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的态度过于坦然,甚至无畏无惧,白游暂时也需要帮手,不能把他怎么样,只好先转移目标,决定等冬猎结束后就先拿风逐雪开刀。
最后白游答应皇帝不会让小汗王活着回到蒙古才罢休。
阿飞先回了趟清风楼,流明一直留在此处。
无霜一去不返,流明也不好做什么,得知宗主出关后他过得越发小心翼翼,躲避柳刀宗密探的视线。
他早已脱离了背嵬的队伍,但叶城对这事还模棱两可,他不可能始终当个两面派,选择阿飞就意味着不再隶属柳刀宗,流明只能这样三躲四逃。
好在阿飞来见他,流明看到了希望,忙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告诉他。
阿飞不意外风逐雪的做法,流明对阿飞的遭遇听得一愣一愣,风逐雪某种程度上还真履行了他的承诺。
当阿飞说出无霜的去向,流明不敢置信地丢下杯子,“你叫她去刺杀北白川楠?这不是送死?”
“是。只有北白川家最重要的人被叶城害死了,北白川生才会不远万里赶到中原为他儿子报仇。他才会站在我这一边。”
“可是你怎么能保证他们相信这是叶城做的?只凭一颗来自柳刀宗的毒药?”
“这只是先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成功与否不重要,引起嫌隙即可,还有第二步需要我们一起完成。”
“什么?”
“叶城如今在冬猎,身边背嵬只有五十余名。我会随你回一趟柳刀宗,用引魂散选择剩余的十余名背嵬前往江户——这一趟必须要真正地杀死北白川楠。”
流明看着阿飞神色自然地安排,震惊得说不出话,更不知如何回答。
引魂散就是迷惑人失去心智,成为死士的毒药。
他问,“你哪里来的引魂散?”
“我在鬼狱祭坛就偷到了。”
“你要用活人成为栽赃柳刀宗的证据?”
“没错。”
流明一时五味杂陈。他先前以为阿飞是要直接牺牲无霜,没想到真正要去送死的人更多。
他和其他背嵬并非朋友,也杀过不少人,但却是第一次朝身边人下手。
如果有一天阿飞有需要,是不是也要牺牲自己?
他刺进别人的心脏,鲜血迟早会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来。
阿飞看出来他的纠结、迟疑和不忍,“你不帮我,我一个人也会去做。结果没有分别。而叶城在听到我从白游手底下跑了后就知道我在骗他。他不会放心我的,和白游一同追杀我们的人最多还有一天就要赶到清风楼。”
流明看向他,认真道,“阿飞,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呢?朋友吗?”
“我说是朋友,你好像也不会相信。朋友是不会让对方冒险,也不会利用他们的。”
“我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将近半年。”
这个时间足以让两个天南地北的人成为朋友,但还不能令人死心塌地。
“半年,足够让你看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阿飞点头,没有否认。
“我会和你一起去江户。但我不能保证帮过你这一次后还会再跟着你。”
“你怕我以后对你和无霜动手?”
流明一点也不避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是。我很担心。”
“流明,先能从这群杀手的追杀中活下来再想这些问题。”
流明低头,心里想着无霜,“我知道。”
阿飞冷冷地观察着楼外环境,“从前没有人看得起我,等到我变成了祸害才都要来杀我。但是已经迟了。”
第142章 朋友
流明也不知道为什么逃跑都和阿飞有默契,他们才离开半天,白游和叶城的人都追到了,汇合之后又再次兵分两路。
但对于阿飞可能去哪里,连叶城都不清楚,只有尽可能将王都附近的地方全翻找一遍。
阿飞和流明整整持续了五天五夜都在赶路,夜里两人轮流睡一个时辰,才抢先一步北上回到柳刀宗,成功下药,然后将一队人武装成出海商人,不走东海港口,顺利从北海绕后搭黑船来到东瀛。
背嵬一向不见踪影,更不参加柳刀宗弟子正常训练与管控,除了叶城之外,其他没有人知道内院具体位置,不清楚背嵬一共有多少人,他们只听叶城命令。
就算此次一次性离开十多个人,无非是叶城在王都需要支援,也不值得奇怪。
他们装束和东瀛人差距非常大,阿飞计划周密,在临江户偏远的村庄里买来合适的衣服,只休息半天就到了江户。
从王都离开也有十多天了,从平原跨到草原,再穿过高山来到海岛,几乎不是正常人可以接受的强度,流明身体再好也经不住折腾,体力严重透支,靠在阿飞肩膀上休息。
队里其他人都是行尸走肉,靠药力来维持,只有他们两个活人是真正在搏命。
阿飞一改常态,跨越几万里路也不累,现在身上还背着流明,走路很稳,腰侧的刀也岿然不动。
流明自然不会羡慕阿飞,不是自己的水平迟早要走火入魔,虽然阿飞这些天控制得很好,远超过八九天的预期,但谁也不知道他失控的时候会在什么瞬间降临。
四周都是雪,寒冷爬上脊梁,流明闭着眼问阿飞,“你觉得无霜还活着么?如果她成功了,这里不会这么平静。幕府将军至少会派士兵包围江户周边的村子找到可疑之人。可是你看我们走到现在一点障碍都没有。”
“是。可要是她死了,幕府将军照样要派人包围的。有人公然要刺杀北白川的家主,已经大大挑战了他的权威。”
“那么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宁愿相信她还活着,但是北白川楠要找到幕后之人才能安心。”
“要是这个情况成立,无霜也不好过。”
“她选择接受我的提议,就不会好过了。”
流明不喜欢干预别人的选择,但他在此刻不能不怨恨阿飞。
阿飞背对着流明也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背着他的手收紧。
他说,“你先睡会儿,快到了。”
流明真睡着了。
阿飞也不知不觉走了很久,江户就在眼前。
一切都很熟悉,阿飞找到一家旅宿,将十几个人安排好,吩咐老板照顾好流明。自己一个人带着刀就出去了。
宜早不宜迟,阿飞今夜就要动手。
他到现在还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可是他从未这样兴奋过。这是和他至今所追求的理想最接近的一次,只要成功,未来的大门才会朝他敞开,他才不用再过永远仰人鼻息的生活。
但是他刚出去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个想不到的人。
这个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阿飞挑选的旅宿偏僻,破旧,这个人住的地方富丽堂皇,连一点草屑都看不见。
“阿飞?”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阿飞的姓名,语气雀跃,像是等待了很久,“快跟我来。你要找的人在我这里。”
这个人是阿飞计划里必须要处理的一环。
“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人?”阿飞跟上他的步伐。
“她是中原人的长相,身手明显是柳刀宗的风格,却没有佩戴玉髓,用的刀不是柳刀,这两年里来过这儿的中原人里也只有你不肯佩戴叶宗主的玉髓。你告诉过我那是因为你并不想归属于柳刀宗。我看见她的眼神就想到了你。我想她和你一定有些关系。”
“你还是很聪明。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她来?”
“你肯定是在中原遇到麻烦,但不想求宗主,只能绕过他们特意找我。我就让人留心近来刚到江户的旅客,果然是你,”他叹口气,“父亲把这位姑娘当成了前来下毒的刺客,险些直接杀死她,幸好我掩饰说她是我新找来的侍女,勉强糊弄过去了。”
“千藤,我的确有非常重要的事拜托你。”阿飞停住脚步。
“这真让我伤心呢,我等了你很久,快半年了才来,一来就要我帮忙。”千藤咧嘴笑,神情没有半点不开心。
北白川千藤比阿飞小一些,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睛遗传了北白川家的细长,还在抽条的年纪,个子已经像他父亲一样高大。
两年前和阿飞一同在北白川生手底下练刀,区别在于千藤是他的亲孙子。听说是秉性顽劣不听话,用多少种方法都坚决不学武功,令北白川楠非常失望,转头培养他弟弟妹妹去了。
千藤不学武功,整日游手好闲,不得不被师娘送来加以管教,不求学到东西,只求安分守己。
对这种公子哥阿飞向来敬而远之,但千藤因为成天和好山好水待着无聊,又第一次见到异国他乡的中原人,所以很喜欢和阿飞讲话,语言不通就让他爷爷翻译过去,问东问西的,也喜欢讲自己的生活,阿飞一直爱答不理,千藤对他依然没失去兴趣。
人心本来就不是石头做的,再加上经历复杂,阿飞一直没同龄朋友,慢慢和千藤也能讲几句话。
千藤的生活在这样残酷的世道中美好到虚幻,阿飞和他平和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某一天陡然生出嫉妒和厌恨的情绪。
这些情绪像藤蔓一样占据他的理智,他每次拿起刀时就在他脑海里游弋。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想不学这些杀人的功夫就不学?他们保持着现实中不存在的纯真善良,也完完全全做到一辈子都很快乐。
阿飞意识到这一点后,和千藤虽然还是朋友,说的话却又少了许多。
他时间不多,几乎全部投入在刀法之中,千藤听他说过他要回中原复仇,也不怎么打扰他,不咸不淡地相处。
在阿飞离开前,千藤问他,我们是朋友吗?
阿飞没有否认。
千藤又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阿飞能来到北白川家是因为叶城要培养杀手。哪有杀手培养完了还回去的?最后的结局无论如何都是死在中原。
他还是没有否认,在船上朝他摆了摆手,用不太熟练的东瀛话回复他,“会回来找你的。”
五个月后,阿飞回到江户,目的是杀死千藤的父亲。
他先问,“你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很好啊,和之前一样,天天泡温泉养生。”
“这段日子我在中原···过得并不好,遇到不少麻烦,宗主闭关了一段时间,一个人处理很棘手。”阿飞一边说,一边编谎话,“我需要他帮我解决一个问题。”
“我看出来了,你变得更累了。你身上的刀虽然很漂亮,也很重。宗主很器重你吧?”
阿飞自嘲地笑了一声,有阵子没接话,就在雪路里越走越深。
总算走到目的地,千藤打开客舍的门,拍掉身上的落雪,抓着阿飞走到榻前,神色带着歉意,“看,你认识她吧,我是不是没救错人?拓真下手太重了,刀直接刺穿了肋骨。我已经找了不少人来看过,应该没有大碍,就是到现在都没醒。”
拓真就是北白川楠身边武功最高的护卫之一。
“没救错。”阿飞摸了摸无霜惨白的脸,“是我太莽撞了。”
千藤对他父亲的行为感到十分歉疚,阿飞不可能责怪他,只请他一定要治好,并且要求夜里带他去见一见北白川生。
千藤只当他要解决的事万分火急,又想赔罪,满口答应下来。
等他回北白川家后,阿飞将一颗小药丸塞进无霜口中,等待片刻后无霜缓慢地睁开了眼。
对当前处境稍微反应片刻就回过了神,她停顿一会儿,声音细若游丝,“没有失败。我亲眼看着北白川楠喝下了一口汤。”
叶城给阿飞的这颗药厉害的地方在于计量。不用全部吃掉,哪怕就尝一口,再过一段时间中的毒就能体现出来。
“辛苦你了。”
“你怎么来的东瀛?白游放过你了?”
阿飞见无霜精神不济,捡最重要的点讲给她听,分些内力给她。
“原本我打算今晚动手。”
无霜尽力摇头,“自从我出了事,北白川楠身边就多了十几个高手,要不为人知的动手更是难上加难。不如等到毒发,症状显露,你再提醒他们这是柳刀宗的毒,这样不是更好?”
“但已经等不了太久,五天内必须杀人。”阿飞低声说。
无霜也想到他的困境,“白游和叶城一定在追杀你。”
“是,他们暂时不会想到东瀛,也猜不到我并非南下,先回柳刀宗。但只要叶城发现背嵬少了人再一路查下去,通知北白川家是迟早的事。”
“至少十天,王都的消息才能传到东瀛,你还有不少时间。一旦他们开始相信你,那叶城就输了。”
可是叶城和北白川家几十年的交情,又怎么会因为阿飞的几句话就破裂?只有绝对的暴力,只有死很多人,他们的恨就能被激发出来。
阿飞见无霜神色不济,便也不再多谈,“流明也来了,他很担心你。”
“他没有回柳刀宗?”
“他从来就不想回去。”
“可是他有什么理由和我一样跟着你?还是怕叶城因为他走了就要杀他?”
“流明也不清楚他的目标在哪里,一刻都不停下脚步。”
无霜对流明没有太关注,问过就结束了。
她最后问阿飞,“你有什么办法进入北白川家?”
阿飞说出千藤的名字。
无霜难得看了看他,“那你会连他一起杀么?”
阿飞也在想这个问题,谁也没开口。
等千藤回来以后,无霜仍装作没有醒来。
北白川生答应今晚见他。
距离夜晚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千藤问阿飞,“你有没有给我带什么礼物呢?你之前答应过我要给我中原才有的东西。”
千藤和阿飞生日隔的时间不长,阿飞在深秋,千藤就在深冬,前两年生日都在一起度过。他送给了阿飞唯一一套穿起来温暖的棉衣。
阿飞没有忘记。他将玉佩递到千藤手上,“和田玉。”
千藤立即把玉佩系在佩刀上。
他的刀只用来装饰,轻得没有重量。
北白川楠觉得千藤不肯练刀的想法不可理喻,他是家族里最不求上进也是对武功最排斥的人,有这样的儿长子让他在其他大家面前很丢脸。索性就挂了个名头作装点,强迫他背了些刀功套话,也比什么都不带的强。
千藤无所谓,他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坦然地挂着众人心知肚明的假刀,比会武功的还张扬。
阿飞说,“我去了不少地方才找到这块成色还挺漂亮的玉,还有更好看的,只是价格太贵,很多人都看中它的成色,等我再去的时候它已经被别人买走了。”
“不必在意这些,但这是你第一次送礼物给我,我就很高兴了。”千藤拉着他起身,“走,我父亲最近疑神疑鬼的,夜里戒严不能出门,现在不回家就会很麻烦。”
【作者有话说】
十分抱歉,又是一年考试季,本来以为至少12月初肯定能写完,但最后这部分又比较难写,比想象中的要长,考试也分不了太多的心,还是要拖一拖,等我两个多星期考完立马回来更新
千藤一向热情,阿飞对此并不奇怪。可能也只有他会盼着自己回来。
他今晚也必须要出现在北白川家。
回去的路上,千藤很快发现阿飞的左手一直扣在刀鞘上,始终不动,不得问阿飞怎么回事,是不是在提防着他。阿飞解释是自己受了伤,除此以外没有多说。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如叫爷爷把你左手的伤治好再走。”
“治不好了。”
“那可是我爷爷诶,什么病治不好?虽然这两年他越来越少见人了,不过我只要说一声就可以。”千藤苦着脸,搞不懂阿飞总是这么悲观。
“我自己把它弄残的,怎么治?治好了,迟早有一天也会废掉。”
离北白川家越来越近了,千藤有话也说不出。阿飞总是这样悲观且固执,他说过好事没有降临到他身上过,他不懂乐观的意义所在。
拓真就站在门口等待他,神色不善地打量阿飞。
“拓真,你别老是挡道啊,你不知道你看起来很吓人?”千藤撇嘴微微推开他。拓真不壮,但非常高,夜色照在脸上像黑色的长条鬼。他在盯着阿飞的时候手就没离开过佩刀。
“老爷等您很长时间了。”拓真低头行礼,忽略阿飞。
“出去见个朋友还要管这么多?等会儿,我先去见爷爷。”
拓真不好反驳,一路盯着阿飞往回走。
他对阿飞的敌意是有缘由的。他看出来阿飞并不适合当朋友,而阿飞也觉得拓真不适合当属下。如今阿飞心里有鬼,难免可以绕开拓真的眼神,让拓真的脚步跟得更紧。
他们前去见了北白川生,精神还不错,见到阿飞的样子一点都不意外。
“又受伤了?”北白川生熟稔地问。
“是。”
“你还和风逐雪在一起么?”
“您问这个干什么?”
“我只是在想,你来东瀛一趟不容易,如果北白川家不能尽快达成你的目标,恐怕会死更多的人。”
“这件事和风逐雪无关,是我自己要做的。”
“你长大了,当然是由你自己做决定。”北白川生没有挑明阿飞具体的想法,先让千藤把架子上的刀拿来,随后叫他出去,再以一种散淡的口吻对阿飞说,“世上绝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也许你眼下认为你做出的选择已经是迫不得已之下的万全之法,但新的仇恨却不会消失。”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考虑这么长远的事?你们总喜欢谈以后,可现在不是生就是死。我要的就是现在!”阿飞一口气堵在心头,还是说出口,“师父,你很在意北白川家,也很在意叶城的死活吗?”
如果真的在意,今晚阿飞走不出这个房间。
“一个中原的合作伙伴而已,既然他已经老了,也被你这样的小辈钻到空子,他就不具备再合作的资格。北白川家只要挑选一个合格的中原人帮助我们在江户立于不败之地,这个中原人是谁都可以。
何况我说过,新的仇恨不会消失,我杀别人,别人亦来杀我。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有个人找到这里讨债,迟早要死人。但其实不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看见这些。”
“可是你已经看见了。”
阿飞知道北白川生不喜欢北白川楠,杀他,北白川生就会扶持更有本事的晚辈上位。他只是一个单纯的牺牲品。
“我无心插手晚辈的争斗,你想做什么我大概明白,我没有想过阻止你,而且你的杀手和毒药早就到了。”北白川生凝神看向阿飞,十足地警示,“我提醒你一点,不要伤害千藤,不然我一定会杀死你,风逐雪也保不住。”
听到前半句的阿飞心里松了口气。他本想在北白川生知晓他打算前就动手,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说不定中原的变故早就传到了东瀛。
可是后半句却在阿飞心里激起了新的涟漪。
北白川生的意思是说他有办法对付风逐雪?
一个在东瀛,一个多年在中原,从未交锋,北白川生又不是光凭传闻就断定实力的鲁莽之人。
他说能杀的人,他就一定可以做到。
阿飞在瞬间就想到一个疯狂的计划,但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可怕他自己竟然变成了会想出这种法子的人。
但是人都要长大,人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单纯,越来越高尚,只会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卑劣。
北白川生给了阿飞足够的时间沉默。他身侧的那把刀也泛着冷光,逼迫阿飞每一分每一刻都在竭力权衡。
北白川生当然是失望的,因为他希望阿飞会脱口而出答应这个并不困难的条件,而不是在考虑。
“如果不是风逐雪,哪怕我经历的比现在只好一些,我也很想一生待在东瀛,待在师父身边。虽然不会对家主多么忠心,也许会因为中原人的身份被轻视,但一定是快乐的。我既不希望千藤继承家业,也不希望他成婚,就这样一个人自由自在,四五十岁也能过二十岁的生活,我就一直当他的朋友。朋友比什么都重要。”阿飞有些出神地坦言。
“千藤和风逐雪,哪个更重要?”
“为什么一定要分轻重?”
“你只能过一种人生。千藤不会如你想象中的那样一直快乐,等他明白他身上的责任,他迟早成家立业,会变得和他父亲一样残酷冷血,会站在东瀛立场上敌视中原,排斥你的存在。当你的朋友变了,你还会和他做朋友么?”
阿飞看着他,右手心忽然冷得发僵,这才意识到站在风口处有点久。
左手没有丝毫感觉,干瘪地贴在身侧。
他早就做出了选择,幻想中的生活永远不会实现。他从仇恨中来,也必须再次回到曾经无数次给予过他力量的仇恨里去。
“我不会伤害千藤,”这是阿飞最大的让步,他低下头,“无论他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现在他依然是我的朋友。如果连朋友都不择手段地伤害,我也枉为人了。”
北白川生知道阿飞不会在他面前说谎。他闭上眼,挺直身体,夜风吹起散落的白发,做出不见客的姿态。阿飞感觉他真的老了。
千藤始终没有走,一见阿飞出门就问他爷爷说什么,有没有答应治好他的手。
阿飞越过千藤的脸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拓真,朝千藤笑笑,说他答应了。只是时间有点长,要在这里住几天才走。
千藤当然高兴阿飞不会立刻离开,安排好客房,在拓真百般劝说下不甘不愿地领着阿飞去见北白川楠。
东瀛礼节繁琐,外加也想看看无霜下的药有没有起效,于是就像他两年前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那样,阿飞在抬头时依然选择直视北白川楠。他盯着他的双眼,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冬月里即使室内烧着炉子,北白川楠穿得也过于单薄,甚至还光着胳膊,正在拨弄灯芯。烛火摇曳。
阿飞确信药开始起作用了。
北白川楠见到阿飞,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到过中原之后果然就更不懂规矩了。柳刀宗是马上就撑不住所以才叫你不远千山万里来一趟?听说最近中原水深火热的。”
只要北白川生还活着,东瀛就站在柳刀宗这边,中原闹得再厉害,柳刀宗跟着哪个王爷他们也默认是哪一方。
北白川楠不满叶城的原因很简单,叶城武功高,和北白川生的关系更亲密,而他自己只是个武功平平的普通人,能当上家主也是因为武功更高的几个弟弟全被他害死了,长子的身份让他在家主的位子上坐了二十年。
“都不是,我来看望师父和千藤。”阿飞低下头。
“父亲,阿飞对我们没有敌意,只是过来住几天。”
“这些话你骗骗千藤可以,骗我就说不过去了。有话直说。”北白川楠挥挥手,叫拓真把千藤带走,“说吧。前段日子有个中原女杀手伪装成侍女来刺杀我,是你们柳刀宗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