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有想要的东西,”谷梁初不以为意,“自然忍得。”
“所以你比谷矫梁健活得苦些也是该当。”弓捷远说,“他们只要先能吃饱吃足,简单多了。”
“谁说孤苦?”谷梁初瞧着他笑,“不是得了捷远?”
弓捷远又皱起眉,“这里什么厨子?只给养伯做菜?还轮不到咱们么?”
冯季直接将公孙优从诏狱里接到了冯府,单独给了他一间屋子住。
公孙优歇了一夜才来拜见冯锦,跪谢地说,“侯爷恩重,如同再造。”
“恩是王兄的,”冯锦并不抢功,“我是替他照顾你。身子可无碍么?”
公孙优恭敬地回,“未曾受刑,自然无事。”
冯锦点了点头,“此后虽然没了千户官职,跟着我也不会少了什么威风。你不会贪银钱,我也不会亏了你的使用,从前的宅子却莫住了,让冯季帮你卖了也好,就只丢着也成,安心在我府里待着,咱们三个爷们日常凑个热闹,吃酒也有伙伴。”
公孙优苦笑了下,“流血亡人之宅,卖什么钱?我得侯爷庇护,自然丢它不管。从此一心效忠效力,绝无二意。”
“这是聪明之语,”冯锦言带赞许,“王兄仁义已至,咱们的缘分可还长着,相处久了,情谊未必就会少些。我知你是个能干的,必会倚重,若有什么没顾到的,只说便是。”
公孙优点头拜谢,“公孙优何幸之有,竟遇侯爷这等贵人。”
“今日便与你接个风,”冯锦又说,“也与你交交我的底细。”
冯季命人摆了酒来。
公孙优还想客气。
冯锦不容拒绝,“不对你说清,我的心里只不舒坦,就莫推脱。”
公孙优只好落座。
冯锦为他斟了杯酒,语气平淡地道,“公孙不辜是你的父亲?”
公孙优大吃一惊,立刻瞪住冯锦。
“王兄肯让你到我这里来,”冯锦仍是一派平淡,“自然是对我交代过的。多年前的那场公案,不但你知道,王兄也是知道的。”
公孙优愕然呆住。
“所以说王兄还肯保你性命,恩义实在够了。”冯锦接着说下去,“事了还怕你遭迫害,特地送我这儿来。只是锦想夜夜安眠,不畏同院之人心存异志,就得将话挑明——商盟不除,你我皆无安宁日子,因此需得携手同心互为帮助。”
公孙优疑虑看他,“侯爷如此身份,还忧这一干人?”
冯锦笑了一下,“我是冯家血脉,怎能不忧?大国舅死了,还有二国舅和几位兄弟定要同他们掺和,这账啊,可不好清!”
公孙优大吃一惊,“实不知道冯家竟也……”
“你只晓得周阁珍么?”冯锦又笑起来,“我猜他这几天愁得很,皇上这边还有贵人帮他糊弄,商盟那边却不好应付。一手端着两只饭碗,都容易碎啊!说来也是咎由自取。”
公孙优又顺着桌边跪了下去,“优竟能得侯爷实言相告,心中震悚,此生甘为驱策,绝不会存异志。”
冯锦伸手扶他,“你起来吧!我知道你活得甚苦,那个弓司尉么,也是可怜人,咱们都别互相难为,用力活着就是。”
谷梁初和弓捷远领着谷梁瞻过师父的院来。
柳犹杨独自立在院里,看见三人略显无奈,“那个酒肉之医还在高卧,不过中午不会起来,你们且先回去,等他醒了,我派庄里的小厮去唤你们。”
三人只好返回,弓捷远坐在一边看谷梁瞻拉姿势,问他,“你这几天腿疼好些?”
谷梁瞻道,“是好了些,撑得时间也稍长了。”
“能撑一个时辰就可以练射,”弓捷远提前就撤柴火,“到时候世子就知道,瞄的准却不一定射得准。”
“你是怎么做到瞄不准都能射准的?”谷梁瞻自然问他,“武师傅说有一种听风辨位的功夫,这个也能练吗?”
“不知道。”弓捷远既不隐瞒也不谦逊,“这个教不了你,别难为人。”
谷梁瞻叹息地道,“我不妄想可以和你一样,只别废物就成。”
“和我一样有什么好?”弓捷远并不觉得骄傲,“也是废物。”
谷梁瞻又笑起来,“说也好玩,两个废物都挺用功。你比我多一样难,还得吃药。”
弓捷远闻言便即抬眼看看太阳,“这位养伯还不起来,都不知道你的毒得怎么办呢!”
养伯的办法是拔毒。
他让谷梁瞻脱成赤膊在地中心站着,前面胸口扎了几支大针后面背心扎了几支大针。
弓捷远瞧着那针甚长甚粗,直刺进去皮肉寸许,看不下去,扭开了头。
“你把他领走。”养伯见状就道,“还要当将军呢!这都瞅不下去。等下还要喷血,莫吓昏了。”
谷梁初知道弓捷远是疼惜谷梁瞻,也不解释,只把人给领走,回了房道,“养伯说饭药隔开一刻就成,以后你饿了就吃,不必只等着药。”
“他还说不忌酒肉,”弓捷远生气养伯方才数落自己,不快地哼,“我看玄的是他不讲究的也是他,都不知道有没有用。一百多天,三百多顿苦药,可别枉吃。”
“师父可会随便荐人?”谷梁初拿他没有办法,“扎了瞻儿几针,你就不敬着了?”
听着荐人二字,弓捷远想起事来,“那个尚川实在消停,户部真就没有什么事供他发难?”
“怎么想起了他?”谷梁初问。
“昨晚寿天回来报告许匡刘的动向,说到了尚川。”弓捷远瞅着他的下颌。
那里的线条也太好看。
小主子面见下属,谷梁初特地避开了去,此时提起来了才道,“见你一直思索,倒没有问。尚川是同匡勤接触了吗?”
“那也不奇怪了。”弓捷远说,“寿天和崔典也是刚跟上,没见着他同匡勤接触,只讲这人下朝出来和刘跃说了一大阵话。他们有何相干?”
“同朝为官,”谷梁初也在思索,“都有干系。不过尚川这个孤僻家伙能和人说一大阵,倒是挺不寻常。听见内容了吗?”
“那还叫跟?得钻人家肚里才成。皇宫附近多是旷地,寿天他们能瞧清楚人便不容易。我知道你还有许多用熟了的人手,”弓捷远道,“帮着留心留心。”
谷梁初不由笑了,“小主子好威风,如今连孤都成了你的使唤了。”
弓捷远皱眉嗔他,“说正经事。”
“孤可不想总是正经,”谷梁初偏道,“那有什么趣味?”
弓捷远不搭理他,今日已经喝过了两次药,心里有些烦躁,就唤弓秩,“我要骑马,让成缺把叫那个叫秦云和张元的给我唤到甸子上去。”
弓秩应着走了。
弓石赶紧凑上前来,“少爷,弓石给你牵马。”
弓捷远也不搭理他,自己先往马厩去了。
谷梁初由后望着弓石屁颠屁颠地跟着冷脸的少爷,对走到身边的梁健笑了一笑,“小主子开始抖威风了。”
梁健刚想说话,却见谷矫领着谷梁瞻回来了。
谷梁初问谷梁瞻,“受得吗?”
谷梁瞻答,“无甚感觉。”
“放了多少血?”谷梁初又问。
“前面半盏后面半盏。”谷梁瞻答。
“养伯怎么说的?”谷梁初皱一下眉。
放得属实不少。
“养爷爷说先放三日。”谷梁瞻道,“将来他来给弓挽送药时再放三日,以后怎么着再说。”
“明日后日都只谷矫陪着你去,”谷梁初就说,“莫给弓挽看着,孤怕他会同你养爷爷说难听话。”
谷梁瞻点头道,“瞻儿晓得。回头他问我放多少我只说少少一点儿。”
“嗯,”谷梁初点一点头,“你且歇息歇息,这三日不要死力练功,骑马也歇一歇,吩咐人弄些好东西吃。既没什么感觉也莫慌乱,失去的血总会再长出来。”
谷梁瞻甚是懂事,“我知道的。”
弓捷远直在甸上兜了好几圈的马,又陪着直要与他亲昵的不系玩了一会儿,方才回到甸边,嘱咐过来接马的人,“伴飞不能只是养着,也要牵着溜溜。”
那人恭敬地道,“小主子放心,小人之前便是给主子养马的,必会细致照顾两匹神驹。”
弓捷远听他这样说话才知也是暗卫的人,因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邢朝。”那人答道。
弓捷远看看他,又看看已经等在甸边的秦云和张元,又问,“你们二十四人互相之间都认得的?”
“主子吩咐过,需得守望相助。”邢朝答道。
弓捷远明白了,“也都只穿短打吗?”
“这个不拘,”邢朝答说,“要看做什么事。在庄里不出去,自然就同庄户差不太多。”
弓捷远点一点头,“那边的秦云会擒马,你同他可要好啊?”
邢朝淡淡地笑,“他不来擒小人养的宝贝,就同他好。若是想要造次,却得打过。”
弓捷远闻言便也笑了,“难得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人,都肯等在庄里。”
邢朝看一看他,“主子说过了,王爷或者小主子将来都要上战场的,我等且有机会为国效力,并不着急。”
弓捷远看一看他,心里的烦躁稍微好些,“你们都是师父的心血,我们却是白拾的便宜。”
“小主子,”邢朝似比其他暗卫更爱说话,“我们个个都是主子救下的性命,得他照顾教导才能正经活着,更是拾的便宜。主子说生而有涯需得做点儿事情,这话我们都信,他能看中小主子,小主子就必有过人之处,我等都会尽心相辅,无须忧心。”
弓捷远望他一会儿才道,“我忧心的不是你们,罢了,且唤秦云张元过来。”
二人过来。
弓捷远看看那个黄面的秦云,问他,“闻你善擒大兽,尤其长于擒马,竟能徒手,可会伤着马儿?”
秦云回道,“需看情形。小主子若想检验,莫拿良驹来试。”
弓捷远轻轻笑了,“寻常马儿我也不想见你伤了,牲口不同于人,性有柔烈,却无好坏之分。我们在辽东时,伤敌却不伤马,非到不得已时,总想保这为人驱策之物一个周全。”
秦云行礼,“小主子良善。”
弓捷远又摇摇头,“不过是冤有头债有主,莫累无辜的意思。今日只想与你们认识认识,并没试探测验之说。张元甚擅跌打损伤,莫只记得为人诊治,马儿也常伤损,望也放在心上。”
张元与秦云一起行礼,“小主子吩咐,必然谨记。”
弓捷远与他三个稍聊了几句,后又见了善奔的桂舫善镖的齐卯,直到天色不早方转回来。
谷梁初仍在看书。
弓捷远瞧瞧他道,“王爷真是做大事儿的,每日忙的东西不少,看着却总悠闲惬意。”
谷梁初不管他是真褒还是真贬,只轻笑道,“小主子甸边检校够了下属,回来检校孤吗?”
弓捷远并没预备胡闹,“除了一个善毒的白裳还需细谈,剩下的都是擅长搏击的了。”
“你莫轻视善搏之人,”谷梁初说,“经过巷战就会知道,一旦肉搏起来,有些名将也落下风。”
弓捷远想起他救过的北镇抚使卢极,相信这话,“师父挑了这些人,是想护你周全的吧?”
“孤舍不得将他们编入亲军。”谷梁初没有否认,“毕竟军权不在手里,调拨分派没个准数。”
第126章 提旧债辜与不辜
“他们还该练骑射。”弓捷远说,“若想大用必不离战,光凭这些优长还不是真正的军士。”
“捷远,”谷梁初提醒他说,“虽然这里是王庄,虽然如今是白二在管事,仍旧不能随意操练兵马,只是二十几人也不可以。”
弓捷远点了点头,“我只是说说,自己都出不去,说什么战不战的?且是白白想想。”
谷梁初伸手去掫他的下巴,“孤也实想撒你出去野上一野,又怕松开了束缚就不爱回来。”
弓捷远拍开他手,表示不满“这便是帝王之心,养谁都如养鹰,放开需能扑兔,呼哨一下还得飞回来。我不属鸟,你放明白。”
谷梁初更笑起来,“捷远是小蛟龙,烈性得很。”
弓捷远的生肖确实是龙,因失自由只不爱提,闻言便走开了,“龙无双翼,水浅则困,有什么可烈的?倒是王爷这般能屈能伸的好。”
谷梁初更哈哈笑,“你没骂孤是狗,总算留了好大情面。”
谷矫快步进门,看着弓捷远有些神色不虞地走了出去,不由纳闷地问谷梁初,“怎么觉得司尉近日又不高兴?可是不爱来庄子吗?”
谷梁初也不笑了,“还是因为公孙优。”
“舅爷怎么了?”谷矫仍道,“去了冯锦那里不是很好?”
谷梁初浅叹一下,不答这话,只询问道,“可是郭全送了什么消息来么?”
“他这些日子全心盯着周阁珍,”谷矫回道,“那些人果然来得频繁。”
谷梁初点了点头,“这不奇怪。除了张家还有谁家?”
谷矫递了一张小纸条子给他,谷梁初展开看了看,伸手按进煮茶用的小炭炉里,“还说了什么没有?”
“他说周阁珍并未用药,”谷矫又道,“日常饮食和用水也没什么毛病。”
谷梁初沉吟一下,“那是他自己生的毛病?正巧养伯来了,晚间孤去请教请教。”
用了晚膳和夜药,弓捷远陪着谷梁初一起往柳犹杨的院子走,老远就听见养伯坐在院里哈哈,“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这心里只偏那个大徒儿,郭全也比不上。”
柳犹杨的声音不太高 ,“休要胡说。”
“还不承认?”养伯仍在笑着,“你就纵着,任凭他和你那小徒儿卿卿我我,也不管束。”
弓捷远听见这话脚下一滞,不肯走了。
谷梁初的耳力比他差得远了,自然就问,“怎么?”
弓捷远只怕被两个长辈发现行迹,连忙嘘了一下,而后伸手抓住谷梁初的手臂,示意他别动,也别说话。
柳犹杨继续说道,“他们自己的事,我管什么?再说哪里卿卿我我?你好好做个正经伯伯,莫只琢磨孩子们的私事。”
“我就是个不正经的,”养伯只是笑着,“他们这是运气好,都做了你的徒儿,若是成了我的,每天对付师父也需耗些力气。”
“你倒还知。”柳犹杨嗤他一下,“很光彩吗?”
“话说总是给你这样宝贝,”养伯又道,“那个大徒儿到底知不知道他娘因何死的?”
弓捷远闻言面容骤变,睁大眼睛看住谷梁初。
谷梁初忍耐地问,“到底怎么了?”
“已知道了。”柳犹杨的回答更让弓捷远意外。
怕谷梁初扰他继续听下去,弓捷远回头望望,亲随们没跟上来,他便伸手抱住了谷梁初的腰,轻声地道,“等一会儿走。”
谷梁初心知必有缘故,却很愿意被他这样抱着,只怕腰封硌着了人,伸出只手横在两人腹间。
弓捷远轻轻伏在谷梁初身上,没有心思在意旁的,认真竖着耳朵。
只听养伯又问,“他自己知道的还是你告诉他的?”
柳犹杨似乎在喝茶,停了一会儿方道,“他自己查出了端倪,也问了我。”
养伯啧了一声,“你还真敢告诉他,也不怕这孩子翻脸。”
柳犹杨轻轻叹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总是心有歉疚。”
“他有没有怪你?”养伯问道。
柳犹杨没再说话。
弓捷远静静等了一会儿,养伯已经换了语气,“棋来棋来,我也不待几天,酒肉瘾得过,棋瘾也得过,快些快些。”
弓捷远心知他们不会再讲前面的话,仰头看看谷梁初,轻声说道,“养伯还要给世子拔两日毒,不会突然走的,咱们今天不去了。”
谷梁初心知必有缘故,也不追问,只是捏着他的下巴,拇指揉着他的下唇珠玩。
“他们在下棋呢!”弓捷远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解释地道,“咱们不去打扰。”
谷梁初顿了一息才道,“捷远,这里离师父院子不止五百步,你的耳朵到底……”
“有时你和谷矫梁健单独说话,”弓捷远不隐瞒他,“我若没走太远,耳边也无旁人聒噪,就能听见一些,比如郭全传来什么消息之类。”
“不需凝神吗?”谷梁初有些惊骇地看他。
弓捷远如实地说,“细微的声音就需凝神,总不能如现在,就这么躲着偷听。”
“你的身体不好,”谷梁初声音幽沉下去,“难说与此无关。以后不需费这力气,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孤或者问师父便是。”
弓捷远只是抬着脸儿看他。
谷梁初受不住这样的诱惑,大手缓缓抚上他后脑,扶住他的头儿亲吻。
“不在这里……”弓捷远嘟囔地道,“我们回去……”
“在这里吧……”谷梁初的声音也很轻,“在这里可以只做这个……”
弓捷远脸红得不成,直等谷梁初流连够了方才问道,“谷梁初,这些年……你不要凝蕊也不要朴清,都是怎么过的?”
谷梁初轻笑起来,“你当孤是色鬼?孤只是喜欢你。”
这句话没法再接,弓捷远拽下他放在自己脑后的那只大手,攥紧了牵着,走回起居的屋子也没放开。
谷梁初觉得他有点儿不大劲儿,纳闷地道,“师父和养伯到底在说什么?”
室内燃着两只高烛,弓捷远吹灭一只留了一只,然后把谷梁初拽到榻边坐着,“你讲故事给我听吧!”
谷梁初笑意浅淡了些,“什么故事?”
“你娘亲的故事。”弓捷远说。
谷梁初的笑意彻底隐去了,“师父和养伯在说这个?”
弓捷远没有否认,“师父说他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是什么意思?”
谷梁初轻轻抽开了手,他站起身,从榻边走到窗户旁,负手望着黑沉的天空,半晌才道,“瞻儿五岁失母,孤却比他还要早些,真不记得娘亲模样。”
弓捷远坐在床榻上瞧着谷梁初,两个人离得不近,仍能看清谷梁初额侧的血管如同活物一般爬上了他的太阳穴。
记不记得形貌,生母对于幼儿来说意义都极重大,比谷梁瞻还早失去娘亲,就比他更加孤苦。
“孤的外祖家里姓余,是南京城里的小匠人,靠给达官富户修车架制厢幔为生,赚不到什么大钱也算日子殷实。师父和柳大人之母是我外祖的姐姐,柳大人进京殿试自然就住在外祖家里。后来他高中了状元御街打马,年幼的娘亲跑出去沾表哥的喜气,只那么一次抛头露面便被看热闹的二皇子见着了,当夜就来提亲。外祖实舍不得,可是皇家上门提亲,又敢拒吗?”谷梁初似乎冷笑了下,“二皇子同他的发妻委实情深,娶了小门户的妾室新鲜新鲜也便不大放在心上。数年之后柳大人的求助其实都没传到娘亲手里,二皇子得知消息后先恼怒了,痛斥余氏不守妇道,命令府内下人将孤抢走,把祸从天降不明所以的女人硬关了幽闭。”
弓捷远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去,轻轻捉起他垂在窗边的手。
谷梁初侧了些脸来看看他,继续说了下去,“本已失宠,又受惩责,除了贼人谁还放在心上?他们雇了公孙不辜强给娘亲灌下了毒药,死法却和柳大人一模一样。”
弓捷远抓住他的手掌骤然一松。
公孙不辜?
谷梁初反抓住他,坚持把话说完,“孤总是不想提这些事。捷远,柳大人死时还有家人守着,孤的娘亲……却是好几天才被看守发现。”
弓捷远的身体轻轻打颤,“公孙……那个……”
“就是凝蕊和公孙优的父亲。”谷梁初点了点头,“孤查出来时已经有了容儿,真是老天捉弄进退不得。捷远,知道孤这般无用,你可好受些吗?”
弓捷远转身抱住了他。
先遭算计又知真相,没办法想象这人是怎么挺过来的。
之后面对女儿时又是什么滋味儿。
谷梁初立了半天方才又道,“公孙优同你讲的那日,孤确实喝得很醉,就是因为此事,不醉心里实在不成……孤当真不想眼前有姓公孙的人,希望是你。”
“可我都不认得你。”弓捷远的眼内潮湿起来。
“孤认得你。”谷梁初叹,“但也没想这样……世事便是如此。师父知道周阁珍屡屡难为涤边将军,去信提醒,涤边将军豪勇却不失察,访出周阁珍与北王关系密切,所以始终不肯拥立,奈何形式总比人强,最终只能削权质子。捷远,如果你一定要失自由,失在孤这儿倒比别处……是孤觉得,比别处强。”
弓捷远默不出声。
“这一番,”谷梁初接着说道,“孤得给娘亲和柳大人报仇,也望……能将你身上的绳索松开一些。但是凝蕊和公孙优孤得给容儿留着。她爹幼小无靠,这种歹运不要再传下去。”
弓捷远的眶里泛了泪花,声音有些哑沉,“你需好好保重自己,才真是她依靠。”
“别只烦恼。”谷梁初捏住他的指尖,慢慢搓着,“孤也会是你的依靠。捷远,雄鹰要飞,需有借力之处。孤会做那承鹰之石,送你去想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假期结束喽!
弓秩在门口报,“少爷,崔典回来复命。”
弓捷远放开谷梁初,用手拍拍脸颊,吩咐了句,“让他进来。”
崔典一身紧身黑靠,连头都包了大半,只剩眉下的脸露在外面。
弓捷远坐在椅里,看看他道,“你和寿天说好轮换着回来复命么?”
崔典摇头,“今晚匡勤要宴请人,寿天不得分身,便让小的回来。”
“有要紧事?”弓捷远问。
“周阁珍联络了右都御史时樽,准备弹劾户部尚川。寿天说小主子甚是在意这个尚川,因此便叫小的回来禀报。”崔典言道。
弓捷远听了立刻望向谷梁初。
谷梁初冷笑一下,“他倒会找人。”
弓捷远闻言便知这个时樽是偏得的,又问崔典,“叫你们盯着三个年轻的,怎么留意了周阁珍?”
“碰上了郭全。”崔典也望望谷梁初,“他亦脱不开身,便把此事告诉了寿天和小的,说让尽快捎话。”
“让你捎给谁的?”弓捷远微微蹙了眉峰。
崔典不敢撒谎,“郭全说捎给小主子或者王爷都行。”
“说没说周阁珍是怎么联络时樽的?”谷梁初接过话去。
“是他那个最小的儿子,”崔典回答,“叫周运亨的,他同城内的许多官家子弟都有来往。”
“射赛上孤见过他的,”谷梁初点了头道,“看着有点儿精明样子。”
崔典便道,“此外没有别的,小的告退。”
“慢着。”弓捷远又道,“匡勤请什么人?可知什么名头?”
“也都是些世家子和官家子,”崔典答道,“其中便有那个周运亨。说是许过了愿,落了朝职便要宴请宾朋,之前只忙熟悉公务,才腾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