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病—— by瑜飒飒

作者:瑜飒飒  录入:02-09

冯皇后缓缓立起,再次望望丈夫,声音哽咽地说,“皇上,臣妾此生能为天子之妻,弱质纤躯贵为皇后,实在是太沉重的荣华,难承担的。下一辈子不想为妻为母,也不想再做人了。实在太苦……为了瞻儿,不,说到底还是为了高儿,臣妾会咬牙捱,可今也要求个旨意,哪日死了,皇上莫把臣妾埋入皇陵,臣妾并不想见公婆和高儿,不想去轮回了……要全皇家礼制就装一套新衣冠吧,也不要用臣妾穿过的衣裳,不要写臣妾的名字,臣妾……为妻恳求您的恩赏,可行不行?”
谷梁立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发妻,看了良久才点头说,“朕若寿长于你,便送梓宫入海,无名无姓无牵无挂,再也不做谁家女儿谁的妻子,也不做谁娘亲,可好不好?”
冯皇后满脸是泪的笑跪下去,“皇上毕竟顾念夫妻情分,臣妾叩谢!”
“你去吧!”谷梁立面无表情地说,“那是以后的事,眼前的关总需过去。”
冯皇后利落站起,转身就走。
“嘉娘!”眼看着人即将奔出殿门,谷梁立又再开口唤她。
冯皇后回身来望。
“冯家……”谷梁立缓缓地说,“不能保全了!”
冯皇后又再笑了起来,“皇上怎么忘了?嘉娘自从做了皇上妻子,进了谷梁家的大门,就没父兄,只有君臣的了。皇上若未掌管龙庭,冯家又管嘉娘死活不管?母亲不在已久,冯家并没在意嘉娘的人,今生情分,早就尽了。”
谷梁立再没说话,无声地望着冯皇后走出祭殿,直到彻底望不见了,才对旁边的倪彬说,“许多事情暂且不能做交代的,公公帮朕记着,待到大限将来之际提醒着些,也教子孙别拘束朕……”
倪彬未等听完便跪下去,低声哭了起来,“皇上切莫如此灰心,更莫要剜老奴的心,老奴之限必在皇上之前,如何能当这般嘱咐的啊?”
谷梁初对着书案上的素纸,想要写几个字,不知写什么好,正沉吟间,谷矫乐呵呵地扑进屋来,“王爷,大喜。”
谷梁初手中的笔啪嗒掉在纸上,“何事?”
“伴飞生了小马驹儿了!”谷矫满脸笑意地道,“庄里派人送来了信儿,说是很强壮的小马。”
谷梁初的心缓缓沉落下去,略感失望——他还以为弓捷远传来了什么好消息。
不过伴飞生产也确是件期盼已久的喜事,因而问道,“公马母马?”
“公马!”谷矫仍旧情绪激动地说,“世子知道不得高兴坏了?我这就过去告诉他。”
“让他穿衣服吧!”谷梁初去说,“孤与他一起去庄里看看。”
他已久未去庄里了,确实有事情忙,也确实是不太敢去。
到处都是弓捷远的影子,王府与王庄,到处都是。
但他在王庄时总比王府快活着些,谷梁初不敢去碰那些太好的回忆。
太好也会太伤人的。
谷梁瞻还没过来,阿辅已先跑到谷梁初的身边,直咧咧地提要求说,“阿辅也要去看小马。”
谷梁初安心逗她,板着脸道,“哪里来的小马?只管胡说。”
“王爷莫骗阿辅!”阿辅不乐意道,“我都听见谷卫长跟世子说话了,等下要去王庄里看。阿辅也得跟去。”
后半年里王府事杂,先是谷梁瞻闹大毛病,后来又轮到谷梁初,阿辅这般性子,总在中院待着毕竟不方便,谷梁初就把她送进谷梁瞻的院子去了,想不到世子倒很喜欢这个没心机的傻丫鬟,两人玩得甚好,谷梁初几次都听儿子口唤“阿辅姊姊”,因怕为人诟病,生硬给改,“什么姊姊?放下尊卑不说,她的年纪总是够做你姑姑了。不要把谁都当捷远,只越亲近越好。”
谷梁瞻一听他提弓捷远人就蔫了下去,垂着头儿不吭气了,之后倒也改了,不唤姊姊也不换姑姑,只叫阿辅,对她的态度但却还比父王更纵容些,根本就不干活,只宽养着。
带了阿辅就得驾两辆车,谷梁初分出谷矫去管这个呆丫头的马匹,仍将世子唤到自己身边坐着。
谷梁瞻满眼都是雀跃急切,忍耐不住地说,“就叫逐影了吗?”
“这是捷远帮你讨的名字,”谷梁初的语气甚为平静,“不喜欢吗?”
“喜欢!”谷梁瞻小小的年纪毒伤的身子,多少有点儿承受不住这种狂喜,情绪却被兴奋撑得满满当当,十分感慨起来,“还是弓挽有预见呢!否则这时只要高兴得乱,父王也没心绪细想名字。唉,他若在家,一起看着新马出生可该多好?”
谷梁初的声音略有一些发沉,“你好好养。骑术也好好练,捷远回来见到瞻儿很精进了,一样会高兴的。”
谷梁瞻立刻用眼溜一溜他,“瞻儿说错了话。”
本来是个最知在意言语的孩子,因中毒后深知父王爱他,戒备少了许多,说话也随便了。
谷梁初摇了摇头,“没有错。父王并不怕提,反而愿意他给瞻儿记挂。”
谷梁瞻却也不再多说,只是长着视线想了一会儿,又终问道,“逐影长得什么样子?”
“谷矫也没说清。”谷梁初答,“也快能见着了。”
“会像不系吗?”孩子仍然要与人倾诉倾诉思念,否则实在难过得慌,说了又收回去,“像伴飞也很好的。”
白二细心,深知谷梁初十分在意伴飞和它肚子里的小马驹儿,见着胎包落地便派人报,然而毕竟隔了距离,城内城外一来一回,逐影身上的胎衣胎液早被伴飞舔干净了,谷梁初和谷梁瞻走进马鹏看到的就是一匹毛光皮亮,且已硬邦邦地站稳了四肢的小嫩马儿。
“哎呀太漂亮了!”谷梁瞻差点儿没乐疯了,忘乎所以地往前奔去,张臂就要去抱逐影。
吓得谷矫懒腰将他给提起来,“世子不可妄动,马驹新生,当娘的看得紧咧!惹得伴飞毛起来踢着世子。”
谷梁瞻身子横在半空仍旧在笑,“是呢是呢!我造次啦!谷卫长放我下来,且站边上看着。”
谷梁初笑吟吟地负手立着,先瞧逐影一会儿,而后啧了下道,“孩子总如爹妈,不系通红伴飞通黑,总以为逐影会起些花,它却硬生生地铺了一身深棕皮毛,能将爹妈给的东西均均匀匀地用!”
“好看好看!”谷梁瞻得了至宝,再也老成不得,“均匀得好看,便起些花也会好看。父王瞧它的大眼睛,怎会恁般大呢?”
“爹妈都是大眼睛!”谷梁初不怕伴飞会踢自己,走上前去,甚为爱抚地抚摸它的脑袋,“孩子怎么小得了呢!做娘辛苦着了,世子会爱你的孩儿,莫太操心,好好吃睡。”
伴飞似能听懂,歪过鼻头蹭一蹭他。
谷梁初就在心里叹了一下,心说哪只捷远该在此处看着,不系若弄见着孩儿,也必懂得高兴。

第234章 平阻碍思计海防
谷梁瞻忍不下心里激动,趁着父王挡着母马,迅速地凑到逐影身边,往它腮上就亲一口。
庄内伺候马的下人见状连忙阻拦,“世子不可……毕竟脏咧!”
谷梁初回身瞧见,纵容地道,“不怕。瞻儿若想得着逐影真心,就得如捷远陪它爹爹时候一样,同吃同睡互不嫌弃,才能指望那般默契。”
“瞻儿就在庄里住着成吗?”谷梁瞻任何心情都没有了,剩的几分理智都用在“庄里”两字上,没有说成住在马厩里已算孩子有分寸了。
谷梁初自想宠着,却又沉吟,“只恐京中有事……”
“都是父王有事,”谷梁瞻语速甚快地说,“又用不上瞻儿。让谷卫长把文师父和武师父都接过来么!瞻儿真的不想回去。”
父子两个说话,刻意被伺候马的庄人拦着挡着怕惊着伴飞和逐影的阿辅绕着马厩看了半天瞎热闹,此刻终于转到正主身边,立刻哇哇叫了起来,“哎呀哎呀好马儿啊!世子住下,阿辅也住下……唔,让我摸一摸么!”
谷梁初还是犹豫,弓捷远走的时候嘱咐自己时时都把谷梁瞻带在身边,庄子离宫毕竟远了。
他料后面不会消停。
梁健知道他想什么,因而说道,“那就叫谷矫眼盯眼望地陪着世子。该闹出来的也都闹出来了,正是自身难保之时,估计是顾不上琢磨世子的。梁健自己伺候王爷,也不耽误。”
谷梁初想了一想,终于点头,“那你多忙一些。”
朔王爷所料不差,隔日宫里果然派人过来,唤他去见皇上。
谷梁立夜里歇得不好,垂目坐在龙椅之上,面孔看着青幽幽的,有些晦暗,却又有光。
三法司的首官都陪在殿里,谷梁初进去的时候,刘举正说,“冯家造反,自是诛灭九族之罪无可抵赖,臣以为此事既然铁证如山,也不必审问得太细,耽误时间,倒给他们多活几天,作速闹市问斩以儆效尤才彰王法之威。宁王爷跟他们的瓜葛么,君臣有别,刘举不能擅权妄议,此事原该宗人府管,侯爷既然不在,只好祈请圣上示下。”
谷梁立似懒得听,一只大掌拢着自己的颧骨和额,把脸藏了大半个,久久沉默。
大臣们也都不敢随意说话,只等着他。
“初儿怎么说?”谷梁立终于问了句。
被叫过来就是逃不掉的,谷梁初的神色非常平淡,“冯府之错明摆着事,儿臣觉得刘大人所言甚是,也不必太细问,只将当日参与了的拿下定罪也便是了,省得审起来人心惶惶没消停处。至于这个诛九族么,也狠了些,认真地说,侯爷亦是冯府血亲,倒如何算?”
刘举闻言暗道这么说来皇后和瞻世子都算冯家的九族,自己实算没计较了,立刻就附和道:“王爷所言甚是,罪是罪,罚是罚,冤有头债有主,倒也不必矫枉过正。”
谷梁立又再沉默一会儿,终于嗯了声道,“北疆战事要紧,这些糟污,不要特意报与锦儿知道,除了裹烦裹乱没有半点好处。冯府的事宜在速决,除了老少两位贵主以及跟着作乱的扈有辉和三路兵马司的首官剩下的人都可从轻发落,也并不用闹市问斩,罪状张贴出去作速送其上路就是。便如此办,三司速定速拟,朕看过后准奏便可执行。外敌当前,不要因为京里这点动静影响军心民心。”
刘举马上应是。
“至于宁王爷么,”谷梁立接着说道,“也不用等宗人府来裁夺。就宣朕的旨意,着其即日带妻携眷,去往儋州居住。”
居住,而非就藩。
满殿文武没有一个再搭腔的。
谷梁立说这话时已近晌午,谕旨即刻传出宫城,京营火速分了五百军兵以为护卫,马不停蹄地入宁王府去督促启程。
谷梁立讲完这些便退臣工,自己回去后殿静养,除了倪彬哪个也没办法陪在身边。
有不明白的人边走边纳闷想,明明是有主张的事情了,专门喊来朔王做什么呢?就为让他架一句话?
冯嘉娘妆容齐整面色凄凉,端端正正地坐在坤宁宫的正殿之上。寒冬之日,殿门洞开,当娘的人目光直瞪瞪地看着那片皇家庭院,始终不言不语。
谷梁初则负着双手,长身玉立地站在宁王府街,眼望着谷梁厚满脸戾气地跛着条腿出来。
平常他总尽力掩饰,不让自己跛姿明显,今日却已顾不得了,同时也不掩藏面色里的凶狠,如同一头被惹的狼。
只是这狠毫无用处。狼孤而瘸,除掉形貌吓人之外没有旁的威力。
大约是察觉到了谷梁初的存在,谷梁厚扭头朝他望去,看到人时既不惊诧也不意外,亦没说话动作,只将恨意流动于眼。
谷梁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没有圣命没有当面吩咐,他并不是替谁来送行的,只不过要走这人到底还是同父兄弟,是卯着劲儿地要他性命,甚至不惜毒害嫡亲侄儿的皇家血脉,除非还有能耐领得造反之兵杀回燕京,否则便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他们都姓谷梁,长着相似的五官。
兄弟二人遥遥相望,后面要上车的许澈颜举目看了一看,面色平静地撩起了轿帘。
护卫队的小将官但见谷梁厚只是站着,走到他的面前说了一句催促的话。谷梁厚抬腿就踹那个将官一脚,而后气咻咻地钻进车厢,哗啦甩上了帘。
谷梁初连眼神都没变幻一下,倒是梁健嘿了一下,“这宁王爷,还真当自己是王爷哩!如今不是好好就藩,而是罪羁,仍要如此暴戾,路上的日子可要难过。”
谷梁初似未听见,仍在原处站着,直到一行车人缓缓启程,很快就走得看不见了,这边留驻宁王府的官兵也缓缓阖上了大门方才转身而走,边走边问,“听着冯家那边都如何定,锦弟的鹰可到了吗?”
弓捷远见到韩峻的时候脸都冻苍白了。
韩峻早从冯锦那里知道弓捷远是个胎亏体弱的人,见状立刻命人与他拢炭,二人一处围火而谈。
“你到登州也没多久,有何急事非要亲顶风雪过来?”韩峻问道,“派个人来传信就是。”
弓捷远摇了摇头,“有话需得面呈将军,不能假人之口。”说话他便轻轻咳嗽。
“先叫军医过来与你熬一碗药?”韩峻问说,“这是路上感了风寒。”
弓捷远仍旧摇头,“莫麻烦,只是遇了热暖喉痒而已。”
弓石在外等着,听到这话立刻嘀嘀咕咕,“什么喉痒?我怎么不痒?光路上冻着还算了呢,真想告诉告诉将军你往冰海里扎,好教他传信回京,告诉王爷知道。我也不怕打的。没有少爷也就没弓石了,还打谁呢?”
旁边邓取听不太清,奇怪地问,“你在念什么呢?”
弓石不认得他,只翻一个白眼,“管得着吗?”
屋里的弓捷远已经说了青州藏民的事,韩峻听了倒未光火,仿佛魏虎那样做法不是为了难为他的,只沉吟道,“只要不曾借头冒功的,本将也懒得理,不过几十人的军籍听着不多,也非十分容易的事。你要知道,本将虽然辖管蓟州,但也不能只手遮天,事事都得做在道理上面才行。况且大祁还没参将自建亲军的例子。”
“属下确实想留这些人来自用,”弓捷远仍轻轻嗽,“却也不必什么亲军名头,只要有籍,可以露面就行。我要做一点儿事,焦得雨管的那些虽然都有经验资历,却都拖家带口,到底不够利索。”
韩峻也不问他要做何事,又略沉吟一下,“等我想想如何办好,左右你也不会即刻回去。”
弓捷远立刻谢过,而后又说,“卑职自然不能立刻回去,却别干等消息,还想过去船厂见见旧识。”
“船厂?”韩峻问道。
弓捷远点点头,“若是有需要处,还得回来恳请将军帮助捷远与地方上借了人来使用。”
韩峻看一看他,“这般纤细身体如何装得许多大心思的?”
李望儒见到弓捷远时真叫一个喜出望外,“近日不得郎中音信,正在惦记,怎料这就见着人了?”
弓捷远笑着执他双手,“我已不在工部做事,换来蓟州做参将了。”
李望儒讶然地道,“变化也太快速了些。”
弓捷远无法与他细说个中情由,总是别后重逢甚为喜悦,促膝坐了,好好寒暄几句。
李望儒到底是极聪明的人,未久便问,“参将特意来探我的?军中船厂毕竟两不相属。”
弓捷远感慨他的明白,“我便念兄,总是身不由己,无法随意探望,今日特来,自是有请教的。”
“参将直说何事。”李望儒痛快地道。
弓捷远慢慢讲了鱼女的事,而后又说,“捷远也与老兵丁们询问过了,想要设些栅笼或者兜网,因为海线阔长,一则难定其踪工程巨大,二则也易冲脱绕过,非为良策。”
李望儒想了想,“若果活物,确非良策。”
“所以特来问计,”弓捷远道,“望儒兄与愿儒兄虽都专注炮船,于防器事必有独特见解,不妨指点指点捷远,看看可能依靠轰炸或者巡船破得此中奥秘?”
李望儒又想了会儿,“总要逮着一半个的实证才好琢磨。”
“嗯!”弓捷远闻言就点头说,“我也这样觉得。可是望儒兄,便是捷远日日精心,到底能不能得着实证,什么时候得着,都是不好说的。即便真有收获之时,登州据此毕竟许多道路,现请二位兄长过去参详也是周折,别的不用在意,只怕看不到活东西。”
李望儒立刻就明白了,“参将何意?”

响鼓从来不用重锤敲的。
弓捷远却又斟酌一下才说实话,“望儒兄需知我是来求人的,到底该怎么选,二位兄长还是仔细思虑思虑再做决定。匠户军户到底哪个好些,又或者哪个更为国家所需,捷远自己定夺不得,就只知道二位兄长若是跟随捷远去了军中,子子孙孙都要戍守边疆,海风塞风没清闲处,还不如当个大工匠自在,可以三餐有时颐养天年。李猛将军能做将军,那是身不由己,望儒兄和愿儒兄待在习惯地方度日乃是常情常理,不好因为我的指望随意更迁。”
“嘿!”李望儒闻言砸了下拳,“参将不必将话说得如此周全,李望儒又不是十几岁的孩童,自然晓得个中厉害。咱们李家儿郎自小便习武术,原本只为国破城翻敌马践踏之时防身用的。只是我与二兄都做了这么多年船炮,攒着许多抱负经验,平素却没地方去用。果然不得机会施展也便罢了,遇着机会还贪安逸,可不白活几十岁了?二兄如何,我当然要写信问问他的意思,李望儒自己么,却是定要跟着参将走的。如今话讲开了,参将不带也不成了。”
弓捷远闻言不由笑了,“我便知道没有看错兄的性子。”
李愿儒还比弟弟更直接些,根本也没回信,即刻驭马而来,见着弓捷远倒头就拜,“多谢参将成全李家儿郎。”
这样弓捷远也未再加耽搁,带了李愿儒李望儒去见韩峻。
韩峻听了缘故还挺支持,“他二人暂时算是本将与地方制造借走用的,如此还有退路留着,短时生了悔意还可做回老本行的。我也与你调了九十军籍,再多一个都没法子,回去好好安排。”
弓捷远大喜过望,连连拜谢,“要籍实比要人难上许多,捷远知道九十之数其实不易,若无大战,竟要总兵大人费心琢磨好几年的亡伤补充,恩感于内,不靠言表。”
韩峻淡淡地笑,“本将倒是盼着别有战事,那可能够的吗?九十籍名上分与青登两卫,你管二州,把人攒一块儿操练使用也没有谁可以干涉,要钱要粮的时候自己想办法匀。”
弓捷远只要有籍就乐坏了,怎么匀怎么调自有替他郭全操心,根本不用管的。
如此蓟州之行就算完满,弓捷远高兴得嗽疾似都不药而愈,忙慌慌地要回登州。
韩峻不阻拦他,只往营外略送了送,临别时说,“辽东还未大退来敌,转眼冬月将过腊月及至,那里的大小卫城要在冰封雪冻的围困之中过春节呢!”
弓捷远的喜悦登时没了,他看了看韩峻冷沉的脸,略做寻思,而后问道,“北疆什么情况?”
“察合台在拖。”韩峻回答他说,“那里和辽东不一样。元人困于寒野,吃用短缺,必然急着攻破城池,察合台却只打算牵制住大祁的北路兵马,不想亡伤。这便是他们首鼠两端的性子,又援了盟又留着余地,待有什么变化的时候还好合谈逃跑,容易全身而退。”
弓捷远使劲儿皱起了眉,“但愿侯爷莫要成全这种小人性子,痛快打他个好的。”
韩峻没有言语。
弓捷远待要走了,又问了句,“辽东难速,朝廷……有什么动静吗?”
韩峻摇了摇头,“你莫操心这个。听得朔亲王爷如今很能左右一些事情,必不容谁随意难为弓总兵的。”
弓捷远听到这话没法再深问了,行礼上马,默默走开。
不系奔起来时,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一眼,但见冬雾笼罩中的与君山虽无巍峨气势,却也幽静神秘。
私驿传信几乎是与弓捷远等人一起到的登州,郭全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冯璧伏诛”,立刻展颜而笑,马上呈给弓捷远看。
弓捷远捧着信笺细瞧,视线几乎要把那片素宣给烧着了。
字是谷梁初亲自写的,弓捷远认得,当日周阁珍猝押尚川朔亲王爷仓促应对之时,写给冯锦转呈谷梁立的名单上第一个人就是冯璧。
这两个字曾像肉中的钉刺,扎了弓捷远很长时间。
因为他能逍遥法外,弓捷远当真起了要与情郎断义的心。
也才几个月吧?
轮回报应从来不爽,脚快脚慢而已,挣到什么地位上去又怎么样呢?
宁王甫一离京,满心都是意难平的皇上不肯多容冯家父子,立刻赐死。
冯皇后听到报讯太监说旨意时只是手抖一下,而后继续喝茶,同时告诫贾德徽说,“你不准哭。皇上随时过来,让他见着咱们胖面颊肿眼睛的心里又是隔阂。本宫一个儿子没了一个儿子走了,都如未曾生过般地看不到了,如此都能忍得,还有别的过不去吗?”
贾德徽既不敢也不忍心反驳她,就只垂头不语。
冯皇后放下茶盏,独自出一会儿神,竟又笑了,“国公爷养我到十五岁,便在一府一家之时也没特别亲热的时候,不过给个性命罢了!他做了一辈子大事,应该解得,父兄庇护下的女儿家都不能做自己的主,嫁给了人自然更别指望,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又能埋怨谁呢?本宫定会好好地活,莫说还有瞻儿,即便连他也要撇下本宫不顾,冯嘉娘也要把这皇后之名坚守到死不被褫夺,给冯家守住这份尊荣,如此就算偿了父精母血养育之恩,从此两不相欠再莫生缘!”
冯家几个男主都被关在一间屋子,赐死的旨意已被宣过,室内一片骇人的谧寂。
还是冯国公先对儿子笑了一下,“璧儿,咱们父子什么尊崇荣华都享过了,世面见过,人也没有少杀,想做的事情都已做了,管成不成,还有什么遗憾?你何必怕?”
冯璧身上冠服都被剥了,头发乱蓬蓬的,狼狈样子看着不比父亲年轻多少,闻言苦笑着道,“不是怕,只是不甘心。”
冯国公笑着摇头,“莫不甘心。生死未必便是尽头,后面或还见呢!来吧!痛快些。”后半句话,他是对着旁边手持绞绫的兵士说的。
圣旨明喻看在冯门曾养皇后,特赐全尸。
就是说要活活绞杀。
还算被恩赏了。
几名兵士跨步走来。
冯璧看向父亲身边的儿子冯承通。
冯承通年纪小,根本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人虽未哭未喊,身体却抖起来。
冯璧咧嘴一笑,夸赞地道,“也难得了……”
话未说完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几个服饰不明的军汉呼啦啦地闯进来,拖着冯承通就走。
“哪里去?”冯璧拼死扑将过去,“皇上准了我们一路,你们要把通儿弄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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