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初伸手抚摸抚摸他的脸颊,“孤得保护不系安全,也得保你康健,只憋屈着,不断生病,令人心疼。”
弓捷远使劲儿扭开了脸,“我是囚徒,不是爱宠,王爷不必如此费心。”
谷梁初轻轻笑了一下,慢慢走回书桌,仍淡淡说,“怎知不系未曾觉得自己也是囚徒?司尉可会放它于野?”
弓捷远怔了一下,分辨地道,“它都习惯跟着我了,放归野外孤孤单单没吃没住,怎么能行?”
“孤也这样想的。”谷梁初道,“司尉早晚也会习惯!”
弓捷远气得语结,半天才哼,“你的庄子就是桃源了吗?那个庄头贼眉鼠目,看着讨厌。”
“今晚他便没了。”谷梁初漫不经心地说,“正好得给师父留点儿相看不系的时间,且不着急。”
弓捷远没大听懂,又不愿意多说,就没再问。
至晚天色放晴,谷梁初看够了书,问弓捷远说,“可有什么想吃的吗?”
弓捷远自小饮食随便,想不出来,只哼一下,“想吃人肉,王府有吗?”
谷梁初面色不改,“人肉酸臭,并不好吃。司尉内伤未愈,还得用些清淡之物。你既没有主意,孤便与你做主。”说完唤过梁健吩咐了几样饭食。
弓捷远心道这人不只拳脚功夫厉害,涵养本事也很了得,越发想要挑衅,“我若总是被拘,内伤必然不得痊愈。”
谷梁初瞧着梁健出去,唇边泛起淡淡的笑,“那你也得与孤上夜,奉旨领职,吃粮饷的,却躲不了。”
这晚上夜成了惊恐之事,弓捷远深知自己不是谷梁初的敌手,仍旧满腹不甘,迟疑犹豫磨磨蹭蹭,惹得梁健悄悄问他,“司尉哪里不舒服吗?”
弓捷远不想给他看了笑话,咬咬牙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便即大步入了寝殿,拉着张脸擦床铺被谁也不看。
谷梁初特别爱瞧他那赌狠样子,始终带笑看着,直等他把被褥铺在榻阶之上方才问道,“今夜司尉还睡榻阶?”
弓捷远手上一滞,停了动作,没有答话。
榻上还是榻阶,又有什么不同?已为臣虏,再争这点儿区别不过自欺欺人。
只得闷闷说了一句,“我睡觉时总不老实。”
谷梁初自顾洗漱自顾上榻,不在意道:“孤也领教过了。”
弓捷远闻言静静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洗漱去了。
熄灯上榻,谷梁初立刻凑了过来。
弓捷远身子紧绷,却也没生反抗之意。
认下的事,挣扎抵抗不过拖延时间。
谷梁初在黑暗里摸过他的下颌闻了一闻,低声说道:“擦过牙了?孤竟不知自己的青盐这般好闻。”
弓捷远哼了一声,“分明浸过蔷薇膏的,怎会不知?”
谷梁初似是笑了,伸指蹭蹭他的嘴唇,翻身睡了。
弓捷远未料自己轻易逃过,又是怀疑又是忐忑,半晌才躺好了。
到底还是不踏实,只怕旁边这人嗜好奇怪,短暂睡过再来折腾。
这一夜便未睡好,杂七杂八的都是乱梦,大多没能记住,唯一清晰的是继母跑来与他哭诉 ——“挽儿啊!婕柔上了女册,怎么办啊?”
一惊醒来,浑身是汗。
天色仍暗,谷梁初大概是被弓捷远醒时那下剧烈抽搐扰到,伸手过来将他搂住,声音低沉地问:“怎么?又做梦么?”
或是处在最易脆弱的时辰里面,或是梦中情形着实令人害怕,弓捷远没有推开谷梁初,只是低声说道,“婕柔……”
谷梁初静了一会儿,似是终从睡中醒来,嘴里吐了两个字,“放心。”
弓捷远终于踏实了些,觉得倦怠异常,重新闭上了眼。
第32章 白二爷走马上任
又睡一觉,醒来就晚了些,弓捷远看到谷梁初已不在了,心里微微异样,自己起了。
听到动静的弓石由外进来,瞧一瞧弓捷远,问他:“少爷睡得挺好?”
弓捷远有些心虚,不往他脸上看,只嗯一声。
弓石也没发现弓捷远情绪不对,闻他应声立刻便抱怨说,“混账的谷矫梁健,说是把我和秩哥抽回来伺候你么,却只不准我们贴边儿,只等他们王爷走了才让过来。”
弓捷远无甚反应,“我也不用如何伺候。”
“少爷是觉得好些了吗?”弓石问道,“那也还得喝药。大夫不说且得调养呢吗?”
弓捷远又嗯一声,然后问他,“你知道去哪里提热水吗?与我取些洗脸。”
弓石还没动弹,弓秩已经提了水来,一面往面盆里倒一面道,“梁卫长说王爷在等吃饭。”
弓捷远未说什么,弓石已道,“卫长卫长,你倒恭敬。”
弓秩也不理他,瞧着弓捷远似没更多吩咐,转身出去。
弓捷远洗漱干净走到书房,但见谷梁初执卷坐在书桌那边,暗自腹诽:终日看书,可能看出个太平盛世出来吗?全都变成阴诡心思。
也不开口搭腔,自己坐在摆了餐点的饭桌旁边。
谷梁初放下书过来,往他脸上瞧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吃东西。
弓捷远吃了口粥,发觉还是热的,心道看来他也未起多久。
正思索间,谷矫进来禀告,“庄上来人报说庄头夜里吃酒醉得狠了,摔进沟里断了腿。”
弓捷远听得心惊,汤匙掉在碗里发出叮地一声。
谷梁初先瞧瞧他,而后点了点头,对谷矫道:“告诉庄里不要慌乱,好生替他诊治,孤便派人过去接替。”
谷矫应着去了。
弓捷远瞪着谷梁初的脸瞧,“怎么断的?”
谷梁初倒似奇怪他问,“没听到吗?吃酒醉了。”
“待了几十年的庄子,闭着眼睛也能摸到路吧?醉了便摔断腿?”弓捷远自然不相信他。
谷梁初仍没什么表情,“那时候需要他手脚齐全,碍事了自然另说。”
弓捷远听得生寒,继续盯着他道,“直接杀了不痛快吗?”
“罪不至死。”谷梁初夹了一口小菜放在嘴里,“况他尚有父母妻儿要养,便断了腿,孤也会看在多年苦劳份上给口饭吃,若是死了家小谁管?奸狡之过不当连累亲属。”
弓捷远吃不下了,“你就为了让我跑马射箭?”
“孤昔年身份低于世子高,”谷梁初淡淡地道,“往来庄内躲暑游玩之时没少受他踩低拜高的闲气,如今既然成了庄子之主,若不出口闷气岂非软弱可欺?”
“真是无毒不丈夫!”弓捷远冷冷地说。
谷梁初摸摸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看他,“你不喜欢丈夫?”
弓捷远闪开些眼,“他的伤腿还能好吗?”
“留得性命已不错了。”谷梁初声音凉冽地道,“这些年里他也没少刮着庄子便宜,算是薄有身家,腿虽残了也必吃穿不愁。好运歹运都是天家赏的,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弓捷远沉默一会儿,又问他说,“你派谁去接替?”
话音未落,梁健又从外面进来,禀告地说,“白大人他们已经到了,便在前厅等着王爷。”
“嗯。”谷梁初咬了一口馒头,点头应道:“你且送盏茶去,让他们稍微等等。”
弓捷远干瞧着他。
谷梁初夹块饼子放在他的碟里,不容质疑地说,“吃了。喝过药与孤一起去前厅看看。白思太带了他的弟弟过来,你去瞧瞧可合眼缘。”
“白思太是谁?”弓捷远自然问道,“他弟弟又是谁?同我什么干系?”
谷梁初又不说话。
须臾吃完了饭喝完了药,二人净口之后一起往前厅来。身穿常服的白思太先与谷梁初见礼,“卑职见过王爷。”另外一个身形比他强壮些的男人随之见礼道:“小人见过王爷。”
谷梁初示意二人免礼,自己坐上主位之后好好瞅瞅白思太的弟弟,问道,“孤常听闻白大人提起你的名字,叫做思甫是吗?”
那人瞧着年纪也近三十,此刻竟然有些拘谨,闻问立刻答道:“正是小人名字。能得王爷记着,实是恩宠。”
弓捷远面上无甚反应,心里却骂:又是一个奴才,这就恩宠?简直屁话。
谷梁初侧首就往弓捷远脸上瞅,见他只是面无表情,直接问道:“司尉见过白大人的,今日又见了白大人的胞弟,觉得可亲热啊?”
弓捷远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见过白思太,却也没问,只再瞧瞧兄弟二人,觉得还算面善,点点头道:“两位白兄看着和善。”
白思太闻言立刻谢他,“弓大人也甚亲和。”
弓捷远心里只觉好笑——亲和这话又是瞪眼胡说。再者都是上不了朝堂的下僚,大人来大人去的,也真是有意思。
谷梁初又对白思甫道,“听说你甚有才,只是屈在家里耽误住了。孤王也是闲人,没什么本事能抬举你。本欲让你来府管事,还没腾出空来报给父皇知道,正好庄上领头的人出了点儿岔,那里却不用在宗人府处陈备,虽说离城小有一段路途,却自由些,以后也算是孤得力的人,你可愿意去啊?”
白思甫闻言立刻跪在谷梁初的面前叩谢,“王爷垂顾,委小人以重任,白思甫必当竭尽心力为主分忧。”
谷梁初点了点头,“分忧就好。庄子里头人事复杂,不乏老奸巨猾难管束的,你需多多用心。孤王不爱闷在城内,必常过去,有什么棘手的事必会为你做主,因此不必畏首畏尾,只好好做。”
白思甫又磕头谢,谷梁初不再废话,唤了梁健进来吩咐地道:“找个得力的人陪着白二哥过去。说是孤的意思,着原庄头好好养病,手边巨细一律移交,两边各自安排人手对账,若有不通顺处禀来由孤审度。”
梁健领命,带着白思甫去了。
厅里剩了三人,白思太再次拜谢地说,“有王爷撑腰,愚弟自然好做。”
谷梁初平淡地道:“孤自己的人,自然撑腰。方才说会常去的话不是虚言,孤与司尉各有好马,得常常到庄里去练腿放风,防松了肉。白二哥去得匆忙,大人有甚要带去的东西,可以交给谷矫梁健。”
白思太连忙陪笑,“劳烦王爷惦记,庄子也不多远,真有什么需要用的,家里就给送过去了,何必还要王爷操心。”说完迅速瞧瞧弓捷远,笑得越发谄媚,“卑职虽是文官,却也极爱马匹,骑得虽然不好,便是跟去看一看也是好的。哪日不当值,倒想领略王爷和弓司尉的雄姿风采。”
谷梁初也不烦他,随口问道,“白大人明日有空没空?孤王起早就去跑马。”
白思太但见王爷肯带自己,笑得瘦脸开花了般,点头如同捣蒜,“有!有!承蒙王爷不嫌弃,思太明日起床便来王府候着。”
“好!”谷梁初似是兴致极高,立刻便对谷矫说道:“也给白大人备一匹马,明日一同雪上驰骋。”
白思太高兴得不行,连连行礼,打着躬告辞,倒退着去了。
弓捷远始终冷眼旁观,直到厅里没了旁人才道:“方才回来过了一夜,便又去吗?王爷也不怕你皇城里的老子嫌弃不务正业 。”
谷梁初转身往书房走,一路不语,直待进门才开口说,“孤若总在府中困守,他才会觉得孤没有用。”
弓捷远不解地看他。
“上位之人难免妄自尊大,觉得自己样样都好,自然也会喜欢儿子像他。孤的父皇昔年可不安分。”谷梁初缓缓地说。
弓捷远没有妄自尊大的父亲,不知道谷梁初的话是对是错,“你的师父还未过来相看不系,明日就能领得伴飞出去?”
“已经相看过了。”谷梁初又淡淡道,“下午伴飞就送来了,便和不系栓在一起。这样你还担心草料被下毒吗?”
“何时相看过的?”弓捷远有些惊讶,“我怎不知?”
“师父飞檐走壁的人,”谷梁初不以为然地道,“哪会兴师动众地进来,闹得人尽皆知?”
弓捷远故作愕然地道,“飞檐走壁……飞进来的?”
谷梁初既似玩笑也似正经,“那也没有什么奇怪,就在你睡大觉的时候飞进来的。”
弓捷远知道不是假话,脱口问道,“你这师傅叫甚名字?”
“说了你便知道?”谷梁初不答反问。
弓捷远应对不上,呆呆看他。
谷梁初又似觉得好笑,嘲讽地道:“这是什么少将军啊?简直就没见过世面。”
弓捷远立刻拉下了脸,“少将军都是别人的奉承,我爹从不准人那么称呼我的,你……不也不准吗?便少拿这几个字来讥笑。”
谷梁初闻言好瞧瞧他,言语又似哄人,“有朝一日,孤的捷远会是正经将军,谁也禁止不了。”
弓捷远不吃这个许诺,哼一下道:“正经将军又怎么样?在你们的眼里还不是就是奴仆使唤?满大祁比我爹更厉害的人也没多少了,你们照样关他的儿子卡他的脖子。”
谷梁初似是嫌他扫兴,叹了一下没有再说。
第33章 慰寂寥少年相聚
弓捷远见他又要看书,不爱白白陪着:“你若没有吩咐,我便出去转转。”
谷梁初撩眼瞧他一下,“马厩太凉,你还没有大好,不准去。”
“你怎知道我没好呢?”弓捷远蹙眉说道,“我自己都觉得好了。”
“夜里还咳嗽呢!”谷梁初道,“早上也只吃那一口东西,终日白着张脸儿,别是不爱做将军,倒爱做病包子吗?”
弓捷远有点儿无言以对,想了一想仍旧不甘心道:“那我便去瞻世子那儿看看。前日承蒙世子相邀,我当属下的总不能还等孩子三顾茅庐。”
谷梁初这回同意了,“如此你便过去坐坐。也不忙回来,告诉瞻儿等孤去他那里用晚膳。”
弓捷远倒惊讶了,“这还没午膳呢你就说晚上了?意思就是让我在那儿等你一起回来?”
谷梁初点了点头,“瞻儿寂寞,你当过去给他放松放松。等下这边给你送药过去。还有,”他顿一下,认真强调地说,“在这儿‘你’、‘你’的也就罢了,瞻儿面前要谨慎些。他是生来贵重的人,耳朵灵敏得很。”
弓捷远不爱多听,拔腿就走。
谷梁初由后瞧着他那背影都是不逊的姿态,微微摇了摇头。
中庭与后院隔了五十余米,弓捷远穿过新修的木头廊子往东面去,前面有两个下人样的杂役抬着一个包着棉被的大箱子,走得较慢。
弓捷远疾行不得,顺口询问:“抬的什么?”
“回司尉话,是些鲜果。”二人中的一个答道:“前儿公孙舅爷看望郡主,郡主念叨要吃鲜果,舅爷今日着人送来 。”
“公孙舅爷,”弓捷远见那箱子不小,棉被包得也很仔细,随口问道:“王妃母家姓公孙吗?”
一时也想不起燕京城里姓公孙的大户,弓捷远心道谷梁初娶的老婆虽不一定如何尊贵,也不该是没名姓的。
“王妃母家姓张!”那人答道,“公孙舅爷是侧妃的兄弟。”
弓捷远这才记起郡主谷梁容是侧妃之女,点头说道,“东西不少,看出舅舅疼爱外甥女。如此快送过去,天寒地冻,伤着果子就不好了。”
二人闻言连忙作揖打躬,尽量走快了些。
弓捷远由后等了一会儿,只见西院开了大门迎那二人,方往东院走去。
拍门闻应,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院丁出来,连看了几眼才认出人,躬身问道:“司尉什么吩咐?”
弓捷远道,“吩咐不敢。特意过来拜见世子。”
院丁闻言将他请进门去,一面引到南面堂厅一面说道,“司尉稍待,世子早课未完,再有一炷香的时候也结束了。小人先给司尉奉茶。”
弓捷远听得心中惊讶,他今日起得晚,又吃了饭又见了白家兄弟,这会儿离午膳也没一会儿了,谷梁瞻却还早课未毕,果是勤奋好学。
须臾茶来,倒比谷梁初平常用的还稍好些。
弓捷远不由又想:王妃侧妃都有母家惦记,世子用的东西也都不错,看来当了皇帝皇后的祖父祖母也定时刻想着孙儿,这个府里最粗糙的倒是顶梁的王爷,连套瓷碗也得借的,算得舅舅不疼姥姥不爱。
等人无聊,却比绑在谷梁初的身边自在多了,弓捷远悠闲品茶,一点儿都不着急。
谷梁瞻下了早课立刻过来,见面便先致歉:“劳烦司尉久等。”
弓捷远喜这少年谦逊,见礼地道,“弓挽不晓世子作息 ,贸然打扰已是唐突,怎地还要世子客气?”
谷梁瞻笑得诚恳,“只怕司尉不来打扰。”
弓捷远见他说话行动很有君子风范,不似寻常少年那般只是天真童稚,寒暄过了自然而然地坐到正位上去,始终肩端背直行动得体,心里不禁感叹:这又是个天生贵胄且亦洞悉生存之道的,合该过与谷梁初为子。
谷梁瞻问:“司尉公务繁忙,抽空来我这里,父王可知道么?”
“知道。”弓捷远道,“他说晚上过来用饭。”
谷梁瞻听他答得随意,神情微微变变。
弓捷远想起谷梁初提醒他言语注意的话,连忙找补了句,“想是王爷也很惦念世子。”
谷梁初闻言又笑一笑,“我自晓得父王慈爱,王侯之家便是如此,一府住着却也不能日日相见,总是各有事忙。”
“世子这时才下早课,”弓捷远问,“都在下午练习武术?”
皇族长孙自然不能随便混日,文武二道皆需看重。
“晨起行了套拳。”谷梁瞻说,“平常午膳过后小憩一下 ,然后再练一练扎马和刀。”
“世子这般年纪便使刀了?”弓捷远道,“可是厉害。”
“厉害什么?都是一些轻飘飘的假东西!”谷梁瞻有些不屑地说,“真要拿到战场去用,即刻给人抹了。”
弓捷远听他语含遗憾,宽慰地说:“一来太平盛世 ,哪里轮到世子上战场呢?二来功夫都需慢慢练的,世子还小,不必着急。”
“且不争辩太平盛世这几个字。”谷梁瞻道,“司尉当真觉得我还小吗?怎么听说你六七岁上便和镇东将军去边塞了?”
弓捷远惊他一个小小世子竟也能知自己底细,瞧他与谷梁初的相处方式应该不是父子两个闲聊说的,必是另有途径,却也没问,只苦笑道:“那是不得已的,都只靠在父亲怀里缩着,连马都不会骑,更不要说上阵杀敌。”
“司尉几岁会骑马的?”谷梁瞻问。
弓捷远瞧着那双澄澈眼眸,到底不忍撒谎,回答他说,“大概八九岁吧?也并不是高头大马,都是矮脚的幼马。”
谷梁瞻略露一点儿艳羡地道:“矮脚的也成啊!我都十岁了,还没怎么摸过马呢!皇祖和父王挥兵南下,我便只和祖母躲在北王府里,什么都没有做。”
“南下非同戍防。”弓捷远说,“边境虽然清苦,也并不是时时都有外敌侵扰,弓挽在那儿长大,多数时间都在玩乐厮闹,真正应敌不过数次。南下艰辛异常,怎能带着世子?总是安危重要。”
谷梁瞻点了点头,笑容仍有一点儿苦涩:“安危重要。祖母时刻准备带我逃跑,那时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哪还顾得别的?”
弓捷远听得心头不太舒服,便脱口说,“世子如此盼望骑马,弓挽想些法子圆了世子愿望就是。”
谷梁瞻闻言双瞳大亮,“司尉说的可是真的?”
弓捷远说得情真,这时见了少年样子不由担忧自己食言,微微迟疑了下。
谷梁瞻眼睛里的两簇火焰立刻又灭掉了,声音随之低落下去,“却也不必为难。”
弓捷远心头一软,不管不顾地道:“世子骑马而已,能为多大的难?弓挽既然应了,必当办到。”
谷梁瞻如何少年老成毕竟只是十岁孩子,闻言大喜,立刻就吩咐人,“赶紧准备午膳,吃了好与司尉下棋。”说完又觉武断,忙询问道:“司尉可爱下棋?”
“边塞冬寒,总是无聊,常与向叔叔姜叔叔下棋解闷。”弓捷远见孩子高兴也便高兴起来,“这一段倒没摸了,当是退步不少,只给世子练手用吧!”
谷梁瞻特别高兴,“我的日子天天一样,也实无聊。司尉但得空闲便来走动,下棋说话都一样的。”
弓捷远见他言语之间都是诚恳,不由感动,心想王府若有可意去处,便是这里。
午膳想是提前准备好的,没大一会儿便奉上来。
谷梁瞻先起了身,礼请弓捷远入座。
弓捷远谢过坐了,把眼瞧瞧却是两蔬两肉,一尾鲜鱼一例骨汤。
“听闻司尉入府便与父王一处用饭,”谷梁瞻道,“想必总吃好的。这是照例弄的,不是待客之道,司尉将就用用,喜欢什么不妨直说,晚膳便有。”
弓捷远听他说是照例,知道谷梁初实不亏待这个继子,便笑着道:“府上家官,怎么称客?不过属下正好嗜鱼,这就很好。世子既然消息灵通,怎不知道王爷饭食随便,并不比这里强着?”
谷梁瞻闻言顿了一下,把眼看看弓捷远,半晌儿才道:“我有什么消息灵通?不过是文师傅下午无事,常领小厮出院走动,听到什么事情课暇就提起来。这也是父王不防备着。饭食简陋之事我还真不知道。司尉既然常伴左右,便多劝着,总以身体为要。”
“简陋是简陋的。”弓捷远不以为意,“不过是随意无例而已,并非是吃的不好。边塞将士常常食不果腹,照样身体康健,世子无需挂怀!”
谷梁瞻讶异看他:“便是将军也一样吗?”
弓捷远认真地说,“好教世子知道,兵士们在饿肚子,当将领的却自大鱼大肉?不生兵变造反之事可等什么?”
谷梁瞻缓缓点头,“我也知道。只是想从司尉口里得到确认。朝官王侯若有作为,第一件事便该保证为国浴血之人不忧吃用。”
弓捷远心生感慨,一时吃不得饭,“少年之身有此言语,可见世子智识。弓挽真心期盼世子长大,必是有为之身。”
谷梁瞻竟然看出他的情绪,安抚地道:“司尉不必着急,我自认真成长,皇祖战将出身也必心怀军士,父王虽然多为皇祖看管,也非全然不能说话办事。且等国力稍缓,自然虑及边塞事体。”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搅棋局即时践诺
弓捷远听这孩子将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又不惹讨厌,且亦知道谷梁初受到新皇限制之事,更加不敢小看,点点头道:“世子福厚,必然言中。”
谷梁瞻捉副新筷与他夹了点鱼,“我从住到这边总是按例吃饭,且寻不出什么花样,实在不知好赖的了。司尉尝尝,可还成吗?”
弓捷远低头吃了口鱼,点头赞道:“世子院内厨子手艺不错,这鱼做得甚妙。”
谷梁瞻闻言立刻笑了,“司尉喜欢就好,晚间咱们做条大的,等着父王过来一起品尝。”
弓捷远瞧他笑得开心,知他少年心性盼望热闹,不由想起另外一个总给自己夹鱼的人,暗道这对父子虽然亲缘不近,毕竟还是血浓于水,不仅一本正经时的肃容模样类似,高兴时的神情也很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