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耳朵异是灵敏,比起只能听到这个刺耳声的普通人,他甚至能听到更多,更远的声音。
刀剑交错在一起,劈砍进血肉,狰狞的叫喊声——
虽难以捕捉,却并非无迹可寻。
惊蛰托腮,漫不经心地说着:“能钓到茅子世这尾大鱼,对他们来说,的确是值得兴奋的事情。”
茅子世是景元帝的一把刀。
比起韦海东来说,更加趁手。
这人看着吊儿郎当,要是发起疯来,那笑嘻嘻的脸上,也是毫不犹豫溅满血的。别看他的官职不算高,可身处的位置,却手握许多权力。皇帝不能随意离宫,他所出现的地方,便意味着景元帝的意志。
某种程度上,倘若这里真的将茅子世给吸引了过来,那正正说明了寿王计划的成功。
那意味着,岑文经的重要性。
“您就不怕,他们利用完您这一回,就不打算放您回去了?”牟桂明道,“而且,能钓到茅大人,难道还不值得高兴吗?”
惊蛰笑了笑,正想说话,就听到一声轰隆,那声音从遥远之外传来,震荡得屋舍摇摇晃晃。
石黎和车夫尚罢,这坐着的两个人也安稳不得,抱着同样摇摇晃晃的桌面差点摔倒在地。而庭院中那些人,就更不用说,一个个在这猝不及防的震动下摔倒在地,还能站着的不过十有二三。
牟桂明用力抓着沉重的木桌,这才没被掀翻在地,等这一阵晃动结束后,他猛地说道:“地龙翻身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惊慌要出门。
奈何他闯到门口,就被那些跟着爬起来的彪悍男人赶了回来。
牟桂明的脸色不好看,可那些人的脸色更加不好看,那惊恐中还有着某种茫然,像是……像是……
刚才他们脸上的兴奋,都在这个时候,变作某种异样。
这的确是他们期待的雷鸣。
但是……
“时间不对。”惊蛰撑着桌面,慢慢站了起来,“方向,也不对。”
他抬起头,迎着外面那些人的视线,宛如自言自语地说着:“还没到午时,雷鸣却响了,这是第二次,时间不对。”
那种微妙的,不安的紧张感,再一次笼罩着牟桂明,他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回望着岑文经。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惊蛰笑吟吟着说:“你不觉得,如果我都能猜到你和寿王有关系,那陛下,又怎会不知?”他歪着头,那明亮的眼底,带着狡黠之色。
“我的人,可全都是陛下的人。我知道的事,陛下都知道。你猜,寿王在京城的事,他到底何时发现的呢?”
惊蛰的声音并不小,除了牟桂明外,外头的那些人也都听到了。
牟桂明能感觉到的那种不安,也逐渐从他们身上蔓延过来。
第二次不对。
牟桂明想,如果这轰鸣声,是第二次,那第一次时间不对,是是什么?
……是岑文经出宫的时间。
本来应该沉家出事才把他引了过来,结果却是他更早出了宫。
虽只有一个时辰之差,却意味着一步之差。
牟桂明咬牙,砰砰砰关上了门窗,隔绝开出岑文经和外面那些人恶意的凝视,这才背靠着门长出了口气。
“不觉得这是在掩耳盗铃吗?”
“您别说话,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牟桂明有些绝望地说道。
岑文经今日每说的一句话,都让牟桂明害怕。
“放心罢,至少现在不会进来。”
惊蛰又坐下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牟桂明:“……”
这么紧张的时候,他居然悠哉到如此?
至少现在不会进,是什么意思?
难道待会……
“……要是陛下要杀我,能不能求陛下赐我一个痛快,我不想被拆成骨头……”
惊蛰狐疑看了眼牟桂明,又奇怪地看向石黎:“陛下在外头的名声,这么难听吗?”
赫连容一般,不虐杀吧?
“哪有,你是不知道,陛下要是真的动怒,有时也会……曾记得,在上虞苑时,他曾经剥掉一个宫人的脸皮……”
牟桂明哭丧着脸。
惊蛰:“上虞苑?何时?”
赫连容最近一次去上虞苑,不正是惊蛰也去的那一次吗?
他怎么不知道有人……
牟桂明:“自是有,卷宗上都写着呢,是一个叫戴有为的……”
戴有为?
惊蛰敛眉,这名字有些耳熟,过不多时,他就从记忆里扒拉出来这人。
不过是在上虞苑几面之缘,这人就是嘴巴臭了些,只不过,这人的确是死在了上虞苑。
最熟悉自己的人,往往是敌人。牟桂明连名字都清楚,就说明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赫连容倘若杀人,往往一刀毙命,要他真的会做出更恶劣的行径,往往是招惹到了他……一个普通宫人,怎可能……
啊,惊蛰蹙眉。
有那么一瞬,某个画面浮现了出来。
戴有为的确是曾当着赫连容面折辱过惊蛰,那时候,赫连容……或者容九,是怎么说来着?
——“你没长脸吗?”
是为了这个。
惊蛰一顿,时隔许久,竟是意外知道这人的死因。
……那的确,是凶了些。
他没发现,站在他身后的石黎与车夫两人,正森冷地盯着牟桂明。颇有种要是再说什么,就生撕了他的凶悍。
这吓得牟桂明闭上嘴巴,再没敢说话。
异常细微的一声响,石黎猛抓住腰间的佩刀,再没有丝毫犹豫,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人就已经冲到屋前,猛地踹开了原本阖上的门。
那木屑碎片横飞,将原本要攻进来的恶徒吓得一愣。
他们大概不是来要惊蛰的命,只是他刚刚说出来的话太骇人听闻,所以他们更想从惊蛰的嘴里知道更多事。
譬如,惊蛰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譬如,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譬如……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而石黎的刀已经出鞘,正是要人命的时候。
连续三刀,刀刀毙命。
三具尸体躺倒在他的脚边,石黎身上却没有一滴血。他牢牢地守在房门前,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凶狠。
他们不会让任何人,靠近惊蛰。
惊蛰还有闲心与牟桂明说话:“看到了吗?你要是没招惹到陛下的话,他杀人比石黎还利索。别怕,不疼的。”
牟桂明吓得膝盖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那,那要是没招惹到陛下,为何还会死啊?”
这没招惹,不该是不出事吗?
惊蛰无奈叹了气,幽幽看着外头的血色:“原因,你不正是清楚的吗?”
景元帝是个暴君。
这正是赫连端,赫连逸这些人觊觎的原因之人,倘若赫连容是个圣贤宽厚的……哈,就算这上头坐的真是个圣人,这些人也不会收敛自己的欲望。
莫要说本就不可能存在的猜想,倘若那样,惊蛰难道也会爱上他吗?在这紧张,且不合时宜的瞬间,惊蛰稍稍走了神。
……大概是会的。
不管赫连容是什么模样,什么身份,惊蛰大抵是会爱上他的。只不过,那时候的惊蛰,怕也不能如这般走到赫连容的身旁。
毕竟,一个正常,理智的皇帝,怎么会做出这么多疯狂之事,就是为了取悦他呢?
纵然惊蛰再是心神坚定,又怎可能在这般多次的追逐里,完全不沦陷呢?那些原本会让他担忧,害怕,惊慌的念头,似乎在不知不觉,几乎不再想起来。
他不记得之前的惶恐,不记得之前的不安,他既已经站在了赫连容的身旁,那这个位置就是他的,谁来也夺不走。
惊蛰的野心不多,一家人在一起足矣。
惊蛰的野心很庞大,这“家”里,还包括了这天下之主。
谁又能说,这样冷静的惊蛰,不疯狂呢?
咔哒——
再一声脆响。
惊蛰厉声喝道:“石黎,让开。”
只一声,正在厮杀的石黎猛地抓住身旁的柱子,也不知道用什么姿势,就快速爬了上去,很快消失不见。随着他的动作,有不少血落下。
就算石黎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有一人。
再加上潜于暗处的暗卫,人数的确是远远少于这四五十人。
他已经杀了不少人,自己却也是受了伤。
洞开的大门里,惊蛰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手中抓着一个灵巧的器具,还未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模样,便有无数闪烁着寒芒的银光爆射而出。
“啊啊啊啊——”
惨叫声起,那些寒芒以雷霆万钧之势笼罩着庭院,几乎是在惊蛰转动时,那清脆的咔哒声就接着响起。
一连三声,亦是三波。
正是遍地哀嚎声。
牟桂明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出手狠辣的岑文经,与之前温和说话的人,似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那个带着嫌弃,还在安慰着他的岑文经还犹在眼前,那举着危险器具的岑文经却冷酷开口:“昌明,你和石黎一起,检查还有没有活口,有的都补一刀。”
这熟稔,冷漠的声音,不知为何,让牟桂明打了个寒颤。这一刻,岑文经看起来甚是威严,他所说的话,不由得叫人就要去遵从,仿佛某种金科玉律。
是长居上位者才有的气势,更像是……
牟桂明低下头,不再去看。
站在门前的惊蛰闭了闭眼,压下要捏眉头的冲动,那已经不算陌生的血腥味,仍让惊蛰有作呕的感觉,不过他已经能熟悉地压下来,强迫自己去看着那些尸体。
这些人都是奔着他的命来,更是为了谋害赫连容去,惊蛰要扣下机关的动作虽是艰涩,却也必须这么做。
待石黎和昌明回来复命,惊蛰这才点了点头,看着现在的天色。
还没到午时,不过,现在这个时间……
轰隆——
又是一声响,震耳欲聋,整个地面都剧烈晃动起来。
惊蛰一把抓住门边,这才勉强稳定住自己的身体,这一次的晃动就只一会,很快就停了下来。
而在这时,一直面无表情的石黎总算露出有些放松的神情,低下头说道:“郎君,陛下来了。”
惊蛰宽慰地点点头:“那就……什么?”他猛地转头看向石黎,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石黎:“卑职不会听错,那铁骑的声响,的确只有陛下的护卫才能有的。”
惊蛰着急起来,他刚才还苍白着脸色看着那些尸体,现在却是抱着那精巧器具走来走去,原来淡然镇定的脸上只余下吾命休矣的惊慌。
这种变化甚是奇怪。
就好像一瞬间他又变回了……人,那脸上鲜活生动的表情叫人不自觉,想笑出声来。
“石黎,我们跑吧。”
惊蛰猛地说道。
哪怕是想要装蘑菇的牟桂明,听到这话都没忍住看过去,露出奇怪的表情。
石黎:“现在屋顶上站着数个暗卫,如果卑职试图带你离开的话,他们也会阻止卑职的动作。”
就在他们刚刚听到惊蛰的话,就有些已经锁定了石黎,但凡他动作,必定会雷霆之势拦住他。
这些暗卫里头,有些人的任务是保护惊蛰的安全,而更有的,是为了确保那位,能顺利见到惊蛰。
自然是不可能让人走脱的。
惊蛰痛苦闭上眼,嘴里喃喃着要死要死。
“陛下来了,您怎么还不高兴呢?”牟桂明幽幽地说道,“要死的,不只有我吗?”
惊蛰瘪嘴,瞥了眼牟桂明,“石黎,你给他看好,这人要是死了,那也得死在我手上。”他咬牙切齿地说着。
石黎沉声:“是!”
这两人的对话就已经要把牟桂明吓晕过去,他对岑文经还不熟悉,只看他刚才冷酷的模样,还以为他跟陛下也是一样的德性,真以为自己要小命不保了。
说完这话后,惊蛰吐了一口气,看向门外。
外头原本会有的,稀稀碎碎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仿佛一切都陷入了怪异的死寂,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看到人,惊蛰却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走出门去。
一步步,惊蛰跨过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走到已经被血红污了的大门前。门槛与木门交界处,濡湿的血液正缓缓往下滴落,将原本就暗色的木头染得更加幽深。
惊蛰思考了会,这才推开门。
石黎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也说暗卫数量比之前还要多,那正意味着……
那缓缓推开的门外,正站着一个人。
尽管早就心中有所猜测,可惊蛰还是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倒退一步。
是因为那凛冽的杀气伴随着这隔开的木板扑面而来,那就像是一头已经被激发了凶性的怪物,纵然收敛,威压却四散不止。
滴答——
是血滴声。
滴答——
也是浓重的血气。
比之身后,那倒了一地的尸体还要多的血腥味。
也不知道到底杀了多少个人,才会有这样凶残的血色与杀气,那身戎装上似有许多伤痕,更多的是内衬已经被血浸满,也分不清楚这到底是男人的血,还是其他人的血。
他静静看着惊蛰。
惊蛰小心翼翼地越过赫连容,探出头去,那湿哒哒的血迹正染着男人走过的路,正是浴血而来。
那些驻守在台阶下的士兵如同沉默的雕像,一个个身上也携带着那种可怕的威压,仿佛正从斗兽场里走出来的胜者。
这本该是极其残酷的画面,惊蛰却是长出了一口气。
他跨过门槛,一步步走到赫连容的身前。
“赫连容。”
惊蛰仰头看着他,清亮的眼睛里,倒映着小小的男人。
“嗯。”
赫连容的声音低沉着,没什么情绪。
只是这一声,在惊蛰听来已经代表了许多,他的表情变得放松了些,竟是笑了起来。
“笑什么?”
仍旧是冷冷清清的声音,仿佛根本不生气。
惊蛰轻声说道:“我想起许久之前,你来北房接我的那天。”
赫连容眉头微动。
那时候的惊蛰,一双黑眸望着他,眼底只有无尽的怒火与失望,那燃烧起来的火焰,几乎恨不得将赫连容也彻底焚烧。
而现在,惊蛰正认真地看着他。
那笑意浸满了这一双眼,再没有那疏远与冷漠,有的只有无尽的温暖。
这仿佛也让赫连容柔和了一瞬,低声道:“手。”
惊蛰将手递给赫连容,男人抓住他冰冷的手,带着人一起走下台阶。
士兵分守两侧,在他们经过时便低头行礼,越过那无尽的血色与尸体,那停留在甘柳巷外的御驾外,守在边上的将士跪倒下来,口称万岁。
这御驾看起来洁净得很,与周遭任何血腥脏污之处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怪异的肃穆。
惊蛰的眼神越过他们,落在御驾边上那匹黑马。
黑马大哥的身上也有些许伤痕,可它看起来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反倒还有些兴奋,仿佛天生就是一匹战马。
赫连容将惊蛰带上御驾,放下车帘,就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御驾内有着淡淡的香气,也不知道燃的是什么香,闻起来却是有些好闻,将惊蛰原本有些昏沉的头脑激得清醒起来。
他丢下一直紧攥着的精巧器具,随手去扒赫连容的盔甲,“你受伤了吗?”
惊蛰没有去问局势,也不在乎到底赢没赢,有没有抓到人,他只是将刚才就想问的话说出来。
赫连容淡淡摇头,反手扣住惊蛰的手腕,幽冷漆黑的眼眸紧盯着他,声音有几分冰凉:“你刚才,杀人了?”
分明只是在门外淡淡扫了一眼,他却好像已经了然于心,知道发生的所有事情。
惊蛰一怔,想起方才的事,那种嫌恶感再一次蔓延,他差点就要吐出来,却强忍着,“嗯,人比预想的多,只靠石黎和昌明……”
“只靠他们,也能挡住。”赫连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只不过会受重伤。”
惊蛰别开脸,不说话。
却被赫连容的大手掐着下颚,又转了回来。力气不大,却强硬不容反抗。
“今日,你本不该出现在那里。”赫连容轻声细语地说着,越是温柔,就越像是地狱恶鬼来索命,“你为护着他们,却污了自己的手……后悔吗?”
惊蛰拍开赫连容的手,蹙眉说道:“我又不只是为了他们。”男人似乎将他看作了什么无害无欲的人,认定他就算被逼到极致也不会抬起刀。
莫要忘了,在北房的时候,为了拦住那些虫奴,他本也是动了手。
惊蛰抬头看着赫连容,嘟哝着:“要不真正走进陷阱,又怎会相信,我真成了那只鳖呢?”他说着,声音轻快着,这好像完全不受杀人的影响。
只不过……赫连容在他的眼前几乎无所遁形,那惊蛰在男人的眼中,何尝不是?
那些藏在冷静外表下的紧绷。
惊蛰的手指,从一开始,就是冷的。
赫连容默不作声地摸上惊蛰的后背,也不知道那只手什么时候钻进了他的衣裳,灵巧地勾住那根细细的绳。
惊蛰猛地看他,还没说话,却被绳索牵动着,整个人细细颤抖起来。
他咬牙,忍住那种奇异的感觉。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束缚久了,那些怪异的绳索烙印,仿佛也压在他的心上。
总有种难以形容的痒意。
那本来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摆布,只不过抓着一处,就仿佛将所有都能牵连得紧,连在那隐秘的地方都不由得被摩擦着,有着怪异到极点的难忍。
就仿佛他的身心都被这怪异的绳索所掌控,被赫连容轻易玩弄在指尖。
“惊蛰,看来你还是学不会乖。”赫连容低低说着,“不过,倒也无事。”
血气伴随着冰凉的寒意覆盖下来,那兴奋栖息在血腥的怪异里,毫不犹豫地朝猎物侵蚀而去。
“我会好好,再教一教你。”
朱雀大街上,闹声起。
那震天的声响,惊动的不只是朝天门,几乎整个京城都听到这两声轰鸣,要不是那天上干净得很,连一滴雨也无,还以为是晴天霹雳,老天雷罚。
那些惊恐,畏惧的情绪,在剧烈的摇晃后,变得愈发鲜明。
哒哒,哒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无数身披盔甲的士兵纵马疾驰,将四散乱跑的百姓驱逐回屋。
“肃静,不是地龙翻身——”
“都回家去!”
被这些人驱逐,百姓在畏惧中,却又多出几分安心。
有人管,就意味着还没真的出大事。
有那些避之不及的,在士兵的督促下躲到道边堪堪站定,就听到更多,愈多的马蹄声,好似地面都震动起来,这种整齐的声响,倒是少见。他们吃惊地看着远处而来的黑骑,不等命令,就已经跪倒了下来,不敢再看。
黑骑所在,就也意味着景元帝在。
那众多铁骑簇拥之所在,也正是帝王的御驾。
此刻,万民跪倒,士兵拱卫,本该喧哗的街道上,竟是静谧到无声。
只有哒哒的马蹄,伴随着空荡荡的道。
那血气,也循着那些黑骑的走来越发清楚,好似就在刚刚,正经过一场浴血奋战,京城百姓茫然不知为何,却隐隐觉察到了风雨欲来。
深秋寒凉,风势渐大,垂落下来的车帘巍然不动,但有甜腻香气缓缓泄出,在那风声里飘得散开。
跪倒在道边的百姓不经意吸了吸,露出奇怪的表情。
呜啊……
什么声音?
他下意识要抬头,微微一动作,就已经被边上的士兵用长枪压下,那坚硬冰凉的东西压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紧张之下,刚才那么一声,早就被他丢到脑后去,再也没想起来。
御驾内,惊蛰一脚踢在赫连容的腰腹处,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在街上,你尽在发什么疯?”
他这模样,瞧着甚是狼狈。
身上的衣物凌乱得很,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却有怪异的嫣红,一道道交叉着,披散下来的头发遮盖住更多的皮肉,但在激烈的动作下,更想某种淫乱怪异的画卷。
赫连容不言不语,只是慢吞吞地抓着惊蛰的脚腕。
手掌滚烫得要命,直叫惊蛰怀念起许久前那冰凉的触感,反倒比现在的热意还要容易挨着。
“赫连容,”惊蛰压着声音,手指乱摸,碰到冰凉的铁器,“你给我坐正了说话。”
“那么,惊蛰也想拿那个,对付我吗?”
这男人总算开了尊口,却是侧过头去,咬住脚踝的皮肉。
惊蛰仿佛被烫到一样,先是扣住那箭筒,在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却又猛地松开手,那异样的举动,让赫连容眼底的暗色更深。
“你给我松开。”惊蛰隐忍着说,“这外头都是人,你在胡闹什么?”
比起赫连容这样的疯子,自然是惊蛰吃了亏。那人根本不在乎外面有多少人,也不在意会闹出怎样的局面,那双冰凉的眼眸沉沉落在惊蛰身上,如同无形的压力。
惊蛰挣扎了两下,见挣扎不动,便抬手盖住脸,闷闷不乐地说道:“你到底要问什么?”
“是你要藏什么?”
赫连容又咬了一口,那刺痛的感觉,定是见了血。
今日这人的动作,比起往常总要兴奋许多。
“……你明知,顾问。”惊蛰嘟哝着脏死了,又牢牢盖住自己的眼,不肯让人瞧见,“再过两日,也就没什么。”
就算刚才杀人的恶心感还在,可是渐渐的,也会被时间淡去,再过些时日,的确会变成“没什么”。
“是吗?”
滚烫的手指,抓住了小腿。
敏感得人一个哆嗦。
“我怎么不知道,惊蛰竟是这样心大?”
每当赫连容这样低沉念叨着他的名字,潮湿阴暗的气息就仿若泄露了出来,在那黑暗得可怕的眼眸里,凝结着狂躁的力量。他已经不用再忍耐,于是,那湿热的呼吸里,也蕴含着掠夺的恶意。
惊蛰本能感觉到危险。
只是……身体在觉察到危险的同时,却又清楚他很安全。这种异样的,难忍的,冲突的感觉,时时会出现。
赫连容无疑是最危险的怪物。
可在他的身旁,惊蛰从来都是安全的。
尽管这人的做法疯狂,偏执,不留任何余地,可他的锋芒,从来都不是朝着惊蛰。
渐渐的,惊蛰略动了动,他的手掌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我有些难受。”
他的手是干净的。
没有半点血腥。
可那些血气,却是如此翻涌着,比赫连容身上的血腥还要叫他难以忍受,仿佛那些根本就是蛰伏在他的血肉里,无时无刻散发着那种腥臭的怪异。
“赫连容,大概再过上许多年,我也永远不会熟悉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