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光线中,少年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我觉浅,感觉有点凉就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一条蛇冲我吐着信子,幸亏贺大人出手相救——”
她说不下去了,向贺清宵投去感激的目光。
白英懊恼不已:“怪我不够谨慎,应该让他们多检查几遍的。”
秀王苦笑:“这破庙到处漏风,便是检查再多遍,也防不住有虫蛇钻进来。”
“可庙里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冲着辛公子去了呢?”白英硬着头皮去看还被贺清宵抓着的小蛇,“小时候听家母说过,野兽虫蛇这些一般不会攻击安静不动的人。辛公子本来在睡觉,庙中还有这么多清醒的护卫——”
秀王神色严肃起来:“白姑娘怀疑不是巧合?”
白英滴水不漏:“臣女只是说出疑点。”
便是对秀王有所怀疑,又怎么敢随便说出口呢。
“确实不是巧合。”男人的声音响起,冷冽干净。
白英霍然看向贺清宵,难掩诧异。
贺大人是真敢说。
“贺大人此话何意?”秀王眼神微闪。
贺清宵没有立刻回答秀王的话,吩咐黄诚:“拿个竹筒把这白节蛇装起来。”
黄诚从行囊中取来竹筒,小心翼翼接过小蛇装进去。
贺清宵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这才看向秀王。
庙中鸦雀无声,包括秀王在内的众人都等着他解释刚才的话。
“如秀王殿下所言,荒郊野岭中的破庙,有虫蛇爬进来很正常。臣本来也这么想,可刚刚臣发现辛待诏的睡垫上有异味。”
“异味?”秀王不解看着辛柚。
辛柚面上还挂着劫后余生的表情,实则恨不得甩贺清宵一个白眼。
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
“诱蛇粉的味道。”贺清宵一字字道。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就变了。
诱蛇粉是用来做什么的,听名字就足够了。
白英靠近一步嗅了嗅,却没闻到什么异味,干脆蹲下来,几乎贴到辛柚睡过的垫子上,终于闻到了淡淡腥味。
那种腥,与雨后的泥腥味完全不同。
她一言不发起身,又去检查过自己的睡垫,再站起来时已是一脸严肃:“辛公子睡的垫子确实有一股特殊气味。”
辛柚面上惊怒交加,在心里叹口气。
果然还是女孩子会说话,“特殊气味”比“异味”听着顺耳多了。
秀王脸色沉下来:“这么说,有人故意谋害辛待诏?”
白英没吭声,心道真要有人谋害辛公子,那秀王您的嫌疑是最大的。
气氛突然有些微妙。
秀王似乎浑然未觉,一脸坦荡问辛柚:“辛待诏有什么想法?”
辛柚与秀王对视,亦神色坦然:“倘若有人害我,这人要么在护送先母灵柩进京的队伍中,要么在秀王殿下带来的这些人中。”
先不说乌云寨两百来名山匪与她利益一致,他们根本接触不到垫子这些物资,更不可能知道她会睡哪一张垫子。
听辛柚这么说,负责护送辛皇后灵柩进京的李将军慌了:“辛公子,这是怎么说?”
王公公揣着手没吭声。
他干的是监军的差事,真要是李将军带的队伍出了奸人,就告到皇上面前去。至于辛公子如何,反正不用他担责任。
秀王扫李将军一眼,冷冷道:“那就查,一个不漏!”
贺清宵开口:“先查进入过庙里的,还有在庙中值守的。”
白节蛇有可能是路上随手抓的,诱蛇粉却必然要提前准备。就算下手的人听到动静悄悄丢弃,这么短的时间身上还有残留的可能性极大。
很快贺清宵提到的人就被聚在一起,其中夜里值守的二十二人,进来洒扫铺垫子的八人,送姜汤的二人。
三十二人中有千风与平安,还有四名锦麟卫,贺清宵先查了洒扫铺垫子送姜汤的十人,再搜身值守护卫。
“大人,没有可疑之物。”
搜出来的东西零零碎碎,没见诱蛇粉的影子。
这时黄诚快步走进来:“大人,在庙外草丛中发现了这个!”
众人定睛一看,黄诚手中捧着的是一个小竹筒。
李将军疑惑:“这不是黄百户刚刚装蛇的竹筒吗?”
“不是,装蛇的竹筒在这里。”黄诚拿出另一个竹筒。
“这是怎么回事?”李将军一时没反应过来。
白英轻轻撇嘴:“这有什么想不通。白节蛇有剧毒,动手的人提前抓了蛇,放在竹筒里随身携带,等到了时机便把毒蛇放出,怕人搜查就悄悄把竹筒丢掉了。”
贺清宵开口:“黄诚,把后半夜在庙外值守的人也带进来。”
几百人的队伍围绕破庙驻扎,真正靠近破庙值守的也就二十人。
这二十人同样分两班,负责下半夜的有十人。
毒蛇是在后半夜被放出来的,贺清宵推测,嫌疑最大的除了庙中护卫,便是这庙外值守后半夜的十人。
一番搜身后,又搜出一堆零碎,没见什么特别的。
不,在众人看来没什么特别之物,在贺清宵眼里却不是。
庙中早就添了几盏灯,可谓灯火通明。贺清宵盯着搜出来的一堆物件,从中拿起一把匕首,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众人看着他的动作,疑惑不解。
匕首有什么特别吗?
别说值守的本就是侍卫,就算寻常百姓也有用匕首防身的。
大夏禁私藏甲胄,但不禁刀枪。
贺清宵放下匕首,又拿起另一把,如此拿起放下,把庙里庙外护卫身上搜出来的几柄匕首全都检查过,指着一柄匕首问:“这是谁的匕首?”
众护卫互相看看。
其中一名护卫低着头站出来。
“是小人的匕首。”
贺清宵语气淡淡:“你是——”
“小人名叫周明,来自京营。”
白英对周明有些印象:“贺大人,他有问题?”
白英虽是这次南下这些京营禁军的领队,但与这些人算不上熟悉。
“我想知道,你的匕首上为什么有竹屑残留?”贺清宵盯着周明,淡淡问。
周明脸色紧张:“行路时有竹枝碍事,小人用匕首斩过。”
“哦,是斩过碍事的竹枝,还是为了制装毒蛇的竹筒呢?”贺清宵摩挲着黄诚在草丛中发现的竹筒。
周明立刻跪下:“小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辛公子,请贺大人明察!”
“这竹筒是新制的,还很粗糙。”贺清宵把竹筒举起,引无数道视线落在竹筒上,“我刚刚检查过竹筒,发现有的竹刺上沾着干涸的血迹,说明接触过它的人很可能被划破了手。”
说到这,他微微一顿,眼神如冰盯着周明:“你能伸出双手,让我看看么?”
周明再也承受不住压力,爬起来转身就跑。
早有准备的锦麟卫飞扑上去,把周明按倒在地。
一双皂靴停在他眼前。
周明艰难仰头,狼狈看着面冷如霜的男子:“大人饶命——”
贺清宵半蹲下来,面无表情问:“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是——”周明眼神闪烁,内心挣扎不已。
一旦说出来,他动手的罪名就坐实了,再无脱身的机会。可他刚刚没沉住气逃跑,就算不承认,落在锦麟卫手里同样生不如死。
周明正准备说出口时,破空声传来。
贺清宵抬手去接,白英先一步把要收割周明性命的暗器以手指夹住。
“谁!”她厉声一喝,看向暗器飞来的方向。
那里站着好几个负责庙中后半夜值守的护卫,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其中一人嘴角缓缓淌出血迹,向前倒下。
“王鹏——”认识这名年轻人的其他护卫震惊喊出他的名字。
黄诚快步走过去,俯身检查后回禀:“大人,他口中藏了毒。”
贺清宵默默盯着王鹏的尸体。
显然这人在周明暴露后就咬破了毒牙,如此果断决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这样看来,周明知道的恐怕不多。
饶是如此想,贺清宵还是捏开周明的嘴一番检查。
“你与王鹏是什么关系?”
被大力捏过的双颊又麻又疼,周明被王鹏的死吓傻了,哆哆嗦嗦道:“我,我们是朋友”
“朋友?”贺清宵冷笑,“他让你用毒蛇杀辛待诏,你就杀了?”
周明激动喊道:“大人明鉴,小人是被他骗了!”
“你且说清楚。”
周明下意识看向辛柚。
身形单薄的少年还未长成,一双黑眸平静如深潭,处在一群人高马大的护卫中丝毫不显势弱。
周明委屈的眼泪刷地流下来:“小人根本不知道王鹏要害的是辛公子啊——”
白英怒气冲冲走过来,一脚踹在周明脸上:“给我说重点,没人想听你哭嚎!”
好几方人手,行凶的却是她带领的人。还好辛公子没事,要是有个什么,让她如何向母亲交代。
秀王震惊看着一身戎装的少女。
原来这才是白姑娘的真性情。
他不由去看其他人反应,发现辛柚与贺清宵一脸平静就罢了,就连李将军都没什么反应。
李将军心道白将军都敢在朝堂上一拳把言官打趴下,有其母必有其女,白姑娘踹犯事禁卫的脸算什么。
秀王皱眉。
难不成是他见识少?
他的视线扫过王公公,在王公公脸上看到了同样震惊的表情,这才有些许安慰。
还是有人与他一样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与一个太监一样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秀王默默把注意力转回周明身上。
周明脸上的泥脚印分外鲜明,老老实实道:“王鹏对我说,他要弄死钱大,让我帮忙。我一开始拒绝了,可他给了我一百两银子”
给的实在太多了!
“钱大?”贺清宵挑眉。
好几个护卫看向一个青年,显然就是周明提到的“钱大”。
钱大忙跪下了,看着周明的目光茫然又愤怒:“我和王鹏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我?”
周明眼神呆滞:“他说你勾搭他未过门的媳妇儿。”
“胡说!我去哪儿认识他未过门的媳妇儿——”
白英冷冷瞪钱大一眼:“激动什么,不是王鹏骗周明的么。”
钱大一下子安静了。
周明继续说下去:“我一听,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这口气确实不能忍,当朋友的是该帮一把。我担心误伤几位贵人,王鹏说他会把诱蛇粉撒在钱大身上,到时候毒蛇只会奔着钱大去。钱大被咬后他就在第一时间装作发现毒蛇,把毒蛇处理掉,不会伤着贵人们,这样的话他还能立功。”
白英不可思议:“为了一百两银子你就听信这种漏洞百出的话?就算他想害的是钱大,毒蛇毕竟是活物,你就不怕有个闪失最终害了自己甚至家人?”
周明后悔不迭:“小人一时糊涂——”
贺清宵淡淡开口:“一百两确实不少。”
为了几两银子杀人夺财的都有,人为财死,从来不能杜绝。
第305章 辛柚回京
从周明口中再问不出什么了,而王鹏的身体已冷透,查找幕后真凶看起来陷入了僵局。
贺清宵依然淡定:“有谁知道王鹏的来历?”
先开口的是白英:“我看过名单,王鹏是接的叔父的差。”
这种有传袭的一般会认为身家清白,靠得住。
“他家具体情况呢?”
周明抱着将功赎罪的心思,抢着回答:“王鹏从小没了父母,跟着叔婶生活,他家住榆钱街”
“都记下了吗?”贺清宵侧头问黄诚。
黄诚拱手:“大人放心,卑职记下了。”
“天一亮,你就带人先行一步,把周明与钱大押送京城,彻查王鹏的情况。”
“是。”
叫钱大的那名侍卫想喊冤,慑于锦麟卫的威名,嘴唇嗫嚅着没敢吭声。
贺清宵看向秀王:“秀王殿下,臣这次出门带的手下有限,不知能否调用一些人手,与黄诚他们一起押送嫌犯?”
“当然可以。”秀王从随行的队伍中选了十人,一脸严肃叮嘱,“若是出了差池,唯你们是问。”
白英看看贺清宵,再看看秀王,心思微动。
贺大人这个法子好,倘若秀王有问题,让秀王的人负责护送,秀王一方反而不好乱来。
而秀王答应这么痛快,半点看不出来心虚,是秀王城府太深,还是真的与他无关?
白英微微皱眉,只觉如一团乱麻,扯也扯不清。
果然她还是喜欢直接动手,而不是费这些脑筋。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庙里的人却再难入睡。
庙外驻扎在外围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靠近破庙的也没了睡觉的心思,悄悄议论着。
“六当家,我打听到了,庙里进去了毒蛇,险些把咱们公子咬了!”小八从里边挤出来,挨着六当家坐下。
两百来个山匪,占了这支进京队伍的小半,六当家作为领头的带着这些山匪露宿在破庙一侧,没有进庙内休息。
“公子没事吗?”
“没,公子恰好醒来看到了,毒蛇被贺大人抓住了”小八把打听到的情况小声道来。
六当家随着小八的讲述神情不断变化,喃喃道:“我的老天爷,这些贵人过日子的风险比咱们土匪还高。”
小八猛点头:“可不是呢!”
“不管怎么样,公子没事就好,你以后也别叫我六当家,叫六哥。”
天刚蒙蒙亮,以黄诚为首的一支小队押送周明与钱大低调离开。再过一会儿,驻扎在庙外的队伍也热闹起来。
数百人的队伍,光吃饭就是一件大事。能赶上驿站或进城还好说,赶路途中就是吃干粮喝冷水解决。
当然,这不包括秀王这些人。
队伍中有专门的厨子,也有拉锅碗瓢盆和食材的车马,让贵人们吃一顿热乎饭还是能够的。
没多久,米粥的香味就飘起。
热水送进庙中,供秀王等人洗漱。辛柚简单洗漱过,走了出去。
天放晴了,湛蓝高远,晨曦挥洒下来,给广阔的山野披上一层轻薄的金色纱衣。
雨后草木清香钻入鼻端,令人心旷神怡。昨夜破庙中的脏污与杀机随着朝阳的升起仿佛不曾存在过。
“山野清晨的美景,辛待诏见过许多次吧?”秀王在辛柚身边站定,温声问。
辛柚看着换过衣裳的男子。
柔和的眉眼没有位高者的锋锐,反而有种沉静柔和的气质,如春风细雨,很难令人心生戒备。
秀王的目光落在远处峰峦上,语调清缓:“小王没什么机会见,还是这次出京来找辛待诏,才见识到。”
“秀王殿下若想,不缺见识美景的机会。”辛柚淡淡道。
秀王这才侧头看她。
一夜没怎么睡好的少年看起来有些憔悴,却眼神清明,神色淡然,并没有因为他的亲近而表现出受宠若惊或其他情绪。
“昨夜的事——”秀王顿了一下,说下去,“辛待诏心中是不是怀疑小王?”
辛柚静静看着秀王,没接话。
秀王突如其来的挑明,令人意外。
秀王知道得不到答案,对辛柚的沉默并不介意。毕竟没人这么傻,对一位皇子说没错,我就是怀疑你。
秀王笑了笑,眼神深邃,令人很难看清其中情绪。
辛柚听到他说:“不论辛待诏信不信,小王很高兴你的到来。”
没等辛柚回应,秀王转了身,走向破庙。
辛柚望着秀王颀长的背影,若有所思。
有脚步声靠近,贺清宵停在辛柚身边。
与刚刚秀王离着辛柚有一定距离不同,此时的二人站得很近,说起话来也更方便。
辛柚低声把秀王的话说给身边的人听。
贺清宵沉默片刻道:“这件事应该不是秀王下的手,这于他来说得不偿失。”
秀王主动请缨南下寻人,人平安回来了,却在破庙被毒蛇咬死了,皇上知道了不迁怒秀王才怪。
要知道兴元帝可不只秀王一个儿子,就算庆王被废了,还有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
对于正值壮年的帝王来说,皇子年纪小些甚至不算缺点。
“王鹏出身京营,家人也在京城,深查下去定会有所发现。”贺清宵担心辛柚为此多思费神,低声宽慰。
辛柚点点头。
“之后不会再有危险了吧?”
贺清宵这话问得突兀,辛柚愣了一下,微微弯唇:“应该不会了。”
能在关键时刻发现毒蛇的存在,当然不是因为她侥幸醒了,而是从别人倒霉的画面中推测出她遇险,提前有了准备。
“辛公子,贺大人,吃早饭了。”白英冲二人招手。
辛柚与贺清宵对视一眼,并肩向破庙走去。
黄诚等人快马加鞭赶往京城,调查王鹏的事。护送辛皇后灵柩进京的这支大部队在接下来几日一切顺利,终于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陛下,队伍离京城不到五十里了。”
自从辛柚在白云县遇险,兴元帝就要求每日加急传报关于她的消息,因而每日队伍走到哪里了,歇在什么地方了,最多晚上一两日就能知晓。
“好好好,终于回来了。”兴元帝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欣慰他与欣欣的儿子平安归来,心酸分别十几年,回来的却是欣欣的灵柩。
兴元帝决定亲自前往城外迎接,这个打算自然招来不少反对声。
面对劝阻的几位大臣,兴元帝脸色冰冷:“朕接皇后回家,哪里不合规矩?”
礼部尚书壮着胆子道:“皇后乃一国之母,后宫表率。辛氏离宫出走十几年,离经叛道,闻所未闻,怎当得起陛下出城亲迎?”
“朕觉得当得起。”
“臣等知道陛下是重情之人,可若陛下出城亲迎,让子民觉得坏了规矩也无妨,不利于社稷安定啊。”礼部尚书苦口婆心。
兴元帝拂袖冷笑:“有些帝王,酒池肉林,纵情享乐,把江山折腾垮还要折腾几十年。朕出城亲迎亡妻,就不利于社稷安定了?”
帝王冷沉目光缓缓扫过反对的大臣,额角凸起的青筋显示出他克制的怒火:“朕出身微末,清楚百姓在意什么。百姓没那么闲,闲的是你们,有对朕家事指手画脚的工夫,不如把心思放在赈灾济民,充盈国库上!”
这话丝毫没留情面,噎得礼部尚书面红耳赤,大感难堪。
兴元帝面无表情看礼部尚书左右环顾,一副想找柱子撞的样子,心道赶紧撞,早就想换个对脾气的礼部尚书了。
许是察觉到皇帝歹毒的小心思,礼部尚书机智不吭声了。
又不是他一个人反对,凭什么他得罪皇上寻死觅活,稳稳当着清贵体面的礼部尚书不好么?
见礼部尚书消停了,兴元帝问其他人:“还有人对朕的家事有意见吗?”
众臣低了头,齐声道:“臣不敢,陛下圣明。”
兴元帝要出城,百官自是要跟着。走在队伍中的邓阁老紧紧皱眉,与章首辅低声说话。
“今日劝不住皇上出城迎接辛皇后灵柩,改日阻止辛皇后葬入皇陵恐怕难了。”
若是没有辛木的存在,辛皇后以皇后的名分葬入皇陵,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辛皇后当年再得人心,没有娘家势力,没有子嗣延续,一副枯骨葬在何处有什么关系。
可有辛木在就不一样了。一旦辛皇后保住了皇后之名,辛木就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嫡皇子,甚至进一步成为大夏的君主。
一个受了辛皇后思想熏陶的继承人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章首辅望了一眼前方,眼神深沉:“皇上执意出城相迎,何止因为辛皇后”
恐怕正是辛木此次南行做下那么多大事,收获那么多民心,让皇上看到了此子的能力,才定要保住辛皇后的皇后之名。
只能说,此子确实争气。
章首辅深深叹了口气。
兴元帝出城十里,望见了缓缓行来的队伍。
那队伍慢慢前行,十分庞大。
作为一位上过无数次战场的帝王,兴元帝一眼就觉得不对。
人数对不上,多了。
带着微微的疑惑,兴元帝加快速度赶去。
“殿下,陛下率百官亲自来接了。”
听了禀报,秀王立刻去看辛柚。
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父皇是来接他的。
辛柚骑在马上,望着往这边行来的队伍。
那个人亲自来迎娘亲灵柩?
她回头,看了一眼队伍中马车拉着的棺椁。
“辛待诏,我们快些过去吧。”秀王温声提醒。
辛柚微微点头。
队伍中以秀王为首的几人快马加鞭,到了近前翻身下马,跪倒在地请安。
兴元帝下了车,上前一步,声音有些抖:“快起来。”
他的视线牢牢落在辛柚面上,并不掩饰激动之情。
牵挂多日的少年站在了面前,虽有着赶路的疲惫,精气神却比他想得要好许多。
“总算回来了。”当着百官勋贵的面,兴元帝没有说太多,冲辛柚点了点头。
“让陛下担心了。”辛柚微微低头,令人看不出情绪。
“这次南行,你救百姓,灭匪患,没有辜负你母亲的教导。”
也没有辜负朕的期许——兴元帝在心中默默道。
哪怕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对文武百官来说,皇上的态度也十分明显了。
皇上是真的看重辛木,反而对秀王
不少人悄悄瞄向秀王,却见秀王一脸平静,甚至唇角还噙着笑意。
秀王竟丝毫不在意?
“微臣只是凭心而为。”站在百官对面的少年,宠辱不惊道。
“好一个凭心而为!”兴元帝冲辛柚伸出手,“来,陪朕一起去接你母亲。”
辛柚低头拱手:“是。”
兴元帝伸出的手晾在半空,讪讪收回去。
瞧见这一幕的人心道辛木还是不够机灵,皇上让他搀扶,这么大的荣耀都没接住。
秀王看在眼里,睫毛动了动。
护送辛皇后灵柩的队伍已经近了,兴元帝干脆步行,迎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侍卫见天子走来,避让两旁跪下,后面的人跟着跪成一片,露出最前面马车上的那口棺材。
兴元帝一步步走了过去,泪水涌出眼眶。
他扶着漆黑冰冷的棺,声音哽咽:“欣欣,咱们回家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被风送至辛柚耳畔。
辛柚紧紧抿着唇,低头跪在辛皇后棺椁面前,一滴滴泪掉下来,砸在冷硬的路面上。
哭泣声传来:“嫂嫂——”
昭阳长公主一手扒着车辕,一手抚摸黑棺,眼泪簌簌而落。
孔瑞扶着母亲,向跪在地上沉默流泪的少年投去担忧的眼神。
此情此景,百官勋贵无论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都默默跪了下来。
章首辅跪下后,听到了邓阁老不甘的叹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