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莫要伤心。”贾德徽柔言相劝,“宁王爷也是恃宠生娇,仗着娘娘是生母所以尽情放肆。嫡亲骨肉血脉相连,哪有隔夜的仇?”
冯皇后又用帕子抿抿眼角,长叹一声,“他只道本宫不肯疼他,却不想本宫只剩下他这一个儿子,不疼他又疼哪个?只是亲娘纵再溺爱,又管什么?太后昔日怎么对皇上的,你也跟着本宫一起见着,而今怎么样呢?厚儿若能如他父亲一般勇猛能干,本宫豁着不贤不德替他争争也不枉今生遇为母子,可你瞧他,非但性子燥戾,那腿……大祁可能有跛足之君?”
贾德徽闻言亦叹,“娘娘提起这个也勾了德徽的心痛。宁王爷就是失在这只腿上。可这也不怪他,若非皇上昔日求全心切,非得逼着那么小的孩子上马,王爷也不至于受惊跌堕,摔了个终身之憾。德徽每每想起,都要心痛不已,难于安枕。”
“你这辈子只跟着本宫过日子,”冯皇后又叹,“指谁也不肯嫁,总把高儿和厚儿当成自己孩子一般,满是长者慈心却失了缘由道理,不想想这也便是他的命么?皇上强于弓马,就是被开武皇帝那般生拉硬拽着长大的,到了自己孩子这里自然就要效仿。高儿和朔王爷都是六岁上马,怎么都能淡定自若,非这厚儿惊慌失措吓得不成,以致堕马?堕马的也多了,旁人至多摔坏腿骨养几年也就大好了,怎么他非往踝下那种精细的地方伤呢?整个北疆的大夫草药都给他找过用过,还是落了这疾。要说心疼,世间谁能压过本宫?可是木已成舟啊,就如高儿……唉,本宫能有什么办法?”
贾德徽默然不语。
“因着这疾,”提起长子更加心痛,冯皇后自己也不敢多朝那想,拼命抑着眶里的泪,“性子越发暴急焦躁,也不知改,本宫才只说句就藩立刻恼了,对亲娘都不肯敬。他的亲兄早已殁了,这般脾气,本宫若是撒手走了,以后谁护着他?万一将来要学他父亲,却是只有野心没有本事,只等着死啊!”
贾德徽眼见冯皇后说着说着又要哭了,连忙劝道,“娘娘莫要悲观,皇上刚刚登基,哪儿就想到那么远了?”
“皇上异常魁健,也已接近天命之年,”冯皇后道,“难道真能千秋万岁?”
“皇后既这么想,”贾德徽迟疑一下,“如何只管亲厚朔王?怎么也得开始想法子了,咱们家里还有……”
“你还不懂。”冯皇后深深吸一口气,“谋私亦需懂得维护大局,不然几铲子挖下去房子塌了,大家都没的住。匡铸他们想的少,推朔王去西北劳军,却不想想燕京城外几百米处就是境线,虎视眈眈地压着敌人的眼睛呢!皇上确是马上之君,暂时也能打得,若是大战御驾亲征也倒罢了,小来小去也总丢了龙庭上阵去吗?那还谈何治理国家?他不叫朔王出门,是指望风吹草动时好为自己督军呢!厚儿到底不能长乘战马,你听听他,坐着车子去趟南京还要叫苦。”
贾德徽琢磨一会儿,“如此一来,朔王势力岂非更大?娘娘看着,咱们这迁回燕京来,可是利也不利?”
“南京不是咱的地盘!”冯皇后不哭了,略显无奈地道,“这里是家,利与不利也得硬着头皮回来。”
“只怕长此以往,”贾德徽说,“朔王不可控制。娘娘难道真想指望他吗?隔层肚皮隔层山啊!”
“本宫连亲儿子都指望不上,”冯皇后说,“还敢指望别人?为今之计,只能指望皇上圣体安康,与本宫白头偕老罢了。”
“那宁王……”贾德徽说。
“想要保全厚儿来日不至身首异处,”冯皇后手指绞着帕子,“只能寄望瞻儿。再有三五年,他也长大了。”
“世子只与朔王亲近。”贾德徽似不同意。
冯皇后摇了摇头,“朔亲王缺在太强了些,皇上只管这么用着,等到瞻儿大了就会明白能王必是他储位的威胁,即便亲近也会提防。这样他就不会轻易放弃藩在外面的厚儿,以做互相挟制之用。不然你以为,单靠叔侄情谊便可两全?建殊皇帝倒是皇上的亲兄啊!”
“那也只怕养虎为患,朔王若是握了军权……”贾德徽又说。
“皇上也不会轻易就放军权,”冯皇后道,“毕竟谨慎惯了。再说做儿子的便恨当娘的人,本宫也不能只闭着眼睛不管他,如今锦儿不是也提上来了吗?”
贾德徽闻言立刻眉花眼笑,“锦少爷人品贵重睿智勇武,实在是个好亲戚。”
冯皇后又长叹了一声,“老天也未绝了本宫之路。”
这天无事,谷梁初一日未出府门,只在书房读书。
弓捷远捏着《柳下记》思索半天,问谷梁初,“西北几个塞卫都在哪里?你画给我看看。”
谷梁初抽过他手里的书去,伸出手指虚画一遍。
弓捷远盯着他的手指琢磨一会儿,又到,“边卫呢?”
谷梁初又与他画。
弓捷远再看一会儿,简赅地道,“腹卫?”
谷梁初早已料到,又与他画了出来。
弓捷远拿走了书,于地中转悠着想事,好半天后又转回到谷梁初的身边,探着脸瞧他,“这个盛廉的都督也没那么难做啊!这等纵深,却比辽东只线无宽强得多了。”
谷梁初笑了起来,“你倒长进!说得这般容易,以后换你去做?”
“我是说你爹也不用那么谨慎小心的。”弓捷远不乐意道,“同是边线重将,扣着我爹的儿子削了我爹胶东督权,棒棒都狠。对他可就好多了,想要调查调查情况还得派个儿子过去,诚意十足。我爹就少打了胜仗吗?”
谷梁初笑吟吟地看着他说,“孤还没有问你,假若父皇真派了孤去西北劳军,弓司尉跟着还是不跟啊?”
弓捷远立刻以进为退,“我倒还想问你呢,若果领了西北抚军之职,你会带着我吗?朝堂这些心机暗斗只算什么见识?去看看山川风物西塞景致才算收获呢!只怕朔亲王爷那时就不想领着我这样的累赘出门了,万一路上跑了可怎么算?不过是锁在府里留个亲兵护卫的严密看着,以安你爹的心。”
谷梁初未撩拨着人,反给咬了一口,只淡淡道,“亲兵护卫就看得住你?”
弓捷远听他这样讲,自己就把心里猜想给坐实了,登时愀然,“顶多留个谷矫或者梁健么!反正我谁也打不过。”
谷梁初见他情绪消沉,微露抚慰之意,“想得倒全,孤不会去。”
“你说得算?”弓捷远讥他,“这是你爹留你有用,若要你去,你能抗旨?”
谷梁初凝视着他的眼睛,“孤虽不得自由,却能算出下步事情,比你,大概也就强这一点儿。”
弓捷远不乐意听,转身就走,谷梁初伸出长臂拽住了他,“哪儿去?”
“溜达。”弓捷远道,“不在这里同你废话。”
“只想偷懒。”谷梁初不同意道,“你的肩背很见好了,字却不见长进,今既无事,立这儿练练。”
作者有话说:
欢迎指正 恳请收藏
第84章 颠日月夜走云楼
说话间人被扣在怀里,弓捷远躲不掉,只好赌气提起笔来,在谷梁初铺好的纸上唰唰写了几个黑字——谷梁初混。
谷梁初嗖地抬了他的胳膊,没叫他把最后的“账”字写完。朔王爷大人大量,不怪小司尉提笔就祸害了一张上等宣纸,只是捏着弓捷远的右肘端详那几个字,一本正经地评论,“谷是歪的,天崩地裂给震着了?梁字一团模糊,初字简直得了癫痫。你这等笔墨,既无文官之韵又无武将之威,还不虚心学么?”
“学个屁学!”弓捷远口灿莲花不以为然,“一个顶名儿的司尉,就算是真的,不识字也能做得。”
“你只是司尉么?”谷梁初提着他的右腕往他左面手背上画了一道墨痕,“还是孤的人呢!如此不求上进。”
“你别乱画,我很吃墨。”弓捷远故意忽略他说的话,使劲儿挣扎了一下。
“吃墨么?”谷梁初突然来了兴致,“你将孤王名姓写得鬼符一般,还敢说人乱画?来,让孤教教你怎么写字。”
弓捷远听他嘴里说写字,手却摸到领口上来,连忙去抓那指,“写就写么,做甚……”
谷梁初单手压制着他,放了墨笔拂了宣纸,把人撂在书案之上,轻轻哼了一下,“孤要你长点儿记性。”
“哎!”弓捷远猜到他要干什么了,立刻就喊。
“声再高些。”谷梁初眯眼看他,“你猜弓石弓秩心里晓不晓得你与孤是怎么回事?听得你喊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冲进门来相救?”
弓捷远不挣扎了,咬牙骂道,“谷梁初,你就是个混账!混账!”
骂也无用,混账在弓捷远的左面心口写了一个大大的初字,其中一点位置极妙。
作乱的人十分得意,趁着晾墨的工夫好生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大作,而后伸指搓搓,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捷远却未说谎,当真吃墨。”说着又转指为掌按按他胃。弓捷远啪地打开,恼怒地道:“按什么?”
谷梁初缓缓为他掩上衣衫,贴耳说道,“孤看看你平好食没。”
弓捷远蹙眉推他,“这半天了……”
谷梁初丝毫未动,又点头道,“这么说就是平好了,那孤便不忌惮了。”
弓捷远刚待要问他忌惮什么,身体骤然腾空,整个落入谷梁初的怀抱里。
“你做什么?”弓捷远有些发急。
“午憩!”谷梁初抬腿出门,大步就往寝殿里走。
谷矫不在,梁健和弓石弓秩早已见惯类似场景,只是望了两人一望,都没动弹。
“谷梁初,”等得寝殿关上了门,弓捷远方才咬牙切齿,“光天化日!”
“不怕!”谷梁初抿着唇角,“孤的榻里很够昏暗。”
弓捷远睡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勉强起来,只觉头昏眼花口内酸苦,抿着衣服站在床里擦牙。
谷梁初靠在床边瞧他,饶有兴致地问,“牙盐换了几日了,没尝出来?”
弓捷远根本不想理他。
谷梁初啧了一下,“只说喜欢蜜的,孤王特地命人寻来。上好的东西,坐在这里都能闻着香甜,你却连点儿谢的意思都没有,实没良心。”
“你不用吗?”弓捷远很没好气儿,耷着脸问。
谷梁初假意叹息一下,“捷远,你怎就觉不出孤的好来?总这一脸怨气。”
弓捷远往外挪挪,无奈地吐了口内牙盐,“有点儿王爷样子就不成么?”
谷梁初笑着将他扯进怀去,“孤不是人?实爱看你气急,也爱听你气急……”
弓捷远自知说不得嘴,只好做点儿投降意思,“平白弄得晨昏颠倒,给人笑话无状。”
谷梁初认真问道,“饿了没有。”
弓捷远觉得虚乏,靠在他的胸前歇了歇,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吃鱼。”
如今厨里总是养着鲜鱼,不大工夫就已整治好了奉过来,还给蒸了两碗好米饭,炒了一个翠翠的青蔬。
谷梁初提筷试试那鱼,只见肉白而颤,端的新鲜无比,觉得十分满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竟而微笑起来。
弓捷远饿得狠了,也不睬他什么心思表情,挖块儿鱼腹就吃。
谷梁初则不忙吃,只是掀了鱼背,认真择净了刺,放在弓捷远的碟里。
“你吃。”弓捷远满嘴是饭,“这么大一条呢!”
“腹背不是一样味道,”谷梁初淡淡地笑,“嘴太急了尝不出来。”
弓捷远啧了一下,心生慨叹地道,“白长这么多刺,还是挡不住被吃。”说完张口把那择好的鱼肉全部吞了。
谷梁初正觉对面的人好玩,梁健过来说道,“宁王爷离京去西北了。”
谷梁初也未如何惊讶,夹口青蔬放在嘴里慢慢嚼着,点头说道,“父皇还真迅速。”
“一则是西北催得甚急。”梁健说道,“再则……”
“怎么样?”谷梁初仍然瞧着弓捷远,自己扒了口饭。
“听闻宁王爷跑到皇后娘娘那里闹了一场,意思是不愿意去。皇后娘娘该是没能捂住,皇上得知了,然后勃然大怒,严命宁王即刻启程,还说此行若是辜负圣望便不用记得自己还有爹娘父母了。”梁健回道。
谷梁初好点点头,“这是真气着了。”
弓捷远已经吃了个五分饱,腾出空来瞅谷梁初。
谷梁初用筷尖儿隔空点点他的如漆双瞳,淡笑着道,“傻瞧什么?不是总嫌长夜无聊么?孤王今晚带你踢场子去!”
“踢场子?”弓捷远不明白,“踢谁的场子?”
“你踢过的。”谷梁初唇角带笑,“回来也未见高兴,想是没有过瘾。孤这回亲自陪着你,再去踢一遍。”
弓捷远十分吃惊,“云楼?如今也没有谁失陷在那儿,作甚要去?”
谷梁初不欲多说,“撑腰的走了,咱们不去搅上一搅多没意思?”
弓捷远听出名堂,瞠目问道,“那云楼,竟是宁王爷开的?”
谷梁初摇了摇头,“他才几岁?孤都没开得起呢!不过他可好给仗了腰的。”
“前次尚川的事儿,”弓捷远又不明白了,“宁王爷也没在家啊!怎么不见你去?如今没有顺路的人情做了,专门跑去捣乱?”
“正是因为有尚川,”谷梁初已然吃了大半碗饭,“孤才不去。这次就是自己起了闲心要喝花酒,专门去玩。”
弓捷远自然不信,“你爹可说了,御前庭杖好备着呢!”
谷梁初呵呵一笑,“那是给尚川备的。孤就是怕这傻东西来日挨打,今日先替他踹个消停去。就算那些人必要恢复,总得一阵工夫。有孤的这场动静,大小官员们都会消停一阵。”说毕吩咐梁健道,“孤吃饱了就去,你去知会锦侯爷吧!”
“锦侯爷?”弓捷远的筷子立刻夹住了谷梁初的,“是谁?”
“冯锦。”谷梁初淡淡地说,“一等平定侯,也是咱们今儿晚上的好帮手。”
“冯锦?”弓捷远搜查刮肚地想了好半天才问谷梁初说,“能封侯的,还姓冯,是皇后的什么人啊?”
“侄儿!”谷梁初凉凉一笑,“末弟的庶出儿子。皇后娘娘共有三个弟弟,都很能生,老国公一共养大了十七个孙子,这位平定候裹在中间,前不着边后不着店,且并不是嫡出,原来也得不着姑母的看重,如今可是走动得勤了。”
说明是个人物。
“这样的主儿还是王爷的帮手呢?”弓捷远很是疑惑,“日夜相见却不相知,我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么?”
谷梁初不由哼了一下,“孤在你这儿还算泰山?莫要说笑。这位平定候么,从前倒是与孤认识,却说不上相得,所谓帮手只言今夜。捷远,好好睁大你的眼睛看戏就是。王侯易见,孤与冯锦却皆是不轻易演戏的人,莫要错失良机。”
弓捷远听了个云里雾里,知道这人安心要卖关子问不出个详细的,只能讥道,“冯锦却不知道,王爷么,我看实是爱演的。”
西市路程不近,出来府门未见车驾,弓捷远不由问道,“走着去吗?”
谷梁初摇一摇头,“今日骑马。”
“骑马?不嫌招摇?”弓捷远有些诧异。
谷梁初笑了,“孤王要的就是这个招摇。”
弓捷远眼见梁健牵来四匹棕马,立刻嘟囔,“太想不系了。”
谷梁初安慰他道,“再耐心些,等上一阵孤便带你见它。”
弓捷远毫不领情,接着嘟囔,“只有四匹马!谷矫梁健皆可跟着,我却不能带人。”
谷梁初莞尔,“谷矫不去,今夜便是弓秩陪在你的身边。”
弓捷远再没话说,翻身上马,因在城中,所以微微勒马顿了一顿,跟在谷梁初的后面骑向云楼。
夜晚的云楼果然更见喧哗热闹,没有想象中的倚楼红袖,只一排排恢弘耀眼的灯笼便见气派。底楼到三楼全都密密地亮着明晃晃的高烛,有红有蓝,直将檐瓦都映成了彩霓颜色。
一个烟花之地竟然现出奢华气息,但见偌大的门扇两旁全是仆从,临街的路边还栓着许多高头大马,弓捷远不由啧了一声,“好个销金窟。”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张狮口皇胄言借
谷梁初下了马,将手里缰绳交给梁健捉着,然后转身将弓捷远接了下来方才负手望那门楼,低声说道,“孤王常想命运一事实为难测,有人妻妾成群还要云楼寻欢,有人终身贫苦说不上个媳妇;有人灯红酒绿挥金如土,有人冻毙与野求葬无门。”
弓捷远自然哼道,“可稀奇吗?有人生来便是王侯将相,有人一辈子苦哈哈的在边防修筑长城……”
还待再说,门边仆童已经迎了上来,满面春风地问,“四位大爷来得不晚,请问可有相熟的哥儿姐儿?”
“个个与我相熟。”弓捷远不愿多听,抬腿就向内走,大摇大摆,挂着十足的纨绔。
门边仆童多不识他,但见这小公子衣裳华贵气宇不凡,以为来了大主顾,使劲儿赔起恭敬向内延请,同时高声提醒里面的人来接待,“来贵客了!”
厅内却有记性好的,看见这位换了衣裳却没换脸的小霸王横着两条长腿进来,神色俱皆一变。
梁健眼见弓捷远竟然压了王爷的风头,心内暗道,“司尉确实会装!这些东西倒也知道畏惧。”
曾经与弓捷远交过话的那个守门赶紧走了过来,“能得大人光临,不胜荣幸。敢问是有公事要办,还是特地来此消遣?”
“这儿有什么公事等着?”弓捷远歪着脖子演起好戏,“大人就不能松散松散?你家楼主可曾允过我贵宾之诺。”
“自然能的。”那个守门笑容可掬,“如此小的便再冒失问上一句,大人心中可有所好?或者听过什么推荐?”
弓捷远听他张口便把自己归为色欲熏心的嫖客,有心要怒,转念想想既说松散来的,不是嫖客又是什么?于是笑着点点这人,“你确实是够冒失!倒没特别惦记的,只管给荐上两个来就是。”
守门的立刻应了,连忙吩咐身旁的人,“快与大人备上一间好房,先上两壶好酒。”同时又用眼色示意另外的人通知楼主。
弓捷远清楚他的意思,只作不知,架势十足的跟着引路的人往房间走。
进门之际,谷梁初低声笑道,“你这气派实似常来,倒不用人教了。”
“这还需夸?”弓捷远满不在乎,“是个男人就会。”
谷梁初亦是不动声色,只是往他背上拍了一下,力道不小,正中伤胛。
弓捷远暗自咧嘴,心骂你个阴毒混账,报复多等不得一刻。
少顷,房内呼啦啦进来许多女子,管伺候的忙着端酒上果盘,管陪客的则凑到四人身边嗤嗤地笑。
梁建弓秩神情木然,谷梁初周身自带威严之气,女子们笑着琢磨着,但觉弓捷远长得又好面庞又嫩且亦笑吟吟的,似是最好欺负的样儿,就都齐着劲儿地朝他用力。
弓捷远起了坏心,当真就和这些女子玩了起来,一下说“姐姐你几岁啦”,一下又笑“这位姑娘的手好软”。
梁建弓秩瞧得心惊肉跳,心道司尉好不能作,谷梁初却是神色平淡,看不出什么不悦之意。
正主很快来了,弓捷远刚捧着一位女子的手问“姐姐平常用些什么香脂”,云楼楼主于流叩门而入,直接与谷梁初行跪礼道,“不知王爷驾到,祈请恕罪!”
谷梁初见他找人找得准确,知是得了提点,脸上仍旧神情平淡,轻笑着说,“既是不知。有何罪啊?楼主请起。”
于流恭敬起身,立刻就要斥退那些女子,谷梁初伸手阻道,“莫散了去,孤的司尉大人喜欢着呢!”
于流闻言,看看打过交道的弓捷远。
弓捷远本已望了过来,听到谷梁初这样说,立刻翻了翻眼睛,回头重新去与身旁女子说笑。
女子们听说这个稍高稍魁的男人竟是王爷,神态远远不若之前从容,虽仍勉强笑着,脸上已经露出应付之意。她们都甚年轻,大多生于开武末年,还没经历过有王爷明晃晃地来游花楼之事,难免要生忐忑惊恐。
弓捷远有些不悦,“你们都只在乎他作甚?小爷不是客吗?”
于流这才接话说道,“王爷和司尉真要散心,于流还有更好的推荐。”
谷梁初不让弓捷远开口,仍淡笑道,“于楼主调教得妙人儿,这几位已不是庸脂俗粉,竟然还有好的。不过珍馐莫要一次吃尽,留着司尉的念想,回头好有劲头儿再来。”
弓捷远听了毫不示弱,“是哦!我来王爷必来,王爷不来我却不好来的,楼主认真留着,省得贵人喜新厌旧,觉得没意思了。”
于流听不懂这两人的互相讥讽,只当都在挤兑自己,沉吟一下,“那……小的就不打扰王爷和司尉的雅兴?”
谷梁初如何会放他走?做出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样子,“楼主既然来了,本王倒还记起点儿事,楼主不忙就请坐下说话。”
于流立刻就道,“王爷来了小人还敢说忙?有何示下尽管吩咐,小人恭听。”
“嗯。”谷梁初也不打算多绕弯子,“前次尚川大人因与楼主有些账目纠葛闹了场不愉快,孤的司尉出头拆了,本来当官的丢了点儿颜面做买卖的也吃点儿财亏,两下里让让不算什么事情,奈何动静大了一些,惊动了宫中皇上。他老人家得知竟有官员敢违规制游逛花楼,龙颜震怒,严命孤王彻查。孤这一访啊,可了不得,能在宫里列班的也得有十数人,那些进不了御殿御庭的就更不用说了,实是上行下效耸人听闻。”
于流听出不好,心说这位王爷哪里是来吃酒听曲儿的?实是来问罪的,连忙赔笑说道,“王爷容禀,云楼开门纳客,不过赚口饭吃。营生也是朝廷不禁的营生,该交的钱该纳的税分文都不敢差,至于王爷说的大人们,第一他们来时不似王爷这般直报身份,咱们也不敢乱猜,只当是有钱主顾敬着罢了,便是有一两个泄露出来一些,云楼又敢开罪?总是天子脚下,自有朝廷法度约束。”
“于楼主说得好。”谷梁初点一点头,“责任确在父皇政松,只想新朝初立适宜宽和温厚,未防着这些不听话的家伙蹬鼻子上脸。”
于楼赶紧跪下,“王爷恕罪,小民万万不敢妄议天子。”
“你不需怕!”谷梁初也不唤他起身,接着说道,“云楼不是年来才开的买卖,如孤或者宁王这般成了年的王爵皇戚,也不在朝廷控令之内。云楼指望达贵赚钱是常情,本王是在与你闲聊,并非来封楼的。”
于流叩谢地道,“多谢王爷体恤。”
“孤略盘了一盘,”谷梁初半点儿都不体恤,“云楼只在皇上迁都回来这几个月,赚朝廷官员的钱也有万把银子了,虽说是有买有卖两厢情愿的事儿,不该怪到一家头上,可他们的俸禄全堆出来也不够这个数目,你说这个事情该不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