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远身上难受得紧,心里却很舒坦,他乐意听,乐意被这么唤,撒着娇地呢喃:太热了,抱一抱吧!
太热怎么还要抱呢?
没人跟他掰扯这个,随后就得了抱。
有人还在耳边哄着他说,“我知道你听得见。你总耳朵精,肯定听得到,放乖一点儿,咱们来喝点儿水……”
弓捷远觉得自己很乖,认认真真地等,却没有水。
好半天后,他又听到人说,“不要紧的,是孤喂的不对。”
也不知是多久之后,有股熟悉气息传到鼻端,又有两片柔软的唇贴在弓捷远的嘴上。
弓捷远努力张了嘴巴,挺起胸膛去接那两片唇。
谷梁初来了。
他知道。
是谷梁初来了。
来亲他了。
实在太想他的吻了。
一丝冰冰凉的甘霖顺着咽喉滚落下肚。弓捷远觉得舒坦极了,却没精神多去体会滋润感觉,只是急急求索那两片唇。
还亲不亲了?
只这一下下吗?
“真乖!”
好像有人夸他。
片刻之后吻又来了,甘霖也又来了。
弓捷远闭着眼睛挑了挑眉,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是梦还是真的,可他太困太疲倦了,终归也没能够睁开,只好闭着眼睛笑笑,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是看见了谷梁初的脸一样,很认真地嘱咐一句,“你可别走!得陪着我。”
没得着答。
亲吻还继续着,救命的水一点一点洇进口缝,被吻带入咽喉,不由自主地流进身体里去。
作者有话说:
都是意识,听不到的。
第250章 罪姓名疼怜病患
韩峻按时出兵南下,留下一个叫做朱延的得力将领负责应对谷梁初,专管各种上传下达。
这人得了总兵嘱咐,知道朔亲王爷一时不会住进蓟州兵营,特地带了几十个兵追到登州拜见,以备督军之王时时吩咐。
谷梁初全无理事的心,什么什么都是梁健接着,但也没有忘了及时禀报。
谷梁初听到朱延这个名字就很厌烦,狠狠皱起浓眉,“叫他莫住在这儿,尽量离远一些。”
梁健偷觑一眼睡在王爷身旁的弓捷远。
他始终都灼灼热着,如个红烛雕出来的人般,任谁看见都很心疼。
可是当下属的终究还比王爷要理智些,低声劝说,“这人单名是那延续的延,并非火焰的焰。韩峻将军已然离了蓟州,素常军务都交给他,王爷又暂不去蓟州居住,有事还要询问指派,并不能逐。”
谷梁初的目光只在弓捷远的面上粘着,闻言仍蹙眉道,“只是姓朱也很讨厌。”
梁健说不出话。
室内安静了会儿,谷梁初终于转眼看看梁健,破天荒地问道,“可怎么办?”
梁健呃了一声,“什么?”
“捷远烧得像块炭石,”谷梁初甚是焦躁也甚是无力地说,“些许水乳都靠孤渡给他,神思更被鬼神攫着,半点清明没有,可怎么办?”
梁健更加说不出话。
自从认识谷梁初起,他就没见这人如此露过脆弱,再小再幼的年月都熬得住,再孤单再难捱的时候也不曾问过身边的人“怎么办”。
从来都有分寸的王爷此刻已是六神无主。
人心总有远近,对于梁健来说,疼弓捷远的程度远远压不过疼谷梁初的,他暗自想:天佑小主子快无事吧!也千万不要留下任何不得好的伤损,否则王爷会痛死的。
又替弓捷远换了一片覆唇湿绢,再把压在他额上的冰块挪挪位置,谷梁初伸指探探那道如火鼻息,轻叹地道,“孤总怪你贪凉,不喜多碰寒冰冷物,如今这些却是焦指挥使撒出人马抢了州府冰库,随便你用。只是腋下股间都夹冷硬东西,怎么能舒坦呢?”
梁健听了心里更生叹息。
是冰总要融化,王爷却只害怕湿了小主子的身体,这里换布那里换帛,时刻没个消停,他又哪有须臾舒坦?
“晚些瞻儿到了,挡着他莫往此处来看。”谷梁初又将一个微微发潮的冰袋子从弓捷远的踝骨附近提了起来,先去摸摸他的脚腕,而后一边腾换布袋一边交代梁健说,“不知捷远能够听到多少,孩子过来看见这等情形必然忍不住哭,他与世子甚好,若感受到心中自要难过,再则瞻儿毕竟年幼,受了惊吓也对身子不好。”
梁健动手帮他的忙,十分痛快地应。
“且去外面照料。”谷梁初又对他说,“再去催促咱们所有能用的人,尽一切力找寻养伯。孤在这里便成,过上两个时辰你再进来看有没有冰。”
梁健只好出来,站在院心深深长叹。
他已传了几次王命,再能干的下属也要给其时间去寻,反复催逼并无益处。
只是此话这时不合同那身处冰室仍旧心焦如焚的人实说,只能应着罢了。
可恶至极的烧毒,哪只毒了一个人呢?
知府亡故参将受伤自是非同小可之事,山东都司的提刑按察使司火速派下办案的人。
一个年长些的经历看着十分老道,尽量挤了两分笑意给那沉着脸的焦得雨看,“明知指挥使大人军务繁忙,我等却也只得叨扰,都是公事,还望见谅!”
“叨吧!”因为弓捷远的事情,焦得雨这几天也没好好睡觉,满心焦急满脸烦躁,很没形状地说,“能叨明白就行。你们快点儿破案,若能找出解药救我参将的命,老焦定给你们磕头。”
办案的人自然不敢说那大话,尬笑着道,“卑职必然尽心竭力,尽心竭力!大人既然亲历当日之事,还请细讲一讲情形,或有助益!”
焦得雨没耐心讲,喊过焦润来道,“你记性好,就说说吧!”
焦润详细复述一遍当时的事。
办案的人如听鬼故事般,怔怔张着嘴巴,不敢置信也不敢不信。
焦得雨见了那样神情心里更加焦躁,起身欲走。
那人猛然醒过神来,忙喊焦得雨说,“请指挥使留步。卑职等人未听明白,这事情里和那宋大使的妾室有何关系?如何却被贵属捉来?”
焦得雨闻言登时就把阔身一扭,脸色非常难看地道,“哎呀?你们是来询问当日情形还是妄图救那小娘们的?是不是那个跑掉了的宋设又使什么手腕子了?若是作速将他押往咱这里来,老焦不多追究。否则莫说当兵的人不客气了!”
“没有没有!”那人连连摆手,“指挥使千万不要误会。卑职等人如何胆敢徇私枉法,实在没有明白而已。”
“你没明白有何干系?”焦得雨瞪着圆眼冷冷地道,“她个新嫁之妾,大剌剌地去给知府助寿,这边出了人命她那边立刻就跑,两位高手捉她也不能够立刻拿下,老焦还想知道什么缘故。且等着吧!如今王爷就在这里住着,一切自有这位贵人主持,待审明白自然告诉尔等。”
登州卫的老指挥使狠话说得震天,被他搬出去吓唬人的王爷却没半点儿心思在别的上。
郭全和师父都非寻常的人,他们都没审出实情,谷梁初并不打算亲自上阵,只怕自己一时恨太急了会把那个东倭女子活撕碎了,反而失了人证。
如今最最重要的事是不能让弓捷远一味猛烈地热,同时还不能太凉太冻着他。
得哺他水。
几日不食,得哺牛乳。
这些都太费力气了。
谷梁初不怕折腾不怕累,只是看不得那一身伤。
后腰上面老大一片灼伤燎泡,经这几日折腾早溃烂了,时时淌着脓血,素白的绢换不多久就浸透了,每片都是触目惊心的图。
双腕双踝都是刀割的口,那是柳犹杨给他大放血的地方,谷梁初不知师父当时是何心情,他只清楚自己一看这些皮肉翻卷之处心就碎裂一遍,由整颗的变成许多血瓣,再由能看见的东西一点一点化作肉泥,齑粉……
那么好的捷远为何要受此等酷刑?
他飞一趟辽东都能安然无恙。
谷梁初的胸腔里面始终空荡荡的,整个人似没有根的皮囊,往上升不起来,往下落不下去,魂不守舍,舍无梁柱,要撑着形实在太难为了。
若非还要照顾爱人,谷梁初也想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
一处睡,睡醒了什么都是好的,那是多幸福的事情。
啪嗒一颗水珠滴在弓捷远的脸上。
谷梁初自己都吓一跳,他还以为是出汗,连忙抹抹额头脖颈,谁料各处都是干的。
因此十分疑惑,仰头往梁上看——那里挂了冰块不成?在融化吗?
其实只是一滴眼泪,坚硬如铁的朔亲王爷太久没哭过了,对那东西实在陌生。
但他并没去揩那滴眼泪,只是怔怔瞅了须臾,而后探头过去,把吻印在那滴眼泪上面,像在火漆上面拓了个戳,能把什么东西封住。
“捷远,”他喃喃说,“孤日夜在想你,终于来了,你都不想瞅瞅孤吗?为什么这样对孤?孤没有你想象的恁般吃吓……”
因为无法近得弓捷远的身边,李家兄弟也很烦躁。
两人一起坐在登州岸边,眼睛眺着汤汤海水,神色之间全是苦恼。
李愿儒先忍不住,蹦起来骂,“这他娘的胶州海防果然有事,少将军半点儿没有猜错。那便明晃晃地来么,却使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实在太不要脸。”
李望儒比他平静些许,说话之间却也藏不住恨,“龌龊之国自养龌龊之民,反之亦然,龌龊之民还能拱出什么好朝廷吗?他们便是卑污惯了,全靠阴私坏手讨便宜的,久来如此成了信念里的天经地义,兄长只气何益?唯有大灭其锐才能治老实的。”
李愿儒跺跺脚说,“我怎不知应该大灭?可恨有用之身总是不得施展,还指望着能为少将军好好效一效力,他却……他却……嘿,此番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就失掉了可追随的人,还得回去闷造兵器,也不知道都用何处,如何能有亲自杀敌来得痛快?”
“所以就莫说些不吉利话!”李望儒语气幽幽地道,“还是盼着少将军快好起来,一起去报今日的仇,也报海线上的渔家累世之仇!”
李愿儒闻言没再言语,向着海风来的方向闭了眼睛,心里默默祈祷弓捷远顺利度过灾厄。
柳犹杨和郭全也在各自屋子里面祈祷。
二十四卫和登州所有将士都在祈祷。
弓石弓秩一瘫一靠地守在弓捷远的门口,到了此刻也只剩下祈祷而已。
而心最诚那个,无疑是房中的谷梁初。
整夜安静,谷梁初没让一处冰块融在弓捷远的身上,时时替换那些口绢额布,不叫他的口唇鼻端干裂,不让他的脑门烫得炙手,每过盏茶时分便往他的嘴里送水送乳,一点点的,不急不躁不停不歇,全不知累。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们不舒服时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啊?不用他是王爷,但有真心就好。
第251章 互慰藉不见阎王
许是太多念力集在一处到底有用,天将晓时,始终昏睡着的弓捷远终于动了动眉。
谷梁初立刻就发现了。
像是得了至宝,朔亲王爷激动难言地凑到弓捷远的眼前,极其小心地唤,“捷远?”
弓捷远拼出全部力气撑开眼缝儿,瞳孔晃了良久才稳下来,可他又没力气好好说话,直到虚不成影的谷梁初终于变清楚些才哑着喉,“你……”
只吐一个字来就被自己那种声音给吓到了,弓捷远的嗓咽之间似是存了满满的沙,气息出不去,声带却又撕皮剐肉般疼。
“莫急莫急!”谷梁初连声哄他,“莫急着说。你能醒来已不容易,这就是见好了,剩下的事都慢慢来。”
都慢慢来?
弓捷远的心里非常着急,他的手足都无力动,身体也全瘫着,下腹里的尿泡却紧涨着,满满都是小解欲望。
若非实在憋不得了,大概也醒不来。
可是那种感觉只他自己知道,不能说话别人就不得知,只能瞅着他急。
谷梁初眼见弓捷远的脸颊更加红赤起来,心里越发担忧,赶紧拿过水来想再喂他一口。
弓捷远听见那个含水之音立刻就破功了,怠着工的声带紧急送出几个字来,“解……解手!”
谷梁初先是一怔,随即狂喜起来,手忙脚乱地蹦下床去,没头苍蝇一般寻找夜壶。
他终不是会做恁种事情的人,原本很好找的东西,样样都很厉害的朔亲王爷竟然用了好大一阵工夫才颤着手提来,脸上仍是喜不自胜的笑,“来了,捷远,来了!”
弓捷远眼瞪瞪地看着这个最最亲密的人,身体虽然不能自主,神思已然缓缓运转起来,他蹙蹙眉,很有一些无奈地想:自己和谷梁初就是这种缘分了吧?若不分开,若不误会生气,就要生出各种不堪……罢了,什么不堪他没见过?总比憋死了好……嗯,不过就是小解而已,这个人又为何如同得了琼浆玉液一般高兴?活人总要尿尿的么……
只是很少一点儿运化之废,谷梁初却如端着天赐佳酿,无比欣慰地望着弓捷远说,“这就是要好了捷远,便知道你必不舍得丢下孤的。”
弓捷远深深缓了口气,又再拼着力说,“你先……将那玩意儿放下……”
“哦!”谷梁初这才想起来般,赶紧回身,将那夜壶放在地上,而后又赶紧再转过头死死盯住弓捷远看,半晌儿方才微微地笑,同时也把眼狠狠红了。
弓捷远本没力气醒着,还待继续闭眼,看清谷梁初的表情实不忍心,努力撑着精神,想说什么,首先舌咽口唇并不好用,再者心里也似没有太多要讲的事,只消瞧着眼前的人就满足了。
他们对视良久,谷梁初才又想起什么,他端过水,试探地道,“孤用汤匙喂你一点。”
弓捷远不应声,只把视线往他唇上滑落了些。
谷梁初立刻就明白他,“挽儿都知道的,对吗?”
弓捷远还只静望着他。
“可你如今醒了,”谷梁初拼力压着心里激动,“要练一练自己吞咽,便会好快些个。孤的捷远只迷糊着也便罢了,如今醒了,很快就要不耐烦躺,咱们得快些好。”
实在太知道他。
弓捷远使劲儿张开了嘴,异常艰难地说,“水……”
梁健在外忙着,门口处的弓石弓秩听到些微动静,小心翼翼地向内张望,赫然发现少爷睁开了眼,当下什么顾忌也管不得,立刻互相挤着,连滚带爬地摸进了屋。
弓石差点儿没蹿上床,鼻涕眼泪一总下来,“哎呀少爷你醒了吗?当真是醒了吗?可吓死了……”
谷梁初伸手就把他给丢到地上。
弓石摔个狗抢屎的姿势,仍把话给说完整了,“弓石了啊啊啊啊……”
弓秩也自喜不自禁,多少留着一丝理智,看出弓捷远虽然睁了眼睛,分明还是虚弱不堪之态,忙顿住步,收了往前冲的势头去阻还待再冲上床的弓石,一双男儿之目也满是泪。
弓捷远边吞着水边歪着眼看着自己两个亲随,心想怎么也不能死,否则这一干人实在要受不住。
他的肌肉仍旧不够中用,一汤匙水就只吞得下去半匙,还有近半都顺下颌流淌。
谷梁初很轻柔地替他擦拭,仿佛很习惯了这种伺候人的事情,看着弓捷远的眼神如看襁褓婴儿,为他能吞口水而露骄傲欣慰。
未几大家都跑过来,每个人的神情都不一样,或者克制或不克制,全是大喜之态。
“师……父……”几口水后,弓捷远的喉咙微微好过一些,努力地唤。
柳犹杨慢慢凑到他的床边,很深情地看他,“捷远,我在这里。”
“还……好?”弓捷远只用眼珠打量着他。
柳犹杨的眼睛便也猩红了,他笑起来,很认真地回答,“师父很好,有赖你的救护。”
弓捷远先是松了口气,随之大了一下眼睛。
认识这么久了,得了那些教导帮助,柳犹杨却从没有自称“师父”。
谷梁初跟着弓捷远的目光望向柳犹杨。
柳犹杨谁也不瞧,只定定地看着弓捷远说,“全儿是我亲侄,曦景也有血脉关联,二十四卫个个靠我救命抚养因材施教地长大成人,没有父子名分也是父子,唯有你捷远,为师虽与镇东将军相识,也只朋友之谊,彼此之间并无任何亏欠。大概就要有些亏欠才好,所以我要助你你要救我,咱们师徒这一辈子分不开的。”
弓捷远静静听着这一番话,先是微笑,同时也似有些难过,又很用力地说,“师父……捷远无事。”
“嗯!”柳犹杨更加认真点头,“必会无事。且好好养,万事不急。海防的事总有师父在呢!如今曦景也过来了,什么宵小能敌得过咱们认真对付?你且放心。”
弓捷远待再多说,终归无力,只得眨了眨眼。
白裳凑近细看他的眼膜和肌肤,半响方才回视柳犹杨。
“刚醒过来,”柳犹杨声音温柔地说,“大家莫只围着他看,且容捷远好好歇养。”
众人听了这话慢慢退出房门。
梁健已过来了,见状便道,“王爷……”
“去听师父说话。”谷梁初立刻吩咐。
梁健快步出来,赶到柳犹杨的身边正听他问白裳,“看着如何?”
如今很多人都知道弓捷远的耳朵异常地精,便受了伤,也离得远,白裳依旧压着嗓门,“小主子仍旧面红眼黄,虽然醒了,五官之外还不能动,说明仍处毒气锁心之危。属下惭愧,只善识毒用毒,没有解药之下,并不擅长拔毒去毒,眼瞧着小主子脆弱如斯,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梁健听得心头失望。
柳犹杨却没再说什么,只往天边望了一望,“养伯对于毒道亦不怎样专长,那他也要来上一趟才好。”
只这些许工夫弓捷远已倦极了,他止不住眼涩,很拼力的告诉谷梁初道,“我还……要睡……你……莫害怕……”
谷梁初喉头发哽,克制着说,“放心睡,孤不怕。捷远也莫惊恐,孤守着你。”
弓捷远闭上了眼,仍轻轻道,“我犟……肯定不跟鬼差去的……你也睡……”
他的声音如同消逝一般没了,谷梁初眼瞧着人急速堕入昏睡,万分疼惜地触触他的脸颊。
指腹还是恁般地热。
梁健轻手轻脚回来。
谷梁初转目看一看他。
梁健不言,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谷梁初迅速回头,仍旧看向弓捷远,心里告诉自己绝没有事,捷远说了他很犟的。
养伯到的时候已是第十一日,却是日夜兼程风尘仆仆之态,甚至都没看看老友那张渴切已极的脸,直接奔入弓捷远的房里来见中毒的人。
弓捷远醒的时间越来越久,气力也长了些,渐渐能说不少话语,身体却还无力,行动要靠谷梁初抱,更加下不来床。
养伯也没当真见过烧毒,看到弓捷远的肤色先震一震,半晌儿方才仔细切脉,而后又看背上的伤,沉吟良久才询问说,“娃儿你痛不痛?”
弓捷远似也不如何痛,回答他说,“还好。”
养伯询问谷梁初说,“吃东西么?”
“多靠乳蜜,”谷梁初答,“偶用一些粥米,吃得极少。他吞不下。”
养伯又想想说,“那就不大碍的。这毒极烈,自要慢慢清除。都不要急,且安养着,让我慢慢想一想方。”
谷梁初极为聪明,听得养伯说出“且安养着”便知事情不似他说出来的轻松,所谓“不大碍的”只是给捷远听,自来之后初次离开那房,把弓捷远交给几个亲随照看,追着养伯脚步走入另外屋子。
“怎么中毒怎么治的,”养伯忙着询问柳犹杨,“与我仔细讲讲。”
柳犹杨就将当日情形细说了遍。
养伯皱着眉头捋着胡子,思索良久才点头道,“白裳处理得好,那等大毒大伤,极速降温是很对的,否则便把娃儿烧废……你这大徒弟做得也不错,泡了几天之后就不能再泡,小娃儿背上都是烂伤,再多触水要起脓毒,两下夹击哪能活命?最亏得你知道给他放血,否则人必没了。”
柳犹杨不想听什么废啊没的活不了命的话,只痛苦道,“都是急不择路乱想出来的法子,你既来了,必有办法。”
养伯长叹了声,“我也没好办法。”
谷梁初几已耗尽心力体力,闻言大失健硕的躯猛然一塌。
人虽坐在椅内,养伯却已察觉,立刻便道,“从脉象看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他尚危急,你要撑住。”
谷梁初勉强睁着眼睛,没有看人,也不言语。
“并不能用任何药石,”养伯继续说着,“为今之计只合水米细养,这个别人都做不来,全要靠你。”
谷梁初仍耷着睑,没声息地听着。
屋内人数不少,但却阒然无息。
半晌之后仍是养伯说话,“那个女子在哪儿,我去看上一看。”
郭全闻言便即带路,走了几步也似挺不住了,猛然攥住门框。
养伯立刻切住他脉,随即厉声命令,“你且好好吃点儿东西,若都躺下咱还办事不办?”
郭全勉强点了点头,硬住膝盖立着自己。
焦润始终跟在他的身边,闻言飞快取了一碗为弓捷远准备好的牛乳,跑来送到郭全嘴边。
郭全抄手仰头咕咚咚地喝掉,又抖一抖精神方唤养伯,“您随我来。”
谷梁初软在椅里望着他们去了,片刻之后把着梁健的手站起身来,慢慢回到弓捷远的屋子,刚见到人精神便即好了,微笑着说,“这下能踏实了。”
为令背伤不再恶化,弓捷远没有平躺,俯在棉靠之上看了看他,明知养伯也非神仙,仍旧安慰地道,“那你放松些个。”
谷梁初陪他一起趴着,低声询问,“捷远,孤好不好?”
弓捷远知道他是太伤怀了,撑着力气摸那脸颊一把,柔声说道,“都多久了?世子冰雪聪明,只管阻挡着他孩子必然要生心火。我也很想念了,喊来见上一见。”
谷梁初不忍阻止,侧脸看看立在地中的梁健。
梁健立刻转身出去。
未几谷梁瞻奔了进来,看清弓捷远的模样立刻缓下动作,谨谨慎慎地凑到床边,哽咽着道,“弓挽,你怎不小心些?”
弓捷远又努力笑,“是我不好。没大碍的,世子莫急。”
谷梁瞻许久没见谷梁初了,连日只被隔在兵营里面憋着,心里早就知道情形不妙,但他懂事,立刻顺着这话点头,“有父王在,必然无碍。他把咱们都含心里宝贝,自然没任何事。”
谷梁初歪在旁边听着这话,心里悲戚无限,只因没大力气,倒也不显。
弓捷远认真宽慰谷梁瞻说,“所以世子放心待在登州,想骑马时便找焦指挥使去,他的骑术也甚好的,弓挽少时曾经得过他的指点。”
“逐影和伴飞都过来了。”谷梁瞻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告诉他说,“不系高兴得很,日日都和妻子孩儿在一起呢!只是它也想你,弓挽要快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