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野弯着嘴角,倒是没有阻拦,只亦步亦趋地跟着沈吉迈入了这独属于沈家的禁地。
「观察者数量:171135」
「怎么信号开始波动了?是令使在干扰我们吗?」
「是沈家的墓地有封印。」
「自从那件事后,沈家就开始提防人外文明了。」
「他们不会窥见我们的存在吧?」
「应该不可能,沈家人只能接触到令使而已。」
「喂喂!信号真的断了呀?」
「呵呵,工程部习惯性吃白饭。」
不得不承认,和喜好奢华的无常冢墓主比起来,沈家的先人都是非常朴素务实的。
藏于浅海下的墓道虽然牢固且安稳,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简单到和防空洞有的一拼。
沈吉满眼好奇:“看来我的节俭是祖传的。”
江之野谨慎观察周围环境,对他的玩笑话不置可否,直至两人来到石路尽头,又被一扇高约四米的大门阻住,才警示说:“小心,这里面应该有高能量的东西。”
沈吉照猫画虎,将那沾了血的手帕按在面前的石门上,大门瞬间在轰隆隆的震颤中自动开了,这场面惹他不由担心:“不会别人偷了我的DNA,也可以混进来吧?”
“应该需要你本人在场。”江之野这般回答着,便扶住了沈吉的后背,两人的身影很快便被门后无尽的明光勾勒出了极为灿烂的轮廓。
只见藏于其内的墓室几乎和博物馆的收容室一般大小,甚至要更加光明堂皇些,里面亦立着十余个柔光涌动的展柜,柜子本身比封□□印的那些更要精致几分。
这便是特勤部用仪器探测不到的部分吗?高维空间……甚至根本不存在于地球上吧?
沈吉咽了下口水:“竟然这么漂亮,我收回刚才的话……不过这墓地怎么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就算没有棺材,也该摆些骨灰坛子之类的吧?为什么只有心印呢?”
江之野仍旧揽沈吉清瘦的背,陪他慢慢地走进墓室,完全进身于此处后,他们身后的石门咣地一声便重重地关上了。
凝望着展柜里一团团变幻莫测的淡色微光,江之野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闭上了深邃的眼睛,眉头逐渐紧起,过了几秒才说:“那不是心印,那是死去的沈家人。”
沈吉震惊,虽然他对所谓的肉身没什么执着,但怎么也想象不到,如果失去生命,自己竟然会化作这样一团神秘的光球?
江之野缓慢靠近,轻声解释道:“我猜测沈家人应该是人类与某种高维文明结合的产物,也许对那种高维文明而言,并没有等同于人类死亡的概念。”
沈吉努力去理解他的话。
江之野继续猜测:“所以当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死掉之后,沈家人的身体便会残留下这种东西,它们或许不会消亡,或许消亡的时间远远超想象。”
“有道理!”沈吉回过神来,“所以死掉的沈家人才不能被随意放在外面,这种光团肯定会给世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吧?但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江之野并没有答案。
两人聊天的同时,当然都仔细观察过这间墓室了。但很可惜。除了展柜中的光团,这里不存在任何其它信息被留下的痕迹,或许沈家的先人从来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后代会逐渐凋零,到最后只剩下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
沈吉在心里追问:“外公带你来时,这里也是这种样子吗?有没有什么记录可以了解从前的历史?”
梦傀:“墓室是这样的没错,记录我不知道,不过沈聿青好像能与那些光团交流,你试试看。”
沈吉回神追问馆长:“我外公真的完全不了解沈家的过往?我记得你之前对我说过。”
“嗯,据说他父亲死得也很早,信息就是从他那一代才开始断档的。”江之野认真回答,“沈聿青花了很多功夫去研究自己的身世,只不过后来沈奈出了事情,他的研究不得不被搁浅了。”
沈吉轻轻松开他的手,扶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展柜,而后像感受傀儡能量那般集中精神,试图和里面的光团产生共鸣。
没想到和傀儡所带来的冲击完全不同,那光团的能量是格外温暖柔和的,完全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沈吉在并不清晰的意识之海中,匆匆掠过数不清的画面碎片,看起来多是发生在民国之前的悲欢喜乐,千人千面,无从探究。
他换了下有些过载的大脑,慢慢抬眼说道:“光团应该保存了一些记忆,只不过我完全不认得这位先祖,也看不懂他到底经历过什么,那些画面实在是有点古老了。”
江之野平静安慰:“心印是会从人类社会中不断学习、保证自己与时俱进的。沈家的祖先所遇见的那些旧日心印,当然也只会编些更古老的故事去迷惑人类,你看不懂是正常的。”
沈吉并不气馁,转而走向其它展柜:“我换一个再试试看。”
实际上,探索到这里,江之野已经看透了这间墓室的本质,对沈家而言,这里更像是个功用性的房间,所以并没有隐藏他们的形式目的,当然也没有刻意制造谜团。而且,沈吉是没可能通过读取记忆去了解到沈家真正的历史的,因为如果可行,沈聿青早就不需要那么困惑了。
然而废了番周折来到这里,江之野也并不想出言打击,所以还是耐心地陪着少年依次检查过去。
彻底忙活过一圈后,沈吉果然如馆长预料的那般,只窥见了不同沈家先祖的跌宕人生,但他们除了努力经营自己的家族外,所做的主要事情都是兢兢业业地下副本、收心印,而至于为什么要做这一切,记忆中并不存在明确的答案。”
最后,他难免疲倦地叹了口气:“看来到这里了也没用,要不然我们去那间更古老的墓室瞧瞧?”
梦傀立刻警告:“沈聿青跟他老婆说过,那个墓室遭毁了,进去会有危险发生的,连他都不行,你去不是找死吗?”
沈吉并不担心:“我有馆长在身边!外公不信任他,但我信任!”
这理由简单而有力,小机器人完全没法反驳,只好说:“那你自求多福哦,要是发生危险,我可是会先跑路的。”
沈家更古老的墓室离新墓室并不遥远,距离疗养院只有两公里而已,那地方位于海边的密林内,也早被政府特意批下文件保护了起来,从未允许外人靠近过。
辗转而来的沈吉和江之野停在被挖掘出的墓地门口,便知道里面遭到损坏的说法绝对不是虚张声势。
这里的石门已严重开裂,像是被强行修复过似的勉强拼凑在一起,而且那些裂隙并没有被完全填充起来,仍能够看通过孔缝看到里面黑黝黝的不停涌动的暗光,显然比后来使用的新墓室恐怖多了。
沈吉刚抬脚靠近,石门里面的暗光就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立刻从裂隙中疯狂地往外生长,仿佛克苏鲁的邪神伸出了它的触手。
江之野手疾眼快地拉开沈吉:“是心印的能量,看来破坏这里的幕后黑手,是跟沈家有仇的心印了。”
……莫非是天垣?
沈吉当然早就看到了那些暗影,他的心情有点紧张,却没有掩饰自己的目标:“我想去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信心控制住异常情况吗?”
江之野朝裂隙内静望片刻,渐渐弯起嘴角:“但愿我的胃口足够好。”
又一滴鲜血落在了早已支离破碎的石门之上,暗影像是闻到了什么诱人的气味,瞬间奔涌得更加猖獗了。
好在于石门打开的刹那,江之野先一步迈了进去,他的脚下出现了泛着绚丽色泽的白光,随即就压制住了那些暗影,惊得它们朝墓道深处飞速缩去,仿佛在躲避什么可怕的天敌一般。
果然需要馆长的帮助才能靠近此处,但当初沈奈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呢?看来她真如传闻中那般,是沈家百年难遇的天才。
江之野紧紧拉着沈吉的手:“别离开我身边。”
沈吉心跳得很快,因为在梦傀所传达的信息里,自从沈家存在,沈家人便始终在这里埋葬家族成员,如果运气够好,肯定能挖掘到不少情报。
毕竟沈奈曾在和父亲秘密交流的笔记里写过,她来过这里,并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沈吉控制住内心波动不止的情绪,一步一个脚印地随着江之野逼退那些黑雾,走向了墓道的最深处。
这处墓地的历史悠久自不必多说,从建筑风格和被时间侵蚀的痕迹便能窥之一二,只不过墓地内好像曾经发生过什么惨烈的战斗,一切建筑轮廓和数量稀少的装饰都已经破碎了,石墙以不符合物理规则的方式疯狂扭曲着,犹如灾难现场般令人心惊。
两人花了更久的时间,才努力翻越过那些拦路的巨大碎石,躲避开时不时就要偷袭而来的暗影,才终于闯入了最内部的墓室房间。
这里受灾的情况更为严重,整个空间像被天神揉圆又捏扁过,根本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就连装载光团的展柜也碎的碎,倒的倒,没一个像样。
无数光团直接漂浮在空气之中,和那些不断冲刺的暗影反复发生冲突,就像是在继续曾经的战斗一样。
好在江之野全无惧怕,他反倒抬起手来,不断地用身体里神秘的白光去吞噬危险的暗影。那是馆长的食物吗?沈吉不禁暗想,因为随着时间推移,馆长并不见疲惫,精致的面容上反而浮现出从未有过的餍足之色。
梦傀震惊:“臭猫把那些心印能量给吃掉了?吃这么多不会闹肚子吧?分我一点啊!”
沈吉被小机器人吵到无语的同时,于惊讶中发现,随着暗影消失无踪,沈家先人的光团全部逐渐安静了下来,然后缓缓地漂浮回了各自的展柜附近,显得十分乖巧而安静。
这些毕竟是他的祖先,沈吉于心不忍,使出大力把附近的展柜努力推正,然后伸手触碰到了随即凑上来的小光团,温暖而古老的记忆之海立刻渗入了他的意识领域。
比起新墓室的那些近代光团, 这里的先祖显然来自更久远的过去。
在它们所留下来的无穷无尽的记忆碎片中,不少人类的穿着打扮对于熟读历史的沈吉显得非常陌生,那必是汉代之前的时光剪影了, 实在非常神奇。
江之野就在旁边守着, 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沈吉慢慢沉下心来,努力地在迷宫般信息中不断穿梭往返, 读过了这一个,又去看下一个, 像块干燥的海绵似的不断在记忆之海吸收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虽然每个光团都不会讲话,但它们又的的确确告诉了这个少年关于沈家的无数过往, 包括这间墓室为何变成如此狼藉模样的原因。
收集记忆的过程比想象中更漫长,好在江之野始终守在沈吉身边, 显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
他所到之处,黑影便如同被明光所照见的暗角般, 瞬间便要消失不见, 恐怕那些喧嚣了数千年的心印能量, 最终全成都成了馆长精力的补充材料。
由废墟中的光团数量实在太多, 沈吉根本不可能一蹴而就、全部读取完毕。
当时间逐渐推移到了深夜, 他终于饥肠辘辘而又无比疲惫地暂停了下来, 揉着酸痛的眉骨说:“不行了,脑袋要炸了。不过我好像能拼凑出是怎么回事了。”
江之野始终跟在旁边陪伴,闻言温和地望向他,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沈吉只是习惯性地想拉住他的手,却在毫无防备间被那灼热到恐怖的温度生生烫到, 震惊地睁大眼睛:“你还好吧?!”
江之野安抚:“没什么关心, 心印的残骸太多了,需要些时间去消解。”
虽然之前喝万灵药剂后也有发热的状况, 但沈吉仍不太放心,仔细观察他反而变得更有了几分神采,才勉强平复下情绪,聊起刚刚知晓的那些过往。
“我能找到最久远的记忆,应该是商周时期的事情,那个光团最开始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人类,他在深山中捡到了个宝物,就是那个叫做天垣的星仪。”
江之野淡声重复:“捡到?”
沈吉苦笑:“至少沈家先祖是这样认为的,天垣看起来像个会模仿星辰运转的机器,不仅能与沈家先祖沟通,用知识教化他们,甚至改变了他们的身体构造,使得他们更加长寿与强大……这种能力在当时的沈家人看来,自然是神迹一般的存在。建立起对天垣的崇拜后,沈家人就开始在天垣的安排下搭建起祭坛,围绕星仪开始发迹。”
这其中有明显的阴谋之气,无需解释便能感受得到,江之野蹙眉。
沈吉认真地继续:“接下来在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内,沈家都在围绕着星仪生活,好像每一代沈家人中都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可以和星仪直接对话并使用它的力量,甚至能够借由这种力量,去预测到天下将会发生怎样的大事,用现在的眼光看,就是所谓家主啦。不过古时候人丁兴旺,子嗣众多,家主是谁要看运气。”
江之野始终都在他身边认真地听着,到这里不由呵了声:“预测天下大事?是不是很快便被掌权者发现了?自此飞黄腾达?”
沈吉点头:“是的,当时的帝王慕名召见了他们,并赐予了沈家无数房宅和金银。那个时代并没有心印的存在,沈家人在富足的生活中继续研究天文与世界,同时继续虔诚地朝拜星仪,将那东西视为家族图腾一般的神圣造物,给与了百分百的信任。”
江之野想了想,又问:“改变一切的契机是什么?”
沈吉皱眉:“这部分的变故信息残缺不全,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亲历事件的先祖,不过从其他人的回忆碎片来观察,是星仪有了新的安排,但沈家的家主逐渐发现了星仪的真面目,并且与它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根本不愿服从,而并非外界谣传的那般,是星仪预测到了什么未来才激怒沈家人的。”
听到这句话江之野全不意外,他很安静地凝望着沈吉,给了他充足的时间继续组织语言,同时也在思索。
“我猜测应当是沈家人已经意识到星仪来自于其他世界,并且是对人类怀有恶意的。”沈吉努力地整合着方才感受到的记忆碎片:“其实多年以来,天垣一直都在默默收集关于人间的一切信息,而且所给出的预言也不一定是真的,而只是最可能的。”
说到这里,沈吉又琢磨:“就像现在的大数据一样吧?通过它对世界信息的掌握,推断出之后概率最高的历史事件走向?”
江之野很快便理解了沈吉的意思:“你的推断很有道理,正因为时空是客观存在的,所以预言才绝不可能存在,它的确只能做到猜测得比较准确。”
沈吉对于基础物理并没有什么高深的见解,他本能的点了点头,急于告诉江之野更多信息:“总之当沈家人发现星仪的目的并不纯粹之后,并没有继续臣服于它,甚至不惜牺牲整个家族的利益,试图把它彻底摧毁,而这个举动当然激怒了那个藏在星仪里的‘神明’天垣,自此双方便成了对立关系。”
江之野略显疑惑:“天垣拥有比沈家人强大太多的力量,甚至不在一个维度上,沈家人如何跟它抗衡?”
沈吉推理道:“星仪似乎赋予过沈家人一些力量,从前的沈家人肯定比我厉害多了。而那股力量在他们彼此的冲突中,成了沈家人反抗天垣的筹码。冲突爆发之后,是以两败俱伤作为结尾的,当时沈家几近凋零,死的死、伤的伤,根本没剩几个活人,而星仪也被搞得四分五裂,失去了原本的能力。”
听到这里江之野有些明白了,判断道:“但是沈家人不可能真正摧毁它,所差的实力太过悬殊了。”
沈吉点头:“没有错,那阵子星仪的确消失了,但是世界上很快便出现了更可怕的东西……心印!当沈家人发现那种东西存在时,已经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了,从记忆中的风土人情来看,应当是处于商朝末期。”
这话让江之野有些意外:“竟然是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情?”
沈吉点点脑袋:“嗯,此后沈家人再次团结了起来,一方面人利用遗传的能力为当朝者提供一些预言或更私密的帮助,从而寻求保护,一方面则开始努力收集和清除心印,这状态应该持续过上千年的时间……那段日子他们过得还算安稳。”
江之野轻笑:“直至天垣卷土重来。”
沈吉无奈地叹了口气:“是的,虽然天垣拥有超乎想象的能力,但它的目的并不是毁灭人类或整个世界,反而更像一个释放病毒的破坏者,只想看天下苍生如何于痛苦中挣扎。等到折腾够了,它才冒出来给了沈家仙人以致命一击,这个墓地应当就是天垣所摧毁的。”
江之野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那你有没有发现,是什么事件让天垣变成如今的状况呢?如果天垣真那么强大的,照理说,现在它应该仍在作恶才对。”
沈吉摇了摇头:“自从闹翻之后,沈家人一直比较提防星仪,坚持收容那些心印,除了希望让天下恢复和平之外,更多的也是为了继续对抗积蓄力量,毕竟那些心印本就是天垣能量四散而催生出来的东西。”
“所以那时的沈家人是会使用心印的。”江之野沉思,“有点意思。”
沈吉苦笑:“无论如何,天垣动手时沈家人也没坐以待毙,他们趁机发起反击,试图将终于露面的天垣彻底毁灭,而天垣也一定是遭到了重创,才于此后失去了原本的力量,再也没和沈家对峙过。而现在它所要做的,就是要把失去的力量找回来。”
其实直至此刻,往事的大部分残片似乎已经被拼凑出来了。江之野的脸上没有半丝笑意,沈吉同样严肃。
尽管他们都不清楚天垣遭受了怎样的打击,又要通过什么方法来重整旗鼓,但是彼此又都很清楚,只要天垣重新站起来,是一定会选择打击报复的。
而到时候恐怕整个世界就要和这满目狼藉的墓地一样,做好损身碎骨的准备才行,而他们,也必须要生出为之牺牲的觉悟了。
平心而论,自沈吉接触心印开始,直至走到今天这一步,支撑他的还真不是什么英雄主义,而更多的是江之野的陪伴和对亲人的好奇与惦念。
然而刚才从沈家先祖的记忆碎片中,他看到了太多可怕的过往,感受到太惨烈的牺牲,也终于开始清楚,如果世界在再次陷入天垣掀起来的危机之中,不仅个人的幸福无法保障,他所挚爱的一切也都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非常现实的问题已经被摆在了面前——
第一,要站出来承担起对抗危机的责任吗?
第二,如果想要承担,自己又凭什么去对付那样厉害的存在呢?
毕竟沈家人经过世世代代的积累,依然没有完全毁掉天垣,而自己只不过是一知半解、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罢了,起了这种念头,是不是太过狂妄?
此时此刻,不需要沈吉再去多说什么,江之野便能够想象与理解他内心的一切感受,因为沈吉不仅是他所喜欢的人类,而且也是被他亲自带入这些谜团、了解到关于心印的一切的,他知道少年眼前的路上是怎样遍布荆棘。
事实上,在遇见沈吉之前,博物馆失守的那夜,江之野便已经有了危险的预感,知道某些重大变化正在默默发生。不过那时他并不太恐惧,一方面是因为已经活的够久了,另一方面是他对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太过深刻的留恋。
然而现在有了眼前这个少年,很多东西都不再不一样。
江之野从来没有对沈吉之外的人解释过:其实无论沈吉是不是沈家人,都完全不会影响自己对他的观感和欲念,但偏偏他是,所以自己要承担更多责任。他把他带到了这条路上,就必须保护他到最后都毫发无伤。
两人相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已足够了解对方最真诚的一面了,面对着被揭开的历史伤疤后,纵然心里藏着千言万语,到最后又什么都没有说。
某一刹那,沈吉心里的忐忑和江之野油然而生的觉悟,竟全部都被释怀了。
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何选择,也知道对方会选择怎么做,苍白的言语在此刻无关紧要,因为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只不过……还是有点伤心的,毕竟他们曾经也想好好的、平平淡淡的一起度过几十年,现在看来,是很难轻轻松松地如愿了。
沈吉回神后轻轻地浮出微笑:“事情虽然很糟糕,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而且知道这些完全没有改变我们的计划啊,现在必须把获鳞拿回来,而且一个都不给天垣留下,不然它要毁掉的可就不是这里了。”
说着,他不禁抬头看了看扭曲的恐怖墓室。
江之野蹙眉:“怎么不留下?其实我们对它一无所知。”
关于这个问题,沈吉之前就已经有了些想法,他环顾周围,见原本骇人的黑雾已经消失无踪了,便认真道:“你是怎么净化这里的,就怎么把那些心印抹杀掉吧……我这么说,是不是很残酷?但不能把它们留给天垣!”
心印没一个好东西,它们制造出那么多副本,迷惑了那么多人类,给世界添了那么多麻烦,只因自己从天垣那里继承的恶劣本能。但尽管如此,它们也是有灵魂的,任何灵魂都不应该由他人决定是否应当存在,这曾是沈家人坚定不移的观点。
所以,诛恶……也是诛。
少年终于背叛了从未教化他的先祖。
沈吉的话让江之野愣了很久,他最后轻声问道:“你就那么相信我吗?你今天所有的发现,仍旧没有解释清楚一个关键问题。”
沈吉知道他在说什么,没办法地深吸了口气:“事已至此,说你和天垣没有任何关系,谁也不会相信。反正沈家人都没了,你是怎么诞生的,恐怕只有天垣自己清楚,但我还是无条件相信你,即便你不是人类。”
听到这句肯定,江之野习惯性地想揉揉他的头,无奈忽想起自己还没有恢复正常的体温,抬起的手又只好垂下,他轻声道:“如果当年沈奈也来了这里,了解到了这些的话,那么最后她去藏地寻找天垣,一定是抱着了结一切、同归于尽的心情的。”
这份想象让沈吉的眼眶有些酸胀,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应该是一个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小孩子了,故而努力忍住,轻声说道:“妈妈的选择并没有错,如果我是她,也只能那样选。”
江之野微微苦笑,他和沈吉不同,沈奈对他来说是个真实存在过的人,所以那种孤绝的牺牲才更具值得佩服的戏剧性。
沈吉垂下眼皮:“今天就到这里好了,如果有时间再来看看,我们先回去吧。”
江之野当然尊重他的意见,也明白他累极了,自然什么都没再说,便引路离开了这个颇有些悲壮但又永远无人知晓的无名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