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柚提裙跟上:“嗯,回少卿府了。”
前方是个凉亭,四面通透,正适合说话。
二人走进凉亭,相对而坐,一名锦麟卫送来茶水又走远。
萧冷石被廷杖罢官,威慑了北镇抚司不少对贺清宵心存不满的人。如今贺清宵对北镇抚司掌控力更强,不担心二人在此见面会传出去。
微风吹进亭中,吹起二人衣衫。
贺清宵以茶代酒,举起杯子:“抱歉,害寇姑娘受伤了。”
辛柚一笑:“贺大人不必如此,这与你不相干。”
“寇姑娘虽觉与我不相干,我却无法这么想。萧冷石一直不服我突然接管北镇抚司,他对寇姑娘用刑是急于立功,想坐上这个位子。我——”望着少女沉静的眼眸,贺清宵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的难受,自责,心疼,说到底是他没管住自己的心,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
超出了对朋友的感情。
这种陌生的,他从没打算体验的情愫,令他无所适从。
“贺大人要是觉得抱歉,改日请我吃饭吧。我想吃那种蘸甜酱的脆皮鸭,京城有吗?”辛柚不想贺清宵心怀内疚,笑着问他。
没有几个闲钱去大酒楼的贺大人被问住了。
尴尬了一瞬,他佯作淡定:“桂姨做的脆皮鸭比外面的都好吃,回头我让桂姨做了,请寇姑娘品尝。”
“好。”
贺清宵看着平静温和的少女,问道:“寇姑娘回少卿府住,是有什么打算吗?”
辛柚垂眼,视线落在杯中。
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沉浮舒展,有芽叶相遇了,也有芽叶分开。
固昌伯府轰然倒塌,淑妃被赐死,庆王被贬为庶人幽禁。对于这个结果,她自娘亲遇害后从未停止过疼痛的心总算得到了些许平静。
娘亲回不来了,之后那个人如何安排娘亲身后事,对她来说都没了意义。
或许,她也可以选择离开京城?
“就是累了,想休息一下。”心里有了动摇后,辛柚这般回答。
看出辛柚有所隐瞒,贺清宵没有追问,而是在微微犹豫后选择告诉她他掌握的讯息:“周通之女周凝月,周通之姐周氏,侄女纪采兰,受周通牵连没入官奴”
辛柚脸色微变。
这些日子,她的心思全放在那个人如何处置淑妃母子与固昌伯府上面,没想到成为孤女的周凝月会受到牵连。
周凝月重孝在身,这大半年来她们没怎么见面,与纪采兰倒是时而相见,也会从纪采兰口中听到周凝月的近况。
“她们现在如何?”
“官差去的突然,她们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带走,如今与没入官奴的各家女眷关在一起,等候进一步安排。”
辛柚先松了口气。
官宦女眷因男人犯罪被没入官奴,无法接受选择自尽的不少。听贺大人意思此事有转圜余地,只要人还在就好。
果然贺清宵说道:“她们罪责不重,虽不能恢复良籍,安排一番是可以收为家奴的”
家奴虽还是为奴为婢,却比流入教坊司等处要好上太多了。
辛柚并没犹豫,对贺清宵屈膝一礼:“还请贺大人帮我安排一下,买下她们为家奴。”
贺清宵自是答应下来,起身相送:“寇姑娘清减不少,是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送辛柚出去后,贺清宵先回了一趟长乐侯府。
“侯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见到贺清宵,桂姨有些吃惊。
自打回京,侯爷很是忙碌,直到案子落定才好一些,但一大早回来还是头一次。
贺清宵看桂姨一眼:“桂姨哭了?”
本来桂姨掩饰很好,被贺清宵这么一问,泪水夺眶而出。
如今京城无人不知失踪多年的皇后娘娘被固昌伯害了的事,桂姨自然也知道了。
皇后娘娘死了,妹妹死了,与她有着深厚情谊的那些人都死了。
只要想到这些,就是锥心之痛。
“在奴婢心里,皇后娘娘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会呢——”
“桂姨节哀。”贺清宵温声安慰。
桂姨擦擦眼泪,冲贺清宵一笑:“看我,和侯爷说这些做什么。侯爷回来有事吗?”
这种时候,让桂姨有个事做反而好些,贺清宵问:“桂姨会做脆皮鸭吗?”
“脆皮鸭?”桂姨不料贺清宵问这个,“奴婢不会啊。”
这孩子从不贪嘴,她不会做脆皮鸭有什么要紧吗——
电光石火间,桂姨生出一个猜测:莫非寇姑娘喜欢吃脆皮鸭!
“奴婢会好几种做法的鸭子,想必脆皮鸭也不难。侯爷放心吧,回头奴婢尝几家脆皮鸭做得好的店,定然做得比外头的好吃。”
“那就劳烦桂姨了。”贺清宵松了口气。
他第一次对寇姑娘说大话就露馅,那就太尴尬了。
回到衙门,贺清宵安排去赎周凝月等人的手下进来禀报。
“大人,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
“周通之姐纪周氏,突然发疯,一口痰没上来噎死了。”
贺清宵神色没什么波澜:“周凝月和纪采兰呢?”
“她二人还好,卑职已经安排好了。”说到这,手下微微迟疑,“有一件事禀报大人。”
“说。”
“负责这些官奴的官吏说,今日还有一人要买周凝月与纪采兰。”
“什么人?”贺清宵不觉敛眉。
这些没入官奴的人都登记在册,不准平头百姓赎买,便是官宦之家买去,也会记录好,定期追踪其情况。防的就是与犯事官员有交情的亲朋把人买去,明明是奴婢却享受贵女待遇,从而降低刑罚的威慑力。
“是吏部一名主事,姓佟”
侦缉是锦麟卫的看家本领,贺清宵听完手下禀报,了解了这位佟主事姓甚名谁,家中状况,官场如何等讯息。
贺清宵隐隐觉得不对劲。
家眷被没入官奴,大多是犯了大事的,愿意赎买其妻女的人往往是至交。大多数人唯恐惹祸上身,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周通常年在外地,才调回京城不久就身亡,如何与一位非亲非故的吏部主事有了这样的交情?
“深入查一查佟主事与周通的关系。”
贺清宵吩咐下去,忙完公务回到长乐侯府的当晚就吃到了桂姨的试菜——脆皮鸭。
“这是外面买来的,这是奴婢试着做的,侯爷尝尝看。”
贺清宵各尝一口,外面买来的在他吃来已很美味,桂姨做的鸭子皮更酥,肉更嫩,香得人不想停筷子。
“桂姨做得更好吃。”贺清宵由衷赞道。
沉浸在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情上,桂姨情绪好多了,听了贺清宵夸赞不由一笑:“这甜酱还要再研究一下,外头的甜酱只有酸甜,味道不够丰富。”
“那就辛苦桂姨了。”
转日辛柚接到贺清宵打发人送来的信,带着小莲出了门。
二人约在离北镇抚司不远的一家茶楼碰面。
“周通的姐姐死了?”听闻纪采兰母亲死讯,辛柚第一反应就是有蹊跷。
她印象里,纪母是个很壮实的妇人。
“一口痰没上来。听看守的人说,她出事前正对女儿和侄女发疯。”
辛柚心头一动,问道:“是对纪姑娘和周姑娘发疯,还是单单对周姑娘发疯?”
莫非纪母得知了弟弟死亡真相?
“没问这么细。”贺清宵提到了佟主事,“不知此人与周通是何关系,会去赎买他的妻女。”
辛柚也觉奇怪。
周凝月的母亲苗素素对她说过,周通把娘亲的消息卖给固昌伯,换了一大笔银钱。
如果这话属实,那周通与固昌伯府只是利益关系,这位佟主事应该不是固昌伯府这边的人。
事实上,以二皇子庆王为核心的一方在庆王被贬为庶民后已彻底失势,自顾尚且不暇,不大可能顾得上其他。
辛柚突然想到了从周家书房得来的那封残信。
那信上有价值的讯息只有落款,从落下的名字来看,写下那封信的人与周通关系不一般。
“贺大人,我想拜托你查一个人。”
“什么人?”
“冬生,可能是他的大名,也可能是他的小名。”
贺清宵如实道:“只有这么一个名字的话,很难查到。”
辛柚点头:“我知道。”
所以这么久的时间,她只是把那封残信收好,把“冬生”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但在庆王一方倾覆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很可能与周通关系密切的人,她就忍不住抱着万一的侥幸查一查了。
“贺大人查一查佟主事,看与他关系亲近的人中,有没有叫冬生的。如果没有——”
贺清宵等辛柚继续说。
“如果没有就算了。”
贺清宵:“”要求是不是太低了些?
“好,回去我让手下查查看。寇姑娘要去看看周姑娘表姐妹吗?”
或许是苗素素亲手杀了周通的缘故,辛皇后之死虽然与这对夫妇脱不了关系,辛柚却很难迁怒周凝月这个失去双亲的孤女。
她也答应了苗素素,在能力范围内照应周凝月。
辛柚在一处普普通通的宅院见到了周凝月与纪采兰。
“寇姐姐(妹妹)——”一见辛柚,周凝月与纪采兰眼中齐齐迸出惊喜。
表姐妹二人看起来憔悴许多。周凝月瘦得双颊凹陷,弱不胜衣。纪采兰一双眼肿成核桃,显然还没从母亲骤死的悲痛中缓过来。
“寇妹妹,听说是你找人把我们赎了出来。”纪采兰抓着辛柚的手,眼泪簌簌直落。
母亲死了,父兄判了徒刑不知何日能再见。若不是寇姑娘安排人来救,她恐怕也要寻个机会随母亲去了。
纪采兰双膝一弯,向辛柚道谢。
辛柚忙把她扶起:“纪姐姐不必如此,我们是朋友,你和周妹妹落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听辛柚提及周凝月,纪采兰下意识瞥了表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辛柚微微抬眉。
纪采兰向来把周凝月当亲妹妹对待,此时看来,二人间似乎有了裂痕。
周凝月话虽不多,对辛柚却有着莫名信赖,小心翼翼问:“寇姐姐,以后我们能跟着你吗?”
“我其实没有赎买官奴的资格,是借用我大舅的名义把你们带出来的。你们先安心在这里住一段时日,等风波过了或是在书局做事,或是去我名下其他铺子帮忙,都可以。”
这话让二人彻底放了心。
又说了一会儿话,辛柚看向周凝月。
“周妹妹,我想和你说点事。”
周凝月怔了怔,很快点头。
辛柚带着周凝月去了西屋,留纪采兰默默盯着表妹的背影,紧紧抿着唇。
“周妹妹坐,不要紧张。”
父母的先后离世,姑姑一家的骤然落难,令这个本就文静的少女如惊弓之鸟,哪怕面对算是朋友的辛柚也心头惴惴。
“寇姐姐要问什么?”
“你知道令先尊在京城与何人交好吗?”
周凝月迟疑着摇摇头:“我不清楚。我们一家在外地多年,后来我爹先进京,我和我娘迟些进京。我爹每日都很忙,也就晚上才回家,我又养了很长时间脚伤,从不出门”
“那亲戚呢?除了你姑母一家,还有其他亲戚吗?”
这一次周凝月果断摇头:“没有了。从我有记忆起,知道的血脉亲人就只有姑姑一家。”
辛柚蹙眉沉思。
这样的话,赎买周凝月的人应该不是周通姐弟的亲戚。至于是不是纪采兰父亲那边的亲朋,因着纪父身份简单,锦麟卫那边早就查过了,排除了这种可能。
看来那人还是与周通有关。
见辛柚遇到了难题的样子,周凝月试探着问:“寇姐姐,你为何问这些?”
辛柚既然来问,自是想好了怎么说:“我托人去赎买你和纪姐姐,听说另有人要为你们赎身,想着要是你熟悉的,还是要尊重你们的选择。”
周凝月忙摇头:“我谁也不认识!寇姐姐,我只想跟着你。”
娘亲临去前交代过她,万一遇到麻烦就去求助寇姑娘,却没有提到别人,她相信娘亲的安排。
周凝月是个自尊心强的姑娘,如今落难不得不依附朋友,却不认为对方的付出理所应当。她很想回报什么,绞尽脑汁居然真的想到了一点:“我爹留下了一个小匣子,但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真是意外收获了。
辛柚黛眉舒展,露出感兴趣的样子:“那个匣子在周妹妹手里?”
“不,在我姑姑手里。我家住的房子是赁的,后来我搬去姑姑家住,姑姑帮着退了租,收拾家中之物时不小心打翻了一个大肚花瓶,发现了藏在其中的小匣子。”
辛柚面露不解:“既如此,周妹妹怎么知道的?”
周凝月垂眸,眉间笼着哀愁,声音也放轻了:“表姐偷偷告诉我的。当时表姐陪姑姑去收拾的,姑姑猜测是我爹留下来的财物,叮嘱表姐先别对我说,等出阁再交给我”
可表姐还是对她说了。
想到与表姐曾经的亲密无间,周凝月心里就阵阵难受。
姑姑一家受父亲连累出事后表姐对她就有怨了,等姑姑意外身亡,她甚至能感觉到表姐对她偶尔流露的恨意。
她很想对表姐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
她爹犯了事是真,连累了姑姑一家也是真,她就是向表姐道一万次歉,也无可挽回了。那些比亲姐妹还要好,天天说悄悄话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一滴泪滑落过脸颊,周凝月却浑然不觉。
见周凝月如此,辛柚在心中轻叹。
她的感觉没错,这对表姐妹间确实有了心结。
想想纪采兰一家因周通家破人亡,纪采兰迁怒周凝月也就不奇怪了。
“这么说,令姑母知道匣子中是什么?”辛柚联想到纪母的死,心中生出怀疑。
如果周通留下了一些重要物件,某些人猜测落在纪母手里,纪母的死真的是单纯的意外吗?
“表姐说那小匣子有锁,姑姑有没有打开看,我就不知道了。”周凝月满心不安,小心翼翼问辛柚,“寇姐姐,我爹犯的事还没完吗?”
辛柚握住周凝月的手,语气温柔:“周妹妹应该也知道了,这桩大案牵扯了许多大人物,如今判决虽已下,还有许多细节待查。不过你且放宽心,查探这些的是我一个朋友,不会再牵扯你和纪姐姐的。”
周凝月微微点头。
辛柚沉吟片刻,吩咐守在西屋外的小莲:“请纪姑娘过来说话。”
纪采兰进来时,怀着满腹好奇,视线从周凝月面上飞快掠过,看向辛柚。
“纪姐姐坐。”辛柚请纪采兰坐下,问起出事那日,“当时在家的只有你与周妹妹?”
“嗯,只有我们两个在家中。我爹和两个哥哥出门做事了,我娘买东西回来时官差已经到了”
“那些官差有没有乱翻东西?”
纪采兰回忆了一下,摇头:“没怎么翻东西。”
其实这些问题辛柚完全可以问周凝月,但家逢巨变,无论是她,还是周凝月,或是纪采兰,都做不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
让纪采兰置身事外,无知无觉,不见得是好事,甚至会加深纪采兰对周凝月的心结。
“寇妹妹,是有什么问题吗?”纪采兰红着眼圈问。
“刚刚听周妹妹说,令先慈手中有她父亲留下的一个匣子——”
“我娘的死与那个匣子有关?”纪采兰失声问。
“令先慈的死,我会托人再调查一下。之所以重视周妹妹父亲留下的遗物,是因为出现了一位对你们不知是友是敌的人,为了你们的安全我想弄清情况。这件事,二位最好当做不知道。”
纪采兰与周凝月不由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纪姐姐知道那个匣子被放在何处吗?”
“我娘没说。不过——”纪采兰犹豫一瞬后,很快道,“有几处我娘习惯藏东西的地方,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
辛柚记下纪采兰提到的几处地方,离开这处宅院后先去买下的宅子中离这最近的一处换衣,大家闺秀变成如纪采兰那样的小家碧玉,再前往猫儿胡同。
纪采兰家住如意坊猫儿胡同,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青壮大多在为生计奔波忙碌,胡同口有几个幼童玩耍嬉戏,还坐着几个闲聊的老人。
他们聊的正是纪家。
对街坊四邻来说,纪家这事等这几个玩耍的幼童长大都值得拿出来讲,何况现在。
辛柚神色自若走过去,来到胡同里的第三户。
半新不旧的纪家院门上贴了两张封条,昭示着这家人的不幸。
“小姑娘,你认识这家人啊!”
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辛柚转身,是一位头发白了的老妇人。
“我是采兰的朋友。老婆婆,这是怎么了?”辛柚指着贴着封条的纪家大门问。
老妇人叹口气:“她家受亲戚牵连,犯事了。男人判了徒刑,女人全都成了官奴。小姑娘,你还是赶紧走吧,以后别来啦,免得被官老爷们瞧见,惹祸上身。”
辛柚露出惊恐悲痛的神色:“怎么这么突然?”
“可不是,谁能想到呢,好好的一家人”老妇人打开了话匣子。
辛柚配合听着,从外人的角度了解了一些那日官差来抓人的情况,还知道了在她之前纪家有贼光顾。
“那小贼胆子真大,白日就敢翻墙。”老妇人指指小贼翻墙之处,又指向自家门口,“老婆子当时就坐在大门口歇着,小贼以为我睡着了”
辛柚露出吃惊神色:“确实胆子大,那没被抓起来吗?”
老妇人尴尬了一下,含糊道:“没见那小贼带什么东西出来,纪家又没人了”
本就是犯事的人家,谁愿意平白惹麻烦呢。
“小姑娘,快走吧。这纪家运道不好,去年纪家媳妇的弟弟、弟媳先后没了,这才一年不到又轮到纪家了”
辛柚道了谢,快步离开。
这种敏感时候纪家有贼光顾,恐怕不是真的小贼。
等到晚上,残月被乌云遮蔽,零星可见几颗星子,吉祥坊这一片黑漆漆的,各家早已熄了灯火。
辛柚轻车熟路来到猫儿胡同第三户人家外,观察一番后轻盈一跃,翻过了围墙。
院中如外边一般黑,辛柚贴着墙根一动不动,适应了好一会儿,能勉强分辨院中情景。
院子里有些凌乱,晾衣绳上还挂着几件浆洗过的衣裳,有一件掉在了地上,乍一看像是有人匍匐在那里。
纪家辛柚是来过的,她先进了正房,用衣袖遮挡着准备好的小小铜灯,用以照明。
微弱的灯光被局限于方寸间,刚刚好能看清近在眼前的事物,又不必担心光亮传出去。
这是纪采兰父母住的东屋,抽屉柜门明显被翻过,显得凌乱不堪。可纪采兰说,当时抓捕他们一家的官差没怎么翻东西。
辛柚找过后,又去了西屋。
西屋靠墙有一张床,看起来并没人睡,整个屋子几乎堆满了杂物。这间屋就更乱了,散开的旧棉褥,掉了页的书册,翻倒的衣箱
辛柚视线落在床板处,抬起来往里边一模,摸到了一个硬物,拿出来一看是个方木盒子。
尽管猜测这木盒不是想找的那个,她还是不死心打开来看,就见里边零零散散数块碎银,还有一些铜钱。
辛柚原样放回,出了堂屋略过东西厢房,往厨房而去。
东厢房住着纪采兰两个兄长,西厢房住着纪采兰和周凝月,想也知道纪母不会把认为重要的东西藏在儿女住的地方。
纪采兰告诉她纪母藏东西的地方也确实没有东厢西厢,而是东西屋各一处,厨房一处,柴房一处。
比起三间正房中的凌乱,厨房显得井井有条多了。辛柚提灯环视一圈,直奔纪采兰提过的藏物之处。
那是灶台对面的一处墙砖,看起来与周围熏黑的砖无二,实际是活动的。
辛柚伸手敲了敲,通过声音判断没找错,稍一用力就把那块砖拉了出来。
里面是很小的一个空间,静静躺着一个长方匣子。匣子不大,挂着一枚小小的锁。
辛柚眼里有了喜色。
应该就是这个了。
辛柚把匣子收好,墙砖还原,刚要往外走突然顿住,迅速吹灭了铜灯。
一片黑暗中,她的耳力变得更灵敏,听到轻而稳的脚步声没有丝毫犹豫一步步靠近厨房,仿佛知道这里有人。
辛柚镇定摸出匕首,判断着来人身份。
有可能是寻找周通留下的匣子的人,也可能是锦麟卫。
纪母意外身亡,又出现了想赎买周凝月表姐妹的人,以贺大人的谨慎,派人盯着纪家并不意外。
辛柚更倾向后者,这也是她很镇定的主要原因。
脚步声停了下来。
外面星光稀疏,那道身影颀长挺拔。
短暂的安静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寇姑娘。”
辛柚从藏身处走了出来,重新点亮铜灯。
灯火笼罩着二人,足以使二人看清彼此的眉眼。
贺清宵望着随意拎着匕首的黑衣少女,笑问:“寇姑娘知道我会来?”
“我猜贺大人应该派了人留意这里。”
“寇姑娘有收获吗?”
“应该有。”
早在贺大人知晓了她的身份而选择隐瞒,他们就注定了是一条船上的人,辛柚没打算对贺清宵隐瞒这个匣子的存在:“去屋里说吧。”
这个时间另找地方说话不方便,再就是万一找到的匣子不对,还能继续找。
二人走进正房,进了西屋。
堆满杂物的西屋处处有遮挡,如豆灯火可以被遮好。
辛柚环视一番,直接坐在了翻倒的衣箱上。
贺清宵眼中闪过笑意,单膝蹲下。
“我从周姑娘口中得知周通留下了一个匣子,被他姐姐收起来了,应该就是这个。”辛柚把小匣子拿出来。
贺清宵伸手接过,点了点匣子上挂的锁。
“要打开吗?”
“打开吧,确认一下是不是。”
贺清宵伸手入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细细的铁丝来,而后对着锁拨弄几下,锁头就打开了。
他把盒子移到离辛柚稍远的地方,慢慢把盒盖打开。
没有发生诸如冒出毒气,弹出暗器的变故,盒子里是一些纸张。
辛柚举着小灯凑过来看。
“寇姑娘稍等。”
贺清宵又拿出一双极薄的皮手套戴好,这才拿起匣中之物。
那是两封信,还有一张窄窄的字条。
二人借着微弱灯光,把纸张一一看过。
辛柚盯着书信落款处,赫然是“冬生”二字,而那纸条上字虽不多,透露的讯息却令她提着灯的手轻轻颤抖。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透露皇后行踪给固昌伯。
短短一句话,足以让在场的二人意识到冬生这一方与固昌伯府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