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讲述,卢克蕾莎屏住了呼吸,她不可遏制地坠入了那场腥风血雨里,那些疯狂的计谋、狡诈的周旋,都鲜活地脱离了书本,仿佛就在她面前上演,她迷醉地听着这些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攫住了她。
“他们成功地实现了曾经的谋划,从一无所有的贫民到满手血腥的海盗,再到衣冠楚楚的贵族。公爵小姐的丈夫如愿以偿地继承了公爵爵位,在他为岳父送葬的一个月后,他驰骋海洋多年的父亲也病死在了海上——一个多么悲伤又完美的巧合,再也没有人能够指责他的出身,因为他手上从未直接沾染鲜血,他一直是被他父亲保护在高塔上的无辜王子。”
“这……这是真的吗?童话背后真的有这样的故事?”卢克蕾莎急切地问。
拉斐尔轻快地回答:“哦,当然,但这不叫故事,对我们而言,这是历史。”
“历史……”卢克蕾莎喃喃重复这个词,若有所思地说,“真厉害,是谁记下了这些事情呢?”
拉斐尔合上书:“他并没有留下名字,但是我想这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因为他已经留下了足够多的东西给我们了,而这些东西还将一代一代传下去,比如从我到你,再由你告诉别的什么人。好了,卢克蕾莎,今天的故事时间结束了,回你的车厢去,让英格丽德给你泡一杯热茶,早点休息。”
女孩恋恋不舍地从凳子上滑下去,抱起那本书,看了拉斐尔一眼,轻轻说:“谢谢您,冕下。”
小姑娘哒哒哒离开了这里,拉斐尔重新望向窗外,这个故事的几个细节被他改动修饰过,他的记性从来很好,当然也不可能忘记那个故事主人公的名字。
那是鲁索家族的血腥发家史,但是,或许卢克蕾莎不应该再听见那些会让她悲伤恐惧的名字了,也许以后他可以告诉她这个故事的真相,也许不会……总之,谁知道呢。
拉斐尔推开已经冷掉的茶水,看着窗外的太阳慢慢坠入地平线。
卢克蕾莎也有了自己的梦想!
一定要注意防护啊宝贝们,学校高一有个班一半的学生回家了,我们还是要坚持上课,据说阳了真的很难受,能拖就拖,尽量晚中招!我已经当了两天过气网红小主播了,被摄像头对着太不习惯了,还有被截表情包的风险,可恶!
第54章 黄金衔尾蛇(四)
罗曼的首都别黎各建立在一片绵延的山前平原上,和有着叙拉古第一都市之称的加莱首都不同,别黎各以浪漫、多情、美丽著称,诗人们称它是“最适合爱情萌芽的城市”,它信奉美神和爱神的谕旨,每一个角落都有着与爱情相关的故事,因此也催生了种类繁多的艺术。
不过圣城翡冷翠才是真正的艺术之都,波提亚家族豢养艺术大师、疯狂购买并收藏各种艺术品的行为让翡冷翠毋庸置疑地成为艺术家们心向往之的地方,而别黎各……这是浪子、诗人和有情人的天堂。
人们汇聚在城门前,等待着翡冷翠尊贵的客人莅临此地,繁茂的别黎各玫瑰和雪白的翡冷翠百合被堆积在街道和临街的窗口上,整个城市都浮动着幽暗的花香,象征罗曼的旗帜与教廷旗帜不分你我地挂在所有能被人看见的地方,宣扬着两者的友好关系,整座城市都被托举在热情的欢呼里。
雷德里克骑在马上,骑士团统一的甲胄将他遮得严严实实,面罩盖住了五官,但是经过严苛训练的骑士们都有着出众挺拔的好身材,两边的年轻女士们欢呼着往他们身上抛洒花束,尽管她们都矜持地戴着遮蔽面容的纱帽,但帽子下的纱巾欲拒还迎地掀起了一个角。
他的位置在队伍前方,一个迎接众人审视和欢迎的好位置,显然安排位置的人知道他的身份,并且在有意讨好他。
雷德里克早就习惯了这种讨好,也接受得心安理得。
他顺手接住一束飞到他怀里的香槟色蔷薇,将它插在了自己胸前铠甲的缝隙里,听见人群中发出了一声喜悦的尖叫。
“他接受了!天呐!”
雷德里克骄傲地挺着胸,按照规定,他不能向两边挥手,但是这不妨碍他左右点头致意。
民众们显然非常喜欢彬彬有礼会配合他们的骑士,他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像是浓烈的酒水,将雷德里克泡在醉醺醺的快乐中。
他很少得到这样直白不掺杂利益的好感,从出生开始,他就有着父母双重高贵血统的光环,之后顺利继承了公爵头衔,所有人都像是蜜蜂围着花蕊一样围绕着他,渴望从他身上得到甘甜的回报,养成了雷德里克性格里那种过于直白的爱憎,和盛气凌人的傲慢。
仆人谄媚他,因为他是能决定他们生死的主人;宾客恭维他,因为他掌握着他们需要的东西;朋友环绕他,因为他在他们之中地位最高。
在他的印象里,对他好的必然对他有所求,那么无论他如何欺负对方,都是等价交换里的一部分,于是他从未有过“后悔”“怜悯”之类的情绪。
直到这些直白却浅薄的爱意将他淹没。
是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雷德里克惊讶而迷茫。
他简直不能理解,明明他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而他们也从他身上得不到任何东西,但是他们此刻的表现就像是见到了什么久违重逢的亲人。
……这就是别黎各的居民吗,不愧是浪漫之都的人民,每一个都有着过于蓬勃热烈的爱意。
雷德里克在心里悄悄地感叹了一句,但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直到教皇的车辇驶入城门,震耳欲聋的呼声覆盖了别黎各的每一条街道,常年翠绿蓊郁的冬青树簌簌地摇动,窗口飘落雨似的彩色绸带和花瓣,管弦乐队奏响了《荣耀降临我》第二乐章,恢弘庄严的乐声随风卷过,每个人都在随着音乐挥动手里的花束和旗帜。
虔诚的信徒们早就等待在了这里,当看见教皇俊美如圣子似的容颜时,他们感动地落下了泪,深深地随着其他人低下头颅,女士行屈膝礼,绅士脱帽弯腰,向着他们的信仰之主奉上了最为虔诚的敬意。
教皇的车驾边拱卫着一群黑衣修士,他们随着缓慢前行的车辇步行,每一个人都用巨大的兜帽挡住了半张脸,双手交叉着拢在袖子里,身上有着苦修士特有的庄重清贫感,当他们经过时,民众也充满敬意地凝视着他们,向他们送上面包和清水。
长长的车队最终在别黎各的镜宫前停下了,罗曼的贵族和朝臣们都等候在那里,为首的是拉斐尔的老熟人——桑夏公主。
年轻的公主盛装华服,头戴冠冕,肩头佩着镶有勋章的金红色绶带,宝蓝色长裙上镶满了闪闪发光的钻石,和其他贵族出身的男性一样,将带着丝绸长手套的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尽管她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年轻,但她身上的气势丝毫不弱于他们。
拉斐尔下了车,朝等候在那里的桑夏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桑夏迎上去,背着所有人朝他狡黠地一眨右眼,没有行屈膝礼,而是将手搭在胸前微微弯腰:“罗曼恭候您的到来已久,冕下,您的莅临令罗曼的信徒感激涕零。”
她扬手向所有人示意自己身后华丽的宫殿:“这座镜宫是我的曾祖父为迎娶杜莱西大公之女而建造的,在您驻跸罗曼期间,这里会是您的行宫,我的母亲正在会客厅等待与您的会面。”
拉斐尔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桑夏,眼里的那点笑意如同冰冻般消失了。
因为教皇的沉默,两方随员们脸上的欢喜都有点尴尬地僵硬住了。
拉斐尔不紧不慢地转了转拇指上的教皇权戒,黄金雕琢的边缘锋利尖锐,剐蹭过手指指腹,令人前所未有地清醒。
“按照外交礼仪,冕下作为神在人间的化身,是万君之君,在翡冷翠的原初之约上,罗曼也曾签下自己的名字,承认尊奉教皇的冠冕为冠上之冠、冕上之冕,罗曼的统治者应当在此等候迎接冕下,除非王后陛下是以亚述女王的身份在此的。”一个中年人从拉斐尔身后走出来,恭敬地向着教皇和公主各自行礼,然后不慌不忙地说出了这番话。
翡冷翠的原初之约由当时最为鼎盛的几个大国签订,共同托举起了圣城身为俗世神座的荣耀,这样超然的地位延续至今,不管是罗曼还是加莱,都默认了要遵守这个契约,借助翡冷翠神权的力量统治平民——他们也不能不遵守这约定,教廷的信徒遍布他们的国土,如果他们打算背叛教廷,那么教廷也能让他们狠狠尝一尝无法挽回的苦果。
当然,信奉异教的亚述并非原初之约的盟友。
不愧是尤里乌斯的副手,这位临时由教皇宫秘书长指派来的书记官有着极其灵活的头脑和利落的口才,在这样不利的条件下,他甚至还巧妙地挑拨了一下罗曼贵族和亚述之间的矛盾。
中年人在说完这番话后就低调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拉斐尔仍旧一言不发,心平气和地等待一个答案。
他的态度显然很坚决,如果罗曼不给出一个合理的答复,或者让亚曼拉出来迎接他,他绝不会踏进镜宫一步。
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冠冕的位格高于一切,如果他今天稀里糊涂地任由桑夏迎进了镜宫,以后翡冷翠的地位就会不复从前,教皇不再有凌驾于王权之上的至高地位,这对本就孱弱的翡冷翠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因此,倘若没有恰当的理由,哪怕今天需要立刻折返,拉斐尔也绝不会走进镜宫。
乐队还在尽心尽力地吹奏着激烈高昂的乐曲,在治安官的阻拦下,民众们站在防线外高声欢呼着,兴高采烈地挥动着手里的旗帜,离得这么远,他们根本听不见这边在说什么,也意识不到这里的气氛多么紧张僵硬,还以为自己正目睹着前所未有的庄严一幕。
可是这不应该。
拉斐尔在心里快速地想着,他来这里是出于女王的邀请,而且是作为协助女王的盟友来的,女王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这样得罪他,这是完全没道理的事情,亚曼拉女王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她不仅不愚蠢,还精明至极,既然如此,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个无比低级的错误,一个赤|裸|裸的把柄,他甚至可以借这个机会煽动起罗曼的信徒起来反对她,更不要说异族的女王本就在罗曼有许多敌人——
等一下,把柄?
对亚曼拉而言这件事百弊而无一利,但是对他而言却显然不是这样。
或许……这是一份特殊的礼物?
可是一切礼物都是暗中标明了价格的,收了礼物就要做事,亚曼拉女王到底要拜托他做什么事,甚至于要半逼迫地将这份礼物在众目睽睽之下,迫不及待地让他收下?
桑夏再次向他行了一个礼——拉斐尔注意到她这次行的是标准的屈膝礼——裙摆在地面上绽开一朵巨大的花,又随着公主的起身而迅速收拢:“尊敬的冕下,请相信我的母亲并非轻视您的威权,而罗曼追随您的虔诚之心如同星辰环绕在月亮周围,但我的母亲最近因亚述的事而烦心,不小心染上了风寒,御医嘱咐她不能在冷风中久站,于是她不得不等候在镜宫中,恳请您的谅解。”
所以这就是亚曼拉女王给出的台阶,一个随时可以被他推翻的借口,毋庸置疑的把柄。
“既然是这样,”拉斐尔配合地露出了温和的神色,“那我们进去吧。”
凝滞的气氛终于再次流动起来,这回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真情实感多了。
作为别黎各最为豪华的宫殿,在数十年的不断修缮扩充中,镜宫的华丽程度在整个国家都首屈一指,这座宫殿因用了3728面由10423块镜片组成的落地镜得名,澄澈如水的镜面反射着穹顶奢华的壁画,厅内每间隔一段距离就悬挂一盏三层吊枝烛台,镜子将烛火反射出璀璨的光芒,把宫殿内每一处缝隙都照射得熠熠生辉。
镜宫里最大的春神之厅中,规模庞大的宴会正在进入最后的筹备阶段,数不清的侍从和女仆穿梭其中,十几名点灯人转动墙壁上的绞盘,将天花板上的巨大吊灯都拉下来,一盏一盏点上灯,然后再将它们吊上去,整个餐厅顿时变得金碧辉煌。
等人们入场时,宫殿内已经布置得焕然一新,这富丽堂皇的一幕看得翡冷翠来使们惊叹不已,罗曼的贵族朝臣们则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两方人很快混杂到了一起,开始谈笑,同时密切注意着门口侍从官的动态。
身份地位最高的那几位大人都还没有到,越尊贵的人越到后面才会出场,这是惯例。
此刻的拉斐尔正在二楼小花厅内,与他对面而坐的正是执掌罗曼和亚述两个庞大帝国的亚曼拉女王陛下,桑夏笑吟吟地将两人的茶杯斟满茶水,然后行礼退下,裙摆消失在圆形拱门后。
茶桌上铺着蕾丝镂空的桌布,薄如蝉翼的桌布垂曳在半空,留在桌面上的花纹是三朵含苞紧闭的玫瑰,三朵玫瑰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像是三把猩红的利刃,其中的两朵正好对着拉斐尔和亚曼拉。
拉斐尔盯着那三朵玫瑰图案看了一会儿,朝对面的女王微笑:“您今天似乎送了我一份让我不得不收下的礼物,真是令我手足无措。”
这是他两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女王。
女儿已经在芳华年纪的女王依旧美艳动人,她穿着金红色的绸缎长裙,成色上好的雪白貂皮点缀其间,蓬松隆起的袖子一路收紧到手腕,用夸张的线条修饰身形,她胸前戴着一只黄金的鹰形挂坠盒,看制式显然是亚述的风格,金棕色长发用镶满珍珠的王冠束住,映衬服装的白色貂皮内衬压在长发上,掐丝珐琅和成圈的彩宝在灯光下犹如流动的火河波光荡漾,过分浓艳壮丽的色彩并没有压下女王的风头,反而让她身上那种野蛮骄傲的风情成百上千倍地迸发出来。
她是一位不可辩驳的女王,一个靠着自己的手段、智慧坐稳王位的女人。
拉斐尔从她眼里看见了属于君主的气度。
“那令你感到慌张了吗?”亚曼拉的声音带着点蜜糖粘稠似的沙哑,但是她的语调非常温和,音调轻而缓和地压低,消弭了所有的压迫感。
一种显而易见地示好,拉斐尔判断。
“或许更多的是受宠若惊。”拉斐尔也配合地缓和了语气,调整了接下来的谈话方针。
“啊,只是一个小小的惊喜,我想你会喜欢,”亚曼拉的眼睛轻轻弯起来,岁月并没有完全地饶过她,但它赐予的细密纹路并没有损害亚曼拉丝毫的美丽,那点褶皱像是玫瑰花瓣上细腻的纹理,在皮肤上温柔地生长,“这也是我们谈话的基础。”
啊,正题来了,拉斐尔稍稍提起精神:“正如我们之前提及的,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桑夏公主的继承权问题——我想亚述的局势已经不容许您再多做犹豫了,立法议会什么时候举行?”
亚曼拉轻声说:“定在二月——这不是什么问题。”
她似乎并不想提及这件事情,尽管它是她的心头大患,而且她为此殚精竭虑筹谋了许久,甚至将拉斐尔从翡冷翠请到别黎各。
女王从容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滚烫的雾气:“翡冷翠六月的大审判可是震惊了所有国家,您的魄力令我们敬佩,就连加莱都为此感慨不已。”
罗曼和加莱私下果然有联系。
拉斐尔笑了一下:“愚蠢的人总是有不合时宜的野心。”
“是的,他们永远不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但是——”亚曼拉将茶杯轻轻放下,瓷杯和底座磕出了清脆的声音,女王抬起眼眸,露出那双宝蓝色的眼眸,右眼下陈年的旧伤疤像玫瑰的刺,“我们更惊讶的是您之后的举动,原来圣殿骑士团还有这样雄伟的力量,能够纵横教皇国,实令人忍不住回想起多年前圣殿骑士团最鼎盛时期,圣座旗帜遍插四海的荣光。”
拉斐尔心头一紧。
班里阳的学生越来越多了,我在码字期间,班长就领过来两个发烧的,希望我能扛到最后,毕竟生病真的很难受,也希望宝宝们保护好自己,尽量不要生病啊!能拖就拖!坚持就是胜利!
第55章 黄金衔尾蛇(五)
自从他下令让莱斯赫特重新扩军、组建圣殿骑士团开始,他就知道一定会有一天将要面临这个问题。
无论是罗曼、加莱还是翡冷翠周围的邦国,都无法对教皇国的再度崛起视而不见。
翡冷翠已经拥有了凌驾于一切世俗君主的崇高地位,一旦再拥有了无往不胜的军队……他们绝对会夜不能寐的。
拉斐尔轻描淡写地说:“您多虑了,这只是必要的自我保护而已,依照《圣城条约》的规定,翡冷翠圣殿骑士团的骑士永远不会超过二百人,这一次出征的军队都是临时征募的流民,并不会被纳入骑士团中。”
这个解释里充满了概念偷换的模糊和含混,只要稍稍深究,就会发现其中存在许多问题。
可是从来都敏锐的女王并没有就此发问,她沉默了一会儿:“这解释不够有力。”
她的回复同样含蓄笼统。
“弗朗索瓦大公对翡冷翠的变故非常不满,他试图联络我对翡冷翠发出质询,要求清点教皇国所有长期执械的成年男子数量,并且计算军费支出,你的解释是不可能令他满意的。”女王几乎是坦然地说出了和加莱的私下往来内容,也算是对拉斐尔的一个示好。
“我不用让他满意,”拉斐尔领会了女王的意思,心中悬起的巨石终于落地,淡紫色的眼眸轻轻地弯起,“问题不在于他满不满意,而在于他是否会接受。”
“如果罗曼和亚述默认了这个事实,那么加莱也不会做这个出头鸟,弗朗索瓦固然傲慢,也不是一个全然的蠢货。”
拉斐尔微微靠近了桌面,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茶杯温热的外壁:“……那么,您的意见如何呢?”
明知故问。
女王看了对面的教皇一眼,年轻的教皇有着过分光彩耀目的容颜,金色的长发被白银和黄金熔铸打造的荆棘冠冕束住,松散如金子的发丝流泻在背后,白皙的皮肤下仿佛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瘦削的身体靠在椅面上,像是有一根钢筋铁骨撑起了这具不那么强壮的身体,让所有看见他的人都忽略了他脸上挥之不去的倦意和疲惫。
“罗曼永远尊奉翡冷翠的指引。”亚曼拉在心中微微叹息,面上一片从容地回答。
“我已经表明了我的诚意,如果冕下愿意的话,随时可以挑起罗曼内部的混乱。”女王将一块方糖扔进杯子,用长柄银勺搅了两下。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我们是盟友,不是吗。”拉斐尔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于是轻快地说。
“是啊,盟友,”女王忽然笑起来,这次的笑容单纯许多,看着拉斐尔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与她同等地位的敌人、盟友或是君主,而是长辈看晚辈,“桑夏很喜欢你,作为一个母亲,我也很高兴我的孩子能交到这样的好朋友。”
“我本来以为您会非常警惕才对,作为两个帝国的继承人,桑夏却和教皇成了朋友……”拉斐尔的话意犹未尽地停住,言外之意非常明显,这段友谊并不能被世人知晓,他们的身份地位让他们的一切交际都会被蒙上诸多猜测,好像所有言行都带着别有意味的图谋。
解决了正事后,私人谈话就不必再这么紧绷,两人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
“我看起来是那种顽固的老家伙吗。”女王轻快地笑起来,宝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倒不如说,我更希望在我仍旧能保护桑夏的时候,她能尽可能地遇到更多的挫折,至少证明这样的错误她以后不会再犯,而且,倘若你的背叛使她伤心了,那么我还要好好同情你一下呢——我的小太阳相当坚韧,你却要失去一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啦。”
亚曼拉的的语气俨然就是在与女儿的朋友对话,拉斐尔也适当转换了自己的态度:“那就要令您失望了,我还没有做好失去这样一位好朋友的准备。”
两人同时因为这个俏皮的打趣而露出了愉悦的笑容,拉斐尔趁机问起了一直隐约在意的事情:“您似乎非常信任我,之前派遣桑夏去翡冷翠与我订立盟约的时候也是,虽然我能够理解您的急切,但就当时的形势而言,您或许本可以思考更长的时间。”
这个问题不问出来,他心里永远梗着一根刺,当初与桑夏签订的教皇国和罗曼互助协议太过轻松了,可是当时的他内忧外患心力交瘁,实在没办法去探究其中的秘密,就算桑夏摆在他面前的是带毒的饵料,只要当时不会令他毒发身亡,他就得吞下这块饵。
而他现在问出来,就证明着他希望解决这个问题,使翡冷翠和别黎各之间的合作彻底没有任何隐患。
亚曼拉女王轻松地从他的含蓄问话中领会到了这个意思,她难得地迟疑了一瞬间。
这间专门供人秘密谈话的房间规模很小,穹顶极高,像是一个倒立的长方体,四壁悬挂着某一任罗曼王后的画像,帷幔旁的高脚柜上摆着金质相框和花瓶,为了隐秘性,房间里没有窗户,唯一的门连通着女王的书房——这种秘密的小房间在所有古老王宫中都有设置,而且数目繁多。
王宫是盛产秘密的地方,数不尽的密谋和窥探发生在这里,这类专供谈话的小密室可能会在某个舞厅的隔壁、楼梯的拐角、更衣室的假窗后……许多密室在不断的扩建和改造中被抹除,更多的密室又被建起,还有一些则在代代传承中遗落在了记忆里,就算是长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也不敢说自己能掌握王宫全部的密道和密室。
最著名的一个例子就是加莱王宫的双螺旋楼梯,特殊的结构使两座楼梯层叠环套,明明是同时上下楼梯,但是楼梯上的两个人却绝不会相遇——据说这个设计是艺术大师达·芬奇发明的,为了让王后和国王的情妇同时居住在这里时不会碰面。
临时点起来的壁炉里发出柴火烧灼的哔哔啵啵声,亚曼拉将视线投过去,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我和你的父亲曾经相识,他是我的宗教学老师。”
哪怕是从来镇定的拉斐尔,都因为听见了这个不为人知的秘闻而瞪大了眼睛。
这点猝不及防的震惊令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像一只受惊的猫,浑身蓬松柔软的金色长毛都耸立了起来,圆溜溜的瞳孔放大了一圈,显得非常童稚。
这个表情让女王的手轻轻动了动,但她很快换了个姿势,将这点小动作压了下去。
“没有人提起过……”他下意识地喃喃。
亚曼拉无奈地摇摇头:“这本来就是一个秘密。我和拉夫十一世的婚约被定下之后,我的父亲就为我延请了许多老师,教授我有关罗曼的历史、语言、文化等课程,其中当然有关于信仰的宗教学,而维塔利安三世——他当时还只是一位主教,被分配到亚述这个充斥着‘异教徒’的教区,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被我的父亲聘请了,教了我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