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屠教授没有,即使一直顶着骂名,依旧没有离开。
不知不觉之间,半个月就过去了。
在楚孑和秦铎的帮助之下,陶片纹饰的分裂统计表终于汇总完毕。
楚孑看着excel最后一行的数字是“10832”,心里有着说不清的感慨。
这真的是一件极其枯燥、重复单调的工作。
但总得有人来做才行。
也许这些在最后的考古报告中,只会是“在第三文化层发现陶片总计XX件,其中鱼鳞纹X件……”这样的话。
楚孑看考古报告的时候还没这么多感触,如今自己做了,才知道哪怕只是这样一句话,其中凝结了多少人的心血。
而这还仅仅是陶片。
其他的出土文物,比如石器、骨牙器等等,更是多不胜数。
还有无数个“楚孑”,在为这片遗址的发掘报告添砖加瓦。
曾经那些籍籍无名,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人的痕迹,如今也在被籍籍无名的另一群人统计、记录着。
每个人都是过着对他们来说平凡的生活,只不过是隔了几千年而已。
而楚孑他们做的只是第一步的资料整理工作。
之后,这些所有的文物还会被送入研究所,进行更加细致的观察,连每一件陶器的剖面结构图都不例外,要一一查看过。
那也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但幸好如今的科技发展,才让这些工作没那么可怕。
要知道,仅仅是在十几年前,这些工作可是要靠那些考古人员手绘的。
再之后,这些资料都会被交到人类学家、历史学家甚至民族考古学、人类学者的手中。
在他们从各个角度观察之后,会得出各式各样的结论。
可以这么说,每一次考古发掘,都会产生成百上千篇论文。
等到十几年之后,也许针对这里的研究才会渐渐变少。
很多考古工作,都会需要两代人、三代人,才能完成。
楚孑在帮助把陶器和陶片送走之后,也该回到学校了。
对于新乐遗址的新遗址,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要交给其他人了。
秦铎亲自把他和屠教授送到了登机口,给了楚孑一个巨大的拥抱。
“还挺舍不得的,”秦铎叹了口气,“才待了不到一个月,就这么走了呢。”
楚孑心中也很不舍,毕竟同吃同住了这么久,但也只能说道:“之后肯定还会再见的。”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没想到重逢会来的那么快。
直到楚孑登机,激荡的心情平复,一阵久违的疲惫感才朝他袭来。
明明只是说和教授见一面,结果就被忽悠去当小苦力了。
咱们屠教授还真是一点都不见外。
“楚孑,”屠教授放好行李之后,对他说道,“你回学校上上课,休息休息吧。”
虽然也不知道屠教授是怎么得出“上课=休息”这件事的,但楚孑还是点了点头,“好。”
之后,楚孑就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他实在是有点困了。
然后就在这样的半梦半醒之间,他察觉到手里被教授塞进来了一张纸条。
“这几节课你凑合着听听就行了,”屠教授嘟囔道,“其他课听了也没什么用,你就去……吃吃饭睡睡觉,享受一下年轻的生活吧。当然了,如果能……谈谈恋爱,那是最好的。”
二人看着楚孑都直呼,已经认不出来他了!
楚孑虽然并没有憔悴,精神头也是一如既往的好,但更瘦了一些。
但楚孑知道,他那不是瘦了,是更紧致了。
一天十公里自行车,真的谁骑谁知道。
不过楚孑也没打算再休息,而是问向二人:“能不能把历史系的课表给我一份?”
史佳妤和马思远立即心领神会:“你是想去蹭课吧?”
“是的,”楚孑点了点头,“虽然屠教授让我上的课就那么几节,但我还是都想去听听。”
虽然针对他们三个二专业的,学校出台了与众不同的培养模式,并没有强求他们必须修哪些课程,而是以教授的评价与自主考试为主要的考个标准。
但毕竟身为考古专业的学生,没怎么上过课确实不太合适。
史佳妤直接掏出了一张大表格:“这个是大一到大三所有专业课的课表,想听哪个都去听吧,我们专业的老师对蹭课还是蛮宽容的。”
因为历史并不像是理工科,需要先听最基础的才能听得懂更高深一些的,所以不仅仅是璞兰大学,别的大学历史系也通常对旁听的学生更宽容一些。
而有了史佳妤给的课表,楚孑也迅速地安排了自己的时间,他并不打算让自己闲下来,不仅要蹭课,还要把时间利用到极致,能去蹭多少课就去蹭多少课。
这一蹭不要紧,楚孑方才发现璞兰大学的历史学院真的有点东西。
比如说《中国通史》这门课程,并没有安排一位教授走马观花的讲解,而是安排了几位教授同时授课,有的教授专攻隋唐史,有的专攻宋元部分。
虽然楚孑跟了专攻秦汉考古的屠教授,但研究历史也决不能只研究某一个朝代,所以这些课他都去听了听。
这也让楚孑发现了,即使是讲解历史,不同的教授风格差别也很大。
在大众心中,历史似乎没什么可讲的,无非就是把过去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再讲一遍罢了,但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比如专讲明清史的赵教授,上课从来不带书,而是往讲台上一靠,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也不用ppt、不写板报,而是像说评书一样,从头到尾就全讲清楚了。
学问功底无比扎实,大家听得也津津有味。
但有些教授就明显不行了。
尤其是讲述现代史的几位教授,似乎都囿于意识形态的问题,讲起课来照本宣科,没有自己的学术观点,完全没法肆意发挥。
这种的也就算了,大家也都能理解是在顾虑什么,但对于有些教授,楚孑完全不能忍。
历史学院也有混子教授的存在,写个板书一行字能有三个错别字,学术水平差之又差,也不知道怎么留校的。
不过想想连白牧歌那样的老师都能留校,这些教授……
楚孑也只能呵呵了。
怪不得屠教授只给了楚孑一张纸那么多的课要去听,有些课的确是纯粹浪费时间了。
屠教授指明让楚孑去听一听肖院长亲自授课的《辽金元史》,楚孑一去,发现确实很有讲究。
因为一般的历史学者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去研究辽金,或者仅限于了解辽上京、元大都这些著名的遗迹考古,但肖院长不仅专门研究这“冷门中的冷门”,还对蒙元史、八思巴字都有很高的研究造诣。
八思巴字是元忽必烈时期,由国师八思巴创造的文字,也被称为“八思巴新蒙古字”,他的创造和推广一定程度上是和蒙古人社会的进展是息息相关的。
这是一门拼音文字,说起来的话也算是脱胎于古藏文再加上一些梵文的字母,导致这种文字的字形非常难以辨识,而且模仿了汉字隶书的写法,可以说是把几种难学的因素全部叠加了。
肖院长在课堂上经常鼓励大家多学或者说多去了解一种语言,才能更好的学习历史。
这话和很多语言学家所谓的“语言影响思维模式”的理论十分相似,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思维模式和社会风气,很大程度就折射在了当时的语言上。
而因为楚孑在面试环节展现过自己的语言天赋,所以在课上经常被肖院长cue到,甚至下了课也找他说:“你既然对甲骨文有研究,又是学考古的,肯定要多学一学别的语言啊,不仅仅是蒙语,日语、法语、藏语,都要来一定才行!”
对于知识,楚孑向来是来者不拒的。
所以,楚孑除了学历史之外,又一步迈入了语言的深坑,就连朝鲜语之类的小众语言也稍微学习了一下。
幸亏有学习空间的存在,让他能应付起这些相当庞杂的指示,而多半是因为属于同种语言系统,他发现自己在日语和朝鲜语方面的进步飞快,不过一个来月就算是入门了。
而这也能让他半蒙半查的看懂霓虹国和太极国的文献历史资料,也不算是再看天书了,知识面又是飞速扩大,让楚孑很是满足。
除了这些外文资料和课程之外,楚孑内心觉得最喜欢听得课是《华国封建社会形态》,这门课程虽然是受到《资本论》的影响和启发,但并没有囿于马克思主义原理去分析华国封建的土地关系和地主经济这些议题。
因为,众所周知,马克思提出的五种社会形态,即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这套理论争议颇多。
一方面,很多人认为,将这五种社会形态作为人类历史发展必经的普遍规律,还认为其中有循序递进的关系,这个想法本身就从根本上违背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
通观整个世界范围,其实除了西欧来看,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符合这五个社会形态的步骤发展的,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也都被不同民族在不同的时代超越过。
当然,当代的很多国内学者对这个学说保持了支持的态度,认为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坚持用这五个形态指导我们的学术研究。
《华国封建社会形态》这门课则是将两种观点都表明了出来,让大家去选择自己的立场,甚至鼓励学生展开辩论。
毕竟,黎汝清曾经在《万山红遍》中说过一句话,“真理越辩越明,道理越讲越清。”
如果一个理论被提出来之后从未经过质疑,或者说从来只通过堵嘴的方式不让别人来辩,那么提出者的立场和动机,就很有问题了。
上完这门课,楚孑也一直在思考,这样的理论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也唯有经过这样自己的思考,信仰才能逐渐坚定。
这可能也是学习历史的意义。
历史并不是一味的去了解过去,更珍贵的其实是用来反思现在。
楚孑就这样,享受着在学校的生活,也享受着思考的过程。
但同时,他听到了一个逸闻。
他们有一次历史讲座中用到了一本书,叫《历史文献研究从论》。
而这本书的作者是刘乃和女士。
刘乃和其实是称得上一声“先生”的,但楚孑对这样“把有所成就的女士尊称为先生”的叫法持质疑的态度,于是在心里仍称对方为女士。
本来楚孑对这位前辈女学者也只是敬佩和敬仰的态度,但史佳妤显然对其的了解更深,每每看到楚孑在读她的著作就会跟他讲起故事来。
刘乃和女士是陈垣先生的学生。
陈垣先生是一位很出名的历史学家,在元史、历史文献学和宗教史方面都有很高的研究造诣,《元西域人华化考》和《校勘学释例》都是至今都会让历史系学生频繁阅读的书籍,楚孑也读过。
不过当然了,让楚孑记忆深刻的并不是这样的事。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楚孑也不能免俗,史佳妤对刘乃和女士和陈垣先生之间“不好明说”的故事有好多。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二人在晚年共同编纂的诸多图书了,比如研究时间跨越长达四十年的《五代史》。
可以说,陈垣先生如果没有刘乃和的帮助,是不可能有这些著作问世的。
但二人的关系,除了师徒之外的一切都是个谜。
可能到了暮年,二人之间也并没有分的那么清楚,他们是同志、是战友、是师徒,也有超越这些之外的关系。
曾庆瑛女士就曾在她的著作《陈垣和家人》写道:“1998年,刘乃和以八十高龄病逝。她的去世,也带走了与陈垣先生的一段感情,有些事情,恐怕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不论什么时代,师生之间的隐秘情感都是会被众人议论的。
但楚孑听完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因为与这些故事相比,二人的成就更为瞩目。
除却学术方面的成就之外,陈垣先生的书法可以说得上是一绝,而刘乃和更是其书法的重视传人,堪称精美绝伦,被当时的友人评价具有米芾之风。
楚孑喜欢书法,屠銮教授也是,所以对书法写得好的人自然敬仰。
更何况,从二人的书法中就能看出一脉相承的稳重与踏实,这才能攀登历史学的诸多高峰。
闲下来的时候,楚孑也开始重新练起了书法。
他觉得似乎学习了历史以后,整个人也静了下来,说句可能有点过分的话,是对自己的认识都提升了。
但这样静好的岁月并没持续太久。
两个月后,他忽然接到了屠教授的电话。
对,没错,是电话。
那位连微信都没有,只和楚孑用邮件沟通的教授竟然破天荒的给他打了个电话。
“楚孑,收拾行李,出长差。”
夜很深了,屠教授的语气很急,丝毫不容楚孑辩驳。
“一座古墓被盗了,社科院考古所成立了联合考古队要进行抢救性发掘。”
“推掉你后面的一切事,这个项目很可能会改变一段历史。”
村民熊大壮回家的时候一路泥泞,汽车摩托车,路难走极了。
大雨几乎封段了他的视线,但这条路他太熟了,就是闭着眼也能骑回家。
不料,就在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怪响。
像是锯东西的“咔嗤咔嗤“声。
他减速,朝声源处看去……
瞬间被吓了一跳!
模模糊糊的雨中,竟有三四个人影站在灌木背后!
瞬间,他想到了这座山的传说!
这座墎墩山(guo dun)可是他们这里的神山啊,村子里流传的不知道多少传说都和这里有关!
据说这里还走丢过人,还有人来了之后发疯呢!
怎么会这时候还有人影呢?
熊大壮不敢细想,拧紧油门,直接骑回了自己家中。
许是淋了雨,又或者是受了惊,他竟然迷迷糊糊发起了烧,脑子里满是那奇怪的声响和人影。
过了小半个月,这场病才好了,但熊大壮的心里实在是放不下这档子事,于是干脆集结了一帮子村民,想去墎墩山上看看。
一众村民跟着熊大壮,颤颤巍巍走到了看见怪影的那个位置瞬间全惊了。
地上都是脚印不说,面前竟然赫然有着一个方方正正、直通地下的大洞!
他们朝那洞底看去……
一片幽深,似乎真的可以吃人。
熊大壮吓得不轻,然而旁边一个村妇直接翻了个白眼。
“艹,”村妇啐了一口,骂道,“说得玄玄乎乎的,这他娘的不就是一个盗洞吗!”
熊大壮没回过劲:“啊?”
“盗墓贼挖的!你那天看见的是盗墓贼!都说了让你平时多看点书!”村妇说着就掏出了手机,“这事儿得报警,不,得报给咱们省的考古所才行。”
“所以,”秦铎摊摊手,“我们就来了。”
秦铎隶属于社科院考古所秦汉研究室,这意味着在各种大型的考古发掘工作中,他都要冲到第一线。
楚孑也没想到才过了两个多月,他就又和这位很爱照顾人的黑皮奶妈妈重逢了。
但二人没有太多喜悦,在前往墎墩山的大巴上,秦铎还在认真讲着这次临时重大任务的情况。
“西江地区从出国开始就是华夏人的长居住地了。”
“而西江地区的大墓也比较多,所以很多盗墓贼都会盯着这里。”
“西江省考古所的杨军研究员在查看了现场情况之后就上报了,国家文物局考古处也比较重视,派了专家,很快就认为应该开展抢救性发掘。”
“抢救式发掘”顾名思义,与“主动性发掘”截然相反,是指遗迹因为一些原因,比如被盗或者基建行为而暴露之后,展开的发掘活动。
事实上,我国大多数的考古行为都是抢救式发掘,这在一些省份,比如西山省,非常常见。
毕竟在那些地方,随便向下挖十五米,如果没发现什么陶瓷或者古尸,开发商就可以直接开庆功宴了。
这次在西江省的抢救性发掘任务也很重,因为西江省最近多雨,更是要和腐化、水浸抢时间。
楚孑本想再问问相关的情况,但当小面包车驶入村道,墎墩山的样子第一次出现在楚孑眼前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为何选到他们来进行抢救式发掘。
因为墎墩山的样子,实在是太……标准了。
果不其然,在一旁沉默良久的屠銮教授开了口,幽幽问道:“这山像什么?”
说是山,其实更像个大土堆,形状在离远了的位置看特别明显,所以楚孑不假思索回答道:“像是墓地的封包,也就是所谓的‘覆斗’。”
“嗯,”屠銮教授点点头,“这就是请我们来的原因了。”
覆斗就是指盖在墓地上面的土堆,因为像个覆盖的水斗因此命名。
而这也的墓地形状,在秦汉,尤其是西汉的皇家墓葬中,算得上是标准配置了。
所以才把专攻秦汉考古的屠教授和社科院考古所秦汉研究室的秦铎他们请来。
但这不仅没让楚孑心中的疑惑被解答,反而更深了。
要知道,西汉时期的政治与权力中心都在北方。
楚孑在脑海中检索片刻,根本没找到任何有关长江以南有西汉皇家墓葬的记载。
而这,绝不是他的记忆问题。
为何在西江省,会有一座西汉时期的皇家墓葬呢?
楚孑看向秦铎和屠教授,二人都盯着墎墩山若有所思。
显然,三人在想着一样的问题。
他们很快到达了目的地,此时的墎墩山上已经有着不少人,标配就是拿着图纸、拐杖和手铲分散在四周,各自勘察着。
根据他们身后的红旗,楚孑也大概明白了目前工地上的人员配置。
一队人是西江省考古所派来的,另一队人是国家文物局的专家,而楚孑他们,以及其余的十几位提前到达的研究人员则是隶属于社科院考古所。
秦铎带着他们认识了一下,西江省考古所的领队就是之前第一个来勘察这片区域的杨军研究员,是一个剃着平头,看上去十分稳健的中年男人。
“我们现在主要在做的就是勘探,需要先确定此处需要挖掘的大小和范围,所以这些研究员都在挖着探洞和探方,看看这里的情况。”杨领队介绍道,“不过根据我们初步估算,整个墓园面积大概四万平米,发掘面积也不低于一万平米。”
这话一出,楚孑和秦铎都是吃惊不小。
因为有覆斗,他们之前已经预估,这可能是一个西汉列候,甚至是皇家级别以上的墓了。
可对比同年代、同级别的,比如南越王墓,也不过一百多平米!
而且,南越王赵眜(mo,也被称为赵胡)还僭越称帝,最后给自己建的墓葬也不过一百平米而已。
虽然现在还没确定这里的主墓区多大,但绝对比一百平米大几倍不止。
这得是什么级别的人啊?
楚孑的脑子里忽然“叮”了一声。
然后,他和杨领队异口同声道:“海昏侯。”
杨队有点诧异,他本以为这位楚孑是被教授带来见见世面的学生,但没想到竟然还有两把刷子。
因为这个记载并不算常见,堪称很冷门了,能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真的很不容易。
“可以啊,”杨领队笑笑,“老屠,你这学生有点意思。”
楚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能在这个现场的读书都读的很多,其实他不该冒这个尖。
但这种种证据都太鲜明直接了,符合条件的,也只有海昏侯了。
《汉书》中有记载,海昏侯“食邑四千户”,生于长江以南、也葬于长江以南。
但是,海昏侯只是一个称谓,有整整四代人都被称为海昏侯,他们的墓葬从未被发掘过。
眼前这大到离谱的墓,到底是哪位的呢?
虽然楚孑心中有个答案,但毕竟没有证据,他不敢乱讲。
“小伙子,”杨领队看楚孑在思考,就故意问他,“你见过布方吗?”
楚孑这才把心思拉回正轨,专注于面前的考古工作。
布方,顾名思义,就是在正式的挖掘前先把探方的位置安排出来。
秦铎帮楚孑解释:“这还是他第一次亲临前期的考古工地,杨领队就别难为他啦。”
杨领队笑笑,也没有故意刁难楚孑,朝着西南方向一指:“那里就是我们确定的发掘区的基本点,一般来讲都会选择遗址的西南角作为这个标记点,然后根据它建立直角坐标系。”
杨领队说着,就打开了手中的平面图,一边比划一边说。
“然后,我们根据探洞的情况,确定好探方的规格和数量,根据直角坐标系,正北方向延长线就是纵轴,正东方向就是横轴,依次分布。只要计算好探方主体、隔梁以及关键柱之间的关系就好了。”
“通常隔梁就是一米宽,方便我们走动,也好观察地形剖面,更重要的是,能方便运土和运送文物,中间的就是我们的挖掘面积了。”
楚孑很认真地听着这些事,因为这是在书上看不到的,更多的是考古人的经验之谈。
而杨领队虽然看上去是个很严肃的男人,但说话却也有着那种学者前辈独有的温和。
要知道,给楚孑讲解这些事不是他的本职工作,大可以随便叫个人糊弄一下。
但杨领队讲得格外认真,所以楚孑也听得格外认真。
有朝一日,楚孑也许也会做一名领队,布方就是他的任务了。
杨领队又道:“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挖掘面积都是探方,还有别的种类,这个你知道吧?”
楚孑点点头,指着地图上不同的英文字母:“T是探方、M墓葬、F房、G沟、H灰坑、Y窑址、Q墙。”
华国特色的考古名词,就是根据汉语拼音来的。
“是的,这些都依赖于我们现在进行的考察工作,”杨队长感叹道,“对于不同的类型,我们的挖掘方式也是不同的,盗墓贼就不会像我们这么干。”
楚孑点点头。
学考古的没有一位不恨盗墓贼的。
他们不仅会偷盗文物,还有和大可能破坏一个遗址的整体结构,造成遗址腐蚀等等。
而网上竟然还有很多言论,说考古就是国家允许的盗墓,真的荒谬至极。
“对了,小楚,”杨教授忽然打了个响指,“你是不是还没下盗洞看过?”
“盗洞?”楚孑吃了一惊。
“是啊,”杨教授把三人领到那个四四方方的洞口前面,“怎么样,想不想下去看看?”
“虽然我们和盗墓贼不共戴天,但是这里是他们已经打下的盗洞,往下十五米深呢,不去看看可惜了,怎么样,小楚,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