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总是制得情绪的人,瞧着喜悦,并不过分。”许光谨慎地答。
他入锦衣卫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然则入职便是佥事,又有极其精明的祖父教导,对于如何做好皇上的眼目,心里已谙熟了。
“操办得还算体面啊?”谷梁立转去书案里面坐着,接着问道。
“甚为体面!”许光原处回答,“该有的礼节一样没有缺少,宾客到得也足,鄙妹有福。微臣与朔王爷和小世子同桌坐着,好聊了会儿,非常尽兴。朔王爷寡言,只是关心兄弟,小世子活泼,始终开心,听宁王爷问起他的功课武业,还说要找机会央求皇上准许弓挽时常回去王府教他弓箭。”
谷梁立又哦一下,“朕倒把这节给忘却了。要论弓箭造诣,眼前确实还找不出个能替弓挽的人,小孩子念旧,想他也在道理。好在明天瞻儿就入宫了,这么老长时间没见,朕当爷爷的人,自然准他这个央求,当赏赐吧!”
许光已经把该报告的事情都报告完了,垂头听着谷梁立说话,不言不语。
谷梁立又看看他,淡声叮嘱了句,“姻亲是姻亲,家国是家国,你既入了锦衣卫,就是朕的近人,凡事要以朕的意思为重,该挂念王爷妹夫的时候可以挂念,不该想的时候就不能想,可知道吗?”
许光立刻就回,“微臣知道,绝对不会混淆公私!”
谷梁立嗯了一下,“就知你是好的,不过提醒罢了!”
谷梁瞻在宫里待了大半日,亲耳听到谷梁立下旨说准弓挽时常回去王府教授自己弓箭,心里高兴得不行,回来一路都在寻思谷梁初知道必会非常喜悦,便觉腹痛也未在意,到了家后肚中绞挛骤然加重,竟至难忍,未及邀功便忙慌慌地去跑茅厕。
谷梁初听说孩子不舒坦时谷梁瞻已经连窜了四五回,腹部依旧板硬虬结,非但身上没了力气,脸儿也蜡黄了。
养伯不在,赶紧请了宫中御医。
一起来了三位大夫,合着切脉问诊,仔细参详诊断,明知世子是在宫里吃错了东西,谁也不敢直说,只讲受了风寒侵袭脏腑。
谷梁初眼见孩子一刻要比一刻难受,非但又拉又吐,口唇也青紫了,知道不对,神情极冷地斥,“七月天气,两三岁的小儿露着肚子睡觉也不受寒,瞻儿这般大了,好好的进一趟宫倒受侵袭?诸位这是当孤好糊弄呢!还是见到皇上也这般说?如若诊断不出真正原因,让他疼上整宿,可瞒得住?”
御医们出诊都是要登册留档的,听了这话,三人脸色都变了样,更加不敢随便言语。
孩子脸上汗珠如豆不住滴落,因又泻了几次,没了东西折腾,只剩干疼。
谷梁初知道谷梁瞻必然难捱得紧,只是懂事不肯呼喊,当下不再啰嗦,喊过谷矫去请师父。
柳犹杨得讯立刻就派人手去寻养伯,明知一时半会找不到的,就又骑马出城,连夜驼进来一位闲散山林的老中医来。
这老大夫素有名气,已经眼昏耳背不能走路,只给柳犹杨拖着拽着,昏昏然抬进了王府,并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可他终身行医,摸脉诊断的习惯和本能还在,一搭上谷梁瞻的胳膊就呀了声,“谁给这小孩子吃了毒药?”
谷梁初闻言俊面立沉,刷地拽出横来,对准几个缩在屋角的御医怒声吼道,“尔等要害孤的儿子,这就取了你们性命又能怎地?”
御医们都吓坏了,扑通通地跪得溜直,还是之前曾给弓捷远诊过风寒的那位曲太医强扯着胆子央求,“王爷勿恼!我等比不上这位老神仙有见识不要紧,世子中毒却是非同小可,尚未辩清毒源之前不能随便用药,还是赶紧通知院使院判,召集所有御医共同参详才是!”
这边一报消息,锦衣卫立刻就得了信儿,汤强深知主子爱重长孙,不敢拖延,亲自进宫去禀告谷梁立。
谷梁立噌地从御榻上跳起来,“你说什么?”
汤强见他瞬时龙目混圆,竟是少有的不冷静,知其确实动心,稍微退了一退才又说道,“暂未得着世子危及之讯……”
谷梁立唰地一甩袍袖,穿着常服就往外走,“摆驾朔亲王府!摆驾!”行了两步又回头指住汤强,“把坤宁宫给朕死死围住,猫狗都不准进出一只!”
冯皇后精明异常,立刻察觉到了不对,赶紧派人打听打听,得悉竟是谷梁瞻出了问题,血脉连心之下忘了别的,也要摆驾朔亲王府。
汤强已经护驾出宫去了,负责围住坤宁宫的是位上所千户,人很精明强干,见状立刻入内劝阻,“娘娘暂且守宫镇殿,且等皇上示下吩咐再说!”
冯皇后见他腰刀凛凛虎视眈眈,这才醒悟到自己是被看起来了,不由愕然,向后退了几步,低低唤了一声,“德徽!”
谷梁瞻人虽幼小,意志甚悍,十分抗得折腾,到最后已无可拉可泻之物,惨白着小脸卧在榻上,仍旧死死忍着体内刀绞剑剁般的疼痛,不肯晕厥。
谷梁初两只手上的青筋早已暴起,声音仍旧柔和,紧紧搂着痛得打颤的孩子,温声劝抚,“父王在此,瞻儿不怕!实在疼得狠,喊叫两声不妨事的……”
谷梁瞻努力歪头,眼睛直直地瞅着谷梁初,哆嗦着嘴唇说,“父王也莫害怕……”
这一张口可不要紧,孩子体内那些左突右冲的热流猛然寻到了突破点,集中全力奔涌出来,满腔黄液裹着血汁,悉数喷在谷梁初的胸前。
谷梁初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血,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起奄奄一息的孩子,提着钢刀便朝几位御医奔去,嗓内嘶哑如裂,“你们就干瞅着?”
“初儿……”谷梁立的声音传了进来,他大步流星地迈入谷梁瞻的卧房,眼见儿子身上腥臭淋漓,肩膀上扛着的孙子嘴边全是斑斑血迹,不由呆了一呆。
“父皇!”谷梁初双眼猩红,勉强收住屠人的势头,连礼也不见了。
第194章 苦命孩渡生死劫
谷梁立顾不得在意谷梁初什么表现,两步扑到谷梁瞻的身边,“瞻儿,这是怎么……”说着,他也回头去冲几个御医怒喝,“这是怎么了?”
可怜的御医们只能跪着一处发颤,“世子是中了毒……”
谷梁瞻还在撑着精神,“皇祖莫急,我还明白……”
“你都吃了什么东西?”谷梁立看清他甚危急,一双如蒲大掌也在微微颤抖。
“就在宫里用了饭和点心……”谷梁瞻口齿已经不甚清楚,异常艰难地答,“回来的路上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到了家里……水也不曾用过就起了病……”说着眼睛一翻,终于晕死过去。
孩子硬生生地熬到这时,全凭一点心气,就是为了给谷梁初洗掉嫌疑。
他只人小,脑筋非常清楚,知道若无自己的证言,不管父王如何疼痛焦急也都做不得数,难免会被人疑是他虐待自己,或者用自己来使什么苦肉计。
无法辩驳。
谷梁初一把搂住身体骤然软掉的儿子,虽没即刻崩溃,面上肌肉却已狂跳起来。
谷梁立也呆住了,眼睁睁地看着谷梁瞻的脑袋歪倒在自己眼前,面容苍白生息几无,情形像极了当年谷梁高厥在自己怀里时的模样,过去了,就再也没有醒来。
太医院的院使抢上身来,噗通跪在他的跟前,“皇上,世子这是危急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毒,却得上下灌汤解一解的,您和王爷先回避吧!”
“灌!”谷梁立从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此时竟也心乱如麻,听了这话立刻就往外走,虽然双腿剧颤,却没丢了决断,眼见谷梁初兀自抱着孩子不动,马上下令汤强上去硬分开人。
父子两条大龙,骤然之间失了翻腾之力,蔫巴巴地窝在谷梁瞻房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全都垂头丧气没了威风。
屋内不住忙乱,始终没人敢出门来报报进展。
谷梁立面色如雪似的,他抬头看看月亮,又看看出来陪在自己身旁的汤强,阴声吩咐,“你先回宫,把今日伺候瞻儿吃饭喝水的奴婢都抓起来,严刑拷打,务必要问出是什么毒……他要没了,他要没了……”
“父皇!”谷梁初在旁幽幽地说,“他要没了,儿臣要屠冯府满门!”
谷梁立稍稍愕住,看看儿子血丝满布的眼,没说出话。
正对峙间,一个清瘦身影飞鸟般地急掠过来,门口守着的几名锦衣卫都没来得及阻挡,人就飘进屋里去了。
谷梁立堪堪回头,就听那人已在房里嘶喊,“还灌什么汤?放血啊!毒已经入了血了,放!”
谷梁立心里有些糊涂,暗想这人怎么如此胆大妄为,当着自己的面指手画脚?
还没琢磨完呢,就听屋内的御医们纷纷叫嚷,“不可!”
谷梁立连忙就向屋里抢去,堪堪进门便已望见弓捷远身着雪白绸质亵衣,扑跪在谷梁瞻的床前,手边丢了把刀,刃上都是血痕。
这般骇人情形令得一国之君也有些懵,谷梁立伸手指指弓捷远,颤声质问,“你……你做什么?”
弓捷远充耳不闻,他连头都没回,只是专心致志地挤着谷梁瞻腕上的血口子,转眼之间,白衣上面就污了不少红色。
谷梁初也只怔怔地看他,脑子全是浑的。
大概是嫌挤着太慢,弓捷远又低头吮,嘴里满了就往地面上吐。
地上很快布满腥腥血迹。
谷梁立十分慌乱起来,赶紧吩咐人,“拽住他……小孩儿家,哪禁得住这样失血?”
几个锦衣卫立刻就去拖拽弓捷远,动作虽如狼虎,到底在意朔王还在边上,听命是听命,并没下死力气。
弓捷远只当不知道般,身子都被拖得横空而起,嘴巴仍旧死死吸在谷梁瞻的腕口上吮,只不肯松。
许是这番干扰惊动了晕厥中的谷梁瞻,不省人事的孩子竟然睁开了眼,极其虚弱地看着面前的弓捷远,哑唤了声,“弓……挽……”
谷梁立见状连忙又喊,“放下他放下他!快放下他!”
锦衣卫们赶紧又把弓捷远给放开了。
弓捷远扭头吐口黑血,回眼去看苏醒过来的谷梁瞻,缓缓亮出染血的牙,笑容看着异常可怖,“世子莫怕,弓挽陪着你呢!”
谷梁瞻没有力气点头,只嘶声喃,“没事儿……我应该死不了……”
真把人心都疼碎了!
好在之后他一直都醒着,虽然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倒是能用眼珠儿转着看人。
弓捷远微微放下了心,不再嘬他的血,与谢贵要了块巾帕,慢慢地为其擦拭嘴角和颈间的脏污,哄着说道,“世子熬着一些,莫要贪睡。只你醒着,弓挽就不害怕,也能多喝一点儿汤水。”
谷梁瞻声音极微地应他,果然听话熬着,实在支不住眼皮沉重时略闭一闭也会很快睁开,只恐惹谁担心。
众人心里的惊慌都慢慢地好了些许,锦衣卫们终于想起拽张凳子来给谷梁立坐,王府下人也开始收拾床上地上的脏东西。
弓捷远趴在榻边盯了半天,眼见谷梁瞻的气息逐渐平稳起来,没有继续恶化严重,终于缩下来身,走到谷梁立的脚边下跪,“微臣慌不知礼,放荡无状,恳请皇上恕罪!”
谷梁立长叹一声,“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礼数?倒是亏了你胆大,瞻儿太小,御医们绝对不敢用这个狠招!”
弓捷远忍不住就动情,哽咽地说,“臣在王府数月,与世子情谊最好,说是主下,实同亲人,他若有甚闪失,弓挽……”
谷梁立不准他讲,“瞻儿乃是龙嗣,必然福大命大,你且不用乱了阵脚,必然没事!”说完自己也没有底,又加了句,“朕就在这里陪他,等他真正好了才走!”
谷梁初这才把眼睛从弓捷远身上挪开,再望床上的谷梁瞻一会儿,眼见他的呼吸依旧微弱,却真见了平稳安宁之态,而且不时眨眨眼睫,脸上没有特别明显的痛苦神色,心里那些狂蹿嚣叫的杀人欲望总算淡了下去,慢慢恢复了平常神态,唤人搬张小桌过来,给谷梁立上了茶水。
谷梁立又瞅瞅他,“你这一身,去换换吧!”
谷梁初应声出了谷梁瞻的房门,走出东院方才唤过梁健,“你回房去瞅着,父皇和捷远在一起,孤不放心。”
梁健马上就走回去。
谷梁初又站在甬路上望了一望,对谷矫说,“你去安抚安抚两位王妃,说没大事。父皇在此,叫她们不要随意走动。”
御医们始终没敢给谷梁瞻用任何药,不过断续给些撇掉豆粕的绿豆汤和温蜂蜜水。
弓捷远一直守在孩子床前,一口一口汤水,都是亲自喂进去的。
谷梁立也在旁边看着,从头到尾没挪地方,且亦不再吭声。
谷梁初换了好久的衣服方才回来。
谷梁立明知儿子是去吩咐人办事了,也不多问,只对他说,“伤损必然伤损,看着性命当是能保住了。朕听他偶尔会同弓挽咕哝几声,两个人的感情倒好。”
谷梁初硬压住心里的疼,“父皇也疲惫了,瞻儿既无大碍,儿臣先送父皇回宫安歇!”
儿孙连心,谷梁立受这一番惊动,果然觉得疲惫异常,且亦知道自己总留在这里守着也没用处,便又好好看看谷梁初,“此事绝不会完,父皇会给你和瞻儿交代!”
谷梁初只点点头,没有吭气。
谷梁立仍不放心,接着说道,“但你要忍耐得住,不能轻举妄动。后面的事都交给父皇!”
谷梁初垂着眼睛,不立即应。
“初儿?”谷梁立追他一句。
“儿臣……”谷梁初终于缓缓地道,“唯望上苍垂怜,果令瞻儿无事,否则……否则……”
谷梁立眼见儿子胸膛剧烈起伏,伸手按在他的臂上,“瞻儿必定无事。你这几日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家里看着他,且要命人时时进宫告诉朕些状况。还有……瞻儿甚恋弓挽,朕叫锦衣卫替他去工部告假,也在这里陪上几日。”
锦衣卫的人手又不够用,宫内围住皇后娘娘,宫外还需围住朔亲王府,一面看守一面保护,哪边也不能放松,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暗叹自己要做这般苦差。
屋子里的闲杂人等暂时退了出去,谷梁初缓步走到弓捷远的身边,柔声说道,“你也去换换衣服。”
弓捷远轻轻摇头,“等天亮了再换。”
谷梁初看他片刻,挨着床边坐下,“怎么得着的信儿?是师兄吗?”
弓捷远不答,只凝望着床上躺着的谷梁瞻,过了片刻才幽幽道,“谷梁初,咱们整天自以为是,若把世子给搭进去,日子还能过吗?”
谷梁初也顿片刻,之后方说,“过不了也得过。不管怎样孤会活着。唯有活着,才能屠尽当屠之人。”
会活着同好好活着,怎一样呢?
弓捷远不说话了。
又过了会儿,谷梁初再问,“孤想容人,人不容孤,该如何做?”
这样的话,也就只有守着爱人才能讲得出的。
“那就杀啊!”弓捷远声音极轻地说,他这句话声线甚柔,调子也拖得长,尾音稍稍上挑,听着十分袅绕。不像是在答人,倒像是从前故意气谷梁初时唱词唱曲那样卖弄情致,很具勾魂夺魄之意。
可这四个字实在太冰寒了。
病床上昏昏沉沉的谷梁瞻猝然发冷,歪过些脸,看住弓捷远。
弓捷远竟也不在乎他会听到,微微笑着,“世子,人当我们是猪狗,我们还何必当他是人?也当猪狗一般宰了就是。”
谷梁瞻微微闭上些眼,掩去眸心那簇不再天真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逼人太甚!
第195章 计毒谋买人顶罪
养伯终于赶到王府之时已是隔日下午,弓捷远早累极了,仍旧不肯听劝安歇,只是偎在谷梁瞻的床边寐着,养伯刚一进门他就蹿了起来。
养伯无暇理谁,径直走到谷梁瞻的床边,搭了半晌的脉后又抓着孩子腕上的刀口看了看,问说,“吃了什么东西没有?”
弓捷远赶紧回答,“他只烦恶,不敢给吃东西,就只靠些蜜水和绿豆汤吊命!”
“嗯!”养伯点了点头,“胃肠好受了伤,且等一等再吃。既是盛夏,绿豆汤就多多喝上一阵吧!男娃娃家,也不怕做下寒气。毒会慢慢清掉,反而不该用药。”
“是什么毒?”谷梁初立即就问。
养伯缓缓捏住自己下巴,“具体什么也不好说,肯定还是他从前中过的那种,许多成分掺在一处,不亲眼见没法分辨清楚。只是剂量更加大了,到底是谁不想这孩子活?”
谷梁初的脸色又变成墨。
弓捷远的神情亦极难看,“刚刚费力清散了些,马上就给大了剂量,这些狗东西还真狠毒。”
“若非之前清散了些,”养伯则说,“孩子的反应还不会如此剧烈。这也好比吃东西,原本已经有了十口的肚子,吃上十一口不大碍事,顶多小发作下,可若饿回了三口两口的样子,冷丁再吞进去十一口,可不得要命么?”
弓捷远听了,认真看住谷梁初说, “他们这样盯着一个小孩子使坏,咱们真的防不住吗?”
谷梁初紧紧握住的拳咔咔地响,“以前是不知,以后自然能的。”
“有些晚了。”养伯却又叹息,“命是还没丢掉,伤损却已成了。这次的折腾太过剧烈,难免要耽误孩子的寿数啊!”
谷梁初心中绞痛又猛蹿涨,当着人面不能表露,只好狠狠忍住,一言不发地立着。
弓捷远的眼珠上却极迅速地蒙了泪光,视线模糊地看回始终听着他们说话的谷梁瞻。
谷梁瞻伸出手来握住弓捷远的薄掌,同时安抚谷梁初道,“没事儿……我不好好的么?本来可以活到八十,现在只能活到七十九,也不耽误什么。”
只能这样想吧!
这样祈祷。
虽说不能用药,弓捷远还是放心不下,使劲央求养伯再多留些日子,觉得有他在侧方可安稳。
悉心照料了七八日后,谷梁瞻终于能进一整碗的白粥并且稍微配点小菜。
谷梁立听到这个消息,终于起身往坤宁宫去。
冯皇后形貌憔悴得很,坐牢一般熬了这么多天,总算见着了皇上,神色特别复杂,“瞻儿到底怎么样?”
“太医院的院使一直留在朔王府里陪着看着,说是性命无虞了。”谷梁立缓缓地绕着正殿转了一圈儿,最后在发妻的凤桌边上坐下,露出一点儿伤痛之色,“可他恁般小的孩子,经这一场大到难,底留下多少隐患,以后的身子骨得不得力,碍不碍着寿命,谁也不敢妄言。”
冯皇后面容几变,强自忍耐一会儿,到底还是堕了眼泪,“我到底是哪里无德,怎么就护不住子孙……”
谷梁立也不劝他,眼睁睁地看她哭了一刻,声音低沉地说,“嘉娘,朕赶到朔王府时,瞻儿尚未糊涂,他亲口说……”
冯皇后抬起泪眼看住了他。
“瞻儿亲口说,”谷梁立似有一些不忍,仍然说了,“那日只在你宫里用过东西,别处的水也没喝过一口。”
“皇上这是心疑臣妾?”冯皇后倒未如何惊讶,只苦笑道,“锦衣卫围了坤宁宫这些日子了,里外不放半个人影,那就查么!”
“瞻儿是你的亲孙子,”谷梁立稍显无奈地说,“朕怎么会怀疑你害他?可他那般危急时刻,满口喷血,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断也不会撒谎。所以坤宁宫的这些伺候定有不对,朕也顾不得你的情面了,必要彻查。”
“汤强已把当日伺候的人都扣起来审了,臣妾的身边,如今只剩个德徽贴身陪着,”冯皇后一面疼痛一面继续苦笑,“想喝口茶也得等上半天。”
谷梁立先哦一声,随即望望立在殿外烹茶的贾德徽,慢慢蹙起浓眉,“听闻她喜欢自己弄些点心之类,坤宁宫那日准备的吃食,全是尚膳监送来的吗?”
冯皇后的脸色又猛然一变,“皇上疑她?高儿可是她帮着臣妾抱大的……”
谷梁立阴脸摆手,不藏意思,“厚儿也是她抱大的,朕都知道,那怎么样?瞻儿还是么?高儿都丢下咱们恁般久了,如若定然要她在宁王和瞻儿之间做个选择,你觉得她会挑谁?”
冯皇后的玉面登时变得雪白。
谷梁立长身站起,幽幽地道,“瞻儿若是发作得再晚一些,或者回王府里用过东西,初儿也脱不得嫌疑,这可是个借刀杀人之计!估计下毒的人也失了准,量过了些,且没料到瞻儿恁般能熬,竟然可以清楚与朕说话。”
“皇上的意思……”冯皇后未涂胭脂的双唇猛烈颤抖起来,“这次……是……”
“厚儿抗拒就藩,甚朕当年百倍,”谷梁立的语气凉森森地,“那个冯承显终日跟在他的身边打转转,能出好主意么?假若瞻儿真有什么不测,朕在大怒之下必然怪罪初儿,事后再悔也来不及,之后为了诸位不虚,就不能急着要他走了!嘉娘,所谓天家没有父子兄弟,更加没有叔侄情谊啊!”
冯皇后不肯相信,使劲儿甩头,拼命地辩,“不!决计不会如此!他哥哥对他多好?兄弟两个相亲相爱……一奶同胞,厚儿不会狠到这个地步!臣妾绝不相信!”
谷梁立冷眼看着她的反应,长叹了声,“太后之痛,朕到今日方始明白!也罢了,德徽是你脚下的影,不管怎样也都不能捉拿审问,厚儿啊……朕是当爹的人,只得吞下这个谜团装糊涂吧!”
冯皇后泪飚如雨,“不,皇上,你不要这么说!还是彻查……彻查个清楚!”
谷梁立慢慢地往外面走去,“这世上哪有绝对清楚的事?嘉娘,你也命苦,嫁给朕后满心只有丈夫儿女,上天却不怜悯这份痴心!”
冯皇后登时哭倒在凤桌边上,死死捂住嘴巴,不教自己嚎啕出声。
冯承显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遭到皇上怀疑,仍往宁王府钻。
谷梁厚看到他时也没有什么好气,“到底是怎么安排的?我说了要瞻儿的命吗?”
冯承显立刻推卸责任,“都是那个吕值废物,一点儿准头没有。”眼看着对面的人面阴如墨,又小声道,“这也没要命啊……手太轻了,起不了波澜!王爷,舍不得孩子……”
“此事怎生了局?”谷梁厚打断他说,“锦衣卫还在严查,汤强和卢极都不是吃素的。过了手的那些人顶得住诏狱的严刑拷问?”
“吕值给我传了信儿了!”冯承显马上就说,“已经买好了尚膳监一个小太监的命,让他自己揽下罪责!”
“理由呢?”
“理由呢?”隔日,谷梁立闻听汤强向他汇报进展,也这样问。
“说是出身南京,亲友全都殒在北军刀下,心存怨恨。”汤强回答。
谷梁立不由冷冷一笑,“这是生怕朕不记得自己这个皇位是抢过来的啊,时时要翻一翻!也算好离间计,朕若信了,不说旁的,倪公公先有识人不明之罪,如今宫里的使用都经他手挑选,朕只要怨怪疑心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血案,从此身边更没可以依赖的人,以后就越发容易拿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