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一旁的大太监孙岩悄悄抽了抽嘴角。
“孙岩。”
“奴婢在。”
“你说辛木这孩子是不是有点气运在?本来只是路过,顺道剿个匪,没想到把在逃的叛军一网打尽了,也算为朕出了一口恶气。”
作为开国之君,兴元帝就不是能受气的人,对犯上作乱的格外恼火。
“是,辛待诏神清目秀,一看就是有福运的人。”孙岩还能说什么,只能附和。
“你别小看这一百多叛军。他们占山为王,暗暗发展,遇到灾年百姓流离,抓住时机很容易就拉起一支队伍来。随着队伍越滚越大,说不准就成动摇我大夏根基的大患。”
“陛下说得是”
“也不知他们到云湖了吗?”兴元帝的话变得格外多。
他也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什么,就是想和人聊聊。
聊什么?
当然是聊木儿剿匪的事。
陵县的事在百官勋贵中很快传开,听到的人心情各异。
昭阳长公主抚掌叫好,谢掌院溜溜达达去待诏厅逛了一圈,甚至让占卜待诏给他摇了一卦。
谢掌院一走,词待诏就笑了:“几位兄长发现没,咱们待诏厅热闹起来了。”
而这,是辛待诏来了后的变化。
几人不由期待起那个少年的归来。
段少卿听闻了剿匪的事,把自己往屋子里一关,猛灌了一杯茶。
主动去剿匪,不眨眼杀了一百多叛军——那丫头竟是个女魔头,亏他以前还妄想弄死她。
段少卿一阵后怕,吓出一身冷汗。
章府上,几位文臣凑在一起,议论的也是这件事。
“这位辛待诏,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平叛军,剿山匪,这是百官勋贵共同的立场,往浅了说有家国情怀,往深了说,大夏稳定与他们这些贵族的利益是一致的。
“他确实是个聪明人,懂得为自己谋功造势。”说话的是章首辅的族侄章玉忱。科举入仕,如今官职虽不算高,却早已是章氏一族这一辈的梁柱。
在场之人都是混迹官场多年之人,立刻想到了不久后辛皇后的灵柩进京。
辛公子有了令人不容忽视的名声,对他们要反对的事来说可不妙。
“却不想,是个麻烦的”有人叹了一声。
辛柚这边已经到了云湖,与护送辛皇后灵柩进京的队伍会和。
本来因为接连降水导致路面涨水难行,这支队伍在云湖停了有些日子了。恰好这两日路终于通了,辛柚一行人顺利进了城。
这支队伍有两百来人,主事的有两位,一位是京营将领李将军,另一位是行监督之权的内侍王公公。
对于辛柚一行人的到来,二人无论心中如何想,面上都恭恭敬敬,不敢怠慢。
“辛公子,如今路终于通了,咱们尽快启程吧。”王公公尖声道。
王公公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本以为南行一趟轻轻松松挣个功劳,却不想步步难行,处处受困,人都要在这没完没了的雨天里发霉了。
辛柚一身白袍,对着辛皇后的棺椁慢慢跪下。
“娘亲,启程了。”她低声喃喃,没有让眼泪流下。
脱下朱色官服换上玄衣的贺清宵也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一片肃穆中,十多副棺椁被车马拉着离开了云湖。
官路泥泞,队伍只能缓缓前行,其中艰难不消多言。如此走了三四日雨又下起来,队伍不得不停下。
这样的天气与路况,马车拉着的又是先皇后棺椁出不得半点差错。作为此次任务的负责人,李将军提议道:“再往前不远就是白云县了,趁着路面还没积水我们抓紧时间过去,暂时在城中停一停。辛公子、贺大人觉得如何?”
辛柚戴着斗笠微微抬头。
天空青灰,雨水如线而落,完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尽管十几副棺椁都罩着一层层油布,想到冰冷的雨水打在其上,她的心还是微微抽疼。
见辛柚与贺清宵不反对,李将军大声吩咐下去:“都注意点,把马车护好!”
无边无际的雨幕中,两百多人的庞大队伍却如渺小蚂蚁,慢慢来到了白云县城外。
随着亮明身份,辛柚一行人顺利进城。
白云县要比陵县小一些,这么一支队伍只有县衙最适合安置。知县姓赵,领着衙门上下忙里忙外,唯恐怠慢了这些大人物。
雨不大不小,下了两天都不见停。辛柚站在廊下,望着无边无际的雨幕发呆。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贺清宵在她身边站定,也望进雨幕里:“辛待诏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不用再掩饰身份,“大哥”、“二弟”的称呼自然就没有了
“是有些无聊,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动身。”辛柚没有侧头看停在身边的男人。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她太多秘密,随着相处越久,她在他面前会有一种放松的懒散。
“就当休息了。”贺清宵看着她弧线流畅的侧颜,语调清缓。
是秀气少年的样子,可投进他眼里的却是少女明媚鲜妍的模样。
细雨斜斜飞进来,有一部分打在辛柚衣袍上。她并不在意,冲贺清宵笑笑:“贺大人说得是,就当休息了。”
明明是在重复他的话,可被这双盛着浅浅笑意的眸子看着,贺清宵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要不要下棋?”他问。
二人被安排入住的是相邻的两间客房,棋具是现成的。一局棋还没下完,就听到隐隐喧哗声。
声音被雨声遮掩不少,对自幼习武的两个人来说却听得分明。
辛柚捏着棋子的手一顿,把棋子往罐中一丢,站起身来。
“不知发生什么事了。贺大人,我们去看看吧。”
贺清宵也起身,顺手拿起放在门边的竹伞。
二人匆匆赶过去,就见赵知县神色凝重,正披上蓑衣往外走。
“赵知县,发生什么事了吗?”贺清宵问。
“有个村子地势低,被水淹了,下官带人去看看。”
自打进了五月,这种情况断断续续遇到好多次了,赵知县虽担忧,却并不慌乱。
“赵知县,我们和你一起去看看。”辛柚定定看着赵知县,拢在袖中的手用力攥紧。
赵知县闻言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拒绝:“雨都没停,路也难走,辛公子与贺大人还是在衙中好好休息吧。”
其他人不说,这位辛公子要是有个闪失,那他可承担不起。
“这两天一直休息。我们随赵知县同去,也许还能帮上忙。”贺清宵开口道。
赵知县见负责保护辛公子的人都这么说了,没再拒绝。
一行人乘车出行,走到一半改为步行,赶到那个村子。
村子里的人都出来了,避到地势高的地方,望着那片错落房舍唉声叹息。
“贼老天见不得人好,这雨下个不停,积水都灌进屋子里了,糟蹋了多少东西啊!”
“唉,人没事就好。”
“父母官来了!”
很快村民们把赵知县一行人围住,争相说着难处。
辛柚默默眺望,发现这个村子的情况比她以为的要好不少。
听到被水淹,她以为是水冲垮了村庄那般,实际上是积水灌入屋中,财物有损失,人没事。
辛柚收回视线,看向被村民围住的赵知县。
她要跟着来,想着能帮忙是一部分,再就是为了救赵知县。
如果没有外力改变,赵知县这一走,就没能再回去。
这两日看下来,赵知县或许能力不算突出,却是个爱护百姓的,值得一救。
“此处地势低,乡亲们可先去投奔亲友,若没有亲友投奔的就暂时进城住进安置所,等雨水过去再回来。至于财物损失,官府会先记录,过后酌情补贴”
村民们在赵知县的安抚下冷静下来,纷纷道:“积水用不了多久就退了,我们去上河村住几日就是。”
这一片比较近的村子有两个,一个叫上河村,地势高;一个叫下河村,地势低。
村名朴实直白,原本是一个村子分出来的,几乎家家沾亲带故。
赵知县带了不少衙役过来,见村民们达成了一致,吩咐衙役帮着村民搬运杂物。
去上河村的路上,赵知县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对贺清宵道:“等会儿下官打算去河堤看看,贺大人先送辛公子回去吧。”
“先去了上河村再说吧——”
贺清宵话没说完,就见赵知县整个人往下一沉,而后被辛柚一把拽了过去。
“大老爷没事吧!”
突然的变故把跟来的衙役吓了一跳。
里长突然反应过来,大惊失色:“这是那个水坑!”
村民也吓得不轻。
这水坑的水面与积水的路面平了,浑浊不清。县老爷要是掉进去,就是淹不死也要吃大苦头啊!
里长连连向赵知县作揖赔不是。
赵知县摆摆手让里长别往心里去,盯着险些掉下去的地方一阵后怕。
这要是掉进去,至少去掉半条命!
“多谢辛公子援手,救了下官性命。”赵知县反应过来后,向辛柚道谢。
雨还在下,虽然小了,却也恼人。辛柚抬手按了按有些歪的斗笠:“举手之劳。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去上河村吧。”
赵知县感激点点头,高喊一声:“提醒乡亲们注意脚下,孩子能抱着都抱着。”
上河村离下河村不远,哪怕是淌水而行,用了不到两刻钟也到了。
这边的里长早就接到了信,两位里长沟通几句,呼喝着安置起村民。场面闹闹腾腾却有条不紊。
辛柚看到的却是另一副景象。
洪水滚滚而来,夹杂着树枝杂物,由远及近卷走一切,吞没一切。
她的眼睛每扫过一人,看到的就是这个人在洪流中挣扎起伏的痛苦表情。
一个,两个,三个
眼睛传来剧痛,辛柚抬手捂眼,却没有停下猜测:离村子不远就是白江,是决堤了吗?
“烦人啊,雨又大了。”
辛柚捂着眼睛时,不知哪个村民的抱怨飘入耳中。
随后是贺清宵的声音:“眼睛不舒服吗?”
辛柚放下手,瞳孔一缩。
画面里,贺大人拉住赵知县,手臂被枝条划破。赵知县神情急切,要往一个方向走的样子。
那个方向——
辛柚面色大变,反应过来。
席卷村落的洪水就发生在他们离开不久后!
情急之下,辛柚一把抓住贺清宵手腕。
七月的天,哪怕雨下个不停,也凉不到哪里去,可抓着他的那只手却冷得骇人。
贺清宵心头一紧:“怎么了?”
“洪水要来了,叫大家快撤离!”辛柚压下惊恐,冷静道。
她这话毫无根据,却不担心拉着的男人会质疑。这是他们长久相处下来,自然而然生出的信任。
果然贺清宵听了这话立刻吩咐下去:“组织村民撤离!”
赵知县没反应过来:“下河村的人不是转移到上河村了?”
“上河村很快会被洪水淹没。赵知县,不要耽误时间了,快让大家撤离!”事态紧急,辛柚只能直接把后果说出来。
“洪水?哪来的洪水啊?”不少村民四处张望,觉得离奇。
赵知县才被辛柚救过,哪怕她的话听着很离谱,却也认真思索起来。
难不成这一段的白江会决堤?
可这些日子他安排了人每日去巡视,早晚各一次,直到今日反馈的情况还是好的。
再说就算有决堤的可能,辛公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赵知县,贺某知道你心有疑虑。但事关两村人的安危,宁可信其有不是吗?”贺清宵很清楚,想要在短时间内顺利转移这些村民必须有赵知县出面。
赵知县心头一凛。
贺大人这话不错,关系这么多条人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堂堂锦麟卫镇抚使都这么想,他身为此地父母官,有什么犹豫的?
便是最后无事发生,大不了被百姓背后骂几句。
赵知县有了决定后,立刻安排下去。
急促的锣声响起,那些原本待在屋子里的村民也陆陆续续出来了。听说要撤离,很多村民不想走。
“家里那么多东西呢,丢了怎么办?”
“就是啊,好好的家不住,去哪儿呢?”
说这话的以上河村的村民居多,上河村里长虎着脸吼:“没听县老爷发话吗,洪水要来了!”
“不是县老爷说的,是那位小公子说的。这种话怎么能当真呢?”不少人小声反驳。
才出来的村民问:“哪位小公子啊?”
“喏,就是县老爷身边那位穿白袍的。”
“呀,还是个孩子呢,说的话哪能当真啊。”
“就是!”
上河村里长气得大骂:“谁要是不走,明年开春不许借耕牛!”
尽管不情不愿,大部分村民还是在衙役组织下撤离了。剩下的人虽是小部分,也有几十人。
“你们真不走?”里长黑着脸问。
“里长,你带着大伙儿跟县老爷走就是了,我们留下看家。”说这话的人笑嘻嘻的。
“随你们吧。”里长也不想说了。
他其实也不信那位辛公子的话,不过是给县老爷面子而已。县老爷看到他尽力了就行了,回头还不是要折腾着回村。
下河村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们本来就是来投奔的,县老爷说城里有地方安置,那去城里也行,就是麻烦点。
“大人,还有几十个村民死活不走。”黄诚来报。
贺清宵看辛柚一眼。
辛柚微微抿唇,没有说话。
对于她拥有的特殊能力,她一直以来都是尽力而为,然后尊重他人命运。
该说的说了,该劝的劝了,劝不动那只能说注定如此。
贺清宵却以为她的一言不发是担忧,冷声吩咐下去:“告诉他们,不走的统统关进大牢。”
这种时候拖延不得,要想这些人老实跟着走,手段必须强硬。
锦麟卫做这些就太熟练了。
黄诚把刀一抽,面无表情冷喝:“都听着,不走的全都抓起来送去县衙大牢!”
赵知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看向贺清宵的眼神十分复杂。
他都忘了,这位贺大人可是锦麟卫。
民怕官,更怕拿刀对着百姓的官。那几十个死活不走的村民面对寒光闪闪的长刀,老老实实跟上了队伍。
辛柚走在贺清宵身边,轻声问:“要是没有洪水,贺大人不怕传出恶名吗?”
“你从不会无的放矢。”
沉默了一瞬,贺清宵又道:“有恶名也无妨。”
很普通的一句话,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辛柚却觉心被刺了一下。
有一点点疼,更多是她说不清的滋味。
她想,要是娘亲没有出事,她在四处游历时与贺大人相识就好了。
雨下个不停,路面泥泞难行,随着小声抱怨的村民越来越多,这支庞大的队伍也离村子越来越远了。
“你们快看!”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一声。
这声破了音的高喊带着恐慌,听到的人纷纷扭头。
远远的,他们村子的方向洪水滚滚而来,席卷一切。
天地间,雨倾倒而下,与洪水汇在一起掀起巨浪。
一个村民腿一软,扑通跪下去:“淹了,都被淹了!”
里长冲过去给了他一脚,气急败坏骂:“这时候还想这些,还不赶紧跑!”
那洪水奔向的方向与大家撤离的方向不同,人们看似安全,可天灾哪儿说得准,自是跑得越远越好。
“去那边!”
辛柚这些有身手的人没有跑在最前面。
两个村子的老老小小有不少,他们看到要跌倒的,跑不动的,就会帮一把。
“娘,我跑不动了——”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跌倒在地,哭喊着。
辛柚下意识望去,神情骤变:“落石!”
不知是雨水的不断冲刷,还是积水的渗透,山顶一块大石掉落,翻滚着向这边落下。
“快避开!”贺清宵喝了一声,抱起女童往一旁闪躲。
大石重重砸到女童刚刚停留的地方,弹了一下继续往下滚。
一片惊恐的叫声中,辛柚的视线还在贺清宵与女童那里。
明明二人安全了,可她眼前却骤然出现一幅画面。
贺清宵坠落的画面。
“贺大人——”她张口想提醒他危险还没结束,却听到细微的咔嚓声,随后身体一沉坠落下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仰面是无边的雨,在她因为错愕而睁大的眸子里,那道熟悉的身影毫不犹豫纵身跃下,向她追来。
原来,是她先坠落的。
失去意识之前,辛柚在贺清宵那里看到的画面有了答案。
变故来得太突然,人们都愣住了。
千风与平安对视一眼,毫不犹豫跳下去。只是与贺清宵直接跃下不同,他们顺着陡壁以草木、凸石等借力。
“去找大人!”黄诚喊了一声,也如千风二人一般行动。
眼看着那些人不顾危险,一个个下去,六当家傻了眼。
怎么办?
都下去了,就差他了!
他看一眼同样傻掉的小八,一咬牙:“我也下去看看。”
小八慌了:“那,那我呢?”
“你先别下来。万一有事,还要靠你呢。”六当家说着这话,快要哭了。
他这一去万一死了,总要有个人收尸。
谁想到呢,泼天的富贵还没摸到边,就生死难料了。
不一会儿,下方传来六当家带着哭腔的喊声:“救命啊!”
小八探头一看,只见六当家抱着陡壁凸起的一块石头,衣裳被上方的树枝勾住了。整件上衣半翻,把他的头兜在里面,露出光溜溜的上半身。
赵知县忙安排一个身手好的衙役去把六当家救上来,随后挑了两名会功夫的衙役下去寻人。他虽着急,却不敢耽误时间,继续组织村民转移。
时间过去许久,雨终于停了,两个村子的人到了安全的地方,停下来休息。
跑在前边的村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目睹了辛柚坠落的村民议论。
“辛公子和贺大人都是好人啊,怎么就出事了呢!”
“是啊,我还以为贺大人是那种作威作福的官老爷,拿刀对着咱们,没想到洪水真的来了”说这话的人是当时死活不愿意走的村民之一,越想越后怕。
“你们说这么多,辛公子和贺大人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是为了救三丫头。”揽着女童的妇人红着眼哽咽,“三丫头摔倒了,正好有一块石头从山上飞下来。辛公子提醒有落石,贺大人抱着三丫头避开,那石头就重重砸在了三丫头跌坐的地方”
听着的人倒抽口冷气,纷纷追问:“然后呢?”
妇人脸上露出几分茫然:“石头把那里砸裂了,辛公子突然就掉下去了。太快了,太快了”
变故只是一瞬间,还是后来看到断裂的路面,大家才明白是怎么出事的。
“这可怎么办啊——”
村民们担心二人安危,亦怕这种贵人出事,他们会受牵连。
“辛公子不会有事的。”说这话的人是个老妪。
老妪平时就有些神神叨叨,是村民遇到个蹊跷事会拿着两个鸡蛋去问一问的那种人。
“辛公子未卜先知,是仙人转世,怎么会有事!”老妪声音高昂,连赵知县都听见了。
对仙人转世这种说法,赵知县虽然不信,却没说什么。
百姓相信神佛的存在,会让他们生出面对困苦的勇气与信心。
不过——辛公子怎么预料到洪水的呢?
这个念头从赵知县心头闪过,随后被担忧压下。
待安顿好这些村民,赵知县召集县衙上下,一些人负责巡视城中,一些人去各村查探灾情,再有一队人专门去寻辛公子和贺大人。
陡坡下,湍流的河水滚滚向前,与被洪水灌过的另一条河交汇。
一处隐蔽的山洞深处,有一汪深潭,幽暗不知潭底通往何处。突然平静的水面迸裂,冒出一个人来。
贺清宵抱着辛柚,拼尽全力把她推上潭边,自己却半浮半沉在水中,没了上去的力气。
山洞中几乎没有光线,潭水如墨托浮着面色如雪的男子。
他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整张脸几乎只有口鼻露出水面,像是已经失去了生命。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潭水中的男人终于积攒够了体力,霍然睁开眼睛。
他尝试动了动指尖。
指尖舒展再收拢,感受到对身体掌控力的回归,贺清宵立刻向潭边游去。
哗啦水响,在寂静的山洞中显得格外清晰。
更清晰的是贺清宵慌乱的心情。
“辛待诏!”他一边把躺在地上的人上半身抱起,一边呼唤。
靠在他怀中的人散了头发,因被水流不断冲刷,还算防水的妆容也掉了,恢复几分原本模样。
怀中的人真瘦啊。
一片昏暗中,他看不清她的样子,感受却真真切切。
喊了几声“辛待诏”,怀中人依然没有反应,贺清宵双手控制不住颤抖把她平放在地,一下一下按压她的腹部,试图把水按出来。
洞顶有水珠缓缓凝结,一滴滴坠落进深潭里。枯燥而有规律的滴答声模糊了人的认知,时间似乎变得很慢,甚至在贺清宵的感知里凝滞了。
“辛姑娘,你醒醒!”
“辛姑娘——”
男人的声音沙哑隐忍,藏着绝望。
他不敢任由这种情绪扩大,一声声喊着曾经不敢叫出口的称呼。
终于,双目紧闭的少女吐出一口水,咳嗽起来。
那瞬间,贺清宵眼睛亮得惊人,忙把她上半身扶起来。
“辛姑娘,你怎么样?”
辛柚颤了颤睫毛。
她听到有人喊她辛姑娘。
娘亲喜欢喊她阿柚,山谷中的其他人都喊她柚姑娘,而出门在外,别人喊她辛公子。
对了,她还成了寇姑娘,辛待诏却从没人喊她辛姑娘。
不,她曾对一个人说,可以喊她辛姑娘。
贺大人!
随着这个念头出现,辛柚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黑。
“辛姑娘!”已经适应了洞中昏暗的贺清宵隐约看到辛柚睁开双目,眼中满是惊喜。
微微沉默后,少女藏着惊慌的声音响起:“贺大人,我看不见。”
“别怕,是这里太黑了。”贺清宵不觉握紧她的手。
“咳咳——”辛柚咳了几声,摸了摸有些胀痛的腹部,“贺大人,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适应了黑暗后,她也能勉强看到他的样子了。
“我们掉进了陡坡下的河里,河底有暗流漩涡,卷进去后再出来,就在这了,这应该是一个山洞”
辛柚静静听贺清宵讲完,突然问:“贺大人就一直按我肚子,把水按出来?”
贺清宵一时不知该不该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