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吧嗒——”滴在了风澈脸上。
世界的色彩开始消退,只剩下苍冷的白和滚烫的红,最后一刻,风澈眼里只剩下了姜临的脸。
姜临两片全是裂口和血迹的唇瓣一张一合,风澈看清了,他说的是:
“风澈,我爱你。”
那道雷霆降下的瞬间,站在半空之中的季知秋终于忍不住,将手指抬起,刚想用一道咒法挡在上方,就见姜临睁眼了。
看着风澈眼中盘旋的泪光,他手指动了动,猛地将手中的咒法抹除。
动作幅度过大,他断裂的手臂晃了晃,季知秋瞥了一眼,有些嘲讽地笑了一声。
他眼不见心为静,懒得去管那俩人到底死没死,从天际一步跨到晏星河面前。
晏星河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如何?”
季知秋挑了挑眉,指着沐浴在雷霆之中的二人,扯了扯半边唇角:“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晏星河看着他的神色,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了:“自然可歌可泣,是一段旷世的情缘了。”
季知秋眉心一跳,将他的脖颈掐住:“你再说一遍。”
晏星河冷笑:“你是遇不到毕生所爱,就要去拆散他人吗?说什么来烨城寻仇,不过是坑害他人的无耻之徒罢了!”
“你错了,”季知秋松开手,像是失去了兴味,沉声道:“有人爱我,他只是不记得我了。痴情的是我,薄情的是他才对。”
晏星河捂着脖颈大口喘息,还想说几句讥讽回去,季知秋抬指勾出他护在怀里的储物袋,揪出了那位说书先生。
晏星河惊叫出声,就见对方已经捏碎了说书先生的神魂。
下一瞬间,他甩开手上的死尸和储物袋,朝着风澈他们走去。
似乎打算放过别人了。
晏星河储物袋攥到怀里,眼眶发红,死死地盯着季知秋的动作。
雷劫散尽,季知秋站在抱在一起的两人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姜临,踢了一脚,把他从风澈身边扒拉开。
风澈的呼吸很浅,意识很沉,似乎堕入了什么恐怖的梦境,眼角还在流着泪。
季知秋蹲下身,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看了许久,直到他听到风澈的喃喃自语:“姜临……不要死……”
他一把甩开手,忍着怒意,深呼吸了几次,扬起手,空间之中瞬间撕扯开一道黑色的口子,将风澈带入其中。犹豫了一会儿,赶在口子合上之前,也把姜临踢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季知秋兴致缺缺,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那我就看看,你以为的深情不负,在一生顺遂和困难缠身之中,他会选什么?”
他看着指尖发呆,低低地笑:“别等到他把你彻底忘了,到时候再哭着来求我……”
【作者有话说】
放心,姜临死不了。
第118章 万子归宗
即使最后的雷霆没有由风澈直接承受,然而先前的余波也几乎将他神魂打散,意识消散前,他就已经料到自己要跌进他人的记忆之中了。
风澈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似乎这人还没有适应过来,双眼持续处于失焦状态。
四周湿漉漉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血腥味和腐臭味浸透了鼻尖,风澈下意识地想要蹭蹭鼻子。
他心念刚动,这人的手也动了。
“哗啦——哗啦——”
手腕上沉重的拉扯感传过来,风澈怔了怔,忽然意识到,他好像被硕大的链子捆住了双手。
他眨了眨眼,眼角的血污粘连着睫毛,这让他感受到这个动作的巨大阻力,费力地眨动了一下,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缕薄薄的光亮。
这似乎是某间监牢的底部。穹顶上可能有缺口,几缕微光透了进来。
风澈看了一眼没能看清缺口在哪,身体的主人也努力地眯眼,随着身躯扭动,渐渐传来钻心的疼痛来。
有铁链贯穿了他的琵琶骨,甚至脖颈处也扣着沉重的咒枷。
风澈和身体的主人难得动作一致,老老实实放弃了抬头,开始看向地面。
身边的黏腻水渍混杂着鲜血,几道刻符印在地表之上,风澈盯着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这是一道咒法,但他看不懂这咒法是干嘛的。
他正困惑,却听见自己嘴唇微动,一缕极其轻微却又让他毛骨悚然的话传进了他的耳朵。
“清心。”
记忆之中,他只在诛杀姬水月的时候听过“清心”二字。而这道咒法,被风行舟称为是人族灾难的起点。
至于清心咒的创始者,是一个叫做姬子诺的人。
不是说清心咒早被裁院禁用了么?为何会出现在监牢之中……难不成是禁用之前发生的事情
上方传来法术炸开的声音,风澈被转移了注意力,艰难地随着身体的主人抬头。
一道法术炸开盛大的烟花,化作一缕缕灵力,飘向半空,再四散向远方。
这是……裁院的一种独特的判罪方式。
裁院自古以来,遇到不能轻易审判之人,就会启用这个办法:
将此人功过记述在传讯法术之中,分成无数份,传遍天下。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会参与判决。若觉得无罪,这缕灵力会化作白子,若觉得有罪,这缕灵力则会化作黑子。
最后黑子白子尽数归来,投掷到判决之人面前统计。
白多黑少,则生;黑多白少,则死。
风澈听见这人胸膛的心跳声,“咚咚咚”地似乎紧张得不行。
风澈想起上次这人说过“拿人心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干了什么,怎么进了裁院?
然而,这人只在记忆之中存在,不能回答他的疑问。风澈把满腹的疑惑憋在心里,只是扬起头,慢慢地等着。
归来的灵力束交缠融合,互相缠绕起舞,在漆黑的天幕上点缀,如同流星坠落。灿灿烈烈的光芒由远及近,滚烫的弧光朝着他的方向划来,瞳孔之中,那道光束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深邃漆黑。
最后归到面前之时,风澈看清了,那是一片纯黑的海。
成千上万的黑子归宗,将他左边这一片空旷的地面填的满满当当。
他一时不知道此人究竟犯了什么罪,既然裁院难以抉择,为何世人却会无一例外觉得他有罪?
胸腔之中奔腾跳跃的心脏突然空落了一拍,它在下一刻开始迸发出冷意,冰凉彻骨的血液流淌到四肢,灌入脑海。
他感觉脑子空旷混沌了许久,这人的思绪纷乱冗杂,一张张他不曾见过的面孔开始飞速略过,风澈看花了眼,也没记住几张。
为了看刚才的景象,身体的主人将头扬起来,这会儿身上的疼痛席卷而来,慢慢滑坐到了地上。
钻心的痛感让他承受不住,视野开始模糊,风澈本以为马上就要退出记忆,然而地上清浅的绿色咒法发出了一道光亮。
他原本半合的眼皮猛地睁开。
周身的疼痛似乎更加清晰了,风澈跟着这人疼得头皮发麻,每次眼前漆黑的时候,清心咒就反复迸发出光芒阻止他陷入昏迷。
他终于明白清心咒在监牢的用处了。使人在极刑之下保持清醒,目的是反复折磨神魂。
纵然风澈不知这人究竟犯了什么错,但是过往的一切记忆里,这人善良到让人觉得如同圣人,又怎会犯此大错,十恶不赦到这种地步呢?
而且罪无可恕到世人审判有罪……是裁院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风澈心底愤愤不平许久,然而左侧的黑子还在疯狂坠落,它们越来越多,堆起的小山很快就支撑不住,坍塌下来,有几颗滚圆的黑子弹跳几次滚到了他的面前。
他瞥了一眼,却再难移开视线。
他此刻才知道,世人审判并非是匿名的,每一颗投掷的黑子之上,都写了名字。
可能是过往裁院都不曾遇到这种黑子爆满的情况,也可能是他们根本没觉得这个受到判决的人可以活着出去,这才光明正大地任由他/她看见黑子上的一切。
谁在恨你,谁在怨你,谁希望你去死。
身体的主人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距离他最近的黑子。
刻痕铁斧刀削,本该字字锋锐,却莫名透出一股优柔寡断的气息。
“楚……”
他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叹息,低低地念了后面两个字:“曾云。”
风澈回想起伊烨死之前告诉过他的话来:他叫楚曾云,他害死了一个无辜之人……
一旦想起来这些,不知是不是这人的记忆作祟,他又慢慢回想起,曾经他是在哪里听过楚曾云这个名字的。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记忆的主人用那一手宛如神迹的咒法,救了一个差点葬身凶兽巨口的人,而这个人,就叫楚曾云。
楚曾云曾经崇拜和狂热的眼神尤在眼前,然而在此时此刻,他还是选择了有罪。
记忆的主人因为判决死亡,但其实他没有罪,楚曾云才会满怀愧疚之情,到了烨城隐姓埋名,改名伊烨企图赎罪。后来他被困在封印之中与戾气共生,什么都忘了还要去酒楼说书,讲那个生死人肉白骨的故事,也是为了赎罪……
然而,即使对方做到这种地步,被亲手救助过的人背叛,就算是风澈自己,也依旧会崩溃,选择不原谅。
风澈感觉自己慢慢将目光挪开了,他回到自己原来呆着的地方,瑟缩在角落,怔怔地盯着地上的清心咒刻痕。
黑子太多,已经将一侧的穹顶开口彻底堵住,只剩下一缕微弱的光照进来。
他感受到了灭顶的绝望。
他突然很想很想醒过来,这样的情绪实在让人难以招架,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可记忆还在继续。
白子那边有一缕微弱的灵力束坠落下来。
风澈有所察觉,而身体比他反应得更快,向前挪去。
一颗莹白如玉的白子坠落在地表,如同在心里的死海之中激起了千层的海浪。
他探了探头,许是看不清白子之上写了什么名字,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地上。
他的手腕够不到面前的血迹,就用膝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描画。
膝盖的凸起慢慢写出古朴的字,身后的铁链拽着他生疼,风澈强忍着都觉得难以承受,可身体的主人却像是来了力气,咒法画完也没歇一次。
灵韵点亮了咒法,一缕清风将远处的白子颤颤巍巍地托送到他的面前。
“姬水月。”
风澈心底一抽,而身体的主人也在看清这三个字时猛然后退,仓促狼狈地避开,却又在白子即将坠落在地的刹那,操纵灵力将它轻轻放在地上。
“妹妹……”
或许是记忆的主人情绪投入太过强烈的缘故,风澈发觉自己开始无法抑制地想起一个女孩的身影。
他看见女孩刚出生时瘦瘦小小的身躯,明明像是一片羽毛,抱在怀里却可以温暖整个胸膛;他看见相依为命的过去,每每家族比斗后不开心,女孩想方设法地挤自己胖乎乎的脸蛋,做鬼脸逗人;他想起姬家冷漠至极的环境里,只有女孩扬起天真童稚的小脸,甜甜地喊:“哥哥,我永远爱你!”
风澈几乎忘了他与姬水月刻骨铭心的仇恨,这人的过去像是滔滔江水,一波接一波地盖过他自身的记忆,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人。
那些温馨的,圆满的,柔软的……一桩桩一件件在飞逝,最后定格在他离去的那一天。
他说,他信世人。
那些一意孤行的坚持,不辨黑白,不过是一场过于理想化的梦。
他拿人心去赌,拿善良去赌,拿他自己的付出去赌。他以为自己可以得到一切,到头来他还是只有妹妹。
那颗白字坠落下来的时候,他竟然还在期盼着有人信他。
世人明鉴,天理自有昭昭……实在可笑。
孤注一掷的赌徒,赌到最后不过是满盘皆输。
只是,他善良天真的妹妹,没有他的保护,在姬家那个深潭,又该如何活下来
纷纷扰扰的心声最后以痛彻心扉的懊悔结束,风澈回过神来,开始仔细思索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段记忆的归属者,就是姬水月的哥哥——姬子诺。
他自小听了许多关于姬家的事迹,因为姬家自古处事张扬跋扈,对姬家人本就充满偏见。
父亲当初告诉他,为了人族的宿命所以改了姬子诺的命。一直以来,面对父亲的愧疚悔恨,他无法共情。就连姬水月临死之前为姬子诺申辩,他也想的是:既然是姬家的,能有什么优良品德,世人又有什么愧对的地方?裁院判决的肯定没有错的。
当他从世人的角度,怀着需要人族延续下去的念想出发,他不会在乎姬子诺本身到底有没有错。
所有人都替姬子诺做好了选择。牺牲少数人,成全多数人,每个人都知道这样的道理,可牺牲的是自己时,才会愤恨为什么是自己。
但他亲眼看见过往种种,他才意识到,或许姬水月发疯不是没有道理的,甚至自己忍不住为姬子诺鸣不平。
凡事都有利有弊,姬子诺的清心咒固然可以到最后引发戾气,但本质上是为了阻止走火入魔发生,还是帮助了人族上千年,姬子诺的初心没有错。
修改人族宿命,最开始的症结本就不在姬子诺这个人,而是在于如何阻止戾气爆发。
只可惜当初父亲不懂,他也不懂,到最后改命改得一团糟,直到今日也仍然在弥补。
或许这段记忆,是姬子诺的灵魂碎片融入了自己的神魂之中,才会导致自己想起的,但这是一个让他想通如何解决人族灭亡的契机。
他应该在日后寻找到解决戾气的办法。
至于姬水月那里,他说不上来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她虽然做了很多坏事,到最后极端疯魔歇斯底里,但说到底,姬子诺的事情还是亏欠了她。可无论是风家,姜家,楚家,夏家,都为当年裁院的判决付出了代价。
两不相欠了。
只要姬水月不再企图继续灭世,他就与她井水不犯河水。或许她早该忘记这些,安安稳稳地进入轮回路,余下的东西,他来背负就好了。
拨乱反正,回归正轨,姬子诺的事情他来鸣冤平反,至少还这个善良的可怜人一个正义。
风澈想通了一切,整个记忆也开始震荡起来,世界崩塌,失重感传来,他身后一空,马上就要跌出回忆。
最后的场景里,他仿佛看见有一个少年站在他的面前,那少年一抬头,风澈看清了他的脸。
是姬之遒年少时候的模样。
对方小时候的样子他认不出来,即使后来长大了点,面容一团模糊,气质也大相径庭,可他还是觉得熟悉。
原来他早就认识,这就说得通了。
与姬之遒共事一百年,平日里只见他沉默寡言,也沉稳干练,却不曾想当年姬子诺还活着的时候,姬之遒竟然是那样的嘴硬心软。
此时,对方还只是单薄瘦削的少年,可他站在那里却十分骇人,比后来的姬之遒看上去气势还要强上几分。
风澈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破层层封印的,更不知道他怎么进入裁院地牢的,总之姬之遒刚一现身,就恶狠狠地骂道:“你看我和你说什么了?快点,我带你离开!”
失去意识前,风澈听见了自己低低的叹息声:“不了。”
【作者有话说】
盲猜的那个宝贝,你猜对啦
第119章 两极世界
风澈猛地醒过来,脸上的湿意让他心底一惊,抬起手摸上去,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姬子诺的情绪带给他不可磨灭的哀伤,胸腔的疼痛传来,他几乎要溺死在其中。
姬子诺为什么不走,是已经没有留恋的东西了?还是他心已死?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妹妹该怎么办?还有姬之遒……若他不回去,整个姬家会如何待他们?
他急得团团转,就好像他本身就是姬子诺,那些记忆本就是他的记忆,风澈的记忆才是假的,外面还有他关心的人,他要出去——
风澈一顿,理智回笼,吓出一身冷汗。
他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是姬子诺?姬子诺不是被裁院诛杀魂飞魄散了吗?距离姬子诺死亡已经过去了八百年,早就沧海桑田了。
他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一下子坐起来,结果扯到了腰侧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地摔到了地上。
他索性趴在地上转头找寻起来。
姜临呢?姜临在哪里?
他懵懵懂懂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意识消散前,姜临靠着肉身挡了最后一道天雷。
他心口的痛感又回来了,这次更猛烈更迅疾,直接激得眼泪也掉下来了。
姜临把所有天雷都接下来了?
他顾不上伤口疼不疼,也顾不上周围乱七八糟的粉色浓雾到底是什么东西,半跪着起身,开始摸索起来。
此时他灵力尚且没有完全复原,按照应有的速度,他应该晕了半天不到。
他火急火燎地找了一会儿,后来实在受不了,一连掐了好几个法阵,才找到了姜临。
摸到透着温热的身躯的刹那,有一只手也立刻握住了他的手腕,熟悉的触感让风澈心中一喜,赶紧凑到近前。
他还没等看清姜临此时的伤势,姜临就把他按在了怀里。风澈挣扎了几下没起来,只能对着姜临的脸扑腾了几下。
姜临闭着眼,眉头紧促,像是在经历一场梦魇。
“姜临?”风澈试探着摇了摇他,发现他灵府中央竟然出现了一道道裂痕,血迹正丝丝缕缕地渗出。
灵府轰塌——即将离魂了。
风澈心下焦急,这是命不久矣才会出现的征兆,是轮回在拉姜临的神魂。
姜临怎么能死?他要看着姜临证道问鼎天下,他只听了一句“爱他”还没有听够,他还没有兑现他的承诺……不许死!!!轮回也别想抢!!!他要永远和姜临在一起!!!
他这会儿也没时间观望四周安不安全了,立刻分出一缕神魂,进入了姜临的灵府。
强行进入他人的灵府实在凶险,甚至在灵府本人不能完全接纳的情况下,可能会将神魂折在灵府外的屏障里,谁知风澈进去的过程十分顺畅,几乎是瞬间就穿过了屏障。
紧接着,意识坠落,风澈扑通一声掉下来,跌进了一条死寂的川。
他的神魂飞速化为他原本的模样,看向两岸。
一面竹林,剑意肃杀,烈日滚烫;一面荒地,黑气缭绕,满是不详。而两边的地面上,各自有一眼漩涡。
一边白色,涡眼却泛黑,一边黑色,涡眼却带着白。
乍一看和太极之中的阴鱼阳鱼相似。
此处都是姜临本人的气息,风澈无法根据气息辨别姜临真正的神魂在哪儿,掐了几个卜算的口诀,斑驳的卦象交织缠绕,他一时竟然没看出凶吉。
他没等做出抉择,那两眼漩涡瞬间融合,不由分说地将他吸入了其中。
风澈视野再度清晰的时候,竟然第一眼看见了姜疏怀。
他表情还是那样的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瞪着眼,虽然和现在的模样别无二致,但风澈明显感觉他比现在要年轻许多。
毕竟修真之人寿命绵长,大多数都驻颜有术,姜疏怀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风澈倒是觉得稀奇。
满屋喜字,红烛照暖,礼乐清越,风澈半天才看出来,这是在姜家大殿举办的一场婚礼。
谁在结婚?
风澈有点愣神,何人有如此排场,姜疏怀身为姜家家主,竟然都坐在下位,并非高堂?
殿门大开,一对新人齐齐踏了进来。
男子高大挺拔,如一根翠竹,轮廓利落,气质清朗,逆光之中,风澈恍惚间以为看见了姜临。
直到那男子看过来,剑眉星目,薄唇瘦骨,风澈才发现这人长相只是和姜临有三分相似而已。
风澈早些年学四大家族史的时候,对于姜家的历史也颇有研究,自然也从一些野史画集中看见过姜临的父亲——姜寻予。
传闻此人天生剑骨,出生之时便百鸟朝凤,当日姜家千寻阶无人登顶,却洪钟千响,只为迎接旷世天才。
而姜寻予确实也不愧对天才之名,十几岁便登顶修仙界天骄之首,甚至在后来压年少成名的风行舟半头,在四大家族比试之中屡获魁首,因此被姜家早早地就定为少主。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即将继任家主的前几年,被姬水月的养女姬若岚杀死,因此姜疏怀才成为少主,没过一年就当上了家主。
许多人说姬家专门针对姜寻予下了美人计,但野史之中也怀疑过,姜寻予那样的少年英才何人不爱?姬若岚若是害怕不完成任务被姬水月寻仇,大可寻求姜家庇佑,恐怕姜寻予被杀不过是姜家争权的结果罢了。姜疏怀嫉妒哥哥的才华,才将罪名嫁祸在姬若岚身上而已。
然而此时,风澈思绪进行到这里,看见那名女子从面扇后抬起了头。
秋水含情,眸光潋滟,那双深邃纯黑的眼瞳轻轻巧巧地看过来,紧接着,她抿唇一笑,纤长的睫毛随之上下动了动,远山含黛般的眉宇抬起秀美的弧度,风澈却如遭雷击。
难怪,姜疏怀恨极了姜临的模样,每每与他对视之时,就不曾给过好脸色。风澈也不是没听他骂漏过嘴,说姜临和那妖女长得实在太像。
风澈开始想过,姜临长得这般好看,他母亲该是如何倾国倾城,才能生出这样的孩子?然而此时他真的见识到了,那群附庸风雅之人说过的酸腐诗里,什么叫做“有美人兮,见之难忘”。
姜临眉眼确实像极了他的母亲,那身气度又实在像极了父亲。
姜寻予与姬若岚手牵着手,高堂之上站着两个身影,一老一少,年老那位气质沉稳,须发皆白,风澈从书里看过,这是姜家上一任家主,至于旁边那位青年,风澈却不曾见过。
直到那人开口,轻轻地笑了一声:“开礼吧。”
四周乐曲奏响,风澈充耳未闻,脑海中一直在回响刚刚那人的音色。
那声音,他太熟悉了,是他记忆碎片之中时常出现的声音,这也就证明,高堂之上那个人,是姬子诺。
风澈才察觉出不对来。
姬子诺在八百年前已经死去,而姜寻予和姬若岚在四百多年前相识相知,姬子诺怎会出现在婚礼现场?何况姬家与四大家族水火不容,也绝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地结婚,他们明明没有任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姜临自小便被称作是妖女所出……
纵然风澈心底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眼前的场景还在继续,时间飞速旋转,风澈待了几个月,终于认识到,这个世界里,姬家竟然回归四大家族了。
姬子诺登上家主之位,便将姬家坑害他人的咒法废除,并且率领家族参与到守城之中,因此姜家与姬家的大婚,算是一场两情相悦的联姻。
直到那天,风澈再一次听到了千寻阶的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