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远动手推他,“你莫挡着,让我仔细看看。”
谷梁初先时不让,后来见其固执,只怕伤了他的气力,只得闪开些身,“莫再乱说就行。”
弓捷远又瞧了瞧镜子,而后立刻哀嚎起来,“哎呀那是我吗?是我啊?猴屁股上挂着两副肿眼泡子,不是蛤蟆又是什么?谷梁初,你都不曾说过我这般丑!哎呀哎呀,死了也莫送去威海卫了,定会吓着我娘!她认不出……”
谷梁初连忙把他的嘴捂住,又吼又求地说,“你再瞎喊?捷远,不要乱说。”
弓捷远突然之间来了力气,使劲儿扒他的手,但嘴能够露出就要嚷嚷,“哎呀快治,快治!快治!便死我也不要这样去死,丑得笑毁了鬼!”
谷梁初实在拿他无法,“死什么死?丑什么丑?你顶能活,顶好看!关公就长这副样子……”
这一番闹自又惊动了人,柳犹杨和养伯郭全依次过来探看,听清两人因为这个在吵,都先笑了一笑,随后就又沉重而去。
管多好玩的事儿,此刻他们也都乐不起来。
弓捷远折腾没了力气方才嘟嘴坐在床边,看看有些生气的谷梁初说,“我还不躺,要梳头,要洗脸,丑死还不够么?还得做个脏鬼?”
谷梁初不想听他说话,又管不住,只好气哼哼地帮他梳头。
头发早就脏成了团,谷梁初怕扯痛人,下手极轻,磨磨蹭蹭忙到下午总算梳成个髻。
弓捷远觉出他给自己扎了带子,不由就问,“我的冠呢?你怕硌着我吗?”
谷梁初闻言不由看看守在屋里的弓石和弓秩。
弓捷远瞧出两个亲随躲开了眼,又立即问,“冠在哪儿呢?”
弓秩只好答道,“那天……少爷跌得太狠,给摔裂了……”
“摔裂了?”弓捷远一点儿都没想到这节,“裂什么样?拿来给我看看,不能用金补上的吗?”
弓秩继续躲着他的眼神,“不能……裂得很碎……都没捡得回来……”
弓捷远怔看着他,良久方才转眼,异常失落地望向谷梁初说,“我还甚喜欢它……”
谷梁初当然知道。
从前忙着恩爱不及拆脱玉冠之时,捷远总会伸手护着,只怕磕出纹路,他那白臂光洁情态谨慎的样子早已深深刻在谷梁初的心里,如何不知道呢?
“不妨!”谷梁初哄着弓捷远说,“孤再寻玉为你雕上一顶。”
弓捷远垂目不言。
他怕自己等不到了。
第255章 上城墙突得鹰信
为了能令弓捷远的情绪好些,谷梁初故技重施,如在王府时候一样,亲自替他擦牙。
未想那牙却与从前不一样了,并没怎样用力,几下就渗了血。
谷梁初立刻手怯,还得保持面色不变,一边若无其事地揩,一边打岔地说,“这盐味道如何?你可喜欢?”
弓捷远刚见自己那副可怖模样,此时又看见血,心内已经凉了,但他没再蹦跶,反而无限依恋地往谷梁初的身上靠了靠,“呆头王爷,这老多天,对着如此脏丑不堪的弓挽,都是怎么看下去的?我若是你时刻闭着眼睛。”
谷梁初越发难过,只轻声说,“莫闹。”
距离太近,凭有怎么好的修养功夫,弓捷远还是看清他的面肌在微微搐,越发添了一些哄人意思,“这是太久没有清口,所以才不抗碰,你再与我擦上几下,好好舒爽舒爽。”
谷梁初依言又与他擦,却只似把牙盐和擦棒放进了弓捷远的口里,大手看着在动,几乎就没使力。
两个人面对着面看着彼此,演戏般地完成这个程序,最后含水漱口的时候还是吐出一口重重的红。
谷梁初故意不看,温声说道,“折腾半天你得累了,躺下歇着。”
弓捷远听话上床,盖好被子却幽幽叹,“我都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娇不胜力出不了屋的一天,这破身子总是跟不上心劲儿。”
谷梁初将他脚上被子拽平整了,不接这话,只怕满腔怨愤冲涌出来。
捷远素弱,可他何至于此?这“破身子”,竟是自己巴巴送出京来给人害的。
弓捷远眼睛盯着他的额发,“谷梁初,你莫太过执拗,遇事要想开些。我能熬上多久你就陪着多久,若是……看出不中用了,别舍不得,管我明白还是糊涂,趁走之前总要给我洗个澡呢!爹说娘是孤洁挑剔的人,她必不喜……”
“捷远,”谷梁初猛然抬起猩红的眼,“你到底要怎么逼孤?”
弓捷远不由顿了一下,随后很是怜惜地说,“我是怕你心里不肯清楚……”
“清楚什么?”谷梁初的声音像是烧过却又没有好好烧起来的柴禾,糊味弥漫,“只要能守着你就行。捷远,你是不是憋闷着了?如今也不太冷,你想要去哪里,孤抱你去。”
以为爱相貌的人会拒绝的,弓捷远却真想了一刻,“抱太丢人,你弄个车,咱们一起过去城上看看。那里有风,我的胸口能敞亮些。”
谷梁初闻言垂额贴贴他的脸颊,“那你好生睡上一觉,孤命人去找车。”
将至傍晚焦润推来了车,有些担忧地问,“这能行吗?”
梁健一把提走了车,闷着声道,“什么不行?”
除此谁也没对弓捷远要上城墙的事提出异议,重病之身固然不宜外出,可连养伯在内,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万一他再没有机会出去了呢?
因为实在消瘦,不用特意去找更宽大的衣物,只消谷梁初的一个大氅就把弓捷远给结结实实拢住,又怕人多看他会不自在,梁健找了一幅面巾戴在弓捷远的脸上。
谷梁初略微端详端详,故意开玩笑说,“蓟胶参将好生神秘,若有东倭暗贼看见你这样子,不得以为孔明先生转世?”
弓捷远知道他只想要自己高兴些许,不太放在心里,“咱们上瓮城去,那里距离海线最近!”
距离海线最近的地方海风最大,正是在涨潮的时间,海水呼啦啦地往岸边扑,带着天边灿了半边苍穹的夕阳也似微微晃动着般。
弓捷远让谷梁初把自己推出女墙,两只车轮抵在瓮城的雉堞边上。
他无限深情地望着西面又金又彤的天,半晌儿才说,“登州多好看啊?谷梁初,你说,是不是比燕京更漂亮些。”
谷梁初顺着他的视线看了须臾,承认地说,“是漂亮些!”
“怎么可以容人滋扰?”弓捷远掩在面巾下的眉毛轻轻蹙了起来。
谷梁初伸手按按他的肩膀,“不可以。孤与你一起教训他们。”
弓捷远抬起胳膊反握住了谷梁初的手掌,“谷梁初,我也不肯认真叫你王爷,非因你高我低暗存嫉恨,而是我和爹爹总在辽东待着,对于‘家’字也不如何当真,所谓‘国’自然更虚了些。皇帝和重臣们挂在嘴边的‘大祁’,我和我爹也常拿过来说,可是说的时候心里想的大概不是你们谷梁家的王朝,而是天下。”
谷梁初的目光有些悠远。
“爹更怜惜儿郎性命,”弓捷远继续说道,“总想百姓家里可以子嗣绵延。我大概是年轻,对于死活没有恁般在意,只是觉得咱的地方就是咱的地方,这是上苍留给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的活命之资,凭何给谁随意侵占?不管北元还是东倭,不管他们是因饥因饿还是地瘠田寒,总归不能硬打咱们主意。讨生路可以,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不是贪他跪拜进贡,至少和和气气有商有量,拆借也好互市也行,终归都是性命,大家相帮着活。可你看看他们从来不是这样想的,为了自己吃饱喝足,不惜明刀暗箭拆咱城屋绝咱子孙……谷梁初,便是我先赖倒了去,你就能容这种事吗?”
谷梁初默然半晌儿方才回答他说,“捷远放心。莫论谷梁一家是好是坏,莫论父皇心里做如何想,咱们大祁城邦高驻种田养蚕,什么都靠自力更生,镇东将军也好,其他边军也罢,向来都是戍边,安守家园,从不做那抢掠之事。北元也就罢了,自古兵者诡道,多少阴谋也在交锋之后,这个污臭东倭却总隔水跨海地抽冷子害人,下流已极,孤绝不容,必然要讨这个公道。”
弓捷远闻言终于放下了心,眼睛兀自望着锦绣天空,静静地道:“这个人间未必多好,可既来了就做一些能做的事……”
李家兄弟并肩跑到瓮城上来,看到素日里英姿飒爽的弓捷远裹得灯笼似地堆在步车里面,跪下去的同时四只眼眶立刻血红血红。
谷梁初与他二人并不熟悉,仍甚威严地甩了眼风过去。
李望儒要精明些,敏锐察觉到了,悄悄拽了兄长一把。
李愿儒转变急剧地咧开嘴笑,“可算是见着了少将军咧!”
弓捷远没法让他两个看清自己,只能依靠语音安慰,“二位兄长这段好辛苦了。”
“辛苦什么?”李愿儒说,“都是咱们乐意干的,就是思念少将军啊!”
李望儒深知弓捷远不能在外逗留太久,赶紧说正经的,“听闻倭盗曾经布下贼船在咱瞭哨望不到的地方逡巡,以图乘人不备过来滋扰。属下已跟焦指挥使商量过了,此番不能安安静静,必要给他们些震慑才行。塔哨固定咱们不会放海哨吗?属下熟船,卫所军兵熟悉海事,今夜就出海去巡逻,管有没有发现也让他们心惊一惊!”
弓捷远闻言立刻点头,“我也这样想的。九鬼小樱未能成功送出讯息,所以他们始终没有轻举妄动,可是等了这许多天怕也耐不住劲儿,必定又要蠢动起来。出海警示警示是很对的。”
李愿儒闻言双拳一砸,“少将军好生安养,等咱兄弟巡逻完了回来禀报!”
谷梁初插口说道,“孤听捷远言说二位兄长是机括方面的行家,既然出去,莫单巡逻,恰巧逮着什么船只队伍的话只管打他好的。孤命城里卫兵也准备着,听到消息便去增补,并不必愁孤立无援。”
他于海事不甚熟谙,这是实在恨得紧了,弓捷远听了刚想说话,李愿儒已经给他磕头,“我与兄长都是工匠出身,实不敢被王爷称兄,恐折寿数。不过说与王爷放心,这几日里咱们也没闲着,巡船上的火炮箭弩都已装好,全是按照之前跟少将军商定好的法子调整改造过的,应该好用。不碰着那些混蛋也就算了,若是碰到,自然要拿他们试试威力。”
谷梁初闻言啊了一声,“却是已经商定好了。看来工部的日子没有白熬,捷远那些图纸也没白画。”
弓捷远不由想起自己费的许多辛苦,心里有些唏嘘:所谓人算不如天算,那些努力能起多大作用真不好说。
正走神间,梁健突然大步跑了过来,“王爷,侯爷发了鹰信来给朱延,说要火速送给您看。”
谷梁初稍微一愕,大手随即便将卷成管的信给展开,快速浏览的同时面上颜色缓缓变了。
弓捷远问,“什么事情?”
谷梁初将那半革似的信纸紧紧攥入手心,臂膀微微抖了几下才柔声说,“捷远,咱们回去吧!”
“侯爷忙着写信来,到底为了何事?”弓捷远见他不直接答,心里焦急起来。
谷梁初怕其生了心火,身子缓缓蹲到车前,眼睛盯着弓捷远隔在面巾后面的眼,声音越发柔了下去,“孤怕说太早了事与愿违,害你失望,又怕不说惹你无法安眠,捷远啊……”
第256章 驰神驹禁城求药
弓捷远伸手攥起他放在自己膝盖上的大掌,安慰而又笃定地说,“你不要怕,我没那么脆弱。”
“孤得回趟京城!”谷梁初吸口气后才说,“锦弟知你身中剧毒,亦甚悬念,特地飞来鹰信告诉孤说京城或有解救之药。捷远,他也只说或有,孤也只是回去试试,成与不成你莫在意,治病的法子从来不单一种……”
弓捷远耳听这个素来惜话的人竟然啰嗦起来,知道他的心绪甚乱,定是大喜过望之中杂着不敢置信,高兴极了同时也惶恐极了,改用双手摩挲那只大掌,“我不在意,你放松弛一些。回去就回去么,只你莫打闷子给我,先得把话说明白了,侯爷提的那药却在京城什么地方?怎么咱们从来都没听说过呢?”
谷梁初仍旧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咱们自然不会知道。锦弟说那药丸就在皇后手里。”
弓捷远闻言脑中嗡然一响。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谷梁初刚刚借力使力地弄走了宁王,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刚在南方竖帜造反,若非如此谷梁初也不能以督军蓟州的身份来到自己身边,这时却说她的手里握着能救自己的药?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侯爷定是逗咱玩呢!你莫当真,咱们不去折腾这趟。”
谷梁初没接这话,只把大掌反转过来攥住弓捷远的双手,嘴里却吩咐着,“梁健,请师父师兄养伯二十三卫和焦指挥使祖孙,嗯,还有这二位李兄去咱房里说话。”
梁健应了一声转身就走,路过李氏兄弟身边看看他们。
李家兄弟眼见王爷缓缓直起了身,放开弓捷远的手掌去推步车,连忙跟在他们后面。
弓捷远明知自己挡不下谷梁初,仍旧徒劳地说,“你要想好。这一来去,怎么快法也要十数天,为了没影儿的事浪费时间划算的吗?”
谷梁初推着步车的臂又颤一下。
捷远说的“时间”是指什么他们心里都很明白,这是在怕自己后悔。
可若不回去试,只怕更要无休无止地悔。
皇后自是异己,可也并非刀山火海,便是刀山火海也拦不住谷梁初。
柳犹杨听过梁健简短的陈述也露了些激动,见着两个徒儿立刻就问,“曦景觉得此事有几成真?”
谷梁初看住向来都很镇定的师父,似答也似没答,“锦弟不是乱说话的性子,燕京也非九霄云外,徒儿总得一探究竟。”
柳犹杨立刻接过步车推着,“我陪着你。”
“师父在这儿陪着捷远,”谷梁初拒绝地说,“海防有异,须有几个能人陪着捷远徒儿心里才能踏实。如今宁王一属都在南面,沿路不会再有太多干扰,人少反而快捷,曦景定会早去早归。”
柳犹杨想了一想,点头同意。
谷梁初这才吩咐众人,“李家两位兄长,方才的话且不作数,孤要返京,登州这里暂时宜守不宜出击,且先打点精神厉兵秣马,等到捷远好了再找他们算账不迟。”
李愿儒和李望儒闻言也未迟疑,立刻就答应了。
谷梁初又看一看郭全,“师兄,说着海卫素来都是防戍之城,捷远伤成这样却太遭惦记,孤不在时,还靠师兄多多辛苦,帮着焦指挥使好好指挥海师,一切暂以安稳为主。”
郭全应道,“王爷放心,郭全必把登州卫城看得铁桶似的。”
谷梁初再与赶过来的二十三卫拱了拱手,“孤前从不牵挂师父,可他近日也甚憔悴,拜托诸位不要顾此失彼,维护小主子的同时也将师父照顾好些。”
二十三卫齐齐下拜,“王爷放心!”
谷梁初转身接过柳犹杨手里的车把,将只望着他瞧的弓捷远推回屋去,一边端了水来哺他一边对梁健说,“喊谷矫来。”
谷矫很快进来。
“师兄手慈,”谷梁初语气沉沉,“只会杀人不会问供,待得朱延将那宋设押来登州,你跟着审。汤强卢极都是什么手段你也见着过的,只管要他详细口供,不怕活剥生剁,只莫叫其死了。”
谷矫利落地应。
弓捷远伸手拍拍谷梁初的小臂,“莫变太阴狠了。恨意太盛终归不好。”
谷梁初也顾不上什么好不好的,伸手把他抱到床铺上去,轻声告诉,“伴飞眷恋逐影,孤不分它骨肉,且借你的不系骑骑。来回不过十数天的光景,捷远莫要焦急,只管安养。”
弓捷远柔色看他,“你也莫急,我总等你。”
谷梁初听得心中生痛,只怕露了脆弱,立刻直起了身,快步走到房子外面,整外袍的工夫又对方才没得着吩咐的焦家爷孙说道,“防卫乃是指挥使的本职,孤不额外啰嗦。只是军中物简,捷远如今却得仔细调养,凡他所需所用,还请二位细心供给,不够钱时就找朱延拆借,待孤回来一总补齐。”
焦得雨闻言立刻便说,“王爷愧死老焦。这么大个登州若是亏着少将军一点儿药水我们爷孙也不活了。”
谷梁初缓缓吐了口气,“是孤放不下心,非要白白嘱咐嘱咐才能舒坦,总之多多拜托诸位就是。”
梁健牵了不系过来,临要行时,焦得雨跪在地上祷说,“王爷必定马到功成。”
谷梁初垂眸看看这老指挥使,没再言语,只是轻轻夹了不系一下。
郭全另寻过来一匹曾经去过辽东的良驹给梁健骑,那好马儿也不逊色不系太多,主从两个一前一后趁夜出发,眨眼之间就穿出登州城郭直奔旷野去了。
弓捷远躺在床上安静一刻突然坐了起来,“谷梁初还没吃晚饭呢!”
弓石连忙将他扶住,先把自己当成靠垫给他靠着,忙完方叹口气,“少爷想什么呢?王爷巴不得能一下飞到燕京城去,那等焦急难耐,还有心思用晚饭吗?”
弓捷远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是枉然,心里仍旧默默地想:可他终不能飞,那么老远的路,得多饿啊!
原本燕京到达蓟州需得三日快马,蓟州再到登州也得三日,可是谷梁初当真片刻不歇,生生靠着不系脚程厉害,将将四个昼夜便至燕京城下。
梁健眼见胯下的马几乎要跑毁了,暗自心疼却不敢说。
谷梁立刚听人报朔王竟然返回燕京,下一刻谷梁初就携满身尘灰地跪在了自己脚边,倒把这个跑遍大祁北方版图的弓马皇帝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父皇!”谷梁初唇裂见肉,嗓音也极干哑。
倪彬连忙端了盏茶给他。
“父皇……”
“你先喝水!”谷梁立眼见儿子全无亲王形状,倒似一个逃难来的灾民,阻止地道,“到了朕的身前什么大事也不用急,歇口气慢慢说。”
谷梁初哪里肯歇?抬手掫尽那盏茶水,也不管自己解渴没解渴,扼要说了登州的事,而后磕下头道,“父皇,捷远是为大祁安防才会重伤,今实危急,儿臣祈请……不,儿子求您给他一个活命之机。”
谷梁立听得震惊无比,“东倭岛国实属可恶!小小弹丸之地,所生国民竟然恁般阴狠狡诈的吗?只是弓挽不管因何中毒都要依靠医家救治,你把他留在那么远的地方,自己回来求朕却是什么道理?要派几个御医过去才成的吗?”
谷梁初含泪摇头,“已经审出那个女贼的话,这毒实在难解,宫中御医恐无用武之地。父皇,儿臣赶到登州事情已经生了几日,之后又治了这么多天,始终都无起色,捷远如今已经形销骨立,不能多耽搁了。”
“所以朕没有懂,”谷梁立十分不解,“你这样急切,却想求朕做什么呢?何等珍贵药材也都直说,弓挽既是为了国家,朕自然会替你想办法。”
“儿臣就是此意!”谷梁初再次给他磕了个头,“这药实在珍贵,据说世无二存,只有皇后娘娘才有。”
“什么?”谷梁立更惊讶了,“你说嘉娘有药?”
“是。”谷梁初笃定地道。
“胡说!”谷梁立不相信,“嘉娘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你从何处听了谣传?”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凤体尊贵,儿臣不敢贸然打扰,”谷梁初语声恳切,“但是这等大事岂能儿戏?父皇有心相帮,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谷梁立也知自己这个儿子素来不是随便说话的人,迟疑不定地瞅瞅他,又瞅瞅倪彬。
倪彬跟着劝道,“朔亲王爷既这么说,皇上不妨问问。娘娘宽仁温厚,素无虚言,必然不会欺君。”
谷梁立听了心觉有理,“那就摆驾坤宁宫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嘉娘若有那种宝贝,怎么珍贵也必不会吝啬不给。初儿……你且在这儿等上一等,若真有时,朕再唤你去拜谢嘉娘。”
谷梁初长身俯倒,激动谢恩,因为连日跑马身上酸累,竟没立刻站起,只在原处偎着。
倪彬一边扶着谷梁立往外走一边扭回头来看谷梁初,眼见这个锦绣王爷离京之时还是天人之姿,此刻竟然如同被贬凡尘的罪仙,说不尽地憔悴狼狈,悄悄叹了口气。
第257章 问起醒旧事重提
宁王去后,冯皇后一直缠绵病榻,百般汤药不见好转,哪日可以环佩整齐地好好坐上一阵就难得了。
正在内殿伺候的贾德徽忽听皇上驾到,连忙替神容不整的冯皇后打点头面,还未忙活怎样,谷梁立已经走了进来。
冯皇后虽然万念俱灰,仍旧见礼请罪,“臣妾有失端庄,玷污圣目。”
谷梁立不介意道,“身子不好难免憔悴。非朕无情不来探视,便是怕你总要记挂礼节,反而耽误将养。”
冯皇后轻轻咳嗽一下,“臣妾懂得。”
谷梁立仔细瞧瞧发妻,也不多绕圈子,“你这病症必是忧思所至,怎么吃药也靠自己调理心境,疏怀解郁最为关要,因此朕不多加搅扰,此来却是有事相问。”
“皇上请说。”冯皇后道。
“初儿片刻之前到京,言你手上存有解毒良药,忙着请借。因为事急,朕便帮他过来问问。”谷梁立说。
冯皇后凤目顿圆,“他要起醒?为谁而讨?”
谷梁立闻言也露一点儿诧异,“朕还道他谵语,你倒当真有吗?”
冯皇后一言既出悔之晚矣,脸色有些讪然,口中仍旧追问,“朔王何故着急讨要?皇上快解臣妾疑惑,谁中毒了?可是瞻儿?”
谷梁立摇头,“瞻儿好好的。是那个弓挽,他中了东倭的烧毒,危在旦夕。”
冯皇后脸上的讶色缓缓消散了去,又咳两下,而后轻轻笑了,“朔王还真不是寻常之辈,连臣妾的殿里有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这等精明未免可怖了些。”
如今朝中形式不同周党在时,谷梁立对谷梁初的想法也不同于从前,闻言下意识地帮忙说话,“你们母子从前感情甚好,若非厚儿不够老实,怎会彼此疏远?想是以往亲密时候无意之间说出来的。”
冯皇后更笑,“皇上真是慈父之心,嘉娘藏有神药,连皇上都瞒得好好的,却会无意之中告诉他吗?”
谷梁立越发吃惊,“你这话是何意?不过丸药,何至……”
“皇上,臣妾及笄之年便即辞父别母嫁入王府,始终都是深宫内的妇人,却有什么机缘得着令人觊觎的神药,您倒不奇怪吗?”冯皇后语音仍轻,笑容仍浅,却露出来些诡异之意。
谷梁立不由瞪住发妻,“竟还有何隐秘不成?朕听你说。”
“这‘起醒’啊!”冯皇后缓缓叹了口气,说话时的样子又是唏嘘又是怅然,“并非寻常医家所赠,也非朴清的母家进献来的,若能那么好得,朔王何至着这个急?却是皇上的莫逆之交,何辞先生赠臣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