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露特托着下巴仔细看他,勾着嘴角:“你想知道吗?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
“我是于漠。”于漠随意说。
每次都要问这个问题,但记不住又有什么用。
“于漠吗?我没有印象,你为什么对我语气这么熟稔,我好像不认识你?”
“我会出现在你的未来。”
“啊……未来吗,原来我还有未来?”
“你继续在这里躺着就不会有了。”
于漠目光冷而透彻,能看透人心一般:“所以你在害怕什么?”
珀露特移开目光,摘下身边一朵虞美人,在指间晃动,语气感慨:“我看到了未来。”
“所有的神都已经陨落,未来的大地上死病蔓延,只有我们尊贵的教皇冕下会夺取所有太阳神的力量。”
“他消灭其他神明残余力量,成为新的神,然后这个世界,会被太阳彻底净化。”
珀露特简单说着,同时仔细观察于漠的神情,发现他并没有流露出一丁点恐惧的神色。
他想看透这个奇怪的陌生青年,结果却是自己被对方看透了。
“世界即将灭绝,你一点都不觉得绝望?”
“世界灭绝?因为教皇吗?为什么不能想办法杀了他。”
珀露特惊奇地看着他,忽然露出大大的笑容:“哈哈哈哈!你和我想的一样!”
“可惜,我简单的尝试失败了,我做不到。”他收敛笑容。
“你能做到。”于漠顿了一下,补充说,“只要你不突然犯傻。”
比如将月亮的力量放在项链里送给他。
珀露特若有所思地看他:“你好像很相信我,不如你再想办法来说服我?或许我可以勉强再支撑一下。”
于漠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起身:“不用了,如果你实在不想活了,就死在这里也可以。”
珀露特倾身挽留:“你说在我的未来认识我,我们的关系应该不错吧,你就这么放弃我吗?”
于漠语气淡淡:“我们的关系很普通,放心,你死了,我会找到其他可以暖床的人。”
珀露特:“…………”
不出意外,扬言世界要灭绝,自己要服输等死的珀露特默默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
“突然觉得,我也不是一定非得这个时候就死。”
“你说的是真的吗?”
“……”于漠回以他刚才一样的忽视与沉默。
“原来未来,你和我是情人的关系吗?”
“……”
“至于暖床,真让人意外,我并不喜欢那种事。”
“……”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也不那么意外。”珀露特仔细地盯着他,心里有种奇怪细微的涌动。
虽然他并不认识这个黑发的青年,但莫名喜欢。
他平时的脾气并不总是这么好,青年对他冒犯的行径,放在其他人身上,对方现在已经走进冥府之国了。
“你少年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么多话。”于漠说。
珀露特意外,嘴边笑容微收:“你知道我少年是什么样?”
于漠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走了半天,脚边还是那些灿烂烈烈的红色虞美人。于漠转头对旁边的人说:“真的想死?”
困在这里,连方向都找不到。
“不,只是有些舍不得你,想和你一起多走一会儿。”珀露特说。
于漠冷冷地看他:“如果真的舍不得我,那么主教阁下就算真的去了冥府之国,爬也该自己爬回人间,而不是需要我来找。”
“主教阁下?”珀露特迅速反应过来,露出些委屈的神色,“这话应该不是对现在的我说的吧?”
“……”于漠的表情冷得能结冰。
“好吧,我该走了。”
珀露特穿着那身华丽的衣服,慢慢越过他。
满地的虞美人飞快凋谢消失,于漠低头看,刚才珀露特插在他衣襟上的一朵虞美人也随之凋落。
艳丽的花海消失,脚下生出荆棘。
于漠站在长满荆棘的高山山腰,遥望到远处辉煌的金色光芒,若隐若现的高大宫殿在光芒之中。
那是神国在地上的投影。
脚边,红色的鲜血从上方流淌而下。
距离他十几步的前方,一个人影精疲力竭地坐在荆棘丛里。
他像个流浪的旅行者,靴子上沾着泥灰,麻灰色的披风裹着半个身体。
流到于漠脚边的红色,就是从他身上溢出。
垂着头的珀露特,铂金色长发凌乱散开在荆棘丛上挂着,在阴影中失去了美丽的光泽。
于漠走近他,知道这是他的又一段濒死的时光。
“你的一生中,曾经有过这么多次濒临死亡吗。”
粗略一数, 他看到的就已经有五次了,或许这还不是全部。
寻常人一生有过一次生死之间的危机,误打误撞来到一次生死之隙就已经是经历丰富, 但珀露特这个频率, 有点丰富过头。
“确实有几次差点死掉, 但每次都忽然涌现出强烈的求生欲,所以就这么侥幸活到了今天。”
坐在荆棘丛里的人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地回答了他不算问题的问题。
珀露特缓缓抬头, 露出一张失血过多的苍白笑脸, 好像看不清来人, 微眯起眼睛:“所以, 你是谁?”
为什么会用这么熟稔的语气对我说话?
于漠听出了他的未竟之语。踩着他的鲜血走到他身前。
珀露特就那么半坐半躺着,看上去对他这个陌生人的靠近毫无反应,但手底下的阴影里有蓄势待发的攻击魔法。
看上去一身素净清冷的青年单膝跪在他身前, 分明是淡漠的神情,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流淌着一点翻涌的情绪。
他伸出手,将陷在荆棘丛里的珀露特拉了出来。
珀露特闷哼一声,手掌下魔法的微光一闪而过就猝然消失。
皮肉里的荆棘被拉扯出来的感觉可不好受,不过眼前这个陌生青年确实帮了他的忙。
滚落到这片荆棘里之后,他失去力气,也几乎失去意识, 没办法起身。
身体上的疼痛另说,他真的太累了, 所以决定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靠在我身上休息吧。”
青年这么说,他的身形很修长, 但珀露特比他高一些,此刻身体完全压在他身上, 伤口上的血顷刻间就把青年纯白的衬衫染红了一片。
珀露特凝视着那片红色,发现一件令人惊讶的事。
虽然依旧有不可避免的一点僵硬,但他并没有排斥和青年贴近,甚至想要拥抱这具陌生的身躯。
看来他是真的伤重要死了,身体都迟钝地失去了平常的警惕和排斥。
于漠在荆棘丛中拥抱着浑身血腥味的人,抬头望向远处的神国倒影。
神国是神明的居所,从前,每当有新的神明诞生,神国就会打开。
传说,如果人类能翻过神国之下的十座荆棘山,涉过红色的河,就有可能进入神的国度,获得强大的力量。
这一条记载中没人能成功走过的路又叫死亡之路。
但珀露特应该是成功走过了,他最终到达神国,得到了月亮的力量。
现在,神国就在眼前,珀露特应该是已经翻过了九座荆棘山,这是最后一座。
哪怕他现在可能已经是个厉害的魔法师,可走到这里的时候依旧力竭,倒在第十座荆棘山上。
这些并不是普通的荆棘,它们无法被任何力量清除,只能一步步淌过去。
珀露特穿得很厚,看不出来他身上有多少伤口,于漠只能看到他身上的衣服快要被血浸透。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谢谢你了。”
珀露特靠在他身上缓了一会儿,好像又有了力气,扶着于漠的肩缓缓站直,盯着他的脸颊说。
“你好像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真让人好奇。”
于漠看出了他眼睛里的审视和疑惑,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
珀露特表现得很友好,至少表面上很友好:“你也要去神国?不如同路怎么样?”
“我可以陪你走一段路。”于漠说。
他触碰了一下胸前的蓝宝石星辰项链,朝一个方向前进。
行走间,那些生长的黑色荆棘扎进他的鞋子裤子,划过他的皮肤。
锋利如刀的荆棘踩过去很痛,但伤口也会很快愈合,只是会反复被荆棘划开。
很痛,但还可以忍受。
走出去十几步,于漠被身后的人拉住。
珀露特在低头看他的腿:“原来你会受伤。”
生死之隙这些具象化的场景,也处于真实和虚假之间,如果他接受,就被拉入真实里。
当然也会被影响受伤。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神国?”珀露特问于漠。
“我不去神国,只是陪你走一段。”于漠拉扯出自己的手,“走吧。”
下一步还没迈出去,他再次被拉住。
“如果你不去神国,就留在这里,不要往前了。”珀露特语气里的笑少了很多,有些不容拒绝的意味。
于漠:“我以为你会希望我再和你一起多走一会儿。”
“但这条死亡之路,本来就是没有同路人的。”
珀露特放开他的手,理了理自己身上的披风就要走。
“不希望看到我受伤吗?”于漠直接戳破了他隐秘的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情绪,“哪怕你并不认识我?”
珀露特回头,又仔细看他两眼,忽然若有所思:“难道你是死亡之路对我的考验?”
所以才会让他动摇,洞悉他的想法,诱惑着他留在这里。
于漠面色淡然:“……是的,我是死亡之路的考验,现在你看破了,可以离开了。”
珀露特:“如果你只是虚幻的考验,而不存在于现实世界,我想我会很失望的。”
说完这句,他终于转身离去。
于漠站在原地,看他踩着荆棘往上攀爬的背影。
低下头,脚上的伤口消失,衬衫上属于珀露特的血也在消失。
但身边的环境改变不大,他还在荆棘山,只是距离那座天上神国好像更近了一点。
一个比刚才更凄惨的人影躺在荆棘的路上。
于漠走过去时,他支起脑袋,声音干涩沙哑:“这鬼地方除了我,竟然还有其他人吗。”
他已经忘记前不久两人的那次交谈。
于漠走过荆棘丛,腿上再一次被划伤溢出血。
他没有把珀露特从荆棘丛里拉起来,而是俯身而下,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贴近了他的唇。
珀露特感觉到自己干涩的嘴唇被湿润,眼神中的诧异变成惊愕。
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亲吻了他。
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抽出腰间的武器插进对方的胸膛,反而心脏跳动剧烈。
这个突然的吻结束,珀露特忽然看着于漠笑了,勉强从地上撑起来:“这位朋友,你是对快死的人感兴趣吗?但我这样,恐怕没办法让你尽兴。”
于漠的语气比唇色更淡:“你真是让我无法理解。”
珀露特:“……”这位陌生朋友的行为好像更难理解?
“不要躺在这里,起来。”
珀露特松开腰间的武器,无奈地摇头,摇摇晃晃地起身。
“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突然亲一个陌生人吗?”
“没有理由,你该走了。”
再次目送熟悉的背影远去。身上因为接近他再次沾染上的血液也退去。
可下一瞬,他还是置身于荆棘丛中,距离神国的倒影又近了一些。
第三次了,这最后一座山,珀露特走得这么艰难。
“你真是,让我无法理解。”于漠扶起荆棘中那个低垂的头颅。
如果是这么艰难才得到的月亮的力量,为什么那么轻易地送给了他?
“什么……无法理解?”靠着他的珀露特再一次睁开眼睛。
“你是谁?”
“我已经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了。”于漠将手搭在珀露特眼前,“休息吧。”
珀露特在那截手腕上嗅到了类似于蔷薇的淡香,微凉的手指轻轻贴在他的眼皮上,好像落下的雪覆盖眼睛。
珀露特没有从这个陌生青年的怀里起身,他有些走神,在思考一些和当下毫不相关的问题。
什么东西,看起来像雪,又好像有花的香味,既遥远又亲近,黑夜,神秘。
“……是月亮吧。”他自言自语。
裹着绷带的手抬起,摸到了于漠的脸。
于漠垂着长长的睫毛,神色平静,没有躲避那只带着血腥味的手,任由露出的指节磨蹭过他的脸颊和鼻梁。
手指上细小的伤痕触感粗糙,还有未愈合的划伤,在他脸上留下一点血迹。
“我是不是认识你?”安然躺在他怀里的人问。
脸上、身上的血迹消失。
再抬眼,眼前终于不再是那座荆棘山。
红色的河辽阔无岸,一个人影湿淋淋地从红河里出现,一头栽倒在岸边。
这一次于漠没有上前,只是远看着。
没过多久,那个人影垂着头从地上站起来,拖着一身红色的水渍,疲惫艰难地迈向最后的神国。
他即将到达终点了。
即便没有于漠出现,他也没有放弃,顽强得简直可怕。
于漠站在原地,当这一处幻象即将消失时,浑身湿漉漉的人好像感觉到什么,回头向他看来。
一切再度消失。
红河与一步之遥的神国退去,周围变成灰色。
空旷的灰色世界里寂然无声地飘着雪一样的灰。
是灰烬,漫天的灰烬,让于漠想起刚进入生死之隙时的漫天风雪。
但这个灰色世界一点都不冷,只是极度寂静,失去生机。
“这是世界的灰烬。”一个声音在身后说。
于漠回头,看见圣殿一角。帝国的光辉圣殿是于漠所熟悉的,这一个角落于漠也很熟悉,珀露特喜欢坐在那里眺望城市。
现在,那花园一角的石凳上坐了一个人。
于漠第一眼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时间上的主教阁下,第二眼才发觉不对,因为对方穿着一身教皇服饰。
“要过来坐一会儿吗?”教皇装扮的珀露特说。
他的外貌看上去和于漠熟悉的主教阁下并没有很大的改变,但气质更加成熟深沉一些。
看向他的目光也是陌生的。
于漠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他之前遇到的珀露特,是另一个空间或时间上的珀露特。
所以对方并不认识他。
于漠坐到了他对面空置的位置上。
他笑看着于漠,似乎什么都明白,所以不再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只是随意地和他聊天。
“虽然这个世界很糟糕,但我似乎让它变得更糟糕了。”
“你的世界结束了?”于漠问。
“很遗憾,我曾经想要阻止,但结局是我促使了一切更快地走向了灭亡。”
“看起来,你也要死了?”
“或许吧,作为人类的我要死去了,我即将成为新的神。”
“新的神?那你成功了。”
“不,我失败了。”
穿着教皇礼服的珀露特将手搭在桌上,他的手指变成了空中飘飞的灰烬一样的东西。
“我即将成为一个糟糕的邪神。因为失去自己的世界,只能在时空的缝隙里流浪。”
“那么,祝你旅行愉快。”于漠起身。
珀露特坐在对面没有动,琥珀色的眼睛逐渐变成了灰白:“也希望你顺利,我另一个世界的恋人。”
天上灰白的灰烬密密麻麻,最后的圣殿一角也坍塌了。
前方的金色奔涌而来,于漠骤然又陷入一片金色海洋。
他看到巨大的柱子,
一个穿着主教服的人影被权杖穿透胸膛,钉在光洁坚硬的柱子上。鲜血在柱子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终于找到了。
第175章 于漠26
周围的一切都很巨大, 白色的建筑看不清晰,在漂浮的金色光芒中只露出隐约轮廓。
于漠意识到,这里大概是神国的幻象。
但这个幻象现在正在不安定地扭曲, 朝着被钉在柱子上的人影旋转。
生死之隙的濒死幻象如果崩塌, 连冥府之国都去不了, 会直接灵魂消散。
于漠握住藏着月亮本源力量的项链,踩在虚无的空气中,直奔白石柱上的珀露特。
主教阁下神情静谧安然, 如果不看胸口上残忍穿透的权杖, 还有涌出的鲜血, 他看上去更像是在花园阳光下入睡。
于漠的手穿过珀露特飘荡如丝的铂金色长发, 抚摸上他的脸颊。
进入生死之隙后,他看过这张脸从少年变得成熟,从天真变得从容, 甚至还窥探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一角。
那些“珀露特”如同火车外的风景,一刻不停地从他身边掠过,被时间拉远。
眼下这个“珀露特”,就是他此行跋涉的终点。
“醒醒。”
“……”
“珀露特,你该醒了。”
主教阁下睁开眼,看到他时,露出了一个如常的笑容:“……厄洛伦。”
“我在等你。”于漠和那双浓稠蜂蜜般的眼睛对视, “我需要你,所以你能回来见我吗?”
珀露特眼里有些微诧异:“嗯, 这是死亡之前的梦境?”
一手扯下手里的项链,于漠将之按在珀露特的胸膛上。
手掌下的胸膛里几乎没有了动静, 鲜血从他手掌上流淌过。于漠感觉到这具身体因为痛苦的抽搐。
月亮的阴性力量,在这个世界蕴含了“死亡”“梦境”“混乱”。
所以它带着他行走在生死之隙, 也能在此刻为另一个空间里的珀露特带来帮助。
当月亮的力量发散出来,头顶被金色光芒覆盖的天空有一半陷入黑暗,变成了夜幕一般。
半个天是灿烂的阳光,半个天是静谧的月亮。
于漠确认自己的猜测可行,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一些。
他猜得没错,月亮的力量无法影响改变过去,但正在经历死亡的珀露特,还可以被影响。
月亮的出现只是短暂的片刻,但足够让濒死的主教阁下汲取一丝力量,挣脱开胸口封印的权杖。
而于漠松开手,身影立刻被生死之隙排斥出去。
“快点回来见我,主教阁下。”消失之前,于漠说,语气听上去一如既往的冷淡。
真正的神国里,被钉在柱子上的人睫毛颤动,缓缓抬手抓住胸口的权杖。
神国完全被太阳覆盖的天有一瞬间变成黑夜,就在这眨眼间,金色权杖消解,柱子上钉着的人影也一同坠落。
光辉圣殿,传送魔法阵闪烁,染血的人影跨出魔法阵。
守在这里的司祭雅各惊愕,因为这是预料之外的一次传送,并没有提前通知。
看清出来的人是珀露特主教,再看他身上虚弱的气息,雅各司祭更是大惊失色。
“珀露特大人!您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其他人不清楚,作为看守传送阵的司祭,雅各还是知道的。
不久前教皇冕下才重伤归来,现在还在高塔里昏迷,克罗夫特主教正在为他治疗。
怎么短短时间,珀露特主教阁下也伤得这么重。
因为主教阁下的伤重,雅各司祭都忘记询问他这次传送阵归来是怎么回事,只慌忙上前来搀扶。
珀露特脚步有些凌乱,主教的帽子已经掉了,披散着一头染血的长发,一手捂着胸口。
他一言不发,雅各司祭到他面前时,才突然伸出手。
一道深紫色的魔法流转在他的手掌中,覆盖住了猝然不及的雅各。
片刻后,雅各司祭神色木然,双眼发直,好像没看到他,扭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回去维持魔法石。
珀露特往前走,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轻声咳嗽两声,落在地上的血也随着他的走动,在魔法的效果下自动消失,没留下一丝痕迹。
他现在应该尽快去休息疗伤,但心里却有种奇怪的冲动,催促他先去见一个人。
这个念头来得莫名,但逐渐占据他的脑海。
耳边有清冷的声音说:“我在等你……”
幻觉一样缥缈,或许是他死亡之际的臆想,因为他的厄洛伦不像是会对他说这种话的人。
珀露特又咳出一点血,无声笑了笑。
庄园的地下室里,于漠从魔法阵里睁开眼睛。
画成船型的魔法阵可以带着人走向生死之隙,中央堆满了可以连接生死的鸢尾。
于漠胸前还放着洁白的水仙,水生的阴性鲜花带着月亮的力量,会将他从水底引渡回来。
魔法阵中放置的烟与烛都已经燃尽,沾着银粉画出的魔法阵线条因为消耗完了所有力量,变得黯淡失色。
“老师,您终于醒了!”守在魔法阵外的阿莫斯顶着巨大的黑眼圈,高兴地站起来。
于漠嗯了一声,从船型的魔法阵里坐起,闭了闭眼缓解那种眩晕和不适感。
“老师,您睡了一天一夜。”阿莫斯低声说,将他从那些快速枯萎的水生花中扶起来。
“我知道了。”于漠站稳后,摆手让他放手,“没事了,去做你的事。”
老师向来说一不二,性情疏离冷淡,阿莫斯只好收回手跟着他,目送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休息。
他不知道老师这次是做了什么,也不敢问是否顺利。不过,老师的情绪很稳定,应该是成功了吧?
于漠回到房间,靠坐在床边,静静等待。
他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细微的动静。
胸前还在流血的主教阁下,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他的阳台上。
一步一个血色的脚印,从阳台走进来,对靠坐在床边的于漠笑说:“你是在等我吗?”
于漠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怦然落地。他起身,上前两步伸出手臂,珀露特就这么倒在他怀里,压住了他大半身体。
“厄洛伦,第一次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你怎么也不觉得惊讶。”
不是第一次看见。
珀露特不记得生死之隙里发生的事,不记得那几次短暂的相遇。
但于漠没有忘记,不清楚是因为他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还是系统的原因。
“我是在等你。”于漠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将他扶到床边躺下。
珀露特陷在充满于漠气息的床上,听着耳边那一句等他,感到一阵恍惚,低声笑说:“原来是真的。”
他看着于漠的脸,短暂地失去了一会儿意识,又被胸口的温暖唤醒。
黑夜系魔法的波动在胸前伤口处跳跃。
于漠一手握着蓝宝石星辰项链,一手按在珀露特胸口,坐在床边为他治疗。
床边摆着几支已经空了的魔法治愈药剂。
“就算放着不管,我也不会死,只是需要时间恢复。”珀露特开口,“我的生命力向来顽强。”
每一次走到绝境,还是能拖着濒死的身体继续往前走。这种事好像也会逐渐习惯。
于漠的手伸到他嘴边,珀露特闻到一点香味:“嗯,是水仙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