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远轻叹一声,“怎么准备?简直如同赌博。”
“赌博也需知己知彼,胜算方能大些。”谷梁初道,“捷远,孤若是你,但有什么办法可用,都不会闲着。”
“你是说……”弓捷远思索地道,“暗卫?”
“人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谷梁初点了点头,“不多历练,养的是什么兵呢?”
回到庄里,弓捷远没急着见柳犹杨,先把舆图给改好了,交给成缺看着,嘱他迅速记熟再将图纸还给自己,而后唤过来一个名字叫做寿天的暗卫,对他说道,“我闻你善藏匿能打听,交给你点儿事做。”
寿天应道,“小主子只管吩咐。”
“锦衣卫指挥佥事许光,禁军都尉匡勤,大理寺少卿刘跃,这三个人的动静,你给我仔细盯紧,不管冗碎都只记牢,时时报我知道。”弓捷远说。
寿天先应声是,应完了抬头看看弓捷远,似想说话。
“怎么?”弓捷远问。
“小主子莫要以为小的不肯担事,”寿天说道,“打听确是我的长项,但小主子给我这三个人不是寻常市井也非商户豪绅,都是位高权重的高官,家里必然戒备森严,我虽有些功夫在身,同时兼顾三位只怕力有不逮,怕再耽误了小主子的要紧事,所以想请小主子再给我派个支援。”
弓捷远点头,“只你不怕累赘就成。心里可有属意人选?”
“实告小主子,”寿天回说,“小的与队里的崔典素来交好,他武艺强我,腿脚也轻,可为友助。”
弓捷远又点点头,“那就让他一起去。”
寿天笑了,“好教小主子知道,我和他交好他也不会听我的传话,想要使唤,除了主子就只小主子当面吩咐才成。”
弓捷远听了心赞柳犹杨果然选得好人手,竟是训令严命,也不知道他那么疏淡的性情如何做到,便又唤了崔典到面前来吩咐一遍。安排妥当了才对谷梁初说,“师父教导出来的人都很顺眼,厉害能干就不说了,看着都不贼眉鼠目。”
谷梁初勾唇一笑,“你没留意马行的人?师父这人最要眼缘,看着不舒服的绝对到不了他的跟前。从前顺便教着谷矫梁健时总是拧着眉毛。他如今肯劝你好好吃东西,从前却只数落他们两个少些狼吞虎咽,切莫长成饕餮。”
弓捷远噗嗤乐了。
近一段日子首次舒心而笑。
谷梁初没有放过,凝目瞅了个全程,只等那笑意彻底淡了才说,“捷远,从前你厌恶孤,是因为不甘,近日分明心定了些,为何又起了戒备?在怪什么?”
弓捷远闻言立刻颜色正经,“莫要多疑。”
谷梁初叹息着道,“孤也不逼你全心全意,但是捷远,同床异梦,你自己不难受就好。”
弓捷远越发蹙眉,“就说不能总凑一块儿,多了就要无事生非,我不同你啰嗦,去看世子。”
谷梁初瞧着他躲什么似地走了,目光追着,口里低喃了句,“公孙优是公孙优,你就是你。”
歇息了一夜之后弓捷远才去见柳犹杨,柳犹杨试他一试,觉得前面的东西已谙熟了,就又给他讲了一些要领,弓捷远乖乖听着,自己很想认真,却只忍不住要分神。
柳犹杨瞧出来了,停了讲端详他一会儿,有些突兀地说,“我会看相,你信不信?”
弓捷远十分意外,想起他之前说过母亲不能长寿,心头立刻一跳,“师父,我也活不长吗?”
柳犹杨也挺意外,转瞬笑了,“这是怕死?”
“谁能总活着呢?”弓捷远说,“我是怕还没能做什么事情就白白死了。”
“白白……”柳犹杨似给这话勾走了神思,竟在原处呆了一刻。
弓捷远有些忧心,“师父。”
“捷远,”柳犹杨回神看他,“这世上的人,能活到寿终正寝的也未必能做什么事情,更别提那些不幸陷于贫苦战乱饱受饥馑兵祸荼毒之辈,他们只要寻口吃的,能睡个踏实觉就得耗尽心力,旁的东西并没力量去想,哪一天突然死了也便是死了,也许都没有额外的精神叹息自怜。”
弓捷远有些羞愧,“我是矫情了些。”
“不是这个意思。”柳犹杨又摇摇头,“是你提了白白二字,触动了我。你大概也知道我兄长的事,且说一说,他算不算白白死了?”
“自然不算。”弓捷远立刻道,“柳大人一身正气……”
柳犹杨却又摇头,“一身正气还是一身歪气,死了就是死了。他有做事的心,结果没成,那就是没成。好比我,这二十年费尽心思东奔西跑,也还没做成什么事情,若是亡于此刻,亦是白费力气。”
弓捷远垂下了头,“师父是责我沉不住气吗?商盟的事欲速不达,我懂得的……也会听王爷的话。”
“我不责你,”柳犹杨说,“也不逼迫自己。商盟之事我辈该做,但竭力尔,若是我死之时仍没结果,也不遗憾,因已无法可想。捷远,商盟之外还有商盟,外敌之外还有外敌,总是无穷无尽,既不能悲观逃避也不能觉得可以一涤即清,这道理……我也只能告诉你罢了。你尚稚幼,我像你这般大时也不懂得。”
弓捷远凝望着他,“师父,倘若……我们真的赢不得那个商盟,您真的不遗憾吗?”
“天数命数并不总是公正,”柳犹杨看着他说,“我们需争,敢争,也舍得付出吃苦受罪,甚至性命,但若一定不能成功,便是注定的事。捷远,注定的事,可还遗憾什么?”
“都这样想,还有争的底气吗?”弓捷远问。
“那底气当由自你心里的认定,”柳犹杨道,“同你父亲一样,觉得此事当做,成与不成且不管他,只做便是。”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都去玩了吗?
弓捷远听得更加呆怔,柳犹杨也不管他,自去喝茶休憩。
弓捷远独个儿坐着想了好久才终回神,又寻到柳犹杨,“我方才岔了师父的话,您说会看相,我自然信,却是看出了什么来?”
“我看出你误在聪明也成在聪明,”柳犹杨淡淡地说,“至于先误先成还没看出,也没想到寿命之事。说到这里还真有事要告诉你,我已吩咐了人去请那个妙手,算着这会儿不到午饭过后也该到了,你且莫走,只在这里等着。”
话音未落,一人已在院门口处说话,“我干什么等着午饭后到?你好不容易请我一次,我不多叨扰你一顿好吃的可不亏了?”
柳犹杨闻言微微笑了起来,“养兄到得好快。”
弓捷远只见一个同样蓄着长须的壮年男子走进院来,瞧上去同柳犹杨年纪相仿,面色却较红润,此人哈哈笑着,也似更为开朗。
“你莫故弄玄虚,”被唤“养兄”的人一点儿都不客气,“分明知道我要往这边来,特意派人截着!又是郭全告诉你的?他恁年轻个孩子,生生让你教成了小神仙,真是作孽。”
弓捷远听他声音不高,语间却有钟鸣之音,说话又很有趣,自然目不转睛地看。
那人就又往他脸上瞧来,“终于记起我这一号,为了这个孩子?”说着使劲儿打量打量弓捷远,啧了句叹,“实在好看,怪不得入了你的眼睛。新收的徒弟?”
柳犹杨摇头,“彼此切磋,什么徒弟师父?”
那人越发哈哈起来,“几年没见你还这个脾气。小娃儿莫要失落,这人就是如此,自己吃过师父的亏,就老……”
“养兄!”柳犹杨阻止他道,“长辈庄重,莫在孩子面前胡闹。”
“啊哦哟,”那人立刻怅然,“我这人最不爱当长辈,老是记不住岁数呢!怎么昨天还在师父膝下学艺,这么快就成别人的长辈了呢!唉,呜呼!悲矣!”
“伯父年盛,”弓捷远哄着他说,“正是青茏之时。给我们这等细苗尊重一声也没什么。”
“哈哈哈,好娃儿。”那人越发高兴起来,“你师父唤我来得好,这样的细苗讨人喜欢。来来来,反正他也不急着弄饭给我吃,且先给你把个脉看看,哪儿不舒坦至于你的师父想着我了?”
弓捷远闻言立刻看看柳犹杨。
柳犹杨无甚表情。
弓捷远便请那人去藤椅里面坐着,自己将腕子放在桌上。
那人见了又啧一声,“这好腕子,寻常姑娘也比不上。”
弓捷远不由脸热。
没正经的长辈已将两根粗健手指按在后辈的脉搏之上,捋着长须安静下来。
弓捷远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屏息,过会儿方才松弛。
这脉切得极久,柳犹杨也走过来,凝目看着那人。
那人终于放开了弓捷远,“你几岁了?”
“再有数日二十。”弓捷远答。
那人又往他的脸上看看,“细苗细苗,我以为你只十四五呢!二十岁了还什么细苗?你就是单薄。”
弓捷远无法否认。
“有了郎君多久?”那人又问。
弓捷远腾地紫涨了脸,登时不看人了,也不说话。
那人等不着答,就瞅瞅柳犹杨。
柳犹杨也不吭声。
正难堪间,谷梁初由外进来,“捷远到府未过半年。”
那人先哦一声,随之仔细瞧瞧谷梁初,问柳犹杨,“这不是你那个大徒儿?眨眼之间长成这样?”
“什么眨眼?”柳犹杨道,“五六年了。”说完就对谷梁初道,“唤养伯,我同你提起过的。”
谷梁初行了晚辈之礼,而后问道,“总听师父提起养伯,还是初次见面。”
养伯哼了一声,“你是没见着我,我可没少同你操心。那两年血瘀气燥要发疯时,还是我让你师傅硬给你戒了酒肉,不然你能长这么标志?早同你爹一样,太阳穴鼓起来腮帮子塌下去,没个顺溜线条。”
弓捷远这才醒悟谷梁初分明极似谷梁立却比那个皇上看着顺眼俊俏,原来就是差了一点流畅。虽然不好意思抬头,也恨这个人总让自己丢脸,还是偷偷瞄了一瞄。
“养伯见过父皇,也是缘分。”谷梁初面不改色地说。
“北王威风,时常穿城打仗招摇过市,我见过他也不稀奇。只是你们师徒怎么回事?”养伯说道,“你收徒弟他就收人?可不浪费。”
柳犹杨嗔道,“让你瞧亏损,只讲这些作甚?有妨碍吗?”
“倒也没有。”养伯笑了起来,“二十了么!我只好奇罢了。”
“为老不尊。”柳犹杨批驳地道,“医家还总行止不端。”
“哎,”养伯抗议起来,“你这人用也要用,鄙也要鄙,一打就是一干人等,却是什么毛病?这个小的徒儿确有亏损,我可不管了啊!”
柳犹杨不搭理他。
弓捷远仍在害臊。
谷梁初只好哄人,“养伯莫同师父置气,他是同您亲近才肯说话随意。捷远如何亏损?需得怎么调治?”
“他是胎亏,”养伯自然不会当真计较,“这你师父必然知道。但他不会调理,才找来我。找来了还不好好恭敬,一味颐指气使,可恨极了。”
“晚辈翻倍恭敬!”谷梁初陪着笑脸,“加上师父那份儿,悉数补上,养伯只管吩咐就是。”
“你自当恭敬。”养伯更哼一声,“你的人不是?”
弓捷远本想抬头,听了这句脑袋又勾下去。
“莫闹孩子们玩,”柳犹杨又开了口,“他们身上也许多事。你只说捷远这亏需怎么样,该下方子快下方子,不就是要吃酒么?忙完了孩子们我也无事,只陪着你便是。”
养伯高兴起来,“这才是话。细苗儿这个胎亏呢,着实不好调理,平常也不觉得什么,好好练武,对付三两个闲汉也不是大事,想有大成么就难为了。若要硬成,只怕寿数不久。”
弓捷远听得灰心,暗想自己永远也做不了弓涤边,也敌不过谷梁初,根本没努力处。
“不过也不全是坏事,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养伯又道。
“莫兜圈子,”柳犹杨不耐烦了,“他是镇东将军之子,父亲教导得好,弓箭造诣已经出神入化,我想教他点儿轻功,也是想要擢短为长,却需内息来辅,他亏气血,怎么办好?”
养伯沉吟地道,“这娃儿不仅亏气血,脏腑还有不足之处,已是改不得了。”
“就是没法子么?”柳犹杨问。
“想有所成,需得认真按我的话,”养伯说道,“那可实属不易。”
“你说说看。”柳犹杨瞧了弓捷远一眼。
“我开的方子,吃足半年。”养伯说道,“每日三次,头一次太阳未升,二一次午阳直正,垂影不得稍斜,三次夜幕降临。首尾两次不难拿捏,唯有午间这次需得分毫不差,阴天也得掐住准头,百十多天混着好过,日日严谨却不便宜,一次差了就打折扣。”
柳犹杨不看弓捷远了,反而看向谷梁初,“可能做到?”
“把梁健拨给他,专管此事。”谷梁初说。
柳犹杨沉思一刻,“梁健也不合适,二十四人里有个叫郑晴的,性子最为严谨,把她调到捷远的身边贴着用吧!你养伯的药浓淡很严,郑晴手准眼准,也好把关。”
“这名字好。”养伯插嘴,“听着阳气就足。”
“你莫浑说。”柳犹杨道,“郑晴是个女子。”
弓捷远也不知道这节,立刻看向谷梁初。
谷梁初没有什么表情,显然早便知道。
弓捷远有些气恼,心道你那册上并没标明。
“啊哦哟!”养伯又道,“说起女子我的后话也便来了,让她看药就只看药,伺候得再好也不能动别的心思。细苗儿你就跟着自己郎君便是,千万不要随便纳娶。”
弓捷远的脸又烧了火。
谷梁初想要替他说话,“捷远不是随便之人,并不贪纵。”
“不是怕他贪纵,”养伯摇头,“是要擢补他的阳气,他这身体忌女子忌阴房忌棺椁忌墓场,能不破例就不破例,非要生儿育女么也莫耳鬓厮磨,必须隔开住着。日常有你不是?”
“何为阴房?”谷梁初不管别的,只问细节。
“就是刚生刚死之地,产房,屠宰场。”养伯回答。
“依着你说,”柳犹杨道,“他也不能上战场吗?”
养伯摇头,“战场都是壮魂,五七日内不起阴气,除非一直趴在原处不动,否则不碍。他是镇东将军的儿子,也要做将军么?”
谷梁初看看弓捷远,“那是他的夙愿。”
“挺好!”养伯总算点头,“郎为君,侣为将,甚是合拍。”
“还有别的么?”谷梁初见弓捷远只不抬头,因而问道。
“还有几句,”养伯又笑起来,“我得私下同他说,你们不得听。”
柳犹杨闻言便道,“曦景去吩咐酒菜吧!你这伯伯是个贪杯馋肉的,嘱咐嘱咐,弄些好的过来。我在院里守着,让他领着捷远房里去说,玄乎完了好下方子。”
谷梁初依言退出院子,先吩咐谷矫去找白思甫说酒菜,又让梁健寻到郑晴去自己住的房里等着,而后立在门口思索一阵,听着养伯又同弓捷远回到院子里来方才扭身。
弓捷远的脸上如同涂了胭脂,红只不褪色了。
柳犹杨刻意不去看他,只问养伯,“你的方子呢?不先写好休想吃我的饭。”
养伯嘿嘿乐着,从自己的随袋里掏出炭笔和黄纸,唰唰唰地写了一页交给谷梁初,“这里缺味东西,你们却寻不到,且喝上两个月我再来摸脉,若见起色白送你们加进去,若是差了时辰或者没听我的嘱咐不见茁壮,强加进去要害他的性命。”
作者有话说:
五一快乐!
第124章 辨夙毒世子得护
谷梁初捏着那个方子先看一遍,字都认得,药也都听过,放心揣了,趁着酒菜还没有来,又行一遍礼,“还有一事想要恳求养伯,晚辈有个十一岁之子,这几年里瞧着强健,五六岁的时候却只腹痛不愈,发作起来满地打滚,虽然给他祖母一颗丸药治得好了,不知还有隐患没有,只怕哪日又再卷土重来。养伯仙踪不定,好不容易现身此处,施慈给这孩子号上一脉可好?”
“哦?”养伯闻言来了兴趣,“他在这儿么?领来看看。”
谷矫已经转来,谷梁初吩咐他去请谷梁瞻。
谷梁瞻是个懂礼的孩子,上午好练了弓箭,不肯带着汗意见客,擦洗擦洗换好衣衫才跟谷矫过来。
酒菜早已上了,养伯等不得,先吃起来。
谷梁瞻进门的时候他正在啃一只鸡脚,瞥见孩子过来就说,“这个小儿体内有毒。”
不仅谷梁初和谷梁瞻,连弓捷远都吓了一跳,立刻喊道,“什么?”
养伯瞥一瞥他,“面嫩的细苗儿,这半晌儿了终于又开玉口,倒是疼你郎君这个孩子。”
弓捷远顾不上再羞涩了,只追问道,“您说世子中毒了?”
“该不是中的。”养伯又眯眼睛去瞧谷梁瞻,“大概是他娘怀孕的时候服了寒毒,没流掉他,却在这孩子的体内藏住了,长到五六岁上男阳萌生,自然就要死命腹痛,之后又给热药压制住了。可那热药本也是毒,如今两毒相抗还没分出个高低上下,等到十五六岁男阳更炽就可怕啦!”
弓捷远声颤起来,“那怎么办?”
谷梁初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能怎么办?”养伯叹息一下,“我既来了,就得管着。这好饭菜多备几顿,我在你师父这里住几天吧!他烦也得忍着。”
弓捷远转忧为喜,“那可太好……”
柳犹杨开口截住他的话头,“这老东西不会骗人?为了多混几餐酒肉便胡乱说!”
“你这细苗儿说我只是盛年。”养伯甚不乐意,“什么就老东西?你大徒儿可是王爷,吃他几顿心疼什么?”
柳犹杨不搭理他,只对谷梁瞻道,“你莫害怕,这种人最喜欢装模作样,不要相信,只当陪他玩耍玩耍。”
弓捷远这才明白师父是在安抚小孩儿,心知两个长辈必然有数,心内稍稍安宁了些。
“明早再来!”养伯似想安生喝酒,开始撵人,“也不是一天的毒,不着急的。回去先给那个虚弱的抓药吧!今晚也不用吃,睡过了开始服用。”
谷梁初带着谷梁瞻和弓捷远出门,走了挺远才问,“养伯单独和你说了什么?”
弓捷远的脸又红起来,“回头再告诉你。”
郑晴等在门口,见到谷梁初和弓捷远就躬了身。
弓捷远见她一副男装打扮,连礼都是男礼,不由更细瞧瞧,看出虽是女儿身架,相貌神气甚为英飒,竟比凝蕊还要朗硬。
“认得你们小主子么?”谷梁初询问她说。
郑晴答道,“回王爷话,已认得了。”
谷梁初点一点头,“他有一点儿孱弱,需得用药,这药有些麻烦,要个细致人帮忙盯着。”说完复述了养伯的要求,又问郑晴,“你可乐意帮忙?”
“既是主子挑我来的,若有一次误事,郑晴便用性命来偿小主子的损失。”郑晴说道。
弓捷远这才开口,“也没那么严重。不损我性命的事情,为何要你的性命?”知道郑晴比他年长,又说,“姐姐既然性格细致,就多劳烦。”
郑晴又行个礼,“小主子放心,郑晴必然仔细。”
“且去用饭。”谷梁初说,“而后便随梁健回城,去太医院里索药。看住生药库那些人的手,品质分量,分毫不准糊弄。”
郑晴应着去了。
弓捷远慢慢靠进椅里,“不用如临大敌,一碗药而已。”
“不听养伯说得严肃?”谷梁初道,“药和药可不一样。”
比起自己的事,弓捷远更挂心谷梁瞻,“世子怎么会有胎毒?”
“必是有人不想让他娘亲生下孩子。”谷梁初声音微冷,“却已无处查了。”
弓捷远知道这话有理,叹息了声,“世子良善,却防不住可怕的人心。”
“良善是盖棺定论的话,”谷梁初呼一口气,“现在说还早了。孤只想要疼儿子,倾力护他个周全罢了。”
弓捷远有些出神,“那就不枉他童蒙之时选了你当父亲。”
谷梁初瞧一瞧他,又提前话,“养伯对你说了什么?”
弓捷远的思绪落回现实里来,挠了挠鬓角,“月圆之夜极阴,你莫……烦我。”
谷梁初好瞧瞧他,“还有没有?”
弓捷远不爱说了,“还有一些怎么生孩子的话,不用讲了。”
谷梁初微笑起来,“怎么不说?捷远不要孩儿了么?”
“你笑什么?”弓捷远想发作他,“害得我总丢脸,你很高兴是吗?”
谷梁初摇一摇头,“高兴什么?孤巴不得你能君临天下号令群雄,谁都仰着你的下颌说话,那也不能讳疾忌医。”
“君临天下?”弓捷远哼了一声,“这个对你不难。有朝一日你得了皇位,让给我坐就是。”
“那也不难。”谷梁初道,“可孤觉得并非好事,只怕捷远太劳累了。”
弓捷远不屑起身,“若论会说,没谁比得过王爷了。”
谷梁初见他要去床上躺着,便阻止道,“也吃饭了。”
“我累了。”弓捷远偏躺下了,“气血亏缺的人,就是容易疲倦。”
谷梁初也不强他,“那便等孤喂你。”
弓捷远想起刚伤背时给他喂饭的经历,又坐起来,“好饭菜被你一喂就难吃了。”
“还有那个道理?”谷梁初哭笑不得,“你竟嫌弃孤嫌弃到这个地步了?”
“不是嫌弃,”弓捷远懒洋洋地凑到桌边,“而是佳肴就该摆在精致碗碟里面,让人慢慢享受它的色香和味道,生给坏了形状自然不美。”
“只要好吃,”谷梁初不肯认同,“孤却不管什么形状,就如捷远,龇牙咧嘴地骂人,孤也觉得很美。”
弓捷远不想搭理这话,有些愁烦地道,“二十四个暗卫,我只见了成缺寿天崔典和郑晴,还有二十个没轮着呢!师父怎么找来这么多人?我用着都累,可苦了他费心经营。”
“等你真用起来就不嫌多。”谷梁初伸手推开他的眉心,“二十却急什么?商盟的事有得等,轻功也有得学,反正也在庄里住着。”
弓捷远歪头看他,“谷梁初,你有没有着急的时候?恨不得自己能长对儿翅膀飞出去?干等着和忙着等,心情总是不一样的。”
“方才不听养伯说他和师父硬戒了孤二年酒肉么?”谷梁初神色平淡,“孤也是才知道。一直以为师父只是磨炼孤的意志,原来身体也需磨的。”
弓捷远不由笑将起来,“没将你给磨疯了么?”
谷梁初也笑了,“谷矫梁健险些疯了。师父只给鸭子吃,如今想是因为性凉,当初并不知道,孤吃了几次就不碰那东西,他俩到今天也不忌讳,几只都能嚼进肚子,是肉便成。”
弓捷远又敛了笑,“你倒听话。建殊皇帝和师父要关着你,你就肯么?若是我会翻墙出去烤乳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