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穿着男子款式的官服,妆容却半点不刻意淡化女子特性,仿佛女子穿官服就是这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章首辅觉得背负的荆条好像变成了烧红的铁棍,烫得他皮开肉绽,痛彻心扉。
这个丫头,就是害章家大厦将倾的祸首啊!
可是此刻,他不但不能表露恨意,还要——
章首辅暗暗吸口气,举步走向辛柚。
无数双眼睛注视下,章首辅走到距辛柚一丈距离时停下。
那些低低的议论声不知何时消失了,等候早朝的宫门外一时鸦雀无声,都在好奇章首辅要与辛待诏说什么。
章首辅一把年纪,总不会当众与一个小姑娘骂起来吧?
不少人胡乱猜测着,暗搓搓生出一丝期待。
辛柚也很好奇章首辅的打算。
她本来没有参与常朝的资格,今日过来就是为了告状的。见到章首辅背负荆条,不得不佩服此人豁得出去。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难怪能在朝堂上常青至今。
章首辅此时完全不在乎那些好奇的眼神了,看了辛柚一眼后,突然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登时惊呆了众臣。
可是现在大难临头,倘若他的丢脸能替家族挽回一二,那就丢吧。
“小孙与辛待诏起冲突,侄儿玉忱一时冲动冒犯了辛待诏,还望辛待诏原谅。”
辛柚听着章首辅的解释,只觉好笑。
这是要把昨日那场刺杀,推到她与章旭的私人恩怨上?
不得不说,章首辅是懂取舍的。
此事若是定性为小辈间的私怨,再有旁人求情,章玉忱作为刺杀的直接策划者难逃一死,章家其他人很可能就保住了。
甚至运气好的话,章首辅都可能保住性命。
从查到了辛皇后出事真相,辛柚就明白了,算计娘亲的势力不单单是章家,而是有着一致利益的南方多个大族。章首辅咬死了是私怨,他的同盟投桃报李,定会努力营救。
这也不是说这些人多么重情义,而是一旦章首辅看不到希望供出个什么,就可能被牵扯进去。
辛柚面色平静看着章首辅,语气冷淡:“章首辅有什么话不如对今上说吧。”
宫门外这番动静很快就被报到了兴元帝那里。
兴元帝顾不得早朝时间还没到就赶了过去。
百官勋贵按官阶排好队列鱼贯而入,山呼万岁。
兴元帝忍到仪式结束,看向背负荆条的章首辅:“章卿这是何意?”
章首辅扑通跪下,声音嘶哑:“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这种时候,按说兴元帝会顺着问章首辅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包括章首辅在内的众人都这么认为的。
而章首辅就等着兴元帝问后说出昨日刺杀辛柚的事,给兴元帝留下小辈私怨的印象,要知道先入为主的印象是不好改变的。
可偏偏辛柚出现在了朝上,兴元帝就不按常理来了。他觉得问过背着荆条上朝的章首辅了,就该问问突然来上朝的闺女了,这才不会让阿柚感到受冷落。
“辛待诏上朝为了何事?”
辛柚跪下来,在章首辅骤然变了的眼神中哽咽道:“昨日臣遭遇刺杀,险些见不到陛下了。”
兴元帝猛然从龙椅上站起:“刺杀?这是怎么回事?”
辛柚垂眸遮住眼里的水光:“昨日下了衙臣先去了青松书局,在从书局回家的路上一位手持墨伞的男子突然掏出匕首刺向我。幸亏走在前面的一位老伯因为摔倒,手中提着的鸡飞向那名男子,才给了臣逃脱的机会”
尽管辛柚就好端端在眼前,兴元帝还是听得紧张不已:“然后呢?”
“臣逃时遇到了一队锦麟卫,那些锦麟卫追了过去。夜里臣接到贺大人派人送来的消息,说那行刺之人被抓住了——”辛柚看向章首辅,“行刺者就住在章首辅族人聚居地,而如行刺者这样的人从那处民居搜查出六人,个个身手出众!”
这话一出,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章首辅嘶声喊:“陛下,都怪臣没有约束好族人。前几日小孙章旭与辛待诏起了冲突,族侄章玉忱一直把小孙当亲子待,见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失了学,一时冲动就去寻了辛待诏麻烦——”
“狗屁!”兴元帝一声怒喝,指着章首辅骂,“寻麻烦就派出杀手?这样的杀手你们家还养了六个?你当朕是傻子不成?贺清宵呢?贺清宵可在?”
一声清朗声音响起:“臣锦麟卫北镇抚使贺清宵,见过陛下。”
“朕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是。”贺清宵语气平静,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臣奉陛下之命调查辛待诏回京途中险些被害一案,因涉案者身份不凡,牵扯又广,担心辛待诏再遇危险一直派了人暗中保护”
兴元帝不由点头。
还是清宵考虑周到。
“昨日下午有人当街刺杀辛待诏,被臣安排保护辛待诏的锦麟卫惊走,臣亲自追过去,一直追到了章首辅族人居住处”贺清宵顿了一下,声音微扬,“行刺者住处挖有密道,直接通往隔壁民宅。两处民宅一共抓捕十二人,其中六人训练有素,另外六人是普通章氏族人”
兴元帝越听脸色越沉。
“经连夜审讯,六名训练有素者口风很紧,另外六人已陆续招供。”
“他们说了什么?”兴元帝立刻问。
本来锦麟卫办案,有结果后都是密报皇上,这还是第一次在朝廷上来。
百官勋贵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这是他们可以听的吗?
“根据供述,昨日刺杀辛待诏的人名叫四田,如四田这样的人平时在院中习武磨炼,鲜少出门,普通族人负责他们的衣食生活,并作掩护。臣重点审问了四田,他承认刺杀辛待诏是受章玉忱主使,还招供了这些年来听章玉忱吩咐去做的几个任务。”
贺清宵把供述呈上去。
兴元帝看过,冷冷看向章首辅:“章友明,你还有何话可说?”
“臣年老力衰,犬子早逝,族中许多事都交给族侄章玉忱打理。这些年来族里族外事情繁多,有时难以用道理束缚,以致章玉忱行事放纵了些这都是臣无能没有约束好族人,臣死罪!”
“死罪?”兴元帝翘了翘嘴角,因为过于愤怒反而看起来平静了,“章友明,你们叔侄处心积虑培养杀手,是有什么目的?”
“陛下明鉴,那些是章玉忱为了方便行事培养的家丁,只是他渐渐失了分寸,也怪臣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冲动。臣自知死罪,只求陛下看在臣陪您多年的份上,对臣的族人网开一面”
百官勋贵听着章首辅声泪俱下的哀求,寒门出身的还不觉有什么,那些家族根基深厚的就感同身受起来。
到了他们这样的地位,这样的家族,总会有些见不得光的事要处理。真要说起来,哪个府上没调教一些专门做这些的家仆的?
这般想着,一些人跃跃欲试想要为章首辅求情。只是枪打出头鸟,先等等看。
兴元帝可没有这种感同身受,面对章首辅的哀求更是一丝心软都无。
先不管什么原因,这老东西一家要弄死他女儿,他脑子有问题才会心软。
兴元帝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章首辅,心中还有几分难以置信。
阿柚是他的女儿,这是朝野心知肚明的事。章家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敢对阿柚下手?
再想到辛皇后,兴元帝心头一动。
欣欣的死查到裴侍郎那里就查不下去了,他早就怀疑与当年政见不合的一些老臣有关。这章氏一族,看来就在其中了。
“章友明,你说章玉忱对辛待诏动手,是为了替令孙章旭出气?”兴元帝嘴角挂着讥笑,“你当朕昏聩糊涂么,会相信因为小辈间一点矛盾就派出杀手?”
章首辅知道兴元帝不好骗,可到了这种境地只能咬死不认,以求一线生机:“章玉忱把小孙当亲儿子疼爱,见不得小孙受委屈,他又习惯了走捷径解决问题,都是臣约束不严,臣万死!”
章首辅咬着牙砰砰磕头。
他磕头磕得结结实实,很快就磕破了额头,发髻也松散了,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兴元帝嘴角讥笑收起,抿成一线:“既然你说章玉忱是爱侄心切,朕今日就亲自问问他。来人,带章玉忱前来!”
章首辅跪趴在冰冷的金砖上,已是头晕目眩,在心中默默祈求着:章玉忱,不要让我失望啊。
这时贺清宵开了口:“陛下,章玉忱在北镇抚司中。”
看起来半死不活的章首辅猛然抬头,看向说话的青年。
兴元帝也看向他:“在北镇抚司?”
“昨夜章玉忱乔装潜逃,被锦麟卫抓获。”贺清宵平静道。
章首辅眼眶震了震,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
章玉忱逃了?
昨夜他们分明商议好今日的说辞——
章首辅明白了,昨夜种种,不过是章玉忱稳住他的谎言。
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昨日知道事败大难临头,章首辅虽怪章玉忱没做好,却没有恨。这些年来章玉忱做的那些事他都是知情的,也确实解决了许多麻烦,现在怪罪徒劳无益。
可是章玉忱弃整个家族潜逃就不一样了。
他怎么会眼瞎重用了这么一个毫无担当的小人!
愤怒与悔恨于心中翻腾,激荡之下喉间一痒,一口血喷了出去。
群臣哗然。
兴元帝皱皱眉,没有发话把章首辅拖下去。
皇上不开口,群臣也不敢吭声,在令人压抑的安静气氛中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了章玉忱。
这是章玉忱?
看着被带来的人,许多官员悄悄交换着眼神。
贺清宵开口解释:“回禀陛下,章玉忱潜逃时做了伪装,在街上被抓捕回北镇抚司后还是保持着他乔装的样子。”
这就是告诉众人,章玉忱确实是在乔装逃亡时被锦麟卫抓到的,而不是锦麟卫上门去把人从家中带走。
兴元帝面无表情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卸去他的伪装。”
“是。”
章玉忱逃得匆忙,伪装只是浮于表面,很快就恢复了本来模样。
贺清宵把搜到的路引等物呈上去。
兴元帝看过冷笑:“倒是准备得周全!”
受过刑的章玉忱浑身无一处不痛,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就这么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惨状进入百官眼中,令百官对锦麟卫更生畏惧。
看着他这个样子,兴元帝眉头皱起,问贺清宵:“可有他的供词?”
“有。”贺清宵准备相当齐全。
对章玉忱的供词,兴元帝看得就更认真了,甚至看了两遍。
“原来,你是怕辛待诏传播先皇后的革新之念,才迫不及待对辛待诏下杀手。”
此话一出,众臣就低低议论开了,有些人悄悄变了眼神。
反对辛皇后革新的,自然不只章氏一族。
“章友明,章玉忱,你二人还有何话可说?”
章玉忱如死狗般一声不吭,章首辅抖着唇有满腹的话要讲,可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整个章家都完了,他说出阻止革新的话,对章家还有什么用呢?
章首辅睁着浑浊的眼睛缓缓看过一个个熟悉的同僚。
有不和的,有交好的,有面上不和实则利益一致的,这些人触到他的目光仿佛被火星烫到,无不迅速移开视线。
章首辅的视线最终落在辛柚身上,麻木绝望的表情中突然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笑不是对辛柚,也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同僚,对那几个所谓的同盟。
这个丫头啊,比她母亲敏锐,比她母亲心狠,更比她母亲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
他有预感,现在这些袖手旁观的同僚,终有一日会栽在这丫头手里,要么妥协,要么死。
“来人,把章家上下投入诏狱,进一步审理后依法论罪!”
很快锦麟卫前来,把章首辅与章玉忱拖了下去。
伴君二十载,谨慎已经刻入了章首辅的骨子里,直到被拖出宫外他才对着章玉忱痛骂:“贪生怕死的畜生,你怎么对得起章家列祖列宗”
章玉忱听着这些咒骂,麻木看了章首辅一眼,眼神有了微微变化。
对不起章家列祖列宗?他在族学中被欺负时,列祖列宗可曾庇护他?
是他自己暂且放下读书这条路,拼尽全力让这个族伯看到的。
那之后多脏多臭的事他都去干,可族伯的目光第一个给到的永远不是他,而是亲儿子。
后来好了,他把那碍事又无能的家伙解决了,族伯就只能看他了。
今日做出这些事的要是他那个废物堂兄,族伯可会这么骂?
这般想着,章玉忱突然觉得好笑,并真的笑出声来。
“你怎么笑得出来?畜生!畜生啊!”
章首辅修剪整齐的胡须上沾着血迹,声嘶力竭骂着似乎随时都会闭过气去。
贺清宵看在眼里没有丝毫心软,反而章玉忱的反应令他觉得古怪。
“把这二人投入一间牢房。”
这对叔侄间看来也多有龌龊,就让二人狗咬狗去吧。
退朝的鞭声鸣起,百官沉默着走出宫门,各自回了衙门。与章首辅交集深的担心着后续,事不关己的则与相熟的热议起来。
辛柚在兴元帝发话下,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中安安静静,便于谈话。
兴元帝仔细看过辛柚,叹口气:“阿柚受委屈了,朕实在想不到竟会有人当街刺杀你。昨日你没带护卫吗?”
辛柚垂眸回道:“臣习惯了独来独往,没让护卫跟着。”
带上护卫,怎么方便对方下手呢。
“以后不可如此了,再怎么样出门也要带上护卫。”
“是。”辛柚应了,抿了抿唇,“主要是想不到朝廷命官蓄养死士,解决问题的手段是杀人。”
这话于兴元帝对章家的态度无异是雪上加霜,令他咬牙切齿:“阿柚你放心,朕不会轻饶了敢害你的人!”
辛柚沉默着,整个人仿佛被哀伤包围。
“阿柚怎么了?”
“想起娘亲了。”
兴元帝眼神一紧。
辛柚半低着头,似乎没察觉兴元帝的异样:“娘亲遇害是因为想推行新政,臣遇袭是因为想传播娘亲的革新之念。陛下,这些世家大族为何视新政如虎,为了阻止新政不惜冒着家族倾覆的风险呢?”
兴元帝被问住了。
当年,欣欣先提开海禁,再提改税法,还没有详说就遭众臣反对。而他出于江山安全考虑,对民间开海是有顾虑的。
时常骚扰沿海的海寇凶悍难剿,一旦任由民间自由来往,海寇定会更加猖獗。那些犯了事的人更是多了一条逃亡海上的生路,与海寇勾结作乱。再就是普通百姓都跑到海上谋生,大量耕地就荒废了。
他常为欣欣的一些奇思妙想而惊叹,可在这件事上却有不同想法。
再后来一连串事情发生,那日的议事也就再没被提起。
“娘亲对臣提到的税法新政若能实施,必将造福百姓,稳固江山。那些世家大族极力阻止,是因为这新政损害的只有他们的利益。”
辛柚不提开海,只提税改。
她去沿海游玩时,见百姓因海禁影响生计,曾与娘亲谈论过。娘亲说开海有利有弊,在她看来利远大于弊,而当权者顾忌的是弊端。
于是辛柚明白,眼前这人更倾向海禁。
她势单力薄,最大倚仗是眼前人的支持。家事上肆意些无妨,论到国事,与他对着来绝不明智。
开海可以放一放,她的重心是推动税法革新。
这一点其实也不容易。
大夏初建,一切欣欣向荣,沿袭前朝又有所进步的那些政策足以令社稷安定。站在一国之君的立场,他没必要为了数代子孙后才可能发生的祸端大力推进革新,造成世家大族的动荡对抗。
一个是眼前,一个是看不到的将来,她的阻碍其实不只那些南方大族,还有眼前人的权衡选择。
兴元帝沉默半晌,才开口:“当年你娘提及的税法革新,具体如何?”
听兴元帝问出这话,辛柚眼神微微亮起。
他愿意问,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态度。
辛柚一字字道:“摊丁入亩,取消人丁税总结来说,拥有田地越多者缴税越多,少田地者少缴税,无田产者不缴税。人是活的,地是死的,按田地征税,既减轻百姓负担,又能充盈国库”
兴元帝认真听完,叹道:“确实是利国利民的良策。”
辛柚却从他的叹息中听出了为难。
这就为难了啊?火耗归公、官绅一体当差纳粮这两条政策她还没敢提呢。
被辛柚眼里的失望刺痛,兴元帝忍不住道:“官绅富户利益受损,反对必然激烈。”
“是。”辛柚点头,“所以他们敢害娘亲,也敢害臣。”
兴元帝眼里闪过怒火。
辛柚语气从讥诮转为恳切:“陛下是开国之君,追随您的许多重臣勋贵起于微末,如今虽然富贵,对这些人来说接受新政虽有损失,却不会太痛。”
所以对她和娘亲恨之入骨的不是这些人,而是那些百年望族。
这些家族享了太久富贵,尝了太多甜头,让他们把好处吐出来无异于剜心割肉。
“此时实施新政,只是阵痛。若再过几代,田地吞并加剧,百姓苦不堪言,到了不得不革新的时候,而现在的新贵已成世族,后来的君主也没了您的威望魄力,大夏会如何呢?”
这话振聋发聩,令兴元帝脸色一变。
仿佛清风吹散迷雾,骄阳穿透云层,那些动摇迷茫一下子没了踪影。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这些!
兴元帝很清楚没人对他说这些的原因。
他日日所见之人,皆是新政的利益受损者,谁会犯这个傻呢?
只有他的妻子,他的女儿才会真正为他着想,为大夏江山考虑。
在辛柚心平气和说明白后,兴元帝对新政的心态发生了转变。
那些官绅富户为了自己利益不怕动摇社稷,危害百姓,他为什么要怕他们闹?
就让他们去闹!他倒是要看看,是他们闹得厉害,还是他手里的刀砍得快。
有了决定后,兴元帝反而冷静下来了:“等章氏一族伏法,再议此事。”
章家难逃抄家灭族,到时候看着章氏族人一个个人头落地,再提出新政,想必那些老家伙会安分许多。
兴元帝担心辛柚误会他不想推动新政,想要解释一下,却见她笑盈盈点头:“那时再议确实更合适。”
兴元帝怔了怔,心中不由感慨:阿柚真是聪慧。
这聪慧不是寻常的小聪明,而是对政事上的敏锐,对人心的把握。
再之后,就是遗憾。
辛柚不知道兴元帝的复杂心情,此时才算松口气。
她一直知道的,想要推行新政,她必须争取眼前人的支持,会支持她的也只可能是眼前人。
如果说新政损害的是官绅富户利益,那受益的就是皇室,是陈家天下。
当然百姓也受益,这是她来做这些事的真正动力。但如果只有百姓受益,谁在乎呢?
辛柚提出出宫。
兴元帝再次叮嘱:“以后出行安全不得马虎。孙岩,你送阿柚出去。”
孙岩一路送到宫门外,坚持要把辛柚送到翰林院。
辛柚有些疑惑。
这位孙公公,对她态度不一样了。
孙岩察觉出来,压低声音道:“奴婢不懂政事,但听辛待诏所言,百姓有福气了!”
第358章 抄家
孙岩是大太监,皇上眼前的红人。可在成为宦官之前,他也是出身穷苦的一个小老百姓。
他为了生计丢下新婚不久的妻进京,谁知才来京城就染了重病,钱花光后只剩半口气被店家丢到乱葬岗,没想到活下来了。
然后他就想通了,什么都是虚的,有钱,能过好日子才是实在的。
他主动净身进了宫,因为机灵会来事,还识几个字,很快认了一位大太监当干爹,不过几年就到了皇上身边
今日听了辛柚一番话,孙岩大受触动。
若是家里日子能过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求活路呢?
他高看眼前少女一眼,其实也不是为了什么百姓,而是为了曾经的自己。
以前向上爬的时候不怎么想,最近这些年他总是一遍遍琢磨,要是当时晚些进京就好了,没准媳妇能给他生个一儿半女。
不过也只是想想,后来有了钱权,他托人去老家送过钱,带回的消息说老家受了灾,一个村的人都没了。
辛柚不知道孙岩想了许多,听他这么说,笑容也真切了些:“孙公公留步吧,出了宫门走几步就到翰林院了。”
见她坚持,孙岩只好停下:“辛待诏好走。”
翰林院的人与其他衙门一样,根本无心公事,心思全放在了章首辅的事上。
见辛柚信步走来,不少人恨不得冲过来问个究竟,理智却让他们老老实实待着。
这可是掀翻了章首辅的人呐。
往前还有邓阁老,固昌伯,至于刘给事中那几人根本懒得提,纯属添头。
是,辛待诏其实是受害的那方,可别的人遇上了就真成受害死者了,辛待诏遇上了,害她的人反而没命了,这谁不怕?
等辛柚走远了,议论声嗡嗡响起。
“章家恐怕彻底完了吧?”
“这还用说,就看会牵连多少人了。”
“听说是贺镇抚使亲自带人抄家,抓人呢”
正如这些人猜测,整个章宅此时已被锦麟卫团团包围。
章旭的皮外伤已经养好了,因为被退了学,不用回国子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外头在闹什么?”听到隐隐动静,章旭懒洋洋往外走。
迎面一队官差气势汹汹而来。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章旭吃惊瞪圆了眼,而后大怒,“章家是你们能随便进来的?”
领头的锦麟卫正是随贺清宵南下的黄诚,见章旭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好笑:“我等是锦麟卫,奉旨查抄章府。”
“奉旨查抄?”章旭脑子转了转,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这是要抄家!
“为什么要抄我家?”从来无法无天的少年感到了惊慌,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就因为我惹了辛柚,就要抄家?”
黄诚看着章旭,眼里有着可怜。这可怜不是真的同情,而是可怜对方的蠢。
“令祖父与令叔谋划刺杀辛待诏,事情败露,皆被投入诏狱。”黄诚善心大发解释一句,而后冷冰冰挥手,“带走!”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信,你肯定在骗我!”
章宅哭闹声一片,章旭的喊叫声尤为突出。
辛柚立在章宅外,静静看着锦麟卫进进出出,拖走一个个章家人,等看到章旭被带出来,平静如水的眼神才有了些微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