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何不去少卿府提亲,自然是希望两个年轻人能彼此有意,而不是强扭的瓜。
“一百套?”孔瑞以为听错了。
昭阳长公主含笑点头:“去吧,多带几个人搬书。”
孔瑞面上没什么变化应了,心里产生了怀疑:母亲真不是因为他天天待在府中研究东西,故意捉弄他吗?
等儿子离去后,昭阳长公主收了笑,吩咐管事:“等孔章下衙,请他过来一趟。”
孔章是孔瑞大伯之子,科举入仕,现在是一位言官。
昭阳长公主从来不是受得了委屈的性子,既然固昌伯指使侄女婿寻寇姑娘麻烦,那就不要怪她来而不往非礼也了。
这边孔瑞带着两个小厮赶往青松书局,路上从小厮口中听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这么说,人们现在都不敢买《画皮》了?”
“应该是不敢了。就算真相大白了,想想也膈应啊。”小厮猜测着。
说话间到了青松书局门外,就见长长的队伍从里边排到了大街上。
孔瑞发现队伍中居然有不少老学究模样的人。
“贵客们要是买《画皮》,就请回吧,小店没有存货,暂时也没加印。”刘舟扯着嗓子喊着。
孔瑞深深看了小厮一眼。
小厮一脸尴尬,忙去打听。
“老先生,怎么这么多人来买《画皮》啊?”
“咳,只是随便来逛逛。”
小厮嘴角一抽。
队伍排成这样,叫随便来逛逛?
见问年长的问不出来,小厮又找队尾的一个少年打听。
少年倒是有什么说什么:“听说孟祭酒来买《画皮》,我就好奇买来看看。”
此时的孟祭酒,正在教训孙子。
“混账东西,我是去买《画皮》吗?叫你造谣!”
“孙儿没造谣啊,您去青松书局难道不是买《画皮》的?”
“我都看过了,还买什么画皮?钱多没地方花吗?”孟祭酒气得胡子吹起来。
孟斐想起来了,国子监门口出现尸体的那天,祖父就把他的《画皮》没收了。
原来老头儿偷着看完了。
“那您去青松书局干什么?”
孟祭酒了解孙儿的性子,要是不说清楚,还不知道这小子又给他惹什么麻烦:“去拜访松龄先生。”
孟斐凤眼睁大,满是不解:“您去拜访一个写书先生?”
京城爱看话本子的风气重,好的写书先生受人追捧不假,可这种追捧对百官勋贵这个圈子的大多数人来说,与追捧那些琴艺大家、戏曲大家并无多少区别,而不是推崇大儒、名士这样。
孟斐在世人眼里是那种离经叛道的少年,虽没这种观念,天性聪颖的他却明白其中区别。
“松龄先生是有大才之人。”孟祭酒没有多解释,神情却认真。
孟斐起了好奇心:“那您见到松龄先生了吗?”
见祖父又举起了戒尺,少年明白了:没见着。
“哎哎,祖父您歇歇手,别累着了。我有个好友是青松书局东家的兄长,他说不定见过呢,我先去问问啊——”
趁着孟祭酒走神的间隙,孟斐一熘烟跑了。
段云朗正准备出去,听了孟斐的话摇摇头:“我没见过啊。”
“你就不好奇?”
段云朗认真想了想,再次摇头:“不好奇。”
对他来说,话本子好看就够了,他最大的苦恼就是没有那么多零花钱买书。
至于写书先生,又不能看,没什么好奇的。
“不过你要是好奇,我可以问问表妹。”段云朗热心道。
“谢了。”
“这有什么,我本来就打算去看看表妹。”
自从国子监门口出现了死状恐怖的尸体,他们就不被允许出国子监了,刚开始是为了确认死者身份,后来则是出于安全考虑,到今天才放开了门禁。
段云朗这几日一直担心表妹受影响。
孟斐神色有几分异样:“你可以晚点去,现在你表妹可能没时间。”
“没时间?”
“对,今天去买书的还挺多的。”
他不过随口说几句,谁知道一些从来不看话本子的人就去凑热闹了呢。
这叫什么来着?上行下效。
此时青松书局门前,一张写着《画皮》无存货的告示贴了出去,长长的队伍终于散了。
孔瑞这才走了进去。
“贵客要买什么书?”刘舟迎上来。
那么大的告示都贴出去了,应该不会是来买《画皮》的了。
“买一百套《画皮》。”
“多少?”小伙计嗓门都大了。
门外贺清宵脚步一顿,素来沉静的面上有了错愕。
书厅里的少年他认识,是昭阳长公主之子,静安侯孔瑞。
原来这些人是这样买书吗?
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孔公子。”
贺清宵默默转身走了。
辛柚从待客室走出来,向孔瑞打了招呼。
孔瑞拱手回礼:“寇姑娘,我才听说这些风波,没有帮上忙实在惭愧。”
“孔公子客气了,只是小麻烦,对我们书局没什么影响。”
孔瑞想到刚刚那长长的队伍,知道寇姑娘所言不虚。
“寇姑娘,《画皮》还会加印吗?”
这话一出,胡掌柜两眼放光看过来。
东家她说不加印,看着那么多飞走的小钱钱,他心痛啊!
这位俊朗不凡的公子能让东家改变主意吗?
“我们已经在准备新书,《画皮》暂时不加印了。”
辛柚不是放着钱不赚,而是先前《画皮》的销量已经远超这个圈子的购买力,很多不看话本故事的人都跟风买了。
如今风波刚止,凡事过犹不及。
孔瑞闻言也不失望,笑道:“那等新书发售,还请寇姑娘给我留一百套新书。”
“好。”辛柚没有客套推辞。
孔瑞暗暗松口气。
他完全不擅长客气来客气去,寇姑娘这样正好。
等孔瑞离去,刘舟凑过来:“东家,这位孔公子是什么人?真是财大气粗啊。”
一百套,这得多少钱啊!
“他是昭阳长公主之子。”
刘舟倒吸一口气:“嘶,难怪呢,这种勋贵子弟都特别有钱。”
说到这,小伙计突然想到了贺大人。
贺大人好像也是位勋贵来着?
胡掌柜的重点与小伙计完全不同:“松龄先生写新书了?”
看着老掌柜激动的样子,辛柚笑了:“松龄先生写故事为生,当然会写新书啊。”
“出新书好,出新书好。”胡掌柜激动得直搓手,“东家,松龄先生写的新书是关于什么的?”
“回头看到手稿就知道了。”
胡掌柜识趣没再追问。
辛柚回到东院,叮嘱小莲守好门,提起笔来。
原本下一个故事还是选松龄先生的,但那日从贺大人口中得来的讯息,让她改变了主意。
既然写出的故事能被那个爹看到,就写《西游记》好了。
考虑到《西游记》并非松龄先生所写,新书却要借助松龄先生名号,辛柚决定去掉一个字,把新书的书名定为《西游》。
人专心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晚霞就落了满天。
小莲立在门口轻声道:“姑娘,石头过来传话,说二公子来了。”
辛柚放下笔,交代小莲把书稿收好,净手换衣去了前边书局。
这个时候书局没什么客人,段云朗靠着柜台喝着茶,丝毫不见外。
辛柚走进来:“表哥。”
段云朗看一眼胡掌柜,指指待客室的门:“表妹,去里边说吧。”
二人一前一后进去,段云朗直接问出来:“表妹,松龄先生是什么样的啊?”
“表哥怎么问这个?”
“就是突然有点好奇。松龄先生能写出《画皮》这么好看的故事,肯定好多人对他好奇啊。”
“确实,不过松龄先生不喜欢惹人注目,不愿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这样啊——”
见段云朗有些失望,辛柚笑着安慰:“鸡蛋好吃,何必去看下蛋的鸡是什么花色呢。表哥你说是不是?”
段云朗心头一震。
这话好有道理!
段云朗回到国子监,就把辛柚这番话说了。
孟斐如段云朗一样,为这番话叫绝,转头说给了孟祭酒听。
孟祭酒眼中闪过异色:“这话是青松书局的东家寇姑娘说的?”
“是啊。所以就没问出来松龄先生是什么样的。”
孟祭酒摆摆手示意孙儿走人,转日一早熘熘达达去了青松书局。
对孟祭酒,胡掌柜与刘舟都是认识的,毕竟国子监就在附近,时常能瞧见这位老大人路过。
但孟祭酒鲜少逛书局,要知道国子监也会印书,书籍质量比民间印书还要高,主要供朝廷所用,称为监本。
胡掌柜挤开刘舟,恭恭敬敬迎上去。
刘舟倒是能理解老掌柜见到国子监祭酒的激动。他昨日见孟祭酒走进书局,紧张得说话都不利落了。
“贵东家在吗?”
胡掌柜心中纳罕:昨日一早孟祭酒来找松龄先生,今日又来找东家,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们东家在,您稍等。”胡掌柜立刻打发石头去报信。
辛柚今日闭门不出,继续写稿子,接到石头的报信抬脚去了前边。
“见过祭酒大人。”
被胡掌柜请去待客室的孟祭酒须发皆白,面上皱纹却不多,生了一双与孟斐相似的凤眼,显得精神抖擞。
辛柚打量孟祭酒的同时,孟祭酒也在打量她。
昨日来拜访松龄先生,听书局掌柜说联系不到,他就离开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寇姑娘。
国子监那么多好奇心旺盛的少年人,孟祭酒随便走走就能听到不少八卦,其中少不了关于青松书局的,自然对寇姑娘有耳闻。
眼前少女眼神清澈,气质沉静,面对他这个国子监祭酒也不见胆怯,倒是个难得的。
“寇姑娘不必多礼,这不是朝廷衙门,就当老夫是个普通客人就行。”
辛柚笑笑表示明白了,问起孟祭酒来意。
孟祭酒捋了捋胡子,没有拐弯抹角:“昨日偶然间从一位学生口中听到一番话,一问是寇姑娘说的。老夫实在好奇寇姑娘小小年纪能把如此深刻的道理说得如此浅显,令人振聋发聩,忍不住来见见。”
辛柚尴尬抿了一口茶。
她才与段云朗说的话,这就传到国子监祭酒耳里去了,段云朗是什么样的大嘴巴啊。
尴尬的不是别的,而是这话不是她说的。
辛柚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要让祭酒大人失望了,这话并非我所言。”
“哦,不知是谁所言?”孟祭酒眼里闪过失望。
他失望,并不是对眼前少女,而是另有原因。
鸡蛋好吃,没必要去看下蛋的母鸡。这话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可让他忍不住来一探究竟的并不是这话本身,而是这话似曾相识。
曾经有位奇女子说过类似的话,便是失踪多年的辛皇后。
那时他已为今上效力,为攻打一城,几位谋士争论不已,因为最合适的执行者名声不佳。
辛皇后就说:“管他黑猫还是白猫,能捉到老鼠就是好猫,诸位何必争论不休呢。”
直白到目不识丁的人都能理解的话,却有醍醐灌顶之效。
孟祭酒在听到孙儿转述后突然就想到了辛皇后。尽管知道不可能,他还是遵从自己的心,前来一探。
“是松龄先生说的。”辛柚没那么厚的脸皮归到自己头上,也怕娘亲曾对旁人说过这样的话,推到松龄先生身上是最合适的。
一听是松龄先生,孟祭酒眼神微动:“昨日老夫前来拜访松龄先生,奈何无缘得见,不知寇姑娘可方便引见?”
辛柚眨眨眼,笑盈盈道:“祭酒大人想想松龄先生的话。”
松龄先生的话——
孟祭酒愣了愣,而后爽朗笑了:“是老夫强人所难了。”
辛柚当即对这位老大人好感大增。
许多当权者作出平易近人的样子,不过是为了显示自身的风度罢了,实则若是被下位者拒绝,心里别提多恼火。
而这位祭酒大人,她却能感受到心思坦荡。
孟祭酒离开前,还是提醒了一句:“松龄先生大才,恐怕是掩不住其光芒的。”
辛柚目送孟祭酒离开,回到东院继续默写故事。
她明白孟祭酒的意思,但她要的正是借助松龄先生的身份,把她想要那个人知道的,传递给他。
这有些冒险,但如果她的敌人确实是固昌伯府,乃至庆王母子,面对如此庞然大物她只能借力打力。
有些险非冒不可,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她这条命罢了。她能做的是竭尽全力,成败无悔。
一滴墨滴落在宣纸上,很快晕开。
辛柚盯着那团墨迹,有些出神。
真要到了那一步,她虽无悔,却也有未了之事。一是对小莲拿回寇姑娘家财的许诺,二是受贺大人帮助良多,却未回报。
看来要抓紧时间替寇青青讨回家财了。至于贺大人——
至于贺大人,他是威风凛凛的锦麟卫镇抚使,世袭罔替的长乐侯。而她只是开书局,还被少卿府觊觎身家的“寇姑娘”。
可能要一直亏欠下去了。
她长到十六岁,因为一双异童一直都是帮助人的那一方。这世上欠她人情之人有许多,而她所欠的只有这一人。
一时间,辛柚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轻轻抿了抿唇,提笔继续写下去。
入夜,辛柚把一双手在热水中浸了许久,以消解疲惫。
小莲心疼辛柚辛苦,替她轻轻按捏肩膀。
“姑娘,咱们书局赚了许多钱了,您不要太辛苦了,晚点推出新书也没关系吧。”
“是不用急,不过我不喜欢拖着,反正最近无事。”辛柚闭目享受着小莲的按摩,轻轻问了一句,“小莲,等拿回寇姑娘家财,你有什么打算呢?”
小莲按捏的手一顿,转到辛柚面前来。
“姑娘,您有拿回家财的办法了?”
“说说啊。”辛柚笑着。
办法早就有,她等的一直是时机。
小莲被问住了:“我不知道,我现在想象不出”
明明没从小莲这里得到答桉,辛柚的心却突然轻松了。
“那就不想了,到时候再说。”辛柚对小莲说,亦对自己说。
辛柚是从贺清宵口中得知韩副指挥被免职的消息的。
“孔御史弹劾韩副指挥扰民,害苦主丢了性命。”
如韩副指挥这种人,作威作福惯了,真要寻他错处一寻一个准,根本不必把青松书局扯进来。
“孔御史?”辛柚立刻想到了孔瑞兄妹,“莫非与长公主府有关?”
比起平安先生杀人掀起的风浪,韩副指挥寻青松书局麻烦不过是朵小浪花,早就没什么痕迹了。除了受过她人情的长公主府,辛柚想不出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揪韩副指挥小辫子。
贺清宵眼里有了笑意:“对,孔御史是昭阳长公主的侄儿,静安侯的堂兄。”
现在应该许多人都知道昭阳长公主对女儿的救命恩人寇姑娘的在意了。
辛柚心中也暖的。
她助人固然没求回报,但对方有报答之心会让她觉得没有帮错人。
“那雅心书局被查封——”辛柚本以为对面书局查封那日就能见到贺清宵,一解心中疑惑,没想到今日才得见。
却不知昨日贺大人来过,被孔公子开口就买一百套《画皮》给吓退了。
“今上听说了雅心书局散布谣言的事,十分恼火。”
辛柚微微点头。
果然如此,不然雅心书局不会连个挣扎都没有。
“还要多谢贺大人为青松书局说话。贺大人今日若有空,我请你吃饭。”
贺清宵立刻想到了丰味楼花了二十多两银子的那顿饭。
“咳,今日还有事,寇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贺清宵匆匆离去,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辛柚大半时间窝在屋中写书,累了就去前头书局看一看。
书局暂无新书售卖,没了排长队的盛况,但因为对面的书局倒了,其他类的书陆陆续续也会有人买上一本,进入了平稳的销售状态。
这日书局来了一个秀美的中年妇人。
胡掌柜正闭目养神,就听一道温润声音传来:“请问,这里是书局吗?”
老掌柜睁开眼,看到打扮得体的妇人,暗道可惜。
看着体体面面的女子,脑子好像不太灵光啊。
刘舟也勐抽了一下嘴角迎上去:“咱们这里是书局,贵客要买什么书?”
别说门外的招牌,就这一排排的书架,不是书局难不成是脂粉铺吗?
“有游记类的吗?”妇人想到贺清宵带回侯府的书,开口问道。
妇人正是把贺清宵从小照顾到大的桂姨。
她早就动了心思来青松书局看一看。听说青松书局的东家是位年轻姑娘,在京城颇有名气,人们都称之为寇姑娘。
寇姑娘会是让那孩子行为有异的原因吗?
“您这边请,咱们书局的游记都放在这边的书架上。”刘舟引着妇人来到贺清宵常停留的那排书架前。
桂姨扫过那些书,确定了自己毫无兴趣,可因为没见到寇姑娘,还是随便抽出一本翻看。
刘舟在旁边站了站,因有贺大人时不时来看书在先,对这种只看不买的行为倒不觉得反感,唯一不解的就是怎么这些人爱看的都是游记呢?
桂姨硬着头皮熬了一会儿时间,默默拿起游记去结账。
她实在不擅长这么拖延时间,看来今日要无功而返了。
桂姨正走向柜台,突然听小伙计喊了一声:“东家。”
她立刻转头看去,就见一位青衣素裙的少女从后边走了进来。
那少女琼鼻樱唇,很是美貌,一双清而黑的眸子又为这份容色添了几分清贵。
桂姨一下子就想到了昭阳长公主。
这位寇姑娘,与昭阳长公主真像。
这个发现让桂姨心中颇矛盾。
她喜欢昭阳长公主,但不喜欢那位——
当然,她一个奴婢喜不喜欢不值一提,关键是侯爷。
令侯爷开窍的,是寇姑娘吗?
辛柚看到桂姨,微微愣了愣。
眼前妇人,瞧着好面熟。
因为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辛柚对桂姨莞尔一笑:“贵客要结账吗?”
“哦——”桂姨撇了一眼手中游记,忙把书放到柜台上,“结账。”
“承惠一两银。”刘舟在一旁报出价格。
桂姨童孔一震。
真贵啊!
再想到贺清宵近来一本接一本游记往家买,她可以肯定了:那孩子绝对心悦寇姑娘。
就是不知道这份喜欢,有没有让人家姑娘知道。
桂姨又是好奇又是操心,望着辛柚的眼神不觉露出几分慈爱来。
辛柚本就觉得桂姨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因为一双异童,有时候走在大街上随便看一眼就可能看到要倒霉的陌生人。
那种不痛不痒的麻烦她都当没瞧见,要是生死大事,就难免多看那人几眼,给上几句提醒。
因为这样,一些陌生人在她脑海中留下了印象也不奇怪。
可当桂姨用长辈看晚辈的眼神看着她时,辛柚突然就想到了。
眼前的妇人,像夏姨!
她是吃着夏姨做的饭长大的,对她来说,再没有人做饭比夏姨还好吃了。
可是自从那日起,她再也没机会吃到夏姨做的饭菜了。
泪意涌上,又被她压下,可面对与夏姨相像的妇人,她还是无法做到云澹风轻。
“贵客喜欢看游记啊?我有位朋友也喜欢看游记。”眼看刘舟已经收了钱,辛柚脱口道。
她忍不住说点什么,好让眼前妇人多留一会儿。
桂姨也是这么想的。
她还不想走呢,可伙计都收好钱了。
辛柚的话一下子给了她机会。
“是,我特别喜欢看游记。”桂姨把新买的游记拿起,笑眯眯问,“听说贵书局的东家是寇姑娘,就是姑娘吧?”
胡掌柜暗暗摇头。
这女子果然有些湖涂,刚刚刘舟都喊东家了。
“是我。贵客怎么称呼?”
“寇姑娘别这么客气,若不嫌弃,叫我桂姨就是。”
辛柚一震,电闪雷鸣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时候她还小,明明记忆已经模湖了,此刻却突然清晰起来。
她很喜欢吃夏姨做的一种叫酥黄独的点心,吃得心满意足,对夏姨说她做的点心最好吃了。
夏姨笑着说她还有个姐姐,做的点心比她还要好吃。
她缠着夏姨追问,夏姨说她姐姐名字中有个“桂”字,若是见了,要叫桂姨。
眼前的妇人,会是夏姨的姐姐吗?
激动的是她很可能遇到了夏姨的姐姐,但再多的激动都必须冷静藏在心里。
她不知道夏姨的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经历,是不是还记挂着夏姨这个妹妹。
就算都是好的答桉,她也不能暴露身份。
翻江倒海的情绪如岩浆,灼烧着辛柚的心,她的声音却似浸过秋日泉水,全然听不出一丝焦躁:“桂姨。”
桂姨听着少女甜软的声音,莫名有些想哭,忙应了一声。
“不知怎么,一见桂姨就觉得投缘。”辛柚笑盈盈道。
哪怕不能暴露身份,她也要确认妇人到底是不是夏姨的姐姐。
“我也是。一见寇姑娘,就觉得投缘。”桂姨看着辛柚,目光灼灼。
这很可能是侯爷将来的媳妇呢。
说出口怕人笑她不知分寸,她不曾嫁过人,在她心里是把侯爷当成自己孩子看的。
“桂姨若不赶时间,要不要喝杯茶歇歇?”辛柚试探着问。
桂姨巴不得多了解一下这位寇姑娘,自是应了。
辛柚若有所思。
她这般主动,是想打探眼前妇人的身份,可对方如此主动又是为了什么?
就算是真正投缘,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至于见第一面就这样亲近。
辛柚请桂姨进了待客室,斟上一杯热茶。
如今已进了十月,秋日的凉转为了初冬的冷,一口热茶入腹登时把寒意驱散。
“桂姨是第一次来我们书局吗?”辛柚十分自然问起。
“是。”桂姨打量这间不大的待客室,窗边一盆吉祥兰灿如金蝶,为本来寻常的房间添了几分雅致。
“怪不得以前没见过桂姨。”
辛柚把食盒推到桂姨面前:“桂姨喜欢吃干果,还是蜜饯?”
“我更喜欢吃蜜饯,吃起来心里甜。”
辛柚一笑:“这些蜜饯是我乳娘亲手做的,桂姨可要尝尝。”
桂姨没有客套,拈起一颗蜜枣吃了,赞道:“这枣子渍得好,甜而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