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狂笑着,看到了旁人惊恐的表情,等意识到不对时剧痛传来。
无数双眼睛瞧着一名官差抱着箱子走来,快要走到韩副指挥那里时脚下一滑,箱子脱手飞出去砸在他身上,然后重重拍在脚背上。
辛柚看到这一幕,有种意外又不意外的感觉。
不意外是因为刚刚见到了几乎一样的画面,只不过闹出事故的由工匠变成了官差。意外,是因为换了官差搬箱子,居然有一个官差也如工匠那样脚滑了。
那只能说这人注定有此一劫了。
韩副指挥的惨叫声直冲云霄,令看热闹的人群一阵骚动。
“怎么了,怎么了?”个头矮又被挤到后边的人着急问。
“有个官差脚滑把箱子摔出去了,正好砸中了官老爷的脚。”
“啧啧,那砸得不轻吧?”
“是呢,那些箱子看着挺重的。”
“哎,你们还记得刚刚寇姑娘的话没?糟蹋书是不是真的有报应啊?”
对看热闹的人来说,官老爷伤势如何完全不关心,伤的重点儿更好,可糟蹋书要是有报应,就不得不重视了。
这么说,《画皮》不能烧啊!
“大人,您没事吧?”几个官差围上来。
自知惹祸的官差吓傻了眼,扑通跪下了:“大人,小的不是故意的”
韩副指挥努力控制着惨叫的冲动,整个人靠在一名手下身上,低头盯着被砸中的那只脚。
他穿的是白底黑面的布靴,鞋面尚不明显,渗出的鲜血已把白底染红了。
韩副指挥额角青筋凸起,排山倒海的疼痛令他表情扭曲,嘶吼道:“把这些书板都给我砸了!”
这话一出,众官差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回应。
他们当然不是不听命,而是看热闹的人有关报应的议论灌了一耳朵,难免生出几分迟疑。
该不会真的有报应吧?
见手下不动,韩副指挥厉喝:“你们都聋了吗?”
官差们这才动起来。
辛柚面无表情看着,实则心情并不差。
书板没有了还能再刻,无非是费些银钱,这个意外引发的议论倒是意外之喜了。
当然还有吃了苦头的韩副指挥,也算是为这些将要被毁的书板出口气。
“等一等。”一道冷淡声音传来。
人群骚动起来。
“是锦麟卫!”
一队配着腰刀的锦麟卫冷着脸走来,为首的正是锦麟卫镇抚使贺清宵。
这种场合,他的神色十分冷,衬得面容越发白皙,眼眸更加黑沉,容貌之盛令看热闹的人不由屏住呼吸。
辛柚望着走来的朱衣男子,眼里闪过惊讶。
贺清宵冲辛柚微一点头,走到韩副指挥面前。
“贺大人。”韩副指挥冲贺清宵拱拱手。
辛柚微微皱眉。
论官职,兵马司副指挥与锦麟卫镇抚使有不小差距,论权力,那更远远不及。可她冷眼旁观,韩副指挥面对贺大人恭敬是有,但不多。
是韩副指挥出身背景另有来历?
贺清宵低眉,扫过散乱在地的书板,眼里有着痛惜。
人与人之间的复杂事,却殃及无辜的书籍。
“韩副指挥这是做什么?”贺清宵淡淡问。
韩副指挥脚上疼得厉害,面对贺清宵却不得不收敛几分嚣张,惨白着脸道:“这家书局出售妖书,致使京城百姓人心惶惶,火灾四起。我们兵马司有维持治安之责,所以前来缴书。”
“妖书?”贺清宵微微挑眉,看向瞧热闹的人们,“买过《画皮》的诸位,觉得《画皮》是妖书吗?”
被那双清凌凌的眼扫过的人,赶紧喊道:“不是啊,《画皮》怎么可能是妖书呢!”
“不是不是,《画皮》绝对不是妖书!”
开玩笑,万一说《画皮》是妖书,也像这个姓韩的官老爷一样遭报应怎么办?
韩副指挥听了这些话,嘴都气歪了。
这些刁民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辛柚垂眸,眼里有了笑意。
贺大人定是听了那些议论了。
贺清宵再看向韩副指挥:“看来是韩副指挥误会了。”
韩副指挥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问:“贺大人当真要插手此事?”
面对韩副指挥的疑问,贺清宵神色淡淡:“韩副指挥当真要为难青松书局?”
韩副指挥面色微变,语气透出警告:“贺大人手伸太长了吧?”
“手伸得长么?”贺清宵低低说着,伸出手。
那是一只很年轻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虎口处却有因长期握刀而生出的茧。
贺清宵看着韩副指挥笑了笑,声音更低了:“韩副指挥是不了解,还是忘了?锦麟卫的手自来伸得很长。”
“你——”韩副指挥突然抽了口冷气,疼得龇牙咧嘴,额头冒出一层汗。
韩副指挥的狼狈,衬得贺清宵越发从容:“刚刚大家的话韩副指挥也听到了,《画皮》不是妖书,你们兵马司带人来缴书并无理由。韩副指挥若不想落下个欺压百姓的恶名,还是不要在此浪费时间,早些回去医治脚伤吧。”
说到这,贺清宵扫一眼韩副指挥受伤的脚:“韩副指挥伤势不轻,若是耽误久了,落下残疾就不好了。”
韩副指挥用力攥了攥拳,咬牙道:“走!”
一直扶着他的手下忙把手往上挪了挪,被他吼了一句:“蠢货,不知道背着我啊!”
挨了骂的手下不敢吭声,俯身把韩副指挥背起,才往兵马司的方向走了两步又挨骂了。
“蠢货,先去医馆!”
一队官差在韩副指挥的骂骂咧咧中往医馆而去,留下惹了祸的那名官差跪在地上一脸无措,直到众人视线都往他身上投来,赶紧爬起来跑了。
看热闹的百姓瞧着这一幕,莫名舒爽。
嘿嘿,从来都是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差爷,何曾见过这副倒霉样。
贺清宵吩咐手下:“你们把书板搬回印书坊,仔细别磕碰了。”
一旁胡掌柜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自己来。”
赵管事忙喊了一嗓子:“都傻愣着干什么,把咱们的书板搬回去!”
于是工匠们与锦麟卫一起小心翼翼收拾起落在地上的书板。
“贺大人进来喝杯茶吧。”辛柚开口邀请。
贺清宵随辛柚走进书局,进了待客室。
茶香袅袅,坐在对面的人又成了辛柚平日熟悉的样子。
“今日多谢贺大人。”
能够保下《画皮》书板,算是意外之喜了。
说起来,贺大人帮过她不少次,而她还没回报过。
“贺大人今日可忙?”
贺清宵目露询问。
“贺大人若有时间,我请你去丰味楼吃饭。”
丰味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味道无可挑剔,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贺清宵当然没去过。
“寇姑娘不必客气。”
“贺大人总要让我表示一下谢意吧,不然我心中难安。”
贺清宵迟疑了一下,有些担心一起去酒肆吃饭会对寇姑娘不好,可那双真挚坦荡的眸子还是令他点了头:“那就却之不恭了。”
见贺清宵答应,辛柚弯唇一笑,问起韩副指挥:“贺大人可知道韩副指挥的来历?”
得益于锦麟卫镇抚使这个身份,一个兵马司副指挥放在百官勋贵中看似不起眼,贺清宵却是清楚的:“韩副指挥名叫韩东明,出身寻常,但他的妻子是固昌伯的族侄女。”
固昌伯——辛柚在心里喃喃念着这三个字,脑海中浮现的是宫装丽人勃然大怒的画面。
固昌伯的族侄女,自然也是淑妃的族侄女。青松书局今日这场麻烦,十之八九就是来自淑妃了。
“韩副指挥今日气势汹汹而来,不是真的为了什么秩序安定吧?”
对于淑妃发怒的事,贺清宵无从知晓,但他的猜测与辛柚的推断十分接近:“韩东明不会平白无故寻青松书局麻烦,考虑到他与固昌伯府的关系,或许是前些日子关于《画皮》的传闻惹了宫中那位娘娘不高兴了。”
“贺大人是说淑妃?”辛柚眼里不觉有了赞赏。
与她能看到一些画面不同,锦麟卫可管不到后宫去,可见贺大人的敏锐。
她的眼神令侃侃而谈的青年面上微热:“我也只是猜测,寇姑娘心中有个数就好。”
“那死在国子监门口的人呢?会不会也与那位娘娘有关?”辛柚秉着话都说到这里了,不问白不问的精神,赶紧问出全京城都关注的凶案。
贺清宵微微愣了一下,笑道:“应该关系不大。这个案子有了一些进展,相信会水落石出的。”
“这凶案把青松书局卷进了漩涡,之后贺大人若了解到什么,方便的话还请告知。”
“好。”贺清宵一口答应下来。
等到前往丰味楼,贺清宵默默看一眼跟在辛柚身边的老掌柜,为自己先前的犹豫感到好笑。
胡掌柜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却有些担忧。
该不会真如刘舟那小子说的,东家要与贺大人在一起吧?
这女子要是成了亲,就要生娃,生了娃就要养娃,过上几年又要生娃,生了娃又要养娃
那书局怎么办?他们书局可离不开东家啊!
不成,今日他要好好盯着,回头也要找机会劝劝东家。还年轻呢,不着急啊!
于是整个饭局贺大人也没与辛柚说上几句话,每次才起个话头就被老掌柜敬酒。
想到下午还有正事,贺清宵只好少说话,多吃菜。
辛柚看贺清宵埋头苦吃,眼里有了同情。
看来贺大人是真的穷
“小二,上两笼蟹黄包。”
贺清宵拿着筷子的手一停。
这顿饭,时间要比预计的长了些。
胡掌柜捏着酒杯的手也一顿。
怎么还加菜呢!
与雅间中古怪的气氛不同,雅心书局里,古掌柜坐在椅子上微眯着眼,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尽管没看成《画皮》书板被砸的热闹有些遗憾,但心情还是不错的。
书板保住了又如何?还不是没生意了。
雅心书局?雅心书局虽然也没生意,但只要对手不行了,以后总有机会好转的。
古掌柜美滋滋想着,突然听到伙计带着颤音的声音响起:“掌柜的——”
“怎么?”古掌柜撩起眼皮,看到出现在面前的两名年轻男子不由睁大了眼,然后看到了其中一人举起的腰牌。
“锦麟卫”三个字令他瞳孔一震,猛地站了起来。
古掌柜可不傻,这种穿着便服的锦麟卫突然亮牌子,显然没好事啊!
“二位大人是要买书吗?”古掌柜把腰弯得低低的,一脸恭敬问。
把腰牌收起的锦麟卫冷冷道:“古掌柜是吧,跟我们走一趟吧。”
古掌柜脸色瞬间煞白:“小民犯了什么事?大人是不是弄错了?”
锦麟卫冷笑:“古掌柜要是想这街上的人都知道你被锦麟卫带走了,尽管不配合。”
古掌柜仿佛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
“走吧。”穿着便服的两名锦麟卫一前一后,把古掌柜夹在中间。
古掌柜蔫头耷拉脑往外走,双腿似是灌了铅,快要走出去时回头给吓傻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然后就被走在后头的锦麟卫推了一把,身影消失在门口。
伙计呆愣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跑到店门口往外看。
街上人来人往,已经寻不到古掌柜的影子。
“东家要告诉东家!”伙计慌慌张张报信去了。
“古掌柜被锦麟卫带走了?”雅心书局的东家听了伙计禀报,一张俊脸陡然沉下来。
“就刚刚被带走的,那两个锦麟卫穿着便服,进来就亮了身份带走了古掌柜。东家,咱们该怎么办啊?”
“他们有没有说原因?”
“什么都没说——”伙计脸色突然一变,压低声音,“东家,该不会是咱们做的事被查出来了吧?”
青年眼神沉沉,自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伙计不解:“可就算查出来,也不关锦麟卫的事啊。”
他们这顶多是生意场上的竞争,就算国子监那个凶案,还有顺天府和刑部审理呢。
“先等等看。”青年皱眉道。
伙计想问一句古掌柜怎么办,瞧着东家阴沉的脸色没敢多嘴。
青年选择静观其变,其实并非沉得住气,而是觉得因一个掌柜惹上锦麟卫不值当的,只要锦麟卫不来找他就行。
能在东城这个位置开这么大一家书局,短短数年风生水起,青年也是有背景的。
早年青年的父亲经营不善败了家业,青年家道中落,凭着一副好相貌成了户部一位郎中的上门女婿。别看户部郎中官职不高,又另有姻亲人脉。总之能在京城站稳脚跟的,都不简单。
“去打听着,有动静及时来报。”
古掌柜本来还强作镇定,一被带进锦麟卫专门审讯人的小黑屋,腿登时就软了。
“大,大人,小民可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啊——”
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走进审讯室,扫一眼古掌柜:“人带来了?”
两名锦麟卫拱手:“带来了。”
男子是贺清宵手下的一名副千户,名叫闫超,算是一员干将。
“说说吧,你安排人散布恶鬼能从《画皮》中钻出来害人的谣言,致使全城人心惶惶,是何居心?”
古掌柜一听,急忙喊冤:“小民没有做这种事啊!”
闫超冷笑:“你当我们锦麟卫是吃干饭的,无缘无故把你带到这里?你不敢承认,是不是怕谋害性命的事暴露?”
这一下可把古掌柜吓到了,声音都大了起来:“苍天可鉴,小民可不敢杀人啊!”
“不敢?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闫超高鼻薄唇,本就生了一副狠厉相,再有锦麟卫身份的加持,给人的压力可想而知,“国子监门前的死者难道不是你为了祸害青松书局生意指使人杀的?”
“真的没有啊!我们两家书局虽然不对付,可都是生意场上的事,最多是说几句不好听的话,怎么会杀人呢!”
闫超眼一眯:“这么说,你是承认散布流言了?”
古掌柜嘴唇颤抖着,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不承认也无妨,你这样的小民能进来这里也是难得,不长长见识岂不遗憾。来人——”
眼看一人提着鞭子过来,古掌柜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跪下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招!”
闫超嘴角抽了抽。
一鞭子还没打
古掌柜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着交代:“听说国子监死了个学生,还是被开膛掏心,小民就想到了《画皮》自打青松书局发售《画皮》,我们书局生意就一落千丈,小民一时糊涂,散布了那样的流言”
“那死者呢?”
古掌柜愣了愣,吓得脸色发白:“大人明鉴,那死人和小民毫无关系!小民只是个掌柜的,犯不着做这种事啊!”
“犯不着?这么说,你们东家——”
古掌柜疯狂摆手:“不不不,我们东家也绝对不会杀人”
“先打两鞭子再说。”闫超冲手下抬抬下巴。
一鞭子抽下去,古掌柜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第二鞭子下去,就闻到了一股骚味。
闫超:“”
随着他抬手,行刑的锦麟卫停下来。
古掌柜涕泪交加,狼狈求饶:“大人,国子监的死者真的与我们书局无关啊,您就饶了小民吧,小民再也不敢乱说了”
闫超屏着呼吸走了出去,向刚回来的贺清宵禀报。
“大人,雅心书局的古掌柜已经承认是他们书局散布的流言,但对杀人一事坚决否认。以卑职多年审讯经验来看不似撒谎,国子监门口的死者,凶手应另有其人。”
“把他送到顺天府去。”
“是。”
因涉及到国子监,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负责此案的不光是顺天府,还有刑部,便连大理寺也开始过问。如今确认死者并非国子监的人,卡在死者身份上尚无进展。而不知道死者身份,想找出凶手就更难了。
顺天府尹本就焦头烂额,一听居然还有古掌柜这种搅混水的,当即就把人关进了大牢。
贺清宵趁势提出去看一下尸体。
顺天府尹刚承了锦麟卫的情,对于这么一个小小要求自然不好拒绝。
贺清宵带着北镇抚司的仵作去了存放尸体之处,仔仔细细检查了尸体。
北镇抚司的仵作经验老道,检查后除了原先仵作记录在案的描述,还留意到一点异常。
“大人,死者膝盖处发黑发硬,应是长期摩擦所致”
贺清宵听了,陷入了思索。
贺清宵习惯用刀,因而虎口有茧。什么样的人膝盖会发黑发硬呢?
午作继续说着推断:“死者肌肤粗糙,指间似是有长期洗不掉的污渍,看起来不大像读书人”
贺清宵心念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
“辛苦了,先出去吧。”
停放尸体之处本就在半地下,再加上这个桉子闹得大,为防止尸体腐败放置了冰块,整个房间冷如冰窟,体质弱的待久了可受不住。
外面凉风习习,阳光清透,一扫停尸房的阴冷。
贺清宵大步走出去,回到衙门安排下去:“去查一下各处乞儿,看有没有与死者年纪身高相彷突然失踪的。”
死者年龄不算大,如果只是寻常做体力活的,膝盖处不大会出现这种情况。便是为奴者,面对主人也只需要作揖就够了,下跪那是犯了错求饶时才有的。膝盖长期摩擦的有一类人,便是跪地乞讨的乞儿。
在京城,那些能安稳乞讨的乞儿都是有组织的,也就是所谓丐帮。京城大大小小的丐帮有十来个,早早划分好势力范围,若有越界的乞儿,那可讨不了好。
京城乞儿虽不少,但有势力划分就好办了。锦麟卫找上各个丐帮的头领,这些头领再把任务安排下去,不过两日就摸清了自己地盘上突然失踪的乞儿名单。
贺清宵仔细看过名单,重点圈画了五人,这五个乞儿有两个就在东城。
当然,除了这五人,名单上还有不少,如乞儿这类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悄无声息失踪或死去太常见了。考虑到时间紧张,人力有限,先从这五个最有可能的乞儿身上查起。
运气不错,锦麟卫带着认识失踪乞儿的乞丐去认尸,其中一个乞丐认了出来。
“是二狗!”
经过了解,二狗是东城失踪的两个乞儿中的一人。
那乞儿主要在燕子胡同外的墙根处乞讨。常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老乞丐和一个小乞儿。
在一名乞儿的带领下,贺清宵见到了老乞丐。
老乞丐病了有些日子了,此时躺在桥洞下的一层稻草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照顾老乞丐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乞儿,二人是祖孙。
见贺清宵过来,小乞儿一脸戒备,如突然被闯了领地的一头小兽。
贺清宵半蹲下来,语气温和问老乞丐:“老人家,方便说话吗?”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大,疑惑看向领路的乞儿。
乞儿忙道:“这位是锦麟卫的大人,找你来了解事情的,你可要好好回答大人的话。”
听到乞儿的话,老乞丐不由有些紧张,小乞儿更是受惊般童孔一缩。
贺清宵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小乞儿的反应有些不寻常。
“您说——”老乞丐艰难开口。
贺清宵吩咐跟来的手下:“喂老人家几口水润润喉咙。”
手下解下挂在腰间的水壶,拔开塞子喂了老乞丐几口。
水还是温的,老乞丐许久没喝过热乎的了,几口温水下肚居然恢复了几分精神。
贺清宵见状便问起来:“有个叫二狗的人,是不是和你们在一条街上乞讨?”
老乞丐点点头。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老乞丐摇摇头,声音沙哑苍老:“小人病了半个月了,一直躺在这里,生病前还看到他的。”
贺清宵看向小乞儿。
小乞儿浑身紧绷,不自觉咬着唇:“我,我没留意——”
领路的乞儿瞪小乞儿一眼:“谷子,你爷爷病了,你不是天天去讨食吗,怎么会没留意?”
见叫谷子的小乞儿更紧张了,贺清宵从荷包中摸出一把铜板,递给领路的乞儿:“去买一些好消化的软糕,你和谷子爷爷都填填肚子。”
领路的乞儿抓着铜钱欢欢喜喜跑了。
谷子听到软糕,不由吞了吞口水。
贺清宵示意手下看好老乞丐,手指向不远处:“谷子,我们去那里说。”
谷子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敢抗拒,随着贺清宵到了不远处的柳树下。
已经是秋末了,柳叶如枯蝶被风卷着吹走,不再繁茂的柳树显出几分萧瑟。
“谷子,你知道二狗失踪的吧?”
贺清宵的开门见山令谷子脸色大变:“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跑,又不敢。
眼前的可是官老爷,一句话就能要他和爷爷性命的。
贺清宵看出小乞儿的恐惧,语气越发温和:“你别怕。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便会送你爷爷去医馆诊治。”
“真的?”谷子眼里透出热切。
“我是朝廷命官,怎么会骗你一个小孩子。”
“可是——”谷子犹豫着,既心动爷爷能得到医治,又顾忌着什么。
贺清宵猜测谷子很可能做了不太光彩的事,让他不敢说出来。
他伸手,鼓励般拍了拍小乞儿的肩膀:“你还小,纵是被迫做了什么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都是可以宽大处理甚至不追究的。若是隐瞒真相,耽误了查桉进展,那就有麻烦了。”
谷子听了贺清宵的话,小心翼翼问:“真的不追究吗?”
“那你可有杀人放火?”贺清宵严肃问。
真要犯下这等罪,当然不可能不追究,而他也不想哄骗一个孩子。
谷子急忙摇头:“没有没有!”
贺清宵一笑:“那就不要怕。”
他生得极好,这一笑如冬雪初融,化作了春日的清泉。
谷子呆了呆,心里模模湖湖生出信任:这么好看的大人,应当不会骗人吧。
“那也会给我爷爷治病?”
“会。”
“可我爷爷病得很重,治病要花很多钱的。”
贺大人唇边笑意一滞,而后镇定道:“无妨,我有钱。”
谷子终于放心了:“那您问吧。”
“你最后一次见到二狗,是在什么时候?”
“是六天前的晚上。”
六天前的晚上?
贺清宵回忆了一下,国子监门口的尸体被发现,正是五日前的清晨。
也就是说,谷子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
贺清宵心中十分重视,面上丝毫不露,免得给谷子压力:“当时是什么情况?”
“我——”谷子用力咬着唇,突然哽咽了,“我看到了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