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彬立刻接口,“若是真的,老奴确实有罪!”
“真的怎么不来毒朕呢?”谷梁立半点儿都不含糊,“巴巴去毒一个总不进宫的世子,他也不同了些!罢了,宁王爷既然给出了理由,就算是卖朕这个做爹的面子了,不想杀儿子玩,咱们只能接招不是?”
这话听着都是恨憎,汤强倒挺心疼,垂首不语。
过了半晌儿,谷梁立又瞅瞅他,“朕不杀,难保别人不想杀。你把朔王爷看好了吧!”
汤强这个差实在不太好当,因为朔王爷实在不好看住。
一待谷梁瞻有些起色,谷梁初就将他带去王庄将养。王庄不同王府,在郊在野,宽阔异常,绝非几个锦衣卫能围住的。
弓捷远虽然不能长久耽误工部的职务,因着谷梁立的特许,也总乘着不系城内城外地跑,他有健马,行走一趟用不多少工夫,却把盯梢的人愁得够呛。
匡铸听闻匡勤与自己说起近日情形,很有一些纳闷,“这个弓挽真与朔王好起来了?”
“他和朔王怎样不大好说。”匡勤言道,“对那小世子却绝对是真心的。孙子听了许多传言,有锦衣卫趁歇职时与人喝酒闲聊,说他那晚是穿着亵衣闯进王府去的,进了门直奔世子内室,就连皇上都不去瞅!”
“是这孩子脾气!”匡铸闻言点了点头,“只是那些锦衣卫都吃了苶药么?一堆人拦不住他自己?”
“孙儿正要说这个呢!”匡勤继续讲道,“锦衣卫们还传他有一身好妙的腾挪功夫,左闪右闪的抓捏不住,简直就是小游龙,没等怎么反应过来呢就到了世子床前了!”
“这可得了?”匡铸登时变色,“若是真的,皇上更想要他的命了。”
匡勤不说话了。
匡铸思索半天,轻轻砸下手心,“他这性子,不合总做京官!”
弓捷远且顾不上自己什么处境,忙着要给转危为安的谷梁瞻找场子。
谷梁初自然是会报这个仇的,只是危机已除,事后的朔王重新性子沉稳,必要等到算计周全。
弓捷远等不了。
郭全还不十分听他的话,剩下的暗卫们却早唯命是从,弓捷远把寿天单独叫在一边吩咐,“你将那个冯承显死死盯住了,摸准他的行踪习惯,逮着落单的机会就告诉我……背着王爷和郭全告诉我。”
寿天也不打听小主子具体是甚意图,应得痛快。
谷梁初原本不怎么舍得辛苦弓捷远,他和谷梁瞻若是留在府中,弓捷远就不用总往城外奔跑。可是汤强把他看得太紧了,谷梁初生怕眼目太盛,露了柳犹杨的行迹,因此才会托辞庄内清净风凉利于调养,留在城外不回来。
也就给弓捷远提供了方便。
这日傍晚,寿天藏在弓捷远下职路上告诉他说,“冯承显刚刚出门,看样子是约了人在斋香楼里吃酒,按照他的脾气,不到半夜不会散的。”
“斋香楼?”弓捷远出门较少,一时记不起来。
“就是之前的云楼,”寿天回答他说,“冯小侯爷买了之后改名字了!”
“嗯!”弓捷远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主张。
是夜没去王庄,窝在房里写字。
弓石倒有一点奇怪,纳闷地说,“咱们少爷真给王爷影响着了,得闲儿不是画画就是写字,脾气性格变了许多。”
“谁总不变?”弓秩自然说他,“只你总不长大。”
郭全习以为常地听着二人拌嘴,眼见弓捷远果真一副淡然模样,以为他是最近跑烦了路,偶尔松散松散而已,没有觉到什么不对。
过了亥时都入睡了,寿天却从外面翻进院来。
郭全本来守在弓捷远的门外,听到动静过去查看,见是寿天,便询问道,“你去了哪儿?怎么这时候回来?”
“为小主子盯人,不小心被毒虫咬了,”寿天半真半假地答,“实在忍不得痛痒,回来擦些药水!”
只这一分神间,早已准备好的弓捷远就已悄悄摸出屋子,利落地翻出距离最近的院墙,借着夜色掩护,往云楼方向去了。
冯承显这晚请的人不是谷梁厚,而是几个老勋贵家里的子弟,其中还有珏王孙。他们都在遭遇新帝刻意冷待,却又有钱有势,自觉没出路下,心内愤懑不平异常深重,忍不住要聚酒发泄。
如今燕京城里特别肃静,花楼难寻,几个纨绔只能勾肩搭背地斗酒,其间不住怨天尤人,不知不觉也闹晚了,顶着浓夜栽栽歪歪地摸下楼时,街巷已经阒然。
弓捷远隐身暗处,耐着性子等着做东的冯承显一一送走了酒气冲天的狐朋狗友,然后自己又昏又困地滚到来接他的车厢里面,倒头就睡。
车子立刻就向国公府行。
弓捷远纵起轻功,从后追上那车,身子轻盈无比地攀上轿厢,抽出手中的利刃割破了厢顶的皮革。
冯承显已经睡成头猪,猛然灌入的夜风将他衣衫都吹起来,却没半点儿察觉。
弓捷远蹲在根本不该蹲得住人的轿柱上面,冷冷盯这混账一眼,把割皮革的利刃举到眼前看看,而后向下掷入,唰地插进冯继显的咽喉。
终于察觉到情形不对追出来的郭全恰好看见这幕,愕然顿在弓捷远的身后。
一蓬鲜血猛然喷出,冯承显只来得及咯咯两声就断了气。
车子虽是迎着风跑,那股血腥味也过浓烈,赶车的人觉得不对,下意识地扭头查看,青幽幽的长刃软刀已经卷到了眼前,赶车人叫都不急,身体就如布袋一般跌下了车,一边溅着血液一边在道路上翻滚。
马车还在往前奔跑。
弓捷远轻飘飘地从车顶掠下身来,左右望望,看见郭全的时候脸色丝毫未变,缓缓收好临风。
夜寂如死。
谷梁立有些无奈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汤强,责备之意也不甚重,“你可办的好差事!”
汤强额上涌了层汗,“皇上,此事绝非朔王所为!”
“只能说不是他亲为!”谷梁立幽幽地道,“朕的儿子朕自己知道,绝不会沉得住气,也不会这么沉不住气!只是他手下的人也太多了些,不是个个都能管束住的。罢了,冯家儿孙自己行为不检点,平日不做什么好事,死也就死了,让刑部和京兆尹查查,给他们个交代就是!只这京城的安防也实不堪,兵马司都是干什么吃的?到底多久巡一遍街?非得等着人死了才能知道。你且去吧,朕再找来问问……”
这就是不预备怪罪人的意思了。
汤强却不敢走,“皇上,此事恐怕还是因为瞻世子中毒而起,宁王府那边,要不要加点儿人手?”
回头皇子死了,可真非同小可。
“你有多少人手?”一大早上就得处理横尸血案,谷梁立难掩神色间的烦躁,“不能为了他们轻了皇宫之防,什么才最重要?且先莫管这个事儿了,把盯初儿那些人手也调回来,集中力气护卫宫城,剩下的事朕自有定夺!”
汤强依言退下,出殿门时竟然松了口气,暗想我得养多少只鹰才能管得住你家里这两条小泼龙啊?说是小呢,也只岁数年轻,身躯体貌已不得了。
庆幸之后不免又替主子发愁——生了外患还可全力清缴,臣子不臣也可狠辣诛之,自己生下的蛋,又不圆溜又不省心,都想要把对方磕碎,却怎么办?
倪彬走到谷梁立的身边提醒他道,“皇上,国舅爷还在外面跪着,一早上了……”
谷梁立皱眉哼道,“让他再跪一会儿!朕很懒得看他哭喊,且耗一耗干嚎的力气再说!当日进南京时他就这么跪在朕的马前痛哭,瞧着可怜可悯,背地里不干好事也不肯存半点儿好心思!瞻儿就不是他们冯氏的指望吗?若非太坏,老天爷也不急着收他那个破儿子的命!随便下毒,还想没事儿?不知道在家里躲灾,非要四处晃荡,岂非找死?半点也不可惜!”
倪彬停住了话。
谷梁立自己沉思了会儿,又对倪彬说道,“此事绝非初儿所为,说不准就是那个弓挽做的!朕从前走了眼,一直把他当成小病包子,其实身手极佳!”
倪彬脸色微变,仍旧不语。
“他不能杀……”谷梁立沉吟地道,“厚儿却绝不是他的对手,你把……你让宁王进宫来,朕要与他说话!”
谷梁初得了梁健的禀报,立刻起身回府,入城门时看见守卫森严,盘查也很认真,知道是刑部和京兆尹在做样子,心里极厌这种虚张声势。
梁健瞧他眉头锁得颇深,开口劝道,“王爷最好平平情绪再去见小主子,这段日子过得太好,属下跟着舒坦,莫要为个混账东西闹气!”
谷梁初垂了半天眼皮方道,“孤不与他闹气。”
谷矫赶紧就说,“这才对么!咱们小世子就得白遭一场好折磨啦?我也想要这么做呢!”
梁健赶紧阻止他道,“你糊涂了?莫乱主子的心!”
谷梁初的心终归还是乱的,夜里见着弓捷远,一点儿也不遮掩,“怎么就不听话?不让你管这事非要插手管呢?”
弓捷远佯装不懂,“我管什么了?”
“若要杀他,何必等你出手?师父随便派个人去就办成了。万一他的武功比你强着,或者差不太多,根本没有办法顺利走脱,怎么样好?”谷梁初停不下嘴,“连郭全都瞒住,只身前去,你也太胆大了!”
“说什么呢?”弓捷远只要避重就轻,闪开谷梁初的逼问,走到一边铺纸写字。
“捷远!”谷梁初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好言商量,“你答应孤,莫再如此莽撞!他虽可恶,不过是人家的一只棋子……”
弓捷远反臂甩掉他的钳制,不藏着了,“我不管他是谁的棋子,只要敢往我这边蹿,碰着了我的人——你,世子,我爹,婕柔,就砍了它!再不知疼,棋盘也砸烂了!咱们不妨比比谁更狠些!”
谷梁初定定看他一会儿,缓口气道,“孤知你是太过心疼……”
“知道没用!”弓捷远使劲儿寒下面孔,“我憋得无法安生,吃睡都在烦闷,就是同归于尽也顾不得。”
谷梁初见他一副豁出去的横样,伸手把人搂在怀里,温声柔气地劝,“实在难为你硬装了这些日子,跟孤都不表露。但却不能顾不得啊捷远,你若伤了,孤怎么办?”
弓捷远在他怀里顺了会儿气,终于轻轻地笑,“你真是傻!我生来就是个炮仗,能炸出多大的响动不一定,却是捂不住的。你只笼着,不怕手疼?”
“是炮捷远也是精钢精铜的强炮,”谷梁初仍旧哄着他说,“一炸出去地壳狂震那种,冯家混账配得的吗?听孤的话,咱们好好摆放好好往起架着势头,将来施展抱负,不做这种乱燃火信的傻事!”
弓捷远积压住的不忿终于消散了去,安然靠住他的胸膛,“你别担心!就只抹了个草包而已。”
作者有话说:
关于冯承显有多该死,拟在下一本《锦绕峰峦》之中详细交代,估计得等到明年能开了!
第197章 护珍宝边将回城
谷梁厚在乾清宫待了一个下午,又在坤宁宫里坐了半夜,总算被女侍们送了出来,却没大步流星往王府赶,而是背着双手慢慢地走。
吕值隐在一个墙角,探头看他。
谷梁厚阴着一双眼睛,声音冰冷地道,“你小心些,最近里外都查得严。”
“小奴实在惶恐……”吕值还在原处缩着脖子。
“惶恐有什么用?”谷梁厚寒寒地笑一下,脚步依旧朝着原定方向,“我不能好生就藩去,你自然要被牵连出来,我可以好生就藩去,父皇也不会派你随着,长久地瞧,还是未必能有好果子吃。”
吕值面色连变,似有许多想说的话卡在喉间。
“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公公自己,”谷梁厚虽不认真看他,却也感受到了这家伙的反应,面带讥嘲地道,“除了抵死纠缠,想得出第二种法子来吗?”
吕值给他说横了心,“小奴誓死追随王爷!但……”他又赶紧打探,“也没别的法子托个底,还是想知道知道皇上和娘娘的想法。”
“爹娘不会帮我!”谷梁厚跟父母纠缠了小半日,此刻已疲惫了,又怕巡防的锦衣卫发现自己在跟吕值说话,脚步一刹不停,嘴里简洁地说,“但也定有保我之心。这就坏不到哪里去。剩下的,我自然再想办法。”
“冯公子的事儿,”吕值见其走得甚快,急声地道,“定是那个弓挽做的。这小混子看着乖巧俊秀,弱唧唧地人畜无害,其实很会骗人。小奴曾经跟他打过交道,最是个阴狠无情的东西!”
“知道是他又怎么样!”谷梁厚也不放在心上,“冯承显已经死了,你要替他报仇吗?朔王爷护着的人,谁敢妄动?国舅爷跪了整个上午也没得着皇上什么好话,还看不出意思?你我手上又没查案的权,能将他绑缚回来?”
“这人不剪,”吕值恨恨地说,“终是大患。”
“谁又说不剪了呢?”谷梁厚轻哼了声,“想要咱们稳如磐石的朔王爷露出破绽,除了削掉他这块心头肉,还能怎么做呢?”
吕值微微一怔,再待说时谷梁厚已经簸着双脚去得远了。
谷梁初用双长臂拥着弓捷远写字。
满纸都是大大小小的口字。
“这是百口莫辩么?”弓捷远预料中的争吵没有到来,心情松弛许多,微微地笑。
“没有百口一辞的事。”谷梁初低声说道,“人众则杂,心思难统。”他用笔尖写了个成语,“口吅品,对错皆不由心,聚散亦不由人!”
弓捷远抢过笔去,往那十个口的下面都添一个极小极小的小人,“我偏要他由心,偏要它由人。”
谷梁初啼笑皆非地瞅瞅那几个不是字的字,又凝住眼去看自己抱在怀里的弓捷远。
溽暑难耐,室内摆了大冰,仍旧镇压不住燥烈酷热,只搂了这么一小会儿,弓捷远的鼻尖和人中里面就都是细汗,亮津津的,像是湃了上好冰块的鲜嫩果子,让人想咬一口。
可他的眼神里全是蛮横,让人又忍不住愣。
弓捷远的任性其实很欺骗人,不晓得的会以为他只是不懂事,有脾气没脑子,相处久了才能体味出来他其实什么都清楚的。
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
否则当日涤边将军便是巧舌如簧,也没办法在几个时辰内说服心比天高的亲儿来当质子。
质子质子,古来只有疆域广阔军力稍逊的国主才会甘心情愿地把孩子送做为质,而那些被质的人一旦抽身而退,就是王之后嗣,来日能翻天的。
弓涤边并非国主,弓捷远也不想翻天,他们要的东西,若说出去恐无人信。
他也十分清楚做什么没事做什么会惹祸端,否则自己纵再真心,当初也没可能要这倔人老老实实委身,说到底还是懂得忍的。
却又常常为了不大值得的事情崩断。
如同尚川被困。
如同瞻儿……分明救回来了,可他弓捷远就是吞不掉这口恨,绝吞不掉。
谷梁初不大清楚自己能拿这个人怎么办。
昔日他恨朴清,毫不犹豫就关起来,好吃好喝地做活死人,喜欢的在乎的都一并关给她玩,却连丝雀都做不成。
不再爱抚,更不准叫。
弓捷远却不是朴清,他不是任何人,好像比师父还要重要,比仇恨分量更沉,到底应该怎么对待啊?
已经不能再宝贝了!
若论起来,似乎是谷梁初带坏了人,可是最近这段时日超乎寻常的癫狂说明,疯的不只是他,恶意撺掇的不只是他。
弓捷远难得浪荡,可若当真愿意放开,立刻就是罪的使徒。
他是功夫精良的马上射手,下盘如何颠簸,上半身都能极稳,若不看全,当真好装得相。
但他一箭就能刺穿人的心房。
把你扎成一个永远无法逃离的魂,只剩追随可选。
谷梁初也曾薄幸,在遇到弓捷远之前,某些特别烦躁或者特别无助的时刻,曾经逢场作戏过的,现在却不能理解当初的心情。
怎么做到的床笫翻腾却不挂怀?
那些唇舌柔软,真真切切的亲昵,能掺假吗?缠绵到彼此不分的地步,最热的给予和最彻底的融化,转瞬就忘却了?
牲口都做不到的翻脸无情啊!
他却不止一次。
现在无论如何不行了!
占有即是接纳,弓捷远这个人,已经没有办法从谷梁初身体里分剥出去了,除非丧命。
宋栖发觉弓捷远又有心情琢磨公务了,好奇地问,“你那小徒儿没事了么?”
“大人莫要取笑。”弓捷远浅笑着说,“世子身份尊贵,我只点拨点拨骑射,也还是趁他刚刚启蒙才能勉强糊弄,哪里就称得上师徒了呢?”
“别跟老头子来那些虚头巴脑!”宋栖不耐烦道,“皇上都肯给开特例,你还非得弄个太保少保当当才甘心么?只说他到底见好没见好吧!”
“见好了的!”世上能被弓捷远让着的人不多,宋栖算是一个。
“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儿么?”老头儿嘴巴歹利,心肠总是热的。
“这不好说……”弓捷远不太爱想这个,“医家们都没谱的。眼下瞧着没大事了。”
“眼下也行!”宋栖点头,“小孩子家,总该能跑能跳能骑能射才是少年模样,如若赖赖歪歪就糟心了!怪道皇上近日还挺乐呵。”
“乐呵么?”弓捷远也挺意外。
不该挠头?
“乐呵!”宋栖说道,“等你嫁完妹子就冬税了。外调回京的官员们也都渐渐熟悉了手头上的公务。有钱使唤有人议事,瞅着大祁一副蒸蒸日上,自然高兴。”
弓捷远闻言不由发怔。
七月眼看过去,酷热将去秋凉即来,婕柔的婚事也要到了。
弓涤边八月初六回到燕京郊外,领着三百亲兵驻在露天地里,等着朝廷准他进城。
“就三百人?”谷梁立听完奏报点头嘉许,“这老东西倒比年前长进不少,总算改了兵头子性儿,不动不动就带几千兵了!”
匡铸淡淡地笑,“兵头子永远是兵头子性儿,弓涤边从无逆意,但也需要时间捋顺心思。如今连得天恩,一双儿女都得皇上眷顾,自然诚挚效命!”
谷梁立听得高兴,“那就好!此番归京,他无大功在身,朕不好亲自出城去接,却也有着数十年的苦劳,老大人派个有头脸的迎进来吧!”
匡铸更笑,“他的亲家如今也是尚书了,还有谁比刘大人亲自去迎给面子的?这个老臣可派不得,还是皇上定夺。”
“说的真是!”谷梁立马上点头,“朕竟没想到呢!”
刘举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迎到城门外面,抓住弓涤边的粗手看了半天才道,“昔日志向一改,竟与将军暌违了这么些年啊!并不敢想还有今日之事,竟能成为一家人了!”
弓涤边撼撼他的手臂,“你我各有用处,只教不是废物,便算尽忠。”
这边执手唏嘘半晌,那边弓捷远已经抱过了大半年没能见面的姜重和向高时,缓缓走到父亲面前,仔细望望他越见风霜之色的脸颊,轻声说道,“爹,回家吧!”
家只是几栋空虚房子,暗卫们早已划入府卫,弓涤边原先住的院子重新腾了出来,且也仔细打扫过了。
弓石积习难改,看着亲人就围前围后地咋咋呼呼,赖赖唧唧抹眼淌泪,一个劲儿说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可是难得云云。
向高时和姜重早习惯他,都不认真去听,只把弓捷远拍打够了,各自安顿事务。
弓涤边觉出一点儿变化,“你回家里住了?”
“调去工部就回来了。”弓捷远答说。
“倒没料到恁快!”弓涤边很有一些感慨,“瞧着你的气色也比从前好了,京城还是要比边防养人。”
这也算是安慰。
弓捷远心里有许多话要对弓涤边说,一时捋不出个顺序,先挑眼前的讲,“爹,我得了个好师父,他找名医帮我开了药吃,还教授我轻功。”
弓涤边特别诧异,“怎么得的?”
弓捷远尽量简洁地说了拜师柳犹杨的经过。
弓涤边听完之后惊讶之色反而淡了,“原来是他,那也不怪的了。柳先生是个奇人,智识韬略都很难得,爹和你娘刚到辽东的时候遇到许多棘手事情,好得了他些帮助。你能得着他的教导,也是缘重。既在京中,回头自然要见面的。”
“他也是谷梁初的师父,更是他的血亲舅舅。”弓捷远又说。
弓涤边反应了一下才想清楚谷梁初是谁,“朔王爷么?”
弓捷远点了点头,“爹可知道这层关系?”
弓涤边摇头否认,“爹不知道。之前觉得这个王爷还算简单,后来看他能用私驿替你送信,还能将成缺那样的人才借给咱们使用,才真知道什么是了不得。只这一点岁数,太不容易。”
“成缺可有用吗?”弓捷远乍见父亲,满心都是欢喜,思绪鼓躁激荡,不是特别流畅。
“有用!”弓涤边又点头说,“长城修葺不易,且亦只能防住大犯之军,没可能矗在每寸境线之上。很多要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爹虽常年镇守在那儿,也需得人指点才省侦测之功。成缺说是你给他的书上记的那些东西,这著书人必然倾尽了毕生心血,才能比我们这些调兵遣将的人还要清楚。”
弓捷远说,“那人就是师父的先祖,姓傅名仞的先辈,他只是个千户,要成这一本书,必然千辛万苦。”
“挽儿从何得知?”弓涤边自然而然地问。
弓捷远缓缓垂下眼睛,“是从谷梁初那儿!”
弓涤边静静看着自己思念不已的亲生儿子,一时无言。
弓捷远也沉默了。
谷梁初是父子之间跳不过去的沟壑,于当爹的,是为大节不得不做的舍弃,满腔疼愧,于弓捷远,是与敌为友……不,应该说是与敌为亲的不好交代。
怎么说啊?
就瞒着吗?
“爹也不能在京太久。”稍停一会儿,弓涤边率先打破僵局,“此次奔返,想要亲自送你妹子出门是一回事,她从落地便无生母抚育,爹也太亏欠她,可是当兵为将的人,哪能只为儿女活着?太后和皇上给了这大体面,爹回来这一趟,也是要表现出好好为人臣子的意思。”
弓捷远仍旧垂着眼睛,不知应该埋怨还是心疼——爹想好好为人臣子,又怎么会不爱婕柔?“刘家……”他沉吟道,“爹是真的满意吗?”
书信是书信,亲见是亲见,即使事情已是开弓的箭,根本不能更改,弓捷远仍旧想听父亲一句真话。
“爹与刘大人有些旧往,他略聪明一些,心地是良善的。”弓涤边点头说道,“咱们也无大求,儿女亲家,不是那种拜高踩低的人就很好了,剩下的事都看柔儿自己造化,这点……你娘若是有知,该也不会怪我。”
弓捷远又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