡淡落在江面上,“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你知道就好。”符伊说,“这件事,你要解决还是早点解决的好。”
冯家小姐。
杨持想装作听不到,但是这几个字就像是刀子往他耳朵上割。
他面前浮现出一张一闪而过的脸。
当日,他为了去见易寻笙,意外救下小佳之后,搭乘向嫆的车到了酒店……和傅掩雪一起下楼的那个女孩,应该就是现在他们口中的“冯家小姐”。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到对方,还能有什么原因?
就算没有杨舒景在其中横加阻拦,傅掩雪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他们有着无法被共同知晓的过去,自然也有无法被打破的壁垒。无论情感上的阻塞还是身份上的区别,都是杨持无法翻越的鸿沟。
杨持原以为不会再难受,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
他目送着符伊离开,江边的风好像带着沉沉酒意,扑面而来,令他感觉到辛辣,他双眼酸疼,好似就要醉了。
“什么时候订婚?”杨持含笑着,带着只有他知晓的沉重的爱意,注视着傅掩雪的脸,“掩雪,你不知道吧,我受向嫆邀请,正在为她和杨舒景的婚礼出谋划策。”
他勾起唇角,看着傅掩雪骤然冷下来的脸色,克制住内心的剧痛,语气讥讽而体贴:“正好,你若是准备订婚,需不需用我也帮你出出主意?”
他轻笑一声,看向迷离梦幻的江景,幻想自己化作一只飞鸟,不为爱恨所牵绊,生死都随着天。
“……要不人家说呢,你们是真的很有缘,就连订婚这种事……也要一起办。”
对于傅掩雪的惊讶,他也并不意外,只是换了个话茬:“有烟吗?”
傅掩雪厌恶地皱眉:“我不喜欢烟味。”又说,“不要转移话题,杨持,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知道杨持看到了冯忆柔,但冯忆柔不过是一个合作伙伴,杨持却话里话外都将他们的关系拟定好了,还要提一嘴向嫆和杨舒景的婚礼。
“这就是你最近在忙的事情?”傅掩雪冷下脸,“我不感兴趣。”
杨持注视傅掩雪良久,缓慢地启唇:“你是不感兴趣,还是不想去感兴趣?”
“杨持,你今天说话转弯抹角的。”不知为何,从他昨晚接杨持回家之后,杨持的态度总是怪怪的,傅掩雪心中难免生出些焦躁不安,“有话就直说,我不喜欢猜哑谜。”
杨持扯了扯唇角,太阳穴突突狂跳,很难维持体面的表情,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是心脏依然会剧烈疼痛。
傅掩雪一直为杨舒景提供庇佑,未来将会成为别人的丈夫,他不过是这两段关系里最不光明正大的部分,而命运可笑地同他玩笑,他想要抽离开来只是空谈,还要为他们的感情流泪鼓掌。
多伟大的感情啊。
杨持一把将红酒倒回酒杯里,他不能在符伊面前出格,但其实已经忍耐了许久。
现在他想豪醉一场,只为能短暂忘却蚀骨灼心的难熬。
“杨持!”傅掩雪一把夺走了玻璃杯,他迫使杨持看向自己,“从昨天晚上开始你就不对劲,一直和我闹脾气耍性子,我没和你计较。但是现在你摆出这样的姿态是给谁看?!”
“‘这样的姿态’?”杨持抢走傅掩雪杯中红酒一口灌入肠胃,玻璃杯被用力地砸回桌面,霎时间,杨持脸上变得滚烫,头脑混沌,他逼近了傅掩雪,轻慢地笑了,“掩雪,这是什么姿态?你能不能告诉我?”
他们靠得极近,心跳声在房间被无限放大。
杨持一直喜欢仰望着傅掩雪,不仅是因为他们身高的差距,更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时刻让自己看清两个人身份上的云泥之别。
水晶灯投射下来的光在眼睛里荡漾,眸光好似某一刹那因爱而不得的泪光。
傅掩雪艰涩地张开唇:“……无理取闹的样子。”
果然是这样。
杨持瘫坐回软凳,他眯起眼睛,看着头顶上耀眼刺目的灯光:“掩雪,我真恨你。”酒意开始挥发,过往种种在他眼前浮现,杨持轻笑的声音,落在傅掩雪耳中却像在哭,“你可能永远不会明白,我有多恨你。”
在傅掩雪眼中的杨持,是玉茗山上一株挺拔的松树,永不会对命运垂首。
现在的杨持,陌生得像是已经枯萎在岁月里,没有了茂密繁盛的枝叶,孤独地在雪山上伫立。
杨持为什么会这样?
傅掩雪先是愤怒,后来是迷惑,直到杨持“恨”字说出口的瞬间,他才隐约猜出来一些可能。
“你恨我,究竟是因为我对你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别人?!”傅掩雪说的“别人”,正是向繁,“杨持,你和我在一起,你后悔了?”
“后悔有用吗?”杨持头痛欲裂,两人之间的时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他大口呼吸,定定地看着傅掩雪,少顷,一字一顿,“小雪,后悔有用吗?”
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在大力地撕扯心脏。
杨持红了眼眶,他好像还能闻到山茶花的香气。
那痛苦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在摧毁他的意志!
后悔——
傅掩雪不曾想过,杨持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是后悔的。
可是为什么?可是凭什么?!
傅掩雪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气血上涌:“杨持,我们当初谈好了条件,定好了价格,条条款款,我傅掩雪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就算是替身……就算是……替身——”
那不过只是为了追寻幼年时的幻梦——
他快速呼吸着,从前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青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眼底的愤怒:“……不顾我心情要出门工作的人是你,和向繁走得太近的人是你,现在不停和我耍脾气的人还是你,杨持!你现在要说后悔,凭什么?你杨持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杨持直直地看着傅掩雪,他浑身无法动弹,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掏空了。
“是,我不算什么东西。”他蓦地拔高了声音,干涸的泪床又像是再次裂开,眼泪控制不住往下坠落,“我就是太想要做我自己了,小雪,我错了吗?!我太想要以‘杨持’的身份站在你面前,我错了吗?!我就是痴心妄想喜欢你!我喜欢你!傅掩雪!我错了吗?!”
如果他真的错了,那么谁来指引他一条正确的道路?
“如果我错了,我现在想回头了,小雪,我想回头了!”杨持嗓音喑哑,他知道自己说的不是真心话,但是争执之中话赶话结果只会是剑走偏锋。
下一秒他被拽起来,他看到模糊的、傅掩雪的脸。
“你真的后悔了……杨持,你真的……”傅掩雪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从未想过从杨持嘴里说出这句话,从前,现在,之后,杨持都不能成为先放手的那个人!他不允许!绝不允许!
“……那你滚吧。”傅掩雪颤抖声音,这一刹那,身体里的某个内脏好像碎了。那些碎片将他刺得浑身是血,满身是伤。
杨持瞪大了双眼:“什——”
傅掩雪将杨持拽出包间,不顾所有人惊诧慌乱的目光,将他狠狠扔在了长廊上:“你现在就从我眼前消失!”他浑身散发出与冷艳的脸毫不匹配的戾气,向着四周窥视的目光怒吼道,“滚!!”
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整个酒店陷入近乎于死亡的宁静。
工作人员们被傅掩雪的怒意所慑,他们只能从余光里看到失神落魄的男人。那英俊的脸上好像在哭,但同时又像是在笑。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笑声,后来笑声却越来越大。
身体里的灵魂被抽空了,杨持知道,他现在只剩下一具躯壳。
他捂住脸,想要让自己抽气的声音被巧妙地隐藏,但这样的经验实在是讽刺,每一次用上都是在失去至亲至爱之后。
他是错了。
他的错是一开始答应这场荒诞的闹剧,他的错是明明知道结局还要去珍惜,他的错是因爱而生憎,他的错,是哪怕知道知道被践踏了被侮辱了,还学不会从这段感情里抽离!
他的错太多了,每一项都在他们的关系里“罄竹难书”!
但是他爱傅掩雪,没有错。
他站在无形的被告席上,因为爱得浓烈而痛苦,总是会被看客们的流言万箭穿心,但他始终不为这一场“判决”而低头。
世界上所有一切都远去了。
杨持浑身沉重得像随时能陷入脚下的地板中。
那些人的目光都随他们去吧……无所谓,也不用在乎。
杨持太疲惫了,他快要闭上眼睛……
“傅先生……”
“小心!”
一阵惊呼后,身后袭来一阵强烈的气场!
“杨持!你凭什么走!”傅掩雪快步从包间跑了出来,两个大男人不慎摔在地板上,傅掩雪压在杨持身上,居高临下,他的眼眶红了,眼神却冰冷又疯狂,“杨持,我不准你走!你算个什么东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我当玩物吗?还是你说的你喜欢我,都是一场笑话?!我给了你太多的赦免,我对你太多宽容,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杨持,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别想去!你活着,必须在我身边。你就算是死了,化为一捧灰,一抔土,也只能在我身边!”
傅掩雪一把将杨持带回了包间,昏沉中的男人被他摔在墙壁上。
他毫不怜惜地索吻。
他将杨持的身体当成属于自己的物件,暴戾地摆弄和侵袭。
就在这永恒闪耀的灯光之下,就在这无数目光的窥探之下。
半醉的男人和他深爱的青年人,进行着痛与快活并存的肌肤相亲。
上一次在酒店里,杨持发着高烧,但他因为故意刺痛了傅掩雪而卑劣地快乐着。
现在,他陷入了昏沉的醉意,却又因为两个人的心如此遥远而感觉到摧心剖肝。
可是小雪,你才是那个赢家。
你只需要坐在牌桌上,我就愿意将自己的全部筹码奉上。
你赢得好光彩,我输得不体面。
可是,体面并不是爱的组成部分。
我渐渐领略了它真实的丑陋面目。
我在这爱里是个毫无胜算的赌徒,而你永远高坐金席。
就连我自己都在奉劝自己早些抽身,无债一身轻,但我始终不愿意还清楚我们的纠葛。
所有人都知道,纠葛只会带来沉重的负担,将我们轻松地拖垮。但他们并不知道,纠葛才是命运因缘。
我得不到你的偏袒和护佑,便自私地想要这点恨意和纠缠。
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已经刻入彼此的命运里,至死都不会消失。
这是石杏第二次等在门外,而距离上一次也才过去不到一月。
他脑海里迅速转动,害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场面,害怕自己触到傅掩雪的逆鳞。
酒店经理小心翼翼地赔笑:“石先生……傅总他……”
石杏连忙给了个眼神:“家务事。”
“哦哦,我就说呢。傅总眼光确实好,杨先生气质出众,一看就和我们傅总天仙配!”总经理是个中年胖子,一句话就能点拨,十足的世故圆滑。这家酒店平日里接待了不少名流,他什么样子的没见过?不就是玩男人嘛,算不上什么稀奇。
“少说话,多做事。”石杏想要耳根子清净,“您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做,就去准备点醒酒汤吧。”
经理立刻反应过来了,这是不要自己在这陪着?
方才听说傅总在走廊上大发雷霆,他吓得连忙关上屏幕上的股市实况就冲了过来。开玩笑,在这片地界上,惹了谁都别惹傅家人,这是公认的事实。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疏忽把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傅小公子得罪了。
起因经过其实无所谓,他表的是个姿态。
只要姿态摆好了,这件事不把他牵连在内,管他傅掩雪究竟是为什么发火?
只是听说那个杨先生……比起明星来的确差点姿色。
“经理……”
在后厨,有人和他交头接耳。
“之前听说有人也往那位身边送过明星,一个都是没搭理过啊?现在这是怎么了?转性了?”
“你小子,成天不务正业心里想什么呢!”经理弹了一下他脑门,“你别想着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往傅家人身边送啊,就算傅掩雪不找你麻烦,你以为傅掩诤是吃素的吗?”
“嘿嘿,我不就是好奇吗?”男人谄媚地笑了笑,作势要给经理捏肩捶腿,“我就是看那个杨先生也比不上我们表弟啊!我们表弟怎么说也接了活儿呢?在电影里当男主角……”
“少做白日梦了你。”经理从大厨手上接过醒酒汤,又交到男人手上,“那个杨先生听说是没什么背景,但是气质是被傅掩雪调教好了的,你那个演没人看的网剧的表弟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有空做梦,还不如现在送东西去傅掩雪跟前露个脸,指不定觉得你有眼力见,以后就给你派差事了。”
男人立刻喜笑颜开,接过餐盘,连声恭维道:“经理果然一语中的,见识不凡!”
“去去……”
男人端着餐盘走到包间前,只见到一名身穿休闲装的男人满面愁色,一见到他来了,像是从紧绷的环境中得以喘息。
“东西交给我吧,我拿进去。”
“可是……”
石杏头都要炸了:“别磨蹭了好吗?大哥,现在就业这么困难,别让我丢工作了。”
傅掩雪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就开除石杏,但是现在石杏也不太确定,关于杨持的事情,在傅掩雪眼中是不是还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对送餐男人失望的表情熟视无睹,敲了敲门便进去了。
这一次,杨持没有昏睡。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气,它们无形缠绕着,像是久别故土不愿离去的风。
“傅总,杨持哥……”
石杏不敢乱看,即使好奇心快要撑爆整个胸腔。
“放他面前吧。”傅掩雪声音低且冷峻,他身边的杨持双目无神,但依然给了石杏一个较为妥帖的反应。
“……谢谢。”
刚一出口,杨持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沙哑。他咳嗽了两声,强迫自己找回精神。
石杏正在犹豫是否应该留在这里,傅掩雪的安排便下来了:“去开车吧。”
“好的傅总。”石杏松了一口气。
他不想待在这个空间里,不仅是因为那两人之间的氛围压抑得令人心闷,更是因为压抑之下的暗涌好像随时就要变成汹涌波涛,将人覆灭吞噬。
从前的傅掩雪,并非如此。
石杏的父亲原本是傅爸的手下,因而石杏毕业之后,也理所应当进入了琛钢工作。
当时他的顶头上司就是傅掩诤。
在傅掩诤决定退居二线让傅掩雪接手琛钢之后,傅掩诤便把他调到傅掩雪身边工作,一来是为了更好地协助傅掩雪,二来是为了随时给傅掩诤传递关于傅掩雪的消息。
这两样工作,石杏都完成得十分完美。
但自从傅掩雪去了一趟玉茗山,将杨持带回来,傅掩雪的性格像潜藏在海底的冰山一样显露出来。
起初,石杏和所有人想象中一样,认为傅掩雪不过是迟来的青春期,为了满足得不到杨舒景的遗憾找了个相同出生地的男人当替代。
而这场荒唐的、渺小的游戏随时可能被终止。
杨持会和他听到的所有桃色传言中的主人公一样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可现在,他不敢确定了。
傅掩雪的态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怪诞:那个从来高高在上的傅家小少爷,竟然会因为别人的事变得烦躁,焦虑。
石杏不敢想,如果傅掩诤知道今晚发生在酒店里的事情,会是怎样的态度。
家风严谨的傅家,二儿子玩男人不说,还公然在走廊上失态……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脑子里已经预想出接下来的舆论场上,傅掩雪将会面对多少窃窃私语……
这一点,石杏能想到,傅掩雪当然也能。
但石杏却从对方脸上找不到任何一丝懊悔。
在石杏这个第三人视角下,傅掩雪的目光只有在看向杨持的时候才会出现浅显的波动……就连杨舒景,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优待”。
要不要告诉大少爷呢?
石杏陷入了纠结。
杨持这一觉睡了很久,大约有十几个小时,对于醉酒前发生的事情他有些断片,但依稀还能记起来分毫。
他揉了揉依然胀痛的额头,从傅掩雪的卧室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出来。
“柳姨,今天……”
剩下的话被噎了下去。
傅掩雪正坐在餐桌前等他:“醒了?”
昨晚上的记忆霎时间涌上心头,杨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自己克制不住想要接近傅掩雪,还是因为傅掩雪表露出来的陌生的狠厉刻入骨髓。
“你没去上班……”杨持嘴唇干涩。
“最近不用去了。”傅掩雪的表情依然很冷淡,简直和昨天在酒店里的青年判若两人。
可身体上的疼痛依然在不留情面地提醒着杨持:昨晚并非一场梦。
杨持深呼吸,他不知如何接话,索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默着坐在傅掩雪的对面,吃完了午饭。
两个人之间回到了最开始的宁静,但这样的宁静,却比一开始的寂寞显得更加诡异。
滴答,滴答,滴答。
闹钟挂在墙壁上。
杨持依然有些头晕,给向嫆发去了解释信息。
傅掩雪却忽然出声:“你今天还要去?”
杨持按下心中澎湃不休的情绪,力不从心道:“这是我的工作。”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傅掩雪的暴怒,但意料之外,傅掩雪并没有生气。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杨持换好了衣服,并且自己上好了化瘀的药水。
等到杨持站在玄关时,他听到了傅掩雪起身的动静。
杨持下意识闭上眼睛。
但他预料中的、被傅掩雪拖回去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我和你一起去。”
杨持心脏快速跳了两声。
这又是唱哪出?
“杨持,你是不是忘记我昨天说的话了?”傅掩雪垂眸,挑起杨持的下巴,声音和从前一样,冷漠而疏离,“我说过,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的身边。”
杨持如坠冰窖。
傅掩雪,不止是他在十一岁时遇到的五岁孩子。
现在的傅掩雪,已经身居高位,手段强势。
他拥有极强的掌控力和占有欲,将杨持一切不敢想象的手段付诸于实践……
“杨持,说话。”
又来了。
杨持似乎陷入了傅掩雪无休无止强势地旋涡里……
“我没有说‘不’的权利。”他虚弱地笑起来,“对吧,掩雪?”
杨持和傅掩雪抵达画廊的时候,向嫆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们了。
从傅掩雪打开车门开始,向嫆就呈现出非常明显的惊讶。今天是工作日,谁能想到向来忙得脚不沾地的琛钢傅总,竟然能陪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杨持来这里?别人不知道,但是向嫆比谁都非常清楚,在画廊开业时,无论杨舒景多么热情相邀,想要傅掩雪来镇镇场子,得到的也不过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她知道杨持和傅掩雪的关系。
但是现在看来,杨持和傅掩雪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脆弱和随意。
杨持强绷出一个笑容来,他避开向嫆探视一般的目光:“向总。”
向嫆点头,转向傅掩雪,微笑道:“傅总,您今天怎么有空和杨持一起过来了?”
傅掩雪表情很是冷淡,十足疏离。
在外人面前的傅掩雪,和在杨持面前的傅掩雪,全然是两种姿态。
其他人很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如身处高山之巅的天骄,竟然会有在酒店长廊上失仪的时候,竟然也有那样极致的怒意。
杨持像一块海绵,将傅掩雪不为人知的一切都照单全收。
他时常能感受到温暖,像是某种小动物伸出毛茸茸的小爪试探,但很快,梦幻一般的试探变成了猛兽的侵袭,他生命的河床被不断蚕食,渐渐地,就要完全塌陷……
“我是杨持的男人,为什么不能来?”
世界安静了一秒。
而在这安静的刹那间,傅掩雪却又像是得了自在,只是偏了偏脑袋,又慢慢补充一句:“向总,你有何高见?”
傅掩雪这双眼睛,漂亮得如秋水潋滟,但向嫆却从中察觉不出任何的旖旎柔情,有的只是强势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