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微霜的目光落到玉簪上。
沉默片刻,他放下酒杯,拿过了簪子。
“看起来工艺有些粗糙。”兰微霜轻声说。
谢淮清笑了笑:“臣不擅此技,这些日子匆忙学的,陛下见笑了。”
兰微霜也笑笑:“就没听你擅长过什么。”
谢淮清莞尔:“大抵擅长以下犯上、说些一听就像乱臣贼子的话吧。”
兰微霜抬眸:“以下犯上,乱臣贼子……谢将军倒是有自知之明的。”
谢淮清安静不语。
兰微霜又问他:“谢将军还有其他正事吗?”
谢淮清摇头:“没了,陛下。”
兰微霜:“所以,谢将军是特意讨罚来了。上次罚你舞剑,叫你觉得只是乐趣了是吗?”
谢淮清从容认错:“臣知罪,任凭陛下发落。”
兰微霜看着谢淮清这油盐不进的老样子,有些无力。
能怎么办呢,又不可能真罚谢淮清。
垂眸看了眼手里的玉簪,兰微霜又问谢淮清:“谢将军打算年后什么时候走?”
谢淮清默了下,然后回道:“听陛下安排。”
“那就过了除夕,大年初一就走吧。”兰微霜道。
谢淮清:“……好。”
兰微霜把玩着玉簪,接着说:“这般算起来,谢将军留在馥城的日子,正好只剩下一个月了。今夜寿宴过后,金国使团也留不了几天了,这差事就交回给礼部收尾吧,朕有个新差事给谢将军。”
谢淮清颔首:“是。”
“谢将军不是要讨罚吗……”兰微霜气定神闲道,“朕方才正好想起来,那日见谢将军舞剑颇为赏心悦目,既然如此,将军还在国都的这段日子,就进宫来做朕的贴身侍卫吧。”
谢淮清一怔,旋即揖手:“是,臣遵旨。”
谢淮清应得爽快。
兰微霜眨了下眼, 又道:“那谢将军回去收拾点行囊,明天把招待金国使团的差事交接了,便入宫来吧。”
谢淮清应是, 又问道:“陛下, 臣这新差事, 能声张吗?”
兰微霜挑眉:“声张什么?”
谢淮清:“没什么,想问问看臣见不见得人。”
兰微霜:“……谢将军,大年初一就要回北境了, 消停点吧。”
兰微霜想, 就以一个月为期, 放纵这一回, 到时间就断了,不用忧心未来。
未来回想起来, 也不至于太遗憾。
谢淮清离开承恩殿后, 兰微霜将玉簪握在手里, 又慢吞吞喝了几杯果饮, 然后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他往花窗外看去, 夜空中月亮弯弯。
同一轮月下,谢淮清回到定国公府, 开始简单收拾行囊。
陛下的贴身侍卫,自然要一步不离地跟着, 住到承恩殿去,很合适。
兰微霜如此“罚”他,谢淮清起先挺高兴。
但出宫路上, 谢淮清又想……兰微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生辰礼的簪子, 谢淮清虽然做好了,但本来并没打算送出。就如对兰微霜的心意, 谢淮清原本已经决定接受现实、作罢算了,但兰微霜今夜赶走了金国那两个和亲用的人,那么干脆利落,就又让谢淮清雀跃不止了。
他一而再不顾兰微霜的告诫,反复踩着一个帝王的底线去靠近,换来了如今这看似有一整个月的贴身接触。
兰微霜强调了他离开馥城回北境的时间……
那这段日子,到底算是兰微霜被他缠磨得没办法了,纵他一回,还是作为陛下,想要顺便敲打他一番呢?
他身为镇北大将军、定国公,出身丞相府,表面已经足够功高震主,私下里还知道陛下乌金院的秘密,这般前提下,先是敢对一国之君动心思,几次三番逾矩招惹,没能成事就要请旨回边境去,这般猖狂无度,若是换做其他帝王,大抵都会选择除掉他这个不定之人、免生后患。
但兰微霜……
谢淮清想,兰微霜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翌日,兰微霜因为睡前喝了果饮而有些醉意,起得晚了些。
他起身的时候,谢淮清已经入宫来了,就在承恩殿院子里坐着,院中宫人们不明所以。
九思从谢淮清口中得知是陛下叫他来做贴身侍卫,霎时震惊。
让堂堂谢大将军来做贴身侍卫?
陛下之深意,这回他九思也实在猜不了一点了!
还是莫要妄揣圣意!
兰微霜起身后、吃早膳前,九思老老实实通禀,说谢大将军已经在院子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兰微霜一愣,没想到谢淮清来得这么早:“叫他进来。”
谢淮清进了殿内,手上还拿着包袱:“陛下。”
兰微霜指了指附近的软榻:“包袱放下,先用膳吧……你吃了吗?”
兰微霜下意识觉得时间还早,谢淮清又来得早、应该也还没吃,但又想到谢淮清习武,或许作息与他不大一样。
谢淮清放下了包袱,笑道:“若陛下赐膳,那就还没吃。”
兰微霜:“……”
九思作为值守承恩殿的大太监,自然知晓此前谢淮清就时常来面圣、陛下还经常同他出宫去的事,但这会儿看到谢淮清自如地坐下、和兰微霜同桌用膳,九思还是不禁再度震惊。
早膳过后,兰微霜让九思派人把承恩殿偏殿收拾一间出来,给谢淮清接下来这段日子住。
九思出去后,谢淮清才胆大包天地说:“陛下让臣来做贴身侍卫,臣还以为是要十二个时辰不离陛下身边。”
兰微霜挑眉,饶有兴致地反问:“十二个时辰不离,那谢将军睡觉时怎么办,也想睡在朕身边?”
谢淮清一怔,未曾料想到兰微霜的态度会是如此……竟似与他调情。
兰微霜很淡定。
其实清晨刚醒过来,想起昨晚的这个安排,兰微霜多少有点后悔,既觉得果然夜里不适合做决定,又觉得酒色误人。
虽然酒只是果饮里提香那几滴,但色么……谢将军的确颇有姿色。
酒色之下,兰微霜本就不够理智的脑子,又被谢淮清那根作为生辰礼的簪子一刺激,就冲动了点,想着放纵一个月也无伤大雅。
清醒之后,觉得不够理智了,但谢淮清人已经来了。
兰微霜决定不后悔了,事已至此,那就好好放纵,就这一个月里,不再瞻前顾后。
反正瞧着谢淮清也挺乐意的。
大年初一,谢淮清就回北境去,这也是两人确定了共识的。
“谢将军之前不是说想教朕几招剑法么,今日教吧。”兰微霜又提议。
谢淮清难得有些反应温吞:“嗯……好,不过那剑被臣开了刃,怕不慎让陛下伤着。”
“无妨,你小心些便是,若是伤着了,朕又不会喊救驾,谢将军放心。”兰微霜莞尔道。
看着兰微霜自在的模样,谢淮清回过神来,情绪却不如昨晚应差事时那么雀跃了。
谢淮清想,看来是他想多了,陛下不似准备敲打他,更别提杀了他,陛下当真是乐意纵他这一个月……但一个月之后,就该是彻底结束了。
往后,兰微霜在馥城,他谢淮清在北境。
边境将领非召不得擅离,就算谢淮清不是个规矩人,也得考虑边境领兵情形,不可能连这都不遵守、肆意胡来。
若兰微霜愿意,他们往后都可再也不见。
“陛下……”谢淮清看着兰微霜。
兰微霜抬眸。
谢淮清笑了笑:“那臣就放心大胆地教您使剑了。”
兰微霜:“谢将军何时谨言慎行过?”
谢淮清在教剑招的时候,自兰微霜身后握住了他的手,以几乎将兰微霜搂在怀里的姿势,才回答道:“臣从前倒也没有这般不谨言慎行过。”
兰微霜挑了下眉。
谢淮清又笑道:“幸好陛下不同臣计较。”
反正周围的宫人都遣开了,便是有人看到了也不敢多舌,兰微霜看着自己被谢淮清握住的手,随他了。
但多动了会儿,兰微霜就累了,回到承恩殿里休息,谢淮清就守在他身边。
午后,兰微霜继续看话本打发时间,谢淮清让九思给他拿块玉石和刻玉的刀具来,九思迟疑地看向兰微霜。
兰微霜笑了:“去拿,谢将军要多少给多少。”
谢淮清也忍俊不禁:“陛下这般说,倒是让臣受宠若惊了。”
待九思把东西拿来了,谢淮清就坐在兰微霜身边雕刻玉石,声音清脆得很。
五天后,金国使团告辞,带着大夏给的回礼以及借出的粮食厚衣、取暖炭火等物,离开了馥城。
炭火里有不少蜂窝煤,乌金院也趁此大赚了一笔——虽然给金国的蜂窝煤是从户部走的,如今朝廷自己也在生产蜂窝煤,但所需量大的情况下,户部也跟民间商户那里买了不少。而乌金院去年就与户部有合作,户部如今要大量购入,首选自然也是物美价廉的乌金院。
谢淮清在宫里待了五天,没出宫自然就没去过乌金院,这日金国使团离开后,谢淮清向兰微霜提议出宫走走。
顺便去乌金院收近日账本,还有石家戏楼也有一段日子没去过了,去看看新戏。
兰微霜颔首应好。
出宫前换身低调些的衣服。
谢淮清看着兰微霜自更衣的屏风后走出,突然道:“先前臣送给陛下那簪子,还没见陛下戴过。臣帮陛下重新束发戴簪,可好?”
兰微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谢将军,你确定你会给人束发?朕犹记得,谢将军不擅长之事颇多。”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兰微霜其实也还没有自己束过发,太麻烦了,他胳膊多抬一会儿,头发还没怎么着,手先撑不住了。
谢淮清含笑道:“试试也无妨。天子头上试,臣这心里紧张,说不定就无师自通了。”
兰微霜:“……”
谢淮清虽然会给自己束发戴冠,但没在别人脑袋上试过,的确手生得很。
他将兰微霜原本齐整的头发散下来,然后拿起梳子梳了会儿,又试图给束回去,却不得其法。
兰微霜坐在铜镜前,心平气和地看着自己满头被越梳越乱的头发,抬手从面前的盒子里取出谢淮清送他的那根玉簪,拿在手里耐心地把玩。
好在,在兰微霜耐心告罄之前,谢淮清没有辜负他的“信任”,把头发给兰微霜好好束回去了。
“陛下,簪子。”谢淮清伸手。
兰微霜把手里的玉簪递给了他,然后抬眸看着面前的镜子,从镜面中看见谢淮清把那勉强才能和精致挂钩的簪子簪到了他发间。
簪好了,谢淮清自己看看,也忍不住笑:“幸好,是陛下戴这簪子,本来挺粗糙的一物,让陛下衬得像是独具匠心。”
兰微霜轻啧了声:“倒是不如谢将军这张嘴厉害,三言两语就说得朕也不好再嫌弃这簪子。”
谢淮清笑道:“陛下嫌弃这簪子么?”
兰微霜回过头看向他:“出宫吧,谢将军。”
两人出宫逛了一圈,至晚方归。
谢照古这个掌管朝政的丞相,如今仍然维持着每天把重要的政事处理后呈上、其余折子涉及事宜罗列成册也呈上给兰微霜阅览的习惯。
兰微霜看话本觉得无趣了,也会拿折子过来看看。
但这几日谢淮清在承恩殿,兰微霜已经攒了几天没看了。
反正递上来的折子涉及的事情,都是已经处理过了、不是必须要兰微霜做什么决定的,若是有要紧事,朝臣会直接面圣。
几天的折子没看,攒下来也挺显眼。
晚膳后,兰微霜想了想,便让谢淮清把那些折子拿到软榻边,简单翻了翻。
谢淮清人就坐在软榻边,还是在雕刻他的玉石。
兰微霜看奏折,没有避讳谢淮清,谢淮清便也没有特意回避,不过也未曾有意去看。
看了会儿折子,兰微霜觉得眼睛有点累了,目光一转,颇有沉迷声色、昏君之相地叫谢淮清:“谢将军,你来念给朕听吧。”
谢淮清微微一顿,然后放下了玉石和刻刀:“是。”
于是兰微霜阖上了眼,听着谢淮清给他念奏折,声音如清润的泉。
谢淮清念着念着,突然念到了礼部尚书季三顾的折子。禀报完政事后,季三顾还多说了几句,老生常谈,大抵是表示陛下您已年二十一了、还是该考虑充盈后宫开枝散叶了。
谢淮清心平气和地念完,继续拿下一封奏折。
下一封奏折就是谢照古整合的其他不那么重要的奏折内容,若是兰微霜对其中哪条感兴趣,对应的那封奏折也能很快送上来,若是不感兴趣,听过便罢。
因为前几日是兰微霜的生辰,各地官员不少提前上书贺寿之后,还掐着日子再送一次贺寿奏折的。
谢照古把这类整合起来,简述就是哪个地方哪个官员某某某为陛下贺寿。有的官员贺寿祝词之后,还表忠心、为君分忧似的提起,自家或是本地哪家有蕙心兰质的姑娘愿意入宫陪伴君侧……
谢淮清念着奏折,几度念到类似如此的条陈,越发心浮气躁,面上却是依旧平和。
兰微霜起初没在意,但听多了也觉得这话题出现频率有点高了,而且当下气氛有点诡异——诡异在于,谢淮清的语调听起来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睁开眼,侧过头看向谢淮清。
谢淮清适时抬眸:“怎么了,陛下?”
兰微霜摇了摇头,伸出手。
谢淮清便将手里的这封奏折递给了他,笑说:“各地官员倒是都很关心陛下的后宫。”
兰微霜听着他的语气,扫了眼奏折上的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但他不能跟谢淮清说,说至少他在位期间,大夏皇帝的后宫只会继续空置下去……以如今他和谢淮清之间的关系,本就不清不白的,再这么一说,就如同给了什么特别的承诺一般,若是让谢淮清往后断不了念想,就不好了。
“谢将军……”兰微霜垂着目光,慢条斯理把奏折叠回去放好,然后抬眼,“除夕宫宴之时,朕就会宣旨,让你第二天就出发回北境,没问题吧?”
谢淮清强抑心中苦闷,颔首道:“早便是如此说的,臣没忘。”
谢淮清想,不用兰微霜这般特意提醒的……他又没有因为奏折上那些内容,说什么逾越的话。
兰微霜点点头:“那就好……你先回偏殿吧,两刻钟后再过来一趟。”
谢淮清没问缘由,回道:“是。”
谢淮清出去后,兰微霜坐在软榻上又犹豫了半刻钟的功夫,然后叫了九思,说要沐浴。
皇帝沐浴,向来排场挺大,但兰微霜不喜欢被人围观伺候,所以都是让人往浴池里放好了水便退下。
今夜也是。
不过,宫人们退下时,兰微霜额外吩咐了九思一句,说待会儿谢将军会过来,叫他自己直接进来就是。
九思不敢多问,垂首道:“是,陛下。”
谢淮清按着兰微霜说的时间,不偏不倚再度来到主殿,就听九思的转达,让他直接进去。
谢淮清本来没有多想,直至进了殿内,发现兰微霜并未在往常的软榻上,殿内目之所及的地方也没有人影。
谢淮清迟疑地看向隔绝了就寝之室的屏风,然后走了过去。
屏风之后,依旧空荡,再绕过屏风后的空隔间,便能看到一国之君的床榻。
然而即便走到了这里,依旧未见人影,反倒是更往里面,以谢淮清绝佳的耳力,听见了细微的水流声。
谢淮清脚步一顿。
他看着那个方向,继续走了过去。
步入浴池所在的殿门,再绕过外层微动的幔帐,谢淮清看到了泡在浴池里、靠在池壁边,金尊玉贵的陛下。
兰微霜白皙的皮肤受浴池蒸汽浸染出了粉意,素来略显苍白的脸上此刻也是微染绯色,乌黑的发垂于肩上,发间还斜着他谢淮清送的手艺不大精细的玉簪。
谢淮清脚步停下来,不敢再靠近,目光落于自己的靴面,也克制着不再乱看:“陛下。”
兰微霜本来也有点局促,但见他这样,无端就自在起来。
他轻笑了声:“谢将军……谢淮清,不敢抬头吗?”
谢淮清抬起了头,目光再度落在兰微霜身上。
他看到兰微霜对他和颜悦色地笑,听到兰微霜比玉碎还摄人心魂的声音说:“你之前不是说,你擅长以下犯上、常似乱臣贼子吗……那如今,你还敢不敢犯上作乱?”
谢淮清想,三世有幸,足慰平生。
他喉间轻滚:“臣——遵旨。”
第36章
谢淮清站在浴池边的岸上, 刚开始宽衣解带的时候,兰微霜还好整以暇地看着,但谢淮清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兰微霜就忍不住偏过了头。
“陛下怎么不看了, 不是陛下让臣看着您吗?”谢淮清含笑问。
兰微霜没回应他, 接着又听到了衣物间擦动的细碎声。
兰微霜之前穿的衣物放在了浴池边的架子上,谢淮清现在也把一件件褪下来的一件件放到了同个架子上,和兰微霜的亲近相蹭。
浴池边有能步行下来的台阶, 但谢淮清不走寻常路, 他直接从靠近兰微霜这侧的岸上下水, 带起不平静的水纹。
兰微霜抬起眼, 接着就被谢淮清的吻堵住了唇舌,后背抵在池壁上, 被困在了原地。
呼吸不上来的时候, 兰微霜听到谢淮清在他耳边呢喃。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决定, 但是……你想怎么样都行, 明天就赶我走, 也没关系……”
谢淮清嘴上的话让兰微霜有些动容,然后这份动容就被谢淮清接下去的动作给堵回去了, 兰微霜那指甲修剪得当的手硬生生在谢淮清肩背处留下了泛红的划痕。
昏沉着被谢淮清抱到床榻上时,兰微霜看着他春风得意的眉眼, 哑声道:“谢淮清,我真的想喊救驾了……”
“喊吧,我不跑, 等着陛下的侍卫来抓。”谢淮清放下幔帐, “不过,我现在好像就是陛下的贴身侍卫……”
兰微霜:“放肆……”
谢淮清:“谁让陛下纵容呢。”
兰微霜合理怀疑谢淮清今晚想弑君, 也如此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谢淮清闻言笑了笑,吻落在兰微霜鬓边,接着是耳垂,他轻声说:“陛下,臣遵命正侍着君呢。”
兰微霜:“……谢淮清!”
“臣在。”谢淮清摁住了兰微霜的手腕。
云消雨歇,耳鬓厮磨,兰微霜昏昏欲睡,但谢淮清缠着他说话,还突然喊了他一声:“微霜……”
兰微霜怔了怔。
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很久没听人喊过他的名字了。
趁着兰微霜恍惚,谢淮清又吻了过来。
“幸好陛下如今不早朝,不然臣这罪过就大了。”谢淮清说。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谢淮清在兰微霜耳边愉悦地轻语。
兰微霜哑然:“夜专夜……谢淮清,你想弑君……就直说……”
“陛下,臣很欢喜。”谢淮清只回道,“微霜,我很欢喜。”
不知何时睡过去的,再醒来时也有些不辨光阴。
兰微霜周身不适,刚睁开眼睛就想闭上再度睡过去,谢淮清在旁轻声唤他:“陛下,喝点水吗?”
兰微霜含糊应了声。
谢淮清给他端了杯水过来,扶他起身慢吞吞喝了。
然后兰微霜倒下仍是想继续睡。
谢淮清轻笑了声,抬手轻轻理着兰微霜的头发,缓声说:“陛下,快到晚膳的时辰了,起来先吃点东西,可好?”
闻言,兰微霜反应了会儿,才迟钝道:“晚膳?”
“嗯,陛下睡了一个白日。”谢淮清说完,又非常诚心地告罪,“是臣之过。”
兰微霜:“……”
谢淮清含着笑,又正经道:“陛下今早有点低烧,太医来看过了,说是不严重,臣给陛下喂了点药,中午时已经退了烧,陛下现在可还有觉得头昏脑热?”
兰微霜摇了摇头,头昏脑热倒是没有,腰酸背痛一点不少。
谢淮清坐靠在床头,垂眸专注地看着兰微霜,低声说:“这回的确是臣太放肆了,幸好烧得不严重……往后不会这般不知轻重了。”
兰微霜昏昏欲睡地想,你居然还敢想着以后。
“……太医来过了?”兰微霜突然回过神来。
“嗯。”谢淮清回道,“来的是郑太医,臣瞧着他给陛下问完诊、离开承恩殿的时候,颇有些万念俱灰,回去之后大概已经准备上了后事。”
兰微霜:“……”
可不吗,知道了皇帝这么大个秘密,是该觉得要被灭口了。
“承恩殿的宫人呢?”兰微霜又问。
谢淮清笑笑:“自然更是惴惴不安,那九思带人进来收拾床榻时,都直接给臣跪下了。陛下此刻若是出去看看,能瞧见满院子觉得自己死期将至的宫人。”
陛下和人有床笫之私,不算什么。有私的是个男人,也不算什么。
但这男人是谢大将军,而且看这事后状况,陛下还是底下那个,让旁人知晓了,多有损陛下英武啊!以大太监九思为首的承恩殿宫人们,觉得他们这辈子差不多也就到这儿了。
——能在承恩殿活这么久,算起来已经非常能活了。
兰微霜笑了笑。
他倒不在意被太医和宫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大概是从小待在私人医院,什么事都有专人照顾,兰微霜习惯了在享受不用自己动手的舒坦便捷的同时,牺牲一点隐私。
反正不论是太医,还是承恩殿的宫人,都嘴巴严实、不敢散播。此前谢淮清多次来找兰微霜,两人数次一同出宫,消息从未自承恩殿走漏过风声。
而且,纵然被更多人知晓了,也不要紧。
不过等谢淮清被“发配”回北境时,大概有不少人会揣测觉得这是陛下腻味了、谢大将军失去圣宠了……那情景,颇有点诡异。
谢淮清含笑道:“既然陛下不介意,那臣今晚能不住偏殿,过来继续和陛下同床吗?”
兰微霜挑了下眉。
谢淮清又保证:“臣会规规矩矩的。”
兰微霜失笑:“你这一保证,更不可信了。”
谢淮清:“那臣可以搬过来吗?”
兰微霜想了想,再度提醒他:“最多住到除夕夜,可以。”
谢淮清松了口气:“是,谢陛下恩典……臣还以为,昨晚那是断头饭,今日陛下便要赶臣走了。”
闻言,兰微霜不禁一愣,有点困惑:“为什么会如此以为?”
“陛下不是说,让臣来做贴身侍卫是为了惩处臣吗,哪有昨晚那般惩处的……”谢淮清说着,指腹揉了揉兰微霜的脸颊,然后俯身亲昵地问,“臣想不明白,陛下给臣解个惑,可好?”
兰微霜抬眸,顿了几息,然后伸手搂上了谢淮清的脖颈。
谢淮清怔住了。
游刃有余的换成了兰微霜,他笑道:“谢将军,朕就不能是纯粹色迷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