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阿飞没有放弃,可是还不清楚这样的坚持会给这件事带来多少改变。
他问,“如果武功已经不再是你的支撑,那什么才是你现在的希望?”
阿飞没有回答他。
风逐雪虽不安,却也问不出来。他将准备好的丹药放在他手中,“等到冬猎那天,白游将你带出去之前吃下它,剩下的都交给我。”
阿飞随意地点点头,不答应他吃不吃。
他这时又看了看风逐雪,肩上的残雪还没化干净,整个人微微摇曳,消瘦不少,倨傲的气势不复存在,明显过于疲乏,此刻连沉默都无声无息。
这样的时代保住自己的性命都不容易,也只有风逐雪可以始终如一地为别人奔走,为别人拼命。
“你这一次不会再骗我了吗?”
风逐雪心头一跳,“不会。”
“那你为什么要换走我的刀?不是想嫁祸给我?”
“阿飞,你对我不能少点戒心”
“你骗我太多次了。而且你想杀我又很容易。”
风逐雪抿了抿唇,克制住情绪,“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这把刀顺手些。长生刀不适合当兵器。”
阿飞没有再多问。
他伸手去摸风逐雪眼角的疤痕,这样的伤令他想起了自己受到过的折磨,越按越用力,直到伤口破裂,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风逐雪眨了眨眼睛,不是因为疼痛,而是阿飞碰到了他的睫毛。
阿飞自然注意不到,他的手劲近乎凶狠野蛮,对着同一个位置用力,像野兽在用利爪试探猎物,风逐雪感受到一阵阵的疼痛,阿飞心中快意更甚。
直到阿飞觉得手很累,也没有力气应付他,冷漠地扭头回到了阴影里。
风逐雪摸到潮湿的脸侧,有些脱力,但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
他所谓的两全方法就是现在救走若水。
流明按照他的要求蹲在内宅外的一棵树上,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有,隐隐怀疑风可能就此失败。
宅内宅外都是摩罗教的人,流明也不敢贸然杀人。
他抬头数星星,数得都要睡过去了,猛地听见刀剑相交之声,紧接着一群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乌乌压压一大片全都涌向中心,流明见风逐雪正在跟一群黑衣人厮打,面上血呼刺啦的看着伤势不轻,正想去帮他,但想到他还有别的任务,又暂时忍下了。
好在风逐雪长锋凌厉,没多久就跳上屋顶,身上还背着个女子,流明再次震惊不已。
他下一刻就迅速借力跳到这边树梢之上,将女子丢在流明怀里,只说,“快去明月楼找段玄,就现在!”
流明惊疑不定之中下意识转头就跑,他轻功好,带着个女子也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明月楼却很远,要从东城一路跑到最西边,跨越整个王都。
但既然断后的是风逐雪,那他也没什么怨言,尽职尽责拖着人往反方向跑。
话说得难听点,这个女子明显快不久于人世了,风逐雪冒着暴露的风险这么大动作将人救出来,简直不敢相信是他的作风。
耳边呜呜的风声不停,流明感觉到这女子心跳似有若无,生怕风逐雪怪到自己头上,跑得越发用力。
好不容易跑到明月楼,报出段玄的名号,流明等人的片刻去试探鼻息,这才稍微松口气。
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段玄人就下来了。
他的样子就像早和风逐雪商量好,见到这女子就立即喂下对应的药,再叫几个手下快马加鞭将人送走。
流明恭敬地便喘气便问,“阁下是?”
段玄作为鬼狱领主,和流明这样的小货色当然不愿多谈,但还是简略讲了两句,大意就是这女子非常重要,需要尽快带去该呆的地方调养。
流明问了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风逐雪这个人一向没有朋友,他特意能请到你帮忙,是不是还要替你做点事偿还?”
“没有。”
“是没有。他说他这次大概是有去无回,我帮他也只是举手之劳。”
他觉得风逐雪变得很奇怪,和他记忆中的人大相径庭。
一个奇怪的人流明是不会试图去理解他的,他只希望他能按部就班完成任务。
可是风逐雪又令他再一次失望——流明在明月楼和青云楼来回奔波等待,等了三天都没等到人,这才知道他原来真的只是去救若水,他杀了摩罗教看守的弟子以后就跑了!
流明不甘心,他想风逐雪应该有重要的事要做,可是等着等着,冬猎就要开始了,他跑遍全王都的茶馆都打探不到风的消息,只知道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杀了不少人,但没杀干净,白游囿于陪伴皇帝身侧没有及时前来收拾局面,这一桩案子就照江湖仇杀办。
原来他和自己说要断后,真的就是断后,没打算再救人!
等流明辗转回到明月楼时,段玄早已离开,人去楼空。
靠,被风逐雪骗了!
流明平生第一次有一种被人玩得团团转的愤怒,他本来以为他起码知错就改挺真诚,没想到是个两面派!
他正在盘算着要不要趁摩罗教据点死伤大半,干脆就去夜劫阿飞吧,紧接着就得到另一个消息:小汗王旗下的鞑靼部落借着训马的缘故突然朝边境屯兵,一时间人人自危,都以为战争很快就要到来,皇帝哪里还管的上冬猎,可以想象小汗王下一个借口无非是在中原发现了勤义王的踪迹,和皇帝要人,要不到人就赔城池。
流明没有轻松半分,冬猎取消证明什么?证明白游连冬猎的由头都不用做了,直接找个时机榨干阿飞武功,再把这个替死鬼拉出来,集中仇恨,为王都筹兵争取喘息的时间。
他幽幽地叹口气。也不知是为了谁惋惜。
风逐雪是去了北蒙古。自打那天离开后,他一直都未曾阖眼。
长久以来构建的观念岌岌可危,濒临坍塌,如同烈火在焚烧煎烤着他的意志,恨不得杀人释放这种混乱无序的状态,但他知道阿飞没有时间,他不能浪费,他自己的时间也寥寥无几,本能支撑着他一路向前走,他必须要见到一个人。
算算日子正好要出来了,风逐雪来到宗门后的悬崖之上,不吃不喝地等待。
寒冷让他躁动不安的内心缓缓平静下来,他这时才真正有时间回想这些天的事,越想越乱,又反复陷入一刻莫可名状的沸腾之中。
他尝试了很多和过去不一样的选择,既然他做的不对,那么就往反方向更正,却没有取得预期的结果。他变得分心,再也没办法专注于一件事,专注于他的刀。阿飞的态度甚至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拔出了长生刀。
不时会有柳刀宗弟子前来巡查,风逐雪见一个杀一个,这些弟子会自动滚落山崖,也不用他收尸掩盖痕迹。
杀的人多了,风逐雪心情稍微平复一些,自然就引起宗门警觉。几个长老应付小汗王这样的年轻人还有一套,但是见来的人是风逐雪,手中的刀也不再是那把永远漆黑的断水刀,反而是柳刀宗锃亮雪白的长生刀,脸一下齐刷刷白了。
长生刀刀身也很暗,很黑,却被雪白的天际和霜冻的枝叶照得刀光闪闪。
无论他们说什么,好言相劝还是威逼利诱,还是其中两个长老上前动手,都没怎么看清他的动作,肋骨就都被刀把敲断了。说明他就是在等叶城,和柳刀宗无关。
剩余几个长老也不敢走远,招几个背嵬和自己一块儿在山崖不远处守着,以防出岔子。
无霜也在其中,知道他不远千里赶到这里,无比震惊。以往只有叶城追着风逐雪赶尽杀绝,如今又是为什么事特意前来等待他出关?她知道流明就在王都,风逐雪出现在这里,他却没来,难道是阿飞的问题解决了么?
这些话她不能直接上前问,长老和同伴都在。
风逐雪没有睡觉。
其实也没有多久,好像他才刚来一会儿,眨了眨眼,叶城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叶城比他大近二十岁,满面沟壑,此刻却显得比风逐雪更精神,眼神更亮。
两人一对视,在场的人瞬间心都提了起来。
叶城问:“见过若水了?”
“你怎么知道。”
叶城笑了笑,目光停在他额间的刀疤上,“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一点都不奇怪。”
风逐雪冷哼一声。
叶城一阵沉思,“但是我奇怪你为何会来见我。”
风逐雪口吻平淡,“想杀人。”
“你真想杀我,应该在我刚出现时就动刀了。你有话要和我说。”
风逐雪沉默半晌,抬起眼,“你为什么不奇怪我会有今天?”
叶城看向他手中的长生刀,“人人都会有挣扎的时刻,你是人,不是例外。”
“我以为我是例外。”
“那也是差的例外,不是好的例外。”
“何出此言?”
叶城撩袍坐在他对面,气定神闲,两人在此刻仿佛不是仇人,只是彼此在回忆往事的人,“你记不记得我为什么恨你?”
“我杀了你儿子叶枝白。”
叶城没有半点悲恸,面露鄙夷,“一个废物,根本不配称作我的儿子。我怎会为他报仇?”
“那我就不记得了。”
“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你十四岁。”
十四岁?他当时还跟着羌若秦杀人。
杀很多的人都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命运残酷的年纪。
见风逐雪想不起来,叶城接着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杀你。”
“我杀了你什么人?”
“没有。是你太危险,你完完全全像一把刀,将来长大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就要变成废铁才能安心,因为根本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会刺向自己的胸膛。我抱着这样的心思去杀你,我想一个十四岁的人能多厉害?你这个年纪每天关心的难道不是明天吃什么,后天去哪里玩乐,刀法练得对不对,马步扎得稳不稳?”
风逐雪想起来了。
他也浅笑着说,“原来半夜走屋顶来杀我的人是你。”
叶城刺杀失败,当面嘲笑他未来必定是个小白脸。
他笑是因为他记得自己不知分寸地反驳,傲慢得理所当然,“我现在是小白脸,以后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因为没有人敢在我的脸上划下任何一个伤口。”
“是我。你问我为什么知道你会变成今天这样,因为你和十四岁时没有很大变化,样貌都没差多少。”
这就令风逐雪想不到了。
叶城不像风逐雪十多岁顺风顺水,坎坷得多,他出身微寒,要在各个门派之间周旋,偷武功害掌门的事没少干,全靠着这些令人不齿的行径练就武功,也为此被毒瞎过左眼,被报仇的人砍断左手,最后才被柳刃赏识,进入天下第一刀宗,成为很多人害怕又厌恶的左阎王。
“你经历的挫折无非是若水被掳掠,亲手杀死师父,这些在我眼里根本不算个事,你经历过一次的事我经历过千次百次。可是你只是这一次就毁掉了你十多年,我却可以坦然生活,就因为我比你狠?论杀人,我们狠得不相上下吧。我可以想象你今天来找我的原因——若水重新出现,你开始和十年前一样摇摆不定,不知道如何抉择,最后害人害己。”
“你认为我不该听若水的话?”
“我问你,你觉得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坏人。”风逐雪毫不犹豫。
“那你为何要听若水的话?尽管她是妹妹,她经历了太多不该承受的痛苦,可是她已经油尽灯枯,她对我没有价值了,要是我,我见到她,和她讲完话就会一刀杀了她,减少她的痛苦,也减轻累赘。然后我就可以一心一意听从白游的吩咐,亲手杀死阿飞。解决纠缠你这么久的祸害,还能得到白游赏识。”
风逐雪脸色变了变。
叶城忽又盯着他,“你是不是听我这句话又觉得你好像没那么坏?你勉强算得上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那你不该来找我。你该给若水和阿飞都狠狠磕头,痛哭流涕地承认你的错误,承诺用你下半辈子给他们赎罪,最好再对你以前杀过的男男女女立个公墓,每天都在忏悔中度过。你做得到吗?”
“人不是非黑即白。”
“可是人心只有一种颜色。你难道见过五颜六色的人心?”
风逐雪握住寒冷的刀,额间的鲜血仍凝固在脸侧,影子不知不觉变长了。
叶城遥望着远方的山隘,
“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是个欺师灭祖、争权夺利的恶人,你清楚么?羌若秦是绝对的坏人,若水却是绝对的好人。无论是哪一种人,只要做到极致,心中的信念也坚定到极致,都令人敬佩。所以你之前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世风日下的环境里还有那么多人敬重若水,他们害怕你却根本看不起你。你一边做着羌若秦的恶事,一边又因几句话摇摆向若水的善良,和你十四岁时一边替羌若秦麻木地杀人,一边又想着亲情是最珍贵的有什么两样?”
就像阿飞,我也瞧不起阿飞,一个没有天赋的人偏偏总要当第一,第二第三都不肯当,天天痴人说梦,可是他的意志可以顽强到不死不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也许一个人可以非黑即白,但他的原则不可以变,只有你,你看似厉害,你的原则却是感情,以前你以为若水死了,你的善就不见了,彻底走向恶,现在若水一回来,只是说几句就能让你再次倒戈,你本能的恶站不住脚,学来的善也无处可去。
感情是世上最脆弱,最经不起推敲的东西,一旦它失衡,就会变成你今天的模样,既无意义,也无结果。”
午时已过,风逐雪看了他许久。
哪有那么多混乱,那么多问题要解决?他一直都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接受几十年作恶的事实,承认他的人生并非虚无,要么承担尚未泯灭的良心,彻底否定之前的道路,重新开始。
他在送走若水,却没有回头救阿飞时早就做好了决定。
他想起他十四岁的样子,那时的自己比现在好很多。
那时他也不分善恶,只会一遍遍拔刀——为了杀人更快,为了他的刀拔出来,对方就要死!
只有这一个原则,只有这一个目标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觉得刀变得索然无味,杀人是一种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风逐雪手里还紧握着这把名满天下的长生刀。
长生刀源自武士刀,刀刃纤长,比断水刀杀气重很多,也漂亮,他个子比阿飞高,握着它远比阿飞轻松。但他还记得阿飞第一次拿到一把不成样的武士刀刺向他的样子。他总是怀疑自己为什么把这一幕记得这么真切,他恨的是阿飞有他没有的东西。
无霜见他们谈了一段时间,始终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更没有动手,焦急不已。
风逐雪面色平静,“你知道我本是来杀你的,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我只会和那个十四岁就敢说没有人会在我脸上划一刀的人交锋,而不是你。”
风逐雪看着他的眼睛,“你会有这么一天的。”
第136章 对峙
流明心想按照白游的秉性,风逐雪硬从他手里把若水抢走,多少也要有点表示。他沉住气等待两天,却等来了无霜。她听从叶城吩咐来探探白游虚实。
两人将信息一沟通,流明才知道风逐雪自那日去等叶城出关后便消失了,他们没有动刀动枪,风逐雪究竟去了哪里,谁也不清楚。
叶城也忙着接手他侄子留下的大烂摊子,暂时无暇顾及中原。
至于白游,叶城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恐惧。
柳刀宗也无人知道叶城练的神功究竟成功了没有,他与几个月前几乎没有分别。
局面陷入死局,两人都陷入了被动。
无霜说,“阿飞不会坐以待毙的,目前要看宗主能否说服小汗王再次信任柳刀宗,等到准备就绪再向中原发难。这样拖延的日子就长些。”
流明看清楚了这些人的伎俩,“不管小汗王的态度是什么,也不管宗主能否说动,怎么样阿飞都要被牺牲掉。”
“没错。”
“那还不如等到阿飞上刑场的那天我直接放火再去劫法场呢。这个办法最直接。”流明有些自暴自弃。
“你和阿飞关系有这么好,要舍命劫法场?”无霜不解。他们都算不上阿飞的朋友,以前是阿飞的下属。现在阿飞早就不是少宗主,他们充其量是同事。
“也没有。”流明沉默片刻讲,“我只是不想再听叶城的话,替他卖命。选择阿飞是另一条路。也许没有阿飞,有其他的人做出他这样的事,我也迟早会帮他。”
“为什么?”
“做一件事一定要有理由?”
“对我来说是的。”
流明朝她笑笑,“我和你相反。”
无霜没有再多问。
他们坐在茶楼上,一起看着天渐渐暗下来。
流明又问无霜,“你为什么要对叶城那么忠心?他对你也没多好吧。”
“我不是对他忠心。我是对夫人忠心。”
“夫人?你说叶城的妻子?”
“是,她对我很好,但是后来叶枝白任务失败,叶城一怒之下说杀就把她杀了。”
“那你很恨宗主?”
“你知道我十几年前有一段时间被宗主派去照顾风逐雪吧?风逐雪那段时间需要长期留在中原为摩罗教清理门户,就借住过风氏。”
“知道。”
“这个任务是我主动申请来的。”
无霜没有明说。流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一定也动过请风逐雪出手杀人的念头,现在她也未必放弃,不过是小人物的仇恨没人在意,不像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柳刀宗的命令来得比他们想象中更快。
叶城经验丰富,很快与小汗王重修旧好,承诺即刻前往王都亲自带回勤义王的人头,蒙古迅速撤兵,在叶城的建议下,甚至亲自派遣使者与皇帝说明情况。
阿飞的危机看似暂时解除了,流明稍微放松下来,可是无霜却严肃地对他说,“宗主的武功一定已经练成。”
“为何?”
“他说他要亲自来王都,正是因为武功练成,阿飞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是来亲自杀他的。”
“叶城大费周章过来不是为了找勤义王?”
“这两件事不冲突。勤义王的人头要带走,阿飞的人头也不能落下。”无霜郑重道,“我了解叶城,稍微重要一点的人物向来要亲自动手,绝不放心交给手底下人做。只有他自己能做到斩草除根。”
流明脸色灰败,如果说之前劫法场他靠着一身轻功还有三四成胜算,面对刚出关的叶城他就和乌龟一样慢。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无霜认为要是叶城不来他们还有机会。
流明心里最怪罪的人是消失不见的风逐雪。明明那天晚上只要拼一拼命,他们可以一起救走阿飞。
冷风满楼,流明裹紧衣裳,手脚冰冷。
一直关在黑暗中的阿飞那晚也听见了不小的动静,大概猜到是风逐雪动的手,但他没有寄希望于别人来救他。
他算了算日子,叶城多半已经出关,他必然会来杀自己。
原先的计划是在叶城出关前就能先让皇帝自乱阵脚,也让蒙古人以为柳刀宗失信,提前发难,可是这一切都没有来得及做就遭到变故,叶城恐怕很快就能将这些问题都一一解决,紧接着就要灭口。
阿飞仔细想想身上还有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能用作利益好处来交换。但他仅有的两份武功都被叶城夺去,还有什么值得叶城留下性命的?
叶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一定亲自动手。
从前阿飞可能还会不知天高地厚地讲,我有无穷的勇气,你叫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现在他知道勇气换不来利益,反而让他死得更快。
阿飞已经非常疲倦,他不想放弃,失败是一回事,逃避是另一回事。他逃避或者求饶,就算活着也不痛快。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阿飞将所有能想过的方法全都想了一遍。
因为经历坎坷,他的武功糅杂了不少流派,也算稳扎稳打,北白川生教给他的刀法不是神功,何况自己还废了一只手,威力削减一半,与全盛阶段的叶城相比,还是差了一个天一个地。
阿飞之前留了心眼,交给叶城的那份亡灵书与六道轮回功有一段变换过顺序,但叶城武功这么高强的人,多少会看得出来他的把戏。
只要他会出现,他能找到自己,就证明这一招失败了。
想到这一瞬间的阿飞,心里忽然一阵阵发苦。
没人能理解他的心情,他也无法描绘,只觉得窒息。
他并不是一直都无所畏惧,他装无所谓的样子是为了暂时骗过白游,他还不想死。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前面二十年又算什么?
如果小人物的人生注定是一出短暂潦草的悲剧,至少也得有个完整的高 、潮才可以谢幕,而不是死在这个阴暗得像地沟一样的角落。
到了不能再犹豫下去的时候,阿飞提前将全身毒素逼出,慈悲藤和琼玉丹发作,吓到了前来送饭的弟子,忙去汇报白游。白游这么多年什么毒没见过,一听症状就猜了七七八八,本来也不想管,但心里又怕再多生别的事端,这蠢皇帝都变卦好几次了,好不容易才答应恢复冬猎,要是阿飞再出事推迟时间,只会有更多变故。
他也听说了叶城出关一事,但他一直没放在眼里,自己大杀天下时柳刃都没当上宗主呢,他更不会在意叶城了。
白游夜里特意回来一趟。
阿飞脸色白得像死人,只有身体不像尸体是僵着的,全身发热,痛苦不堪。
如果白游夺走阿飞的武功和内力,他就算不被当做替罪羊也活不过一个月,因为到那时他将失去同时压制这两种毒素的能力,死得会非常快。
白游当然不会怜悯他,他找个了好位置坐下,冷漠地注视着阿飞被疼到昏厥,语气幸灾乐祸,
“这是你注定要遭受的。是抢走不该属于你的武功的惩罚。”
唯一令白游不满的是阿飞疼归疼,他不会求饶,再疼也不肯叫出声。
最重要的是,阿飞不是个肯说服自己将痛苦当成享受的人,他也不肯屈服于痛苦,这无疑让观赏者失去了虐 待的兴趣。
白游见过很多人遭受了像阿飞一样的折磨,为了继续忍下去,就麻痹自己能从痛苦中获得快乐。
阿飞看都不看白游,也不回应他,有时候醒来就盯着天花板。
这一次没有药桶给他泡着缓解毒素发作,他发作的时间就变得很长,短短三五天根本纾解不掉。
一拖延,真的把叶城拖到了。
阿飞了解叶城,他做事一向迅速。可以说从他出关的那天起,自己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
叶城是从正门进的,一路杀到他们面前。
他连白游都不怕,这再次证明阿飞的猜测,叶城的武功的确练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