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元帝笑着解释:“这些孩子中,平儿最长,之后就是阿柚,是按着年龄来的。”
“按年龄?”太后眉一拧,“座次从来都按尊卑,怎么能按年龄?难不成辛柚比几个皇子还尊贵些?”
“这——”在兴元帝心里,当然觉得辛柚这么坐没问题,可这种场合总不好直接承认她比皇子还尊贵。
帝王的偏爱不挑明,大家还能识趣装不知。若是挑明了,就可能遭人暗恨,将来有隐患。
见兴元帝被问住了,太后更来劲了:“辛柚还没记入族谱,别说比皇子们尊贵,按说来参加家宴都不合适”
这样的节日,太后本不该发难。可她很清楚事情一旦成为习惯,再改变就难了。
一个皇室族谱都没上的小丫头,还翻天了不成?必须一开始就让她明白自己的位置,才能安分。
昭阳长公主听不过去,开了口:“母后,您也说了这是家宴,一家人哪有那么多事儿——”
就在这时,一声轻响,是椅子挪动的声音。
大家都在屏息听太后与兴元帝说话,这声响虽不大,却清晰传入耳中。
众人闻声望去,注意力从太后这边又转回辛柚身上。
刚刚太后提到辛柚时,辛柚就站了起来垂首默默听着。此时她从座位出来走到殿中央,就跪下了。
“阿柚?”兴元帝吃了一惊。
怎么就跪了呢?以他对阿柚的了解,和母后顶嘴才比较正常啊。
辛柚这一跪,太后也意外扬了扬眉,紧绷的面色不觉缓了缓。
果然这种自幼长在宫外的野丫头,就需要好好敲打。
这时跪在地上的少女微微抬头,眼圈红了:“太后教训得对,臣本来没有资格参加宫中家宴的,不能因为陛下厚爱就无视规矩。臣告退。”
告退?告退是什么意思?
宫中众人从来都是太后发话老实听着,辛柚突然跑出来跪下已经很意外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然后众人就见跪地的少女起身,倒退着迅速离开了大殿。
短暂的呆滞后,众人齐齐看向兴元帝与太后。
大殿中针落可闻,连烘托气氛的丝竹声都停了,场面安静中透着诡异。
无数道目光下,太后一张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黑,黑了又白,如打翻了调色盘,精彩极了。
经过无数大场面的兴元帝一时也忘了言语。
“她,她跑了?”不知过了多久,缓过来的太后才挤出这句话。
昭阳长公主先回过神来,听太后这么问,立刻叹道:“阿柚不愿宫中为她破例,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众人:“”
太后因为愤怒,脸皮猛烈抽搐着。
本来她以座次发难,那丫头若是不服顶嘴,正好给儿子落个不敬长辈的印象。要是老老实实受了她的话,那也不错,一开始打下什么底,以后在这个框子里就出不了格。
万万没想到,那丫头跪着认了不合规矩,就这么跑了。这样一来,倒显得她当长辈的太刻薄了。
别人她不在乎,可儿子还在呢。
太后气得手都抖了,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丫头和她娘不一样啊!
想想她那个儿媳,看似挺能耐,甚至有时候还要和她争辩几句,在她手里却从没讨过便宜去。
而这个死丫头,轻而易举就把她架住了。
果然兴元帝脸上没了笑模样,淡淡道:“开宴吧。”
正如太后担心的,素来孝顺的兴元帝破天荒在心里抱怨着。
母后不喜阿柚他也知道,可座次是他示意贤妃这么安排的,真有不满私下对他说了,为了不让母后不快下次给阿柚换一换位子不是不行。
母后非要在除夕家宴上为难阿柚做什么呢?
兴元帝脑海中浮现少女通红的眼,心情更差了。
大过年的家家户户热热闹闹,阿柚却一个人——
兴元帝把银箸拍在了桌案上。
兴元帝一拍筷子,众人顿时停了一切动作。
太后深知儿子孝顺,从来都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时候却莫名有些心虚,主动找话说:“皇帝,怎么了?”
“没什么”兴元帝本想走人,可想想毕竟大过年的,还是忍了下来,“吃吧。”
只不过经过这一出,大家都知道皇上心情不好,之后皆低头用膳,连视线都不敢乱放。
一顿年夜饭在低沉的气氛中草草结束,期间太后几次张嘴想说个什么,碍于人多还是憋了回去。
昭阳长公主看在眼里,翘了翘嘴角。
真是奇了,她的老母亲仗着兄长孝顺素来随心所欲,当年她和嫂嫂都没少受委屈,没想到在阿柚这里吃了哑巴亏。
昭阳长公主心情大好,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不少。
众嫔妃带着子女告退,昭阳长公主、秀王等人也出宫回府。太后等了等,却没等来兴元帝开口说送她回慈宁宫。
这可是历年除夕宴结束后没有过的。
太后本就不是沉得住气的人,能憋到这时候已经是超常发挥了:“皇帝,你这是在生哀家的气?”
就为了那丫头?
“母后多心了。”兴元帝当然不会承认。
昔者明王以孝治天下也,不敢遗小国之臣,而况于公、侯、伯、子、男乎,故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
这是圣人所言。在家尽孝,为国尽忠,以孝治天下是一种统治手段,就算对父母感情一般的帝王也要装个样子,何况兴元帝本就是孝子。
太后看出兴元帝心口不一,很是委屈:“那丫头说走就走——”
见兴元帝皱眉,太后脾气上来了:“哀家回慈宁宫了!”
“恭送母后。”
太后深吸一口气,扭头就走,等回了慈宁宫就骂起来:“还没公主身份呢,就骑到哀家头上去了,以后上了玉牒还了得?”
在太后认知中,辛柚现在不愿意认祖归宗纯粹是欲擒故纵,哪有人会不认当皇帝的老子的。
“一个长在山间的野丫头,也不知道跟她那早死的娘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太后劲头十足,骂了一刻钟才停下来,可心里还是气。
一旁老仆这才敢劝:“太后,为了旁人气坏身体不值得。”
“你说皇帝对那丫头怎么样?”
老嬷嬷被问住了,斟酌着道:“圣上仁善宽厚,对子女当然不差,但怎么样都越不过您去。”
太后这才好受了些,可想到辛柚说走就走的情景,丢了面子的感觉哽在心头,挥之不散。
众嫔妃同样琢磨着这事。
这可是宫中除夕家宴,当众走人可谓前无古人,大概也后无来者。
“佑儿啊。”贤妃拉着三皇子的手,“辛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以后在她面前可不能使性子啊。”
“儿子晓得。”三皇子不解母妃为何还特意强调。
辛姐姐救了他,他当然会念她的好,不然不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贤妃心道辛姑娘连太后都不惯着,不强调她不放心啊。
丽嫔寝宫。
璇公主轻声问:“母妃,辛姑娘那样不会有事吗?”
当着父皇、皇祖母,那么多人的面,说走就走了,真的不会被责罚吗?
璇公主别说去做,就是代入自己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丽嫔揽着璇公主,也为辛柚的举动所惊,听了女儿的疑问仔细想了想,神情变得微妙。
“母妃?”
丽嫔回了神,细细讲给女儿听:“辛姑娘这事,做得很聪明。”
“聪明?”
“家宴上受了委屈就走本来很没规矩,可今晚太后先说辛姑娘参加宫中家宴不合规矩在先,那辛姑娘离席这事就能说是听长辈的话,顺从太后之意了。”
“就是说,她把没规矩变成了有规矩?”
丽嫔点头:“可以这么说。”
太后被落了面子,吃了哑巴亏,这是众嫔妃都看出来的。
璇公主蹙眉,不知在寻思什么。
丽嫔见状忙提醒:“但能这么做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璇公主抬眸看着生母。
“就是皇上的态度啊。辛姑娘在你父皇心中有分量,做出的事虽令人震惊,有过得去的说法就什么事都没有。倘若你父皇不喜,那没错也能寻出错来,何况令你皇祖母没面子了。”丽嫔柔声解释着,心头有些悲凉。
这悲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女儿。
她这一生也就如此了,可女儿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有没有帝宠,可能会天壤之别。
丽嫔只能叮嘱女儿:“总之,不要与辛姑娘起冲突。你乖巧本分,品貌出众,你父皇不会亏待你的。”
“女儿知道了。”
其他宫中,有儿女的提醒子女别招惹辛柚,那些因为受宠出席了家宴的年轻嫔妃则开始反省自身。
先前见辛姑娘没有认祖归宗还心存轻视,大意了啊!还好有太后让她们看清了事实。
辛柚回到辛宅,小莲才敢问:“姑娘,宫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辛柚拍拍小莲的手:“先端些吃的来,吃完再说。”
小莲一听更疑惑了,亲自去了厨房,很快端来四菜一汤。
辛柚用了饭,喝着红枣桂圆茶,平静说了宫宴上发生的事。
小莲惊得合不拢嘴:“姑娘,您这么一走,不会挨责罚吧?”
“是太后说我出现在宫宴上不合适,我只是遵从太后的意思。难道要罚我太听太后的话吗?”
“可是——”小莲听着莫名有些道理。
不对,这不光是会不会被责罚的事!
“姑娘,那以后怎么办?您岂不是不能再参加宫中家宴了?”
辛柚莞尔一笑:“我正好不想去。”
正如她在宫宴上想的,习惯是件可怕的事。太后看她不顺眼,见面就会挑刺,若每当她与太后对上都在那人的默许中妥协,久而久之那人就会觉得她在太后那里受委屈是正常的了。
她一个外人,本就没兴趣与那些人打交道,以后逢年过节不用进宫赴宴再好不过。
小莲一听辛柚压根不稀罕去,替她悬着的心放下了。
她和姑娘一样,也不想去。
转日大年初一,文武百官要进宫给皇上拜年,外命妇也会进宫拜见太后。
辛柚就窝在暖洋洋的家里,没出门。
她这个九品书待诏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官,不用像其他官员那样摸着黑冻得哆哆嗦嗦赶去宫中拜年。她也没诰命在身,亦没记入宗室玉牒,也无须去给太后拜年。
于是有了一个清闲的新年。
清晨时,辛宅的管事指挥着仆从在大门口放起了鞭炮。
辛柚带着小莲、绛霜这些婢女,一起去看爆竹燃放。
一瞧姑娘来了,管事精神一震,燃完了鞭炮又命人搬来烟花。
一声响后,烟花在半空爆开,因为是白日,不如夜晚那般灿烂,只看到浅浅流光散于清风中。
饶是如此,小莲等人还是一片欢呼。
之后回到正院堂屋,辛宅上下排着队给辛柚拜年。
“姑娘新年吉祥。”
“姑娘四季如意。”
每个拜年的都从小莲手里接到一个厚厚的红封,个个喜笑颜开。
之后下人们带着恭贺新春的帖子前往昭阳长公主府等处,代表辛柚去拜年。
“姑娘,胡掌柜他们来了。”
很快胡掌柜、刘舟、赵管事、杨队长这些青松书局有头脸的人涌进来,笑着给辛柚拜年。
辛柚亲自给几人发了红包,道一声辛苦了。
胡掌柜这些人还要去别处拜年,略坐了坐就离开。
没多久六当家带着一些兄弟来了。这些人在京城都是无根的,没有亲朋好友走动,辛柚就留他们一起吃年饭。
六当家高高兴兴应了。
小莲跑来告诉辛柚:“姑娘,今日好多府上打发下人来给您拜年,管事收拜年帖都收不过来了。”
听小莲报了一串投谒拜年的人家,六当家听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感慨:“这么多高门大户来人给姑娘拜年啊!”
小莲睨他一眼,心道这大块头长得挺俊,怎么有时候傻乎乎的。
能管着那么多山匪,六当家可不傻。他早就察觉小莲对他印象似乎不太好,这次特意带了新年礼物来。
必须把姑娘身边的红人讨好了,免得在姑娘面前说他坏话。
“小莲姐姐!”拦住去厨房的小莲,六当家把一对白兔提到她眼前。
两只兔子浑身雪白,眼睛红红,这么被提着耳朵,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小莲就稀罕这些毛茸茸的生灵,连千樱山那只恶霸一样的猴子都惦记着,何况这种小兔子。
她一见就喜欢上了,面上却半点不显:“这是干嘛?”
送礼能送到人心坎上,这人原来挺精明啊,果然她先前的警惕是对的,一个不留神这家伙就可能把姑娘的器重争走。
当然了,警惕归警惕,可爱的小兔子她还是会收下的。
“闲时捉了一对野兔,送给小莲姐姐。”
“送我?”小莲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这多不好意思,咱们又不熟。”
“小莲姐姐这就见外了。咱们都为姑娘做事,不就是一家人嘛。”六当家把两只兔子送到她手边,“两只兔子不值钱的,正好给你加个菜——”
“加菜?”小莲声调都变了。
六当家一愣:“啊——”
“谢了。”小莲劈手夺过兔子,敷衍道一句谢,扭身就走了。
六当家低头看着空荡荡张开的手,迷惑不已:加菜怎么了?
等吃过年饭,六当家带着兄弟们走了,小莲终于有机会向辛柚告状了:“姑娘,那个六当家——”
“叫六哥。”
“哦,那个六哥心太硬了!”
辛柚笑问:“怎么?”
“他提了两个兔子给婢子,让婢子加菜。那么可爱的白兔,他怎么下得了嘴!”
“啊,白兔啊,白兔是可爱”辛柚突然想起去南边某地,吃到的麻辣兔。
“姑娘?”
“咳,那你好好养着。”
小莲告了状还得了一对白兔,高高兴兴去安置兔子了。
等到下午,一人骑马而来,在辛宅门前停下。
很快辛柚就接到了门房传进来的消息:贺大人让手下送了年礼来。
辛柚去见了那名锦麟卫,看其风尘仆仆的模样,问道:“是从南边回来的?”
锦麟卫恭敬道:“小人奉大人的吩咐送些南边的特产给辛姑娘。路上耽搁了一下,今日才进城,还望辛姑娘勿怪。”
“一路辛苦了。就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吧。”
锦麟卫推辞一番,见辛柚真心挽留,答应下来。
“南边怎么样?”
“新政推进顺利,有些小波折都被大人解决了”
等锦麟卫离开,辛柚打开了贺清宵送来的年礼。
能久放的点心,泡菜腌鱼,腊肠熏肉几乎都是吃的。
辛柚好笑之余,也能理解。
送吃食实惠不说,还不会让人多想。
收好南边来的美味,辛柚心情轻松,去看小莲收到的一对白兔。
与轻松愉快过了一个新年的辛柚不同,兴元帝心情就很一般了。
大年初一,他五更就起了,祭拜了祖宗,举行了大朝会,赐宴百官,忙得头昏脑涨,还没空召阿柚进宫来聊一聊除夕夜的事。
群臣察觉皇上情绪不佳,心里就琢磨开了:皇上这是怎么了?是新政又出了问题,还是有新的烦心事了?
一国之君的情绪没人敢忽视,各自回去后暗暗打听起来。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一打听,除夕宫宴上发生的事就悄悄传开了:辛待诏和太后闹矛盾了!
太后不喜辛柚,许多老臣心里都有数,可辛柚落了太后面子居然没招来皇上训斥,这就太出乎他们意料了。
与后宫嫔妃一样,他们进一步认识到皇上对这个没记入玉牒的女儿的重视,赶紧叮嘱家中晚辈千万别招惹辛柚。
偏爱成这样,却没有公主之名,家里不懂事的小子们大意把人得罪了,那不就完了。
大年初六。
对兴元帝来说老母亲与闺女闹不愉快毕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如今过去好几日了,悄悄传阿柚进宫应该不会引人注意了。
辛柚接到口谕进了宫,暗暗关注后续的群臣就都知道了。
咦,皇上莫非是过了大年才算账?
第376章 宝物
乾清宫的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烟花爆竹燃烧后的味道。宫中过年就是这样,从小年后一直到元宵节,每日乾清宫前都会燃放花炮。
辛柚神情舒展步入乾清宫,向兴元帝行礼。
兴元帝有些意外。
他以为阿柚多少会带些情绪。
“免礼赐座。”
内侍搬来锦凳,辛柚默默坐下。
“阿柚。”
“臣在。”
“除夕家宴上,委屈你了。”
辛柚眼中浮现惊讶:“已经过去了,臣都忘了。”
这话让兴元帝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了。
本来安慰过阿柚,他还要叮嘱阿柚以后与母后对上忍让一些,母后毕竟年纪大了。现在再提这些,反而显得他揪着不放。
“太后嘴硬心软,你不要放在心上。”
“是。”辛柚应得很干脆。
她当然不会把那老太太放在心上。
“那家宴以后可不能不参加。”兴元帝见辛柚不像赌气答应的样子,又道。
辛柚抬眸对上兴元帝的眼,语气十分平静:“觉得臣不该出现在宫中家宴上,这是太后的意思。”
好不容易有了光明正大拒绝的理由,她傻了才会再答应。
“太后只是说两句——”
“顺从太后心意,太后心情才会好。”
这话实在没法反驳,兴元帝只好含糊过去,心道以后再说。
辛柚懒得再纠结这个话题,说起一直考虑的事:“陛下传臣进宫,臣正好有事禀报。”
兴元帝正了神色:“什么事?”
他不觉露出君主对臣子时的神态,辛柚看在眼里,反而乐见。
先不说是否答应她的提议,至少对她要说的话认真对待。
“新政虽好,也有弊端。”
兴元帝一愣:“弊端?你仔细说说。”
“摊丁入亩,多地者多缴税,想必今年税收就能见到成效。”
兴元帝点点头。
他学问不高,算术这门却颇有天赋,早就逼着户部尚书一起悄悄推算过,对新政试点将要收上来的税银很是期待。
“那弊端又是什么?”
“弊端不在眼前,而在将来。”
“将来?”兴元帝望着眼神明亮的少女,突然想起她说服自己推行新政时的话。
那时她便说,眼下积弊不深,又有开国之君的威慑,现在不推行新政,难道要留给子孙么?
“你担心以后推行新政不力?”
辛柚摇摇头:“这方面担心也没用,人的想法是最不确定的。”
兴元帝明白这话的意思。
就算他力推新政,又怎么保证子孙后辈呢?
“新政之下,无地者不必缴税。百姓没了这个制约,生养孩子的数量恐怕翻倍不止。”
兴元帝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
经历了战乱后新建起的王朝,可是缺人口的。
“现在是好事,但田地产出是一定的,等过上两三代,人口数量超过了田地供养力,那就可能出乱子了”
兴元帝听着辛柚解释,脸色变了。
他听明白了,这是有可能的!
不,几代后,这一定会发生!
兴元帝心头震撼,辛柚轻轻抿了抿唇。
新政的好处是立竿见影的,许多年后可能出现的问题其实没必要提。而她之所以特意点出来,是为了把海禁这道国策撬开一道口子。
当然,她不会明着劝放开海禁。等尝到海外的好处,人的想法自然会变。
“阿柚,既然你提到新政的隐患,那是有应对之法了?”兴元帝很快反应过来。
辛柚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娘亲曾对我说,海外有一农作物,可作主食。这种作物可在贫瘠之地耕种,产量极高——”
兴元帝听到能在贫瘠之地种植,兴趣就来了,待听说产量极高,急忙问:“产量多少?”
辛柚顿了顿问:“我们谷物亩产多少?”
农是国之根本,对这个数据兴元帝烂熟于心,当即道:“田地不同,南北有别,亩产平均在两三石之间。”
说完后,兴元帝试探问:“阿柚所说作物,莫非能达五六石?”
若不能翻倍,就谈不上产量极高了。
辛柚弯唇:“能达数十石。”
“多少?”兴元帝直接站了起来。
“您没听错,此作物亩产能达数十石。”
兴元帝一屁股坐下,伸长脖子往辛柚靠近:“阿柚,海外一亩与我们的一亩,计量是不是不一样?”
辛柚一笑,语气肯定:“就是按咱们的一亩大小算。”
这下兴元帝彻底坐不住了,起身来回踱两圈,干脆走到辛柚身边:“阿柚,这世上当真有产量这么高的作物?你可不能哄朕!”
“臣岂敢欺君。”
“这作物叫什么?”
“名叫甘薯。”
“甘薯?”兴元帝念着这陌生的名字,心头一片火热。
若真有这种作物,不管味道如何,至少百姓不会饿肚子了!
辛柚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甘薯产量极高,足以解决多年后新政造成的人口激增而粮食不足的难题。”
“好好好,真好啊!”兴元帝又开始转圈了。
没有一个君主不愿看到治下人丁兴旺,人本身就是最好的资源。
辛柚适时提醒:“但这作物在海外。”
兴元帝脚下一顿,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海禁之策,还是他定的。
到现在,他依然觉得开海弊大于利。
“朝廷不定期会派使臣出使周边诸国,以扬国威。今年若有出使计划,可以悄悄安排一些人负责寻找甘薯。”
“悄悄?”兴元帝不解。
“这等产量高,不挑地力,可作主食的作物,想来拥有此物的国家定会视为珍宝,轻易不让流出。”
辛柚一解释,兴元帝不由点头。
这话没错,要是大夏有此宝物,异邦人想带回国,他定会砍了异邦人的脑袋。
兴元帝沉默片刻,问:“这些都是你娘对你说的?”
“是。”
兴元帝再次陷入了沉默。
与禁止民间私人出海贸易不同,朝廷与海外的交流并没停下过,时而会派人出使诸国,也会招待前来大夏的异国来使。
大船和水兵都是现成的,如果海外真有阿柚说的甘薯,太值得去寻找了。就算找不到,等于是正常出使一趟,也亏不到哪里去。
兴元帝很快下了决心:去!
辛柚出宫时,数十名内侍捧着礼物跟随其后,把兴元帝的赏赐送到辛宅。
悄悄盯着的百官勋贵目瞪口呆:不但没责罚,还赏了这么多东西,辛待诏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岂不赶上太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