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莫瑛打量着这座园子,从他们刚才进门到现在,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一路上园子里人声悄然,可见这园子之大,园子主人之富有。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了那人口中的主人,是位年过四十的老爷,身着锦衣华服,神情慈祥和蔼,一见面就朝莫千禾拱手道:“惊扰了莫画师,还请见谅。”
“不敢不敢,不知阁下是?”
“鄙人姓薛,单名一个绵。”
“薛老爷好,这是犬子莫瑛。”
莫瑛朝薛老爷行了个礼。
“不知薛老爷今日请我们过来有什么事?”
薛绵说:“鄙人有个女儿,马上就到出阁之龄,家母对这个孩子疼爱万分。我担心孩子出嫁后,家母思念太过,伤了身体,所以想请莫画师替我女儿画几幅画,日后好留给家母做个纪念。”
莫千禾一听,这是他擅长之事,就爽快答应下来:“没问题,什么时候开始?”
“不急,莫画师听完我的要求再答应也不迟。”薛绵不紧不慢说道:“你只能见我女儿一面,然后画出三幅画,分别是亭中抚琴,阁楼赏月和闺中待嫁。”
见一面,画三幅图,这对莫千禾来说是个挑战,若是放在几年前,绝无问题,但现在他年纪大了,记忆力也开始衰退。
他犹豫了一阵,莫瑛忽然开口问:“敢问薛姑娘闺名可是薛书懿?”
薛绵目光转向这个清秀文弱的小公子,对一个小公子直呼女儿的名字有些不满,但他习惯隐藏心中的不满,微微笑着说:“你听过这个名字?”
莫瑛直言:“那自然,薛姑娘可是笾洲第一大美人。”
薛绵不再理他,眼神盯着莫千禾,等他答复。
莫瑛见父亲没答应,生怕错过这个机会,赶紧答道:“没问题,薛老爷放心,我们一定用心替薛姑娘画,什么时候开始?最好是挑个日光明艳,薛姑娘心情好的时候。”
“那就明日。”
“好。”
这下莫千禾想反悔都来不及了。
回去的路上,莫千禾说:“你这小子,嘴这么快,万一到时候画不好,怎么和薛老爷交代?”
“爹,怕什么,就算你画不好,还有我呢。信我,一定能画好,”莫瑛自信满满。
第35章 失画(3)
这一日晴光潋滟,薛家园子小径上树影错落。下人将莫千禾父女二人带去后花园,他们已经备下最好的画具,还有客房供画师休息。
到了之后,莫瑛发现原来来的不止他们二人,另外还有几人,看样子也是来为薛小姐画像的。其中一人是笾洲有名画师宋圭,他的画在城里很多画铺都卖得极好。
等莫千禾父女两坐定后,薛老爷出来,向在座各位画师拱手道:“叨扰各位了,小女一会儿就出来,她会在这里待上小半时辰后回房,诸位可以在这里作画,也可以回客房静心完成,房间也为大家准备好了。七天后是交画期,期间若是想走,也请随意,定金无需退还。三幅画中,小女选中一幅,可得五百两,选中两幅可得一千五百两,三幅都选中者,可得五千两。”
莫千禾自离开京城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莫瑛更是两眼放光,小声说:“爹,咱可得加把劲,五千两,够咱在笾洲住个两三年没问题。”
其他人也都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莫千禾降低她的期待:“别想得太好,也不知道这位薛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画风,万一不合眼,一幅都选不中。我觉得,咱能中一幅就不错了。”
“爹,你要对你,也要对我,有信心。”
“我是怕你信心太过,变成自负,最后只会大失所望。”
说话间,薛书懿出来了。
方才还充斥着细碎嘈杂声的后花园一下子鸦雀无声,大家都屏气息声,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位如仙子般的美人。
只见眼前人纤纤细步,飘飘罗衣,顾盼间如春风拂柳,又似珠玉绽彩,令人忘魂。
笾洲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莫瑛环视了在场人,就连自己的亲爹都看得有些失神。
莫千禾从前是出入皇宫之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却还是被薛书懿的美貌惊住了。
莫瑛小声说:“爹,注意仪态。”
莫千禾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窘迫,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薛书懿五官神情上,想象着要如何下笔画出这样一位美人。但是越集中注意力,就越心慌,好像不管怎么画,都画不出她的半分美貌。
有这样感觉的不止莫千禾一人,其余人在惊叹过后也是一脸愁容。
薛书懿在后花园待了一会儿,就在婢女搀扶下回房了。
没多久,就有人起身向薛绵告辞,陆陆续续走了几个人后,最后留下的只有六人。
莫瑛说:“爹,不如我们先回客房。”
“也好。”
下人引着他们去了西边客房,莫瑛和莫千禾房间挨着。
没多久,宋圭和其余几位画师也回客房。宋圭住在莫瑛对面,他主动上前跟莫千禾打招呼:“在下宋圭,不知阁下是?”
莫千禾报上自己的名号后,宋圭露出惊讶:“原来是莫画师,失敬失敬。”
莫瑛问:“你知道我爹?”
“这位是?”
“这是犬子莫瑛。”
“莫公子好。几年前我曾去过京城学画画,那个时候京城里最出名的画师之一就是莫画师。我还曾上门拜访,去过两次,莫画师都正好应召入宫,不在家,我一直引以为憾,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遇到。”
莫千禾笑道:“那还真是有缘。”
莫瑛说:“你记性不错,还能记得我爹。”
宋圭说:“莫画师也来了,我们其他人这趟恐怕要空手而回了。”
莫千禾摆摆手说:“千万别这么说,老了,早就不是当年,那薛小姐的容貌我此刻已经忘了大半。”
一位姓程的画师说:“不过这位薛小姐当真称得上秀色动今古,也怪不得薛老爷一直当她掌上明珠,舍不得她出阁。”
宋桂圭问:“薛小姐定亲了吗?不知是谁会有这样好的福气?”
另一位姓陈的画师说:“薛家是笾洲首富,薛小姐的夫家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听着几位男子讨论薛家财富和薛小姐的容貌,莫瑛觉得有些无趣,就先回房休息。
她的房间布置清雅有致,进门左手侧是一扇绣着五马奔腾的屏风,屏风后是床榻,右手侧是书桌,书桌上画具一应俱全,墙角的玉瓷瓶里插了一枝含苞待放的白玉兰。
上前一嗅,清香满鼻。
这薛家和一般富商之家有点不一样,是有书香底蕴在的。
这群画师住在薛家,一日三餐都有人送到房中,伙食不错。而且依着各人的口味而做,略有差异,足见主人家的用心巧思。
只是薛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规矩多,宅子虽大,有许多地方是他们不许去的。但莫千禾很适应这里,规矩再多也多不过皇宫,更何况他是来专心画画,不是来游玩。
直到第二日下午,莫千禾才画完第一幅亭中抚琴,停笔后,他端详了一阵,画上的薛书懿端坐在亭中抚琴,亭外一株桃树正灼灼盛开,桃花瓣落到美人琴弦上,更添几分妩媚。
莫千禾一会儿觉得甚是满意,一会儿又觉得画上的薛书懿少了他第一次见到真人时的惊心之美。他左看右看,越看越拿不定主意,就把莫瑛叫过来,让她评鉴。
莫瑛看了好一会儿没出声,莫千禾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莫瑛说:“整幅画看下来倒是挺美的,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
“一时也说不上来,我再想想。”
“想到了早些跟我说。你画得如何?”
莫瑛摇头。
“没画?前几天你不还说想画笾洲第一美人薛书懿吗?莫不是见到真人胆怯了?”
莫瑛歪头想了一会儿说:“画不出来。”
“终于知道自己功力有限画不出来?”莫千禾语气里带着几分舒心,这孩子平日里点评他笔下的美人图,将军画像可是毫不留情,他这个老父亲也终于逮到机会嘲笑她。但莫千禾承认,莫瑛在画画上是极有天赋,只是用色和布局上还少了点经验。
她若不是女儿身,日后必成一代画师。
莫瑛也没有辩解,只是说:“我出去转转。”
“别乱跑,要是被薛家赶出去,别说五千两,五百两都没了。”
“知道了,老爹。”
莫瑛在房里拿笔试着画过几笔,但几笔之后就画不下去。那日见到的薛书懿美则美矣,但她不言不语,不笑不嗔,像个精致的美人雕塑,这样的人即便是落到纸上,也了无生气,有甚趣味。
她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如……
光天化日之下,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画师竟敢偷入小姐香闺,简直太胆大妄为了,所以她决定等到晚上再去。
一到晚上,薛宅更是寂静无声,要不是有挂在各处照明的灯笼,莫瑛未必敢出门。她性格爽朗,分配到客房的几个下人都喜欢跟她聊天,她早就从中打听了薛书懿居住的兰馨园的方向。
守在园子外的家丁靠着门打起了盹,莫瑛从墙外翻了进去,落地时闹了点小动静,但没人出声。
进了园子,莫瑛傻眼了,兰馨园里一片漆黑。
出发前她什么都想到了,想到找不到园子怎么办?想到半路被人发现怎么办?想到薛书懿把她当小偷抓起来怎么办?就是没想到薛书懿睡了该怎么办?
总不能去床上把她叫起来说:“你看今晚月色极好,不知小姐是否有意与我对月谈心一番?”
莫瑛在园子里踱了半天,没想到什么法子,叹了口气,准备离开,但又觉得不能白来一趟。
她抬头看向二楼那扇紧闭的门窗,想了一会儿,就低头在园子里窸窸窣窣地忙活了一阵,然后才走。
等明天一早薛书懿起来,打开窗户往下看时,一定能看到。她明晚再来就不会跑空了,她对自己充满了乐观。
第36章 失画(4)
薛书懿起床,梳洗完毕后,婢女雅言推开窗子,她愣了下,“小姐,你快过来看。”
“怎么了?”薛书懿走到窗边,她园子里的几棵白玉兰树被人薅秃了大半。再往下看,被薅走的白玉兰花瓣被人拼成了一朵白玉兰花,铺在绿坪上。
家丁正一边打扫着满地白玉兰花,一边嘀咕:“昨晚也没刮风下雨,怎么落了这么多?”
雅言聪敏,一眼就看出来说:“小姐,昨晚有人偷进园子!园子里的人都是死人吗?进来个人都不知道,谁这么不知死活,连小姐的园子都敢闯。”
薛书懿说:“家里的人是断没有这个胆子。”
“小姐是说外人?这几日来的外人也就是老爷请回来给小姐画像的那几位画师。定是他们当中一个,前天见了小姐,心生邪念,所以竟然敢夜闯小姐园子。我马上去告诉老爷,查查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
雅言急匆匆就要走,被薛书懿拉住,“先别急,这事先别告诉爹,我来处理。”
地上的白玉兰花已经被扫了一大半,楼下的人看不出地上的蹊跷,只有身在二楼的她能看到,这人是特意为她而做。
她前日在后花园待了片刻,园子里来了许多人,她根本没记住到底有哪些人,后来还走了大半,只留下了几个,她也没在意。
但她挺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来过,他必然还会再来。这里是薛家,还能怕他对她怎么样不成。
当晚,薛书懿说自己有些不舒服,想清净一下,不想兰馨园里人太多,就遣散了其他人,只留下雅言,和一个家丁守着。
晚上,她在房中练习刺绣,一旁的雅言一开始还精神紧张,时不时往外看,总觉得外头静悄悄的园子里藏着人。
一主一仆一直等到子时将近时,忽然听到外头有声响,雅言立刻清醒过来,她看向薛书懿,不知该怎么办。
薛书懿还是坐定继续绣着她的牡丹花,直到外头响起一个泠脆的声音:“在下莫瑛,想来见见薛小姐。”
薛书懿停下针线,示意雅言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少年,身穿粗布蓝衣,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她歪着头笑嘻嘻看她,眼里是清澈的顽皮,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夜闯是多么不合规矩的事。
雅言上前一步喝道:“大胆,你夜闯我家小姐园子,你想干嘛?”
莫瑛也上前一大步把雅言吓了一跳,她后退了几步:“站住,你再往前我就喊人了,到时候老爷定要扒你一层皮。”
“有这么严重吗?我又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想来见见薛小姐,聊聊天。”
“小姐与你没什么可聊的,赶紧给我走。”
“你这丫头真不知礼数,你家小姐都没说什么呢,你在这儿咋咋唬唬的,吵死了。一会儿真把人喊来,我就跟老爷说是你给我开的门,你跟我是同谋,看你怎么办!”
“你!你……”雅言又惊又怒,转过头看向薛书懿:“小姐,你看他!”
薛书懿缓缓起身:“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了,我就是想来见见你,聊聊天,看你笑一笑,恼一恼,这样我画出来的画才会是有鲜活人气的。那天在后花园看到你面无表情,这样的美人我虽然也能画,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就因为这个?”薛书懿微微惊讶。
莫瑛认真地点头:“嗯,就因为这个。”
雅言在一旁说:“小姐别信他,他就是个登徒子,花言巧语就会哄骗人。”
莫瑛乐了:“谁说我是登徒子?”
她拔下木簪,一头长发落下。一个文秀小公子立刻变成一个秀丽小娘子,薛书懿和雅言都看呆了。
雅言说:“你……你是女子?怎么会?”
莫瑛逗她:“还不相信?不会要我脱了衣服才肯信吧。”
薛书懿说:“你为何要扮成男子模样?”
莫瑛重新用木簪将头发挽好说:“我从小跟着我爹大跑遍江南北,扮成男子方便些。而且我爹说,这样以后我画出的画才会有人买,我才能成为天下闻名的画师。”
薛书懿问:“女子不能成为画师吗?”
莫瑛说:“我也不知,我爹说他就没有见过厉害的女画师。所以我打算等我成名之后,我就告诉天下人,我是个女子,女子也能成为画师,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双眸若星辰璀璨,说话间眉梢眼角都是自信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一朝成名,天下皆知时的样子。
薛书懿也被她笑意感染,露出恬笑。
莫瑛抓着她的手说:“就是这个笑!你笑起来更好看了。”
薛书懿忍着笑意,压了压嘴角,“那你今晚回去是不是可以动笔画了?等你画完,一定要第一个给我看。”
“没问题,我还能来找你吗?”
“当然可以,不过别再半夜来了,我会让雅言告诉你,你在哪里可以见到我。”
雅言说:“你要再半夜过来,被老爷抓到,等不到你成名,世人就都知道你是个女子,你就再也成不了画师。”
莫瑛“哼”了一声,“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成为一个画师,只是我就想看到世人惊诧的样子,那一定很有意思。”
薛书懿说:“那我也答应你,在你的画没有得到大家认可前,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真实身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莫千禾已经三日没看到莫瑛离开房间,明天就是交画的日子。那日莫瑛说要回去想想,之后就再也没来找他,三幅图美人图已经画完,他自己看着还算满意。
不知道莫瑛画得怎么样。
她门外地上还放着中午送来的午饭,已经凉透了。这三日除了早上的膳食盒是空的,中午和晚上的都一动没动,下人怎么送来的就怎么拿回去。
这孩子莫不是画得走火入魔,晕倒在房里吧。莫千禾有些担心,去敲她的房门:“阿瑛,你在房里吗?”
敲了好半天,没人应答。
难不成出去了?
这时对门的宋圭听到声音出来,莫千禾问:“你见到我家莫瑛了吗?”
宋圭摇头,“这几日都没见到,他不在房里吗?”
“我也不知,敲门没人应。”
宋圭安慰他,“没事,这里是薛宅,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晚点再来看看。”
莫千禾点头,准备回房,宋圭叫住他:“莫兄,这几日都在房中憋坏了,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莫千禾摇头,“不必了,我有些累,想在房里休息。”
“好,那就不打扰你了。”
莫千禾确实画得有些累,虽然只有区区三幅,但这三幅画值五千两,而且还有好几人在他百米之内也同样为了这五千两而努力,想要脱颖而出就不得不灌注十二分的精神和心血。
当他画完停笔,这种感觉就跟从前每回从宫里回来一样,虚脱力竭。
他希望拿到这五千两在笾洲过几年安稳的生活,替莫瑛寻户好人家,等她嫁人后,他或许会继续从前居无定所的日子,也或许就在笾洲安定下来。
那日听到众人在议论薛书懿的婚嫁,他忽然意识到莫瑛也不小了,也该考虑她的终身大事。
他一躺下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他慌忙起身,打开房门,门外放着送来的膳食盒,一摸,饭菜已经凉透了。
隔壁房间地上也放着同样的膳食盒,饭菜也是凉透了。
“阿瑛!”莫千禾有些急了,顾不得现在是晚上会吵到人,用力地“哐哐”砸门,喊着“阿瑛,你在房里吗?”
要是为了五千两,赔上女儿那可太不值当了。
没敲两下,门就开了。
莫瑛双眼通红泛着血丝,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几天没睡觉,头发也很凌乱,人却很精神,“爹,我画完了!”
看到她没事,莫千禾才放下心,“你吓死我了,你中午在房里吗?我敲半天门你怎么不回答?”
“你敲门了吗?我没听到。”
罢了,知道她是个画痴,就说:“画完就画完了,你这样子几天没洗漱了?赶紧梳洗梳洗,明天就要交画了。”
“不行,我得去见个人,我答应她画完之后要第一个给她看。”莫瑛腋下夹着三幅画轴,转身关上门。
“你要见谁?”
“爹,你就不要管了,先回去休息,我很快回来,很快。”莫瑛脚步快如风一样,消失在夜色里。
莫千禾寻思,她在薛宅还认识了什么朋友?不过这样也好,没准这人还能帮上什么忙。
莫千禾忽然觉得那五千两银子有戏了,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他把膳食盒提进屋子,即便是冷饭冷菜也吃得津津有味。
直到夜半三更时分,他才听到莫瑛回来的脚步声,脚步声轻快,听上去她的心情不错。
莫千禾本想去问问那个朋友到底是谁,刚出门,她房间门就光上了。想着她这几日必定也是十分劳累,他就没有去打扰。
房间的灯在莫瑛回来后亮了一阵,然后就安安心心地灭了。
莫千禾也安心回房,吹了灯,躺下休息。
第37章 失画(5)
交画之日,莫千禾先去了莫瑛房中看了她的三幅画。原本他还没什么信心,但是看完后他知道,这五千两十拿九稳。
莫瑛精进的画艺大出他意料之外,三幅美人图,第一幅亭中抚琴,画中薛书懿端坐在琴架前,双手抚过琴弦,神情怡然自得。莫瑛用了大量的色彩和繁复的笔墨描摹薛书懿,细致到头发丝、衣袖口的花纹等细节也极为逼真,仿佛真人近在咫尺,在告诉你她此刻抚琴的心情很是愉悦。
等笔墨落到她周身的景物时,她又转用近实远虚的笔法简单勾勒。但细看之下,又并非仅仅是几笔带过,池中冒头的红鲤鱼,亭檐上栖息的双金雀都为亭中琴声吸引而来。
莫千禾画画讲究人景和谐,莫瑛的这幅乍一看,弹琴的薛书懿比之周遭景致似乎有些抢眼,但多看几眼,莫千禾的目光已无法从画中之人身上移开,而且看久了,似乎真有琴音缭绕耳边之感。
第二幅阁中赏月,莫千禾画的是一轮银盘,莫瑛画的却是一轮将满未满之月,薛书懿着一身素衣溶于淡淡银辉中,清丽出尘,画中的她仿佛下凡的仙子,正思念着广寒宫。
莫瑛说:“常言道月满则亏,长乐未央。”
这幅画的画风与第一幅截然不同,莫千禾还没来得及看第三幅画,薛家下人就来了。
众人各自将画交给薛家下人,管家对他们说:“这些银两是各位画师这几日的辛苦费,请收下。你们可以先回去,等老爷选出最好的三幅画,三天后,银两会送到各位府上。”
薛家这样做给众人留足了体面,三天后没有收到银两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莫千禾接过银袋子,比上次的定金还多,心情大好,“阿瑛,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住,那个地方又小又乱。”
“爹,你做主就好……”莫瑛靠着薛家门口的石狮子打着哈欠,“我只想找个地方再睡上十几个时辰,薛家真是不道义,这么早赶人离开。”
“这几天你是不是都没怎么睡?昨晚还回来那么晚。”
“嗯,赶着最后一天画完,这几天我就睡了四五个时辰,实在太困了,啊……”莫瑛忍不住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宋圭上前说:“你们想找房子吗?我认识一个靠谱的牙人正好要放租,不如介绍给你们。”
莫千禾说:“那可太好了,多谢宋公子。”
“大家认识这么久,莫兄,你叫我宋圭就行。”
“好,那就我不与你客气了,如果你现在有空,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行,没问题。”
莫瑛说:“爹,我好困呐,我先回去了。”
宋圭看她离去,笑着对莫千禾说:“莫小公子真是不拘小节,真性情。”
“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你不要见笑。”
莫瑛一头倒在床上,闭上眼就睡了两天一夜。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日傍晚,外头的夕阳斜斜照进逼仄昏暗的屋子。
莫千禾在外敲门:“阿瑛,你醒了吗?”
“醒了,爹,你等会儿,我马上出来。”莫瑛简单梳洗一番后,打开门。
莫千禾端来饭菜,招呼她:“吃饭了,你睡了整整两天,饿坏了吧,快坐下吃点。”
桌上摆满了红烧鹅、狮子头、叫化鸡等大菜,闻着香味莫瑛的肚子开始“咕咕”叫,“爹,这些……都是你做的?不可能吧。”
“当然不是,你爹我的厨艺你还不清楚?这些都是我从最大的那间酒楼买回来的,快趁热吃。”
莫瑛已经动筷,急急扒了一口饭,她真是饿坏了,扯了一根大鸡腿就塞进嘴里,吃得满嘴都是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