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杜仁川十二岁时,杜村一夕覆灭,一村一族三百多口人,只剩下杜仁川一个活口。
牧羿被鸣与老师收为弟子带回珠州的路上, 路过杜村,恰好看到杜村覆灭。
鸣与老师便把奄奄一息的杜仁川也一起带走。
如此, 才有了他们后来共同在珠州神学府学习修行,又结为伙伴一同冒险之事。
此后很多年, 杜仁川都努力修行,希望有朝一日能亲手报仇。
不过直到他死, 也没能杀死他的仇人。
覆灭杜村的,是一个后来闻名数州的妖鬼,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蝗神”。
“蝗神”食人,每每出现还总是带着无数黑风般的蝗虫群,它们所过之处,人畜庄稼全都被食尽。
在杜村覆灭之前,无人知道蝗神,杜村覆灭之后,蝗神之名才开始宣扬出去。
以杜村为起始,她灭绝了一处又一处城镇村落,凶名逐渐远扬九州。
若说妖鬼丝巢是一个藏在暗处搅弄风雨,悄无声息将触角遍布各州,掌控一切却不被普通人所知的巨大阴影。
那妖鬼蝗神,就是一个无法控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被所有人恐惧的移动灾祸。
人们因为畏惧,甚至将一个妖鬼称为“蝗神”,试图通过祭拜乞求她怜悯。
然而妖鬼之物,哪里来的怜悯之心。
“这雨说下就下,这么一会儿功夫,衣服都打湿了。”
武劲甩着胳膊,大手往脸上头上一抹,嘀嘀咕咕。
鸣与从破庙里搜罗了些干柴枯草,已经在干燥的角落里生起火堆。
对牧羿喊道:“过来烤烤衣服和头发,虽然天气热了,但裹着湿衣也容易生病。”
牧羿一路上都有些魂不守舍,时常发呆。
他没听见鸣与的招呼,被武劲按着脑袋晃了晃。
“你小子看着大雨想什么呢,让你去烤火。”
牧羿回神,坐到鸣与身边,听话地开始烤衣服。
耳边听到武劲老师和鸣与老师闲谈斗嘴,牧羿满腹的心事都忍不住笑了笑。
和上辈子比起来,这一世的鸣与老师都没有那么寡言孤僻了。
“这雨怕是要下到天黑,今天就在这暂住一晚。”
将几匹马安排好的于光也带着一身雨水走进来。
身后跟了个同样水淋淋的于音。
武劲笑着招呼:“大哥快来快来,过来把衣服烤烤。”
“哎哟,于音弟弟你也真是的,这么一会儿都离不了大哥,偏要跟着去,你看看这湿的!快来,到这里烤!”
牧羿的目光不由自主从火堆转到对面的于音身上。
他戴着一张面具看不见神情,坐在大哥旁边时有意隐藏自身,存在感并不高。
可一旦注意到他,就会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所摄,很难移开视线。
牧羿想到妖鬼蝗神,就不禁回想起上辈子的妖鬼丝巢,想到他做的那些恶事与恶名。
非常诡异的,这个前世让他痛恨的敌人,此刻竟然让他焦灼的心情有了一些缓和。
因为他现在并不是他的敌人,甚至是站在同一方的伙伴。
不管如何,这一次妖鬼丝巢也在,应该能阻止蝗神。
前世蝗神四处游走没有定处,去到哪里哪里就留下一片死寂荒芜。
对上她,人也好鬼也好,都要避开她的锋芒。
唯有一次例外。
蝗神在珠州城外僵持十日,最后退后改道。
因为珠州城是丝巢的巢穴。
那位蝗神吃光了珠州城外的所有东西,留下了几尺厚的蝗虫群尸体,到底是停下脚步避开了珠州。
牧羿那时不愿承认,但心知肚明,当时唯一可能杀死蝗神的,恐怕只有妖鬼丝巢。
而现在……
牧羿看了火堆边的于音一眼又一眼,神色慢慢变得有些纠结。
于光正动手把于音身上的外套剥下来拧得干干的,搭在架子上烘。
又顺手将他头发抓在手里拧,拧一把咸菜似的。
于音按着自己的头皮,不由自主往于光那边倾斜,从他手里把自己的头发抢回来。
就算隔着面具,也能看出他暴躁的情绪。但没过一会儿又主动靠到了于光身上。
大哥奇怪说:“不是嫌我力气太大,又要我帮你擦?”
于音几乎是趴在大哥的膝上,让他给自己擦拭头发,那样子,和大哥脚边那只躺着舔毛的猫似的。
牧羿:就是说他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当初妖鬼丝巢的恶毒可怕,再对上蝗神还有胜算吗?
于音靠在于光膝上,也感受到了对面牧羿时不时投来的异样目光。
他从大哥那里得知了此行的目的,和牧羿一样,他也想起了蝗神。
于音对臣服自己的那些下属妖鬼都是当做未来的食物看待,而蝗神,同样是他的食物。
和牧羿那个总和他作对的小队一样,蝗神也是难得让于音不太高兴的家伙。
因为蝗神的脑子里就只有吃,没有其他。
不像人,有喜怒哀乐在乎的人事物可以玩弄,也不像其他妖鬼,有被放大的欲望和偏执的一面可以拿捏。
蝗神就只是个人形的蝗虫而已,连趋吉避凶这种本能都很薄弱。
给他带来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如果不是想要养肥她当一顿大餐,在她去到珠州城外那一次,他就会杀了她。
至于现在……于音看向于光被篝火照亮的脸庞。
不知道他的大哥要怎么做?
“我来做吧。”于光说。
“不不不,大哥你休息,我们来就好!”武劲紧紧握住串了饼的签子,连声拒绝。
鸣与也加快了串烤饼的动作,两手拿着四串,坚决不分给大哥。
“大哥一定累了,不用动手。”
“哈哈哈,我一点都不累啊。”
“……”
这几年下来,大家都慢慢发现大哥厨艺很差的事实,但出于对大哥的爱戴,没人忍心直接跟他说。
偶尔为了大哥高兴,还要忍痛吃一吃大哥做的食物,昧着良心夸一夸。
导致大哥至今还以为自己的厨艺到达了一般水平。
于音丢开脑子里的蝗神,攥住了于光的手。
于光:“嗯?”
于音抓起脚边那只舔毛敷衍的灰眼猫,塞给大哥。
看到猫湿漉漉的毛发舔得费力,于光也只好用布巾帮它擦拭。
大哥的注意力被转移,武劲悄悄对于音投去一个夸赞的眼神。
饼差不多快烤热了,于光也擦完了猫。
他放下布巾去洗了手,回来又拿过于音的饼,捏碎放在容器里加水煮,煮成一锅糊糊单独端给于音。
于音:“……”
这种当干粮,方便他们在外赶路时吃的饼,冷了之后特别硬,寻常咬起来都费劲。
大哥特地为他掰碎煮烂是方便他吃,是对他的特殊照顾。
但是,这锅糊糊真的让人没有胃口。
于音扶着额头,默默挑起糊糊。忽然听到对面武劲忍不住的噗嗤笑声。
于音反手拿起大哥擦猫的湿布巾甩向武劲。
武劲条件反射侧头躲过,布巾正好啪地蒙在了发呆的牧羿脸上。
牧羿:“……”吸了一嘴猫味。
于光:“你们干什么呢?”
鸣与突然说:“武劲也想喝大哥煮的饼糊。”
“我靠你害……”武劲把骂声吞回去。
于音迅速倒了一大半饼糊出来,对武劲一指。
“胃口不好吗,分这么多给武劲吃。”于光对他们的谦让没什么意见,让武劲过来端去喝。
看着他们互相伤害的牧羿:“……”
这辈子,不管是曾经的敌人、朋友还是老师,都活泼了好多。
你们让我感到好陌生,每个人都是。
但被他们这一闹,牧羿放松下来,不再像刚出发时那么紧绷。
他们通过珠州与茶州之间的关隘,进入了茶州地界。
这几年珠州变化很大,他们每日看着没什么感觉,到了茶州,经过几个村落,对比立即清晰。
这里的恶鬼无人处理,一日路程就遇到了三只。
“好久没看到过恶鬼了。”武劲感叹道,不等大哥说,就和鸣与上前解决。
处理恶鬼多花了几日时间,牧羿也没急,上一世杜村出事是在八月,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不管怎样都来得及。
他们往杜村去的路上,越靠近杜村,恶鬼的踪迹越少见。
“因为杜村很特殊,村中有很多人拥有比较强的灵应,可以对付恶鬼。”鸣与解释。
傍晚的村落炊烟袅袅,屋舍俨然,平和安宁。
村中孩童的笑声伴着鸡鸣犬吠,一片世外田园风光,和他们经过的所有村庄都不一样。
高大古朴的一座牌坊,矗立在杜村村口,牌坊上“碧血丹心”四个大字。
“祖师东方赤火真君,俗名杜禀阳。杜村的‘杜’就是赤火祖师的‘杜’,据说是祖师的后代,在这里隐世而居。”
鸣与拜的祖师正是赤火真君,比其他人更了解一些。
他早就听说过杜村,也想过要来看一看。平日寡言的人盯着杜村的牌坊,眼睛微微发亮。
于光没有带着他们进村,只是看了两眼安逸的村庄,对几人说:“鸣与带着牧羿去杜村守着,武劲还有老幺,我们继续往前。”
鸣与并不知道按照原来的发展, 杜村会在八月覆灭。
他只知道大哥这次带他们几人出来,是为了寻找一个危害很大的妖鬼。
据说那只妖鬼会在一段时间后来到杜村,所以大哥让他带着牧羿守在杜村, 应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危险的妖鬼真的出现, 他们也好及时通知大哥。
鸣与性格沉稳, 接下这个安排,目送大哥和武劲于音三人远去,便带着欲言又止的牧羿往杜村行去。
“大哥他们不和我们一起守在杜村吗?”牧羿问。
鸣与掏出万能句式回答:“大哥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
看到有杜村的人过来, 鸣与上前和人搭话。
牧羿跟在他身后闭上嘴, 心说, 莫非大哥是想在蝗神到杜村之前, 就把对方找出来解决掉吗?
可是蝗神的来历,就连上辈子也没人知晓。
他们唯一清楚的就是蝗神袭击杜村的日子,大哥能提前找到蝗神吗?
难道漫无目四处去找, 比在这里守株待兔更好?
胡思乱想着,路边一块菜地里突然站出一个人。
胖乎乎的少年提着一个菜篮子,里面满满的蔬菜瓜果,手上脚上都沾着泥。
看到他,牧羿怔了怔,露出个怀念的笑。
是杜仁川啊,好久没看到这小子这么胖的样子了。
和鸣与说话的村人见到旁边菜地里的杜仁川, 招呼道:
“阿川啊,这两个客人从珠州来的, 那边除恶司的人,刚好, 你带他们回去见你爷爷。”
杜仁川的爷爷就是杜村的村长,村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村长处理, 包括招待客人。
这村子里的人看起来都没什么警惕心,杜仁川也是,傻乎乎应了,就笑呵呵地给两个陌生人引路。
“你们跟我来,我家在这边。”
杜村中屋舍都建得坚固开阔,全是青砖瓦房,四四方方的院子,前面开个小门。
杜仁川提着一蓝子菜,在门口磕了磕鞋子上的泥,边往里走边喊:“娘!爷爷,有客人来了!”
进门就是一个大堂,堂上挂一副赤火真君神像。
鸣与拜的祖师就是赤火真君,因此看到便先上前上了一炷香。
七十多岁的杜老爷子从后堂出来看到这一幕,面色和煦请两人坐下说话。
鸣与没有说什么妖鬼之事,只说自己带着学生从珠州过来,是为了去探望嫁到茶州城的姐姐。
路过此地,因知道杜村与赤火祖师的渊源,所以前来拜访。
听说他们是珠州除恶司的修士,特地从珠州过来的,老爷子和从厨房跑过来的妇人都很诧异。
“珠州啊,那可远。路上辛苦了,不如在我们这多住几日,也和我们讲讲外头的事。”
杜老爷子热情邀请。
在这个世界里,普通人一生可能都不会离开自己的村镇。
路上会有各种各样的危险和麻烦,若是遇到强盗或恶鬼,小命轻易就没了,大部分人也没有出门的理由。
而州与州之间,相隔甚远,中间又有关隘要过,若是没有身份或是银子,很难过去关隘。
所以大家都很少看到另一个州的人。
杜村人偏居一隅,虽然不像其他普通村落那么封闭,但是来自其他州的客人,一年也见不到两个。
听说来了外州的客人,吃过饭后,杜仁川家就来了不少凑热闹的村人。
整个杜村几乎都姓杜,沾亲带故,互相喊起来都是叔叔伯伯,几十号人齐聚一堂,将整个堂屋挤得满满当当。
前几年珠州除恶司发生了那样大的事,茶州这边一点不知道消息,听鸣与说起珠州除恶司的变化,所有人都惊讶极了。
“你们那边的神学府真是不错,教出了那么优秀的修士,不像咱们这边。”有人感叹。
州与州情况不同,茶州这边也有神学府,但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什么权利。
上头就没有什么靠谱的师长,更教不出能顶事的学生。
少数厉害的修士,都是那些盘踞茶州的大家族供养出来的,只对他们负责。
至于除恶司,当然也是名存实亡。
鸣与被众人围着,回答他们各种追问。
牧羿年纪小,从人群中挤出来,在门口找到了杜仁川,悄悄坐到他旁边。
“你叫杜仁川对吗?我叫牧羿。”
牧羿记忆中,杜仁川一开始确实胖乎乎的,但经历过家破人亡之后,他飞快瘦了下去,后来就再也没有长胖过。
所以他现在这个样子,还真是久违了。
牧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我从珠州带来的酥糖,你尝尝。”
杜仁川喜欢吃甜食,是他们几个伙伴都知道的,他特别喜欢吃这种酥糖,经常藏一些在柜子里。
他们几个有事没事就喜欢去掏他藏的酥糖吃。
“这个真好吃,谢谢!”杜仁川含糊地说,觉得这个陌生的少年人真不错。
牧羿看着曾经熟悉的伙伴那张无忧无虑的大圆脸,还有天生的笑眼,也跟着笑起来,只有鼻端一点酸涩。
后来变得瘦巴巴的杜仁川脸上总带着愁苦。
他死时痛苦又有诸多遗憾,却还故作轻松地对他说,早知道要死,藏在柜子里的酥糖就全都吃掉了。
“多吃点。”牧羿把糖袋子全塞给他。
“唉,还是算了,吃太多又要长胖了。”杜仁川捏了捏自己叠起的肚子,忧愁地叹气。
这个年纪的少年,每日最大的苦恼也就只是自己又多长了一点肉而已。
“你的老师说,珠州那边现在很少再出现恶鬼了,这是真的吗?”
和牧羿熟悉了一些的杜仁川好奇问。
“是,我在珠州几个月,只听说出现了两只恶鬼。”
“哇!真好,你们怎么做到的?”杜仁川说,“我们村子里的年轻人每年都会结成小队出门消灭恶鬼,每年都去,但恶鬼一点都没少。”
“恶鬼就像地里的野草一样,拔了一拨马上又长出来一拨。”
从前牧羿也不懂,但在珠州住了这半年,他慢慢懂了。
“因为你们只是杀恶鬼,却没有处理制造恶鬼的人,所以恶鬼才会杀不尽。”
牧羿没有亲眼见过,但听他们说起过大哥当年一人打遍除恶司和珠州几个大家族的事。
没人能明白牧羿心中的震撼。
他上辈子和那个除恶司以及甄家那几个大家族周旋,经常觉得自己和伙伴好像陷入泥潭。
然后这个“泥潭”直接被大哥扬了。
大哥行事看起来不拘一格又莽撞,但他分明规划清晰,粗中有细。
他用雷霆手段除去占据了珠州大部分资源,压榨剥削平民到极致的几个大家族。
同时震慑了其他行事不算出格的家族。
逐渐变成“恶疮”的除恶司,被他毅然舍弃,大刀阔斧地改造。
但除恶鬼这件事,他的行事安排又如细水长流,日积月累潜移默化地去改变,不厌其烦地去教化。
他不只是除恶鬼,还整治恶人,为贫穷困苦的人寻找生计,尽力让所有人都有活路。
绝望和痛苦少了,恶鬼也慢慢少了。
其他地方是缺少修士才导致恶鬼泛滥不绝吗?不,是缺少如大哥这样的领袖。
在过人的能力之外,更有能引导所有人的号召力,有正直善良的坚毅之心。
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那么多的人自发围绕在大哥身边,听从他的指挥。
就连狠毒贪婪的妖鬼丝巢,也在他的管教下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牧羿想,这样强大无畏的大哥,不管面对什么困难一定都可以解决吧!
强得可怕的大哥,此时遇到了一点困难。
他和于音武劲三人,在一条乡路上遭遇了打劫。
面黄肌瘦头发稀疏的劫匪们,瘦得肚皮凹陷,连肋骨都清晰可见。
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的手紧握着镰刀锄头,眼睛发绿地朝他们逼近。
破旧的衣物,寒酸的武器,皲裂的手指脚趾。这几十人是附近村中的人。
“把吃的留下来!你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留下来!”
这些人饿得只剩一口气了,什么都顾不得,完全是被饥饿驱使着最后的力量来打劫。
于光打量他们的模样,觉得自己动手起来,这些人可能直接就会死。
面对摔一下拧一下就可能断气的脆弱劫匪们,于光难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武劲瞧这群胆大包天的人逼近,也是挠头嘶声。他们什么时候遇上过这么弱的对手。
转眼看见于光身边的于音,他突发奇想。
“大哥,我有办法了,看我的!”
武劲一下把于音脸上的面具扯了,举起他大喝一声:“看这里!”
没反应过来的于音:“?”
凶狠的劫匪们看向被武劲高高举起的于音,目光逐渐涣散。
手上拿着的武器噼啪掉了一地,开始摇摇晃晃地靠近武劲。
“来来来,都来追我啊!”
武劲举着于音风一般跑到附近一棵大树下,将于音放到了树杈子上,自己又一溜烟跑了。
被引过来的几十人围在树下,疯魔了似的,徒劳地举着手想要触碰树上的人,甚至想要爬树。
但是太过虚弱,没一会儿就纷纷神志不清趴在了地上,即便这样还是往树上拼命伸手。
于光和武劲一起站在附近看着这一幕,于光搭着武劲的肩夸道:“没想到还有这种办法,变聪明了,这次脑子转得很快。”
武劲:“哈哈哈哪里哪里,都是平日的经验。”
大哥平时对着于音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一时想不到这种用法。
但武劲他们每一个人都被于音那奇怪的吸引力给折磨过,很知道厉害。
于音坐在树枝上,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下墨汁了。
扎人的目光从树底下那些人,转到远处勾肩搭背说话的两人身上。
他的手指动了又动,恨不得先把树底下这些人吊了,再把那两个在一旁看着的人捆了。
咔嚓一声,于音坐着的树枝被他生生掐断了一截。
武劲看着那碗口大的树枝截面,沾沾自喜的笑容嘎一声停了,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脑袋。
“哈、哈,弟弟好像生气了。唉他这个力气,是不是不太对啊。”
在他印象里,于音弟弟是柔柔弱弱的,就那几根白白的手指,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那个树枝上还有深深的指印呢!
大哥开朗又欣慰地笑着:“有什么不对的?老幺最近是锻炼的不错,力气也变大了,就是看不出来,哈哈哈哈。”
武劲:“……”大哥你感觉到了吗,弟弟好像想杀我。
“这里和杜村只隔着一条山脉, 怎么会差别这么大?”
武劲对着面前干到发裂的黄土田地,一脸匪夷所思。
“连这么大一条河都干了?”
进到茶州地界后,确实好几日不曾见到下雨, 可也不至于干旱得这么严重。
田地荒芜开裂, 连村子附近那条大河都干涸到露出河床。
于光从河床裸露的大石头上起身, 回到岸边,拍着手上没有一点湿气的泥土,走向远处的村落。
“情况确实不对, 去找人问问就知道了。”
这村子里的青壮男人都出去打劫, 晕倒在那棵大树下了, 村子里空荡又安静。
于光走进路边一间房门大开的屋子, 看到床上躺了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妇人。
有人进来,她眼珠子都没转一下,若不是于光感觉到她还在呼吸, 怕是会以为这是具尸体。
“武劲,拿点吃的和水进来。”
片刻后,干尸一样的妇人坐在床边,迫不及待地大口喝水,又狠狠咬了一口冷掉的干饼,被噎得直翻白眼也不愿意放下。
等她找回理智,看到屋内三个男人, 终于感到害怕起来。
“不用怕,我们想知道, 这里为什么干旱成这样。”
妇人小心看一眼于光,因为他年轻端正的容貌和明亮的眼神, 莫名放下心来。
想起自己刚才,好像就是被这人扶起, 又从他手中抢了食物和水,也不见他生气。
她虽不知道这些人是谁,要做什么,还是老实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我们这里,有两三月没下过雨了……”
他们这里是下河村,村子附近有一条大河,从前有干旱的时候,大河都不会干,勉强也能活得下去。
今年年初时,分明还雨水充沛,也看不出干旱的迹象,可雨就是突然不下了。
起初,大家还安慰自己,附近有河,可以挑水灌溉庄稼,无非就是辛苦些。
可那条荒年也不曾干涸的大河,竟然一日比一日浅。
好好的庄稼来不及灌溉都要枯死了,甚至大家都喝不上水,村里出了些人,结伴去大河上游查看情况。
“这河边上几个村子,都和我们这儿一样,干得很……他们沿着河去找,才听说上面新围了一个大堤,把水都挡住了。”
于光听着,没有插话,武劲没那么好的耐心,眉毛一竖怒道:
“岂有此理,谁这么丧尽天良,往上游拦水,你们难道没想办法让他们拆了那坝?”
妇人悲哭一声,裂开的嘴唇里露出烂红的肉,但干得连血都流不出来。
“我们这些小民哪里敢拦他们,谁敢拦他们哪,那可是龙女啊!”
“他们说要截断所有凌江的支流,给龙女娘娘围一座大湖供娘娘栖息。”
“我们村十几个人去求水,被打死了几个,只回来两个……我可怜的孩子,死了,都死了!”
妇人嚎哭起来,但她流不出血,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三人走出屋子,对这种惨象无动于衷的于音看向大哥,见他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看似平静的脸上带着一股令人畏惧的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