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澈只听闻过姜寻予出生那天有如此景象,然而自己亲自看见的时候,还是觉得震撼。
百鸟盘旋,祥云万里,随着一声婴孩的啼哭,袅袅仙音响彻云霄。姜家广告天下,其余四家来贺,风行舟亲自卜算一卦,为那个孩子起名叫“姜临”。
少时风澈为姜临算命,发现姜临若是生在子时,便是顶好的命格,然而偏偏生在寅时,就注定父母亲缘薄弱。
风行舟这一卦,生辰八字,最后的时柱,却真的是子时。
是了,这个世界姬子诺都活着,姜临生辰八字变了,也是正常的。
余下的日子,风澈看着姜临一点点长大,先天剑骨注定他登顶剑修之巅,咒法天赋也注定他要接受日后的姬家传承。人人都说,姜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迟早有一天会证道问鼎。
后来,风澈确实看着姜临让天下心悦诚服,不费吹灰之力就证道成功了。
他看着姜临意气风发地举起剑,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呆呆地想,如果姬子诺没有被改命,姜临是不是真的可以变成这副模样?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在姜临身边看见自己呢?
下一刻,风澈从这个世界跌出来,再次进入了一片不同的空间。
周遭的树木似乎在飞速后退。
风澈看见重重叠叠的影子林间飞速跳跃,似乎在追逐着什么,而他身边这个飞速移动的女人时不时甩出一道咒法将人影击杀,宽大的袍子纷飞间,风澈看清了她的脸。
她不再是风澈在上一个世界里看见的珠圆玉润,反而形销骨立,眼神也锋利如刀。
直到她最后一道咒法甩出,终于将四周的人一扫而空。
她跌坐在地上,眼眶发红:“你给了我命,逼着我用他的命还了……两不相欠了,别再派人来找我了,只会死更多人!”
她捂着肚子出神,像是想起了谁:“生下孩子后,我会殉情……姜寻予,这是我欠你的。”
忽地,她面色一变,飞速起身,一道咒法流泻而出,消散在了风里。
无数姜家修士御剑而出,姜疏怀站在中央,阴沉着一张脸:“罢了,走了便走了,姬家不会留着用过后无用的棋子,她死定了。兄长之死,日后不许再提。”
他披风一挥,姜家人陆续撤离,风澈跟了上去。
几月后,他再次看见了姬若岚。
这次她更瘦了,死气沉沉地跪在姜家大门前,姜疏怀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那个小小的婴孩瞬间暴怒,任由她跪在雨里三天三夜。
姬若岚像是一张飘摇易碎的纸片,晃晃悠悠地抱着姜临离去,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由走变跑,直到一路跌跌撞撞地到了悬崖边,已经体力不支灵力不济。
她回头,深吸一口气:“姬听雪,别躲了。”
风澈记得这个名字。
姬听雪,和姬若岚同为姬水月的养女,在姬家养蛊一样的竞争方式里,虽然没有姬若岚出彩,但也是姬家热门的少主竞选者之一。
然而风澈了解到这个人的时候,是因为另一桩事情。姬听雪也是姬家有史以来追缴名单里,唯一一个没有被记载诛杀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叛出姬家,隐姓埋名不知道藏到了何处,姬水月后来还偶尔气急败坏地说,肯定是死外面了。
此时,姬听雪从树后站出来,非但没有穿着姬家传统的深色,反而一身嫩黄的衣裙。鲜活明媚,像是一朵鹅黄色的娇花。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姬家榜上有名的杀手。
姬若岚抬起眸子,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
姬听雪捻着裙边,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若岚,回来吧,姜家的孽障而已,不值得你为他……”
“听雪,算我求求你。”
姬听雪顿了一下,指尖掐紧,微微泛着白。
姬若岚朝她走近,轻声道:“如果我说,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孩子养大。”
她身上的白衣随着山崖的罡风向前漫卷,发梢剐蹭到姬听雪的面颊上,姬听雪闭眼,细细地嗅着山间的风,轻轻地问了一句:“凭什么。”
可她这一句问出来,语气分明已经发软了。
姬若岚垂眸,低低笑了一声:“小时候那会儿你什么都想和我比,你总说要我让让你,让你赢一次……这个孩子我注定养不大,我肯定输了,若你把他照顾好,便是你赢了。”
姬听雪冷笑,眼里却有些发红:“你别拿什么赢不赢的话来哄我,我是来——”
姬若岚将怀里的孩子向她手里递过去,身躯向后仰倒,满身雪白的飘带纷纷扬扬,像是她背后的翅膀舒展开来。
姬听雪手里抱着姜临,向前跃去,没抓住姬若岚的衣角。
她明显慌了神,指尖咒法腾跃而出,飞到谷底,打算接住姬若岚。
风澈本以为姬若岚满身的修为早就在逃亡路上消耗殆尽,现在已经和凡人无异,姬听雪这一接,本就是在给她生机,然而当他和姬听雪一起仰头之时,看见那道白衣翩迁的身影被咒法包裹吞噬,像是一只蛾,坠入一团烈火,满身羽翼折断。
姬听雪瞳孔骤缩,她拼命想要扑灭姬若岚身上打算自焚的咒法,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姬若岚最后一句话也散进了风里:“求求你……”
姬听雪浑身一僵,抱着婴孩落下泪来,她还没等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就被迫戛然而止。姬家修士气息越来越近,她咬了咬牙,指尖咒法一抬,向着天空一指,下一瞬间,在地面消失。
她竟然真的为了一个赌约,叛出姬家了。
【作者有话说】
明明只是托孤……为什么这么暧昧啊啊啊啊(俺真的不是故意的)
往后的日子,风澈一直跟在姬听雪身边。
她虽然只是被临时托孤,但对姜临很好,细心照料几乎是视如己出。
直到姜临有一天不小心受伤了。
小小的血口破开,姜临捧着手指地找到姬听雪,还没等委屈,却被她吓得连哭也忘了。
风澈不明白为何她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表情就变得那么沉重震惊,死死地盯着姜临,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不哭不哭,很快就好了。”
伤口被她用咒法抹平,姜临很快就到一边去玩了,玩累了就开始睡觉,然而姬听雪整整一个晚上都枯坐在姜临旁边,目光沉沉。
“为什么万年难一遇的‘往生咒’被你遇到了……有那么多人没有这个诅咒,姬家获利万年,凭什么苦的是你?若岚,你真的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流亡的生活并不安稳,她带着姜临再次搬迁,这次到了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她刚一落脚,就开始没日没夜地翻看储物袋里的书简。直到她掏空了储物袋,每天夜里都要跑出去,回来就继续捧着新的书简看。
她似乎做的事情越来越危险,回来身上的伤也越来越重,但这种高强度消耗的日子持续了半年,终于有一天,她展开书简,欣喜若狂地站起来。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她攥紧书简:“姬家自古以来的诅咒又如何,只要我付出代价,你总能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
姜临见她看过来,扬起小脸朝着她一笑,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娘亲……”
姬听雪摸着他的脑袋,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叫我一声娘亲,就不要怪我剥离你的先天剑骨……姜疏怀不可能让兄长的遗孤同样是先天剑骨,我别无选择。”
她咬咬牙,拽开了姜临:“从今天起,泡药浴,学咒法,我要倾尽毕生所学,教你如何自保。”
姜临被她拉开,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姬听雪盯着他懵懂的眼神,冷了一会脸,转头的瞬间,又落下泪来。
泡药浴是为了强行剥离剑骨,本就是极端痛苦的事,而姜临的痛觉似乎天生要比正常人强上不少,他刚一进去就已经满头大汗,挣扎着就要起来。
姬若岚面无表情地把他按下去,根本不管姜临撕心裂肺的尖叫:“我知道你疼,但是若你不练,余生都要承受剥皮抽骨的痛苦。”
她似乎从一位慈母变成了姜临的仇人,不停歇地让姜临练咒法、泡药浴,姜临每次疼昏过去,就会被她立刻喊醒,起来继续。
她嘴上说着最狠毒的话,姜临一旦反抗就说要把他杀掉扔到乱葬岗,等姜临偃旗息鼓乖乖听话,她再上去逼他继续学咒法,几乎是以揠苗助长的方式在催生姜临的进步。
姜临再也不敢亲近她,甚至在她扬起手的时候下意识地发抖。她每次冷冷地看着,说“害怕就对了”,却在半夜姜临睡过去的时候,一边流着泪,一边轻轻地用咒法抹平他的伤口。
姜临后来不再反抗,对她言听计从,像是已经适应了这些苦不堪言的日子。
直到这一年,姜临九岁。
姬听雪教完了全部咒法,而姜临早就失去了孩童的天真,过于沉默寡言,像是一潭死水。
她将一块玉佩递给姜临:“你拿着它去找姜疏怀,姜家要找你,我不要你了。”
风澈这些年看过无数次,她领着姜临躲避姜家和姬家的追缴,谁知她教了姜临那么久的咒法,不是准备将姜临送到姬家求和,却打算让姜临回姜家。
她眼里含着泪,话却是冷的,别过头不看姜临:“我快死了,也早就受够你了,待在这儿脏了我的轮回路,有多远滚多远!”
风澈皱了皱眉,她分明生机蓬勃,无病无灾,怎么就说自己要死了?虽然这么久,看她虐待姜临,他恨透了这个女人,却也听她念叨“时间不多了,你要学会自保”的时候,怀疑她有太多不得不做的苦衷。
姜临表情终于有一丝动容,到底是朝夕相伴的养母,即使整日虐待,他听到死亡这个词,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他刚想问什么,就被姬听雪一袖子迷晕了。
姬听雪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他的脸,像是企图在他脸上看出一个熟悉的影子。
过了良久,她开始大哭,呜呜咽咽地说着话,风澈只勉强听清了一些:“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还是输了,注定看不到他长大……”
随后,她抬指开始描画咒法。
风澈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咒法刻画过程,将自己的血肉一丝一丝地抽离出来,化作一道道符文,注入到姜临的灵府,最后用整个灵魂,作为咒法的最后一道封口。
她只剩下一副骨头,碎裂在地面,灵魂却在最后一刻,回身再次画了一道咒法。
“忘了我的好,你只需要恨我……”她低声叹息,点在姜临眉心,随后整个灵魂死寂下来。
风澈看不懂那道咒法的效用,但姜临醒过来时,愣怔地看着手里的玉佩,却懒得分半个眼神给地上那堆骨头。
他好像真的像姬听雪说的,恨透了她。
风澈记得,姜临曾经在少年时和他讲过,他儿时有一位养母,打他骂他让他受尽屈辱。风澈曾经天真地问他:“那她为什么要养你?她图什么?”
姜临答不上来。他说他每次拼尽全力想要理解养母对他的好,却只能想起对方带给他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折磨,那些混沌不堪的记忆里,他的人生似乎除了黑暗便只剩下无休止的疼痛。
风澈看着毅然决然走出门的姜临,忽然明白了姬听雪最后一道咒法的作用。
她封印了姜临的一部分记忆,让姜临只记得她恨他,不知道她爱他。
然而,风澈曾经一度天真地以为,姜临的人生走到这里已经快要苦尽甘来,然而他发现姜临究竟身处何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姜临的人生,就是浸在无穷无尽的苦痛里的,姬听雪带给他的,只是第一份而已。
他一脚踏出由养母编织的囚牢,出了大门,站在中州腹地,才正式踏进了地狱。
他从基本的生计难以维持,再到游刃有余,最后想到办法离开,只用了一年。
但这一年,几乎让姜临脱胎换骨。
一个九岁的孩子,在中州腹地摸爬滚打,费尽千辛万苦从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潭爬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能称为一个孩子了。
他懂世俗最残忍的法则,也明白怎样无所不用其极地让自己活下来。他太明白中庸的道理,不显山不露水才能保全自己。
风澈终于明白为什么姜临在姜家要隐藏自己的天赋,甚至打算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了,自小学习的生存之道让姜临不得不这样做,可笑他年少那会儿居然常常恨铁不成钢地劝姜临更努力一点。
姜临的世界荒芜灰败,到了姜家也毫无改变,直到风澈看见自己出现在姜临的生命里,这个世界灰暗的背景色开始逐渐生动明艳起来。
那会儿风澈沉迷于小弟和大哥的游戏,于他而言,姜临是小弟,然而对于姜临,他又不止是大哥。在年少的风澈不知道的角落,姜临的意动抽根发芽,那些不经意的动作里,藏着汹涌的爱意。
这可惜那会儿风澈不懂他的一次次试探,更看不见他一次次因为自卑而退缩的动作。
直到后来烨城,风澈说拒绝了姜临想要同行的请求。姜临回到姜家,抛弃了保护自己的壳,真正开始用心练剑了。
他剑骨被剥离,断骨续生过程太过艰辛,每次练累了停下来,就开始拿灵剑的尖端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写着风澈的名字。
一笔一划,写尽相思。
风澈以灵体的状态只能一边看着,一边悲哀地想,这会儿自己在干什么呢?
他在和姬水月斗智斗勇,在计划如何毁了“渡世”。姜临这些努力,他都不知道。他想打醒自己,去看看姜临,而随着时间的逼近,他知道按照进展,这个世界的自己快死了。
在他活着的岁月里,姜临已经这样苦了,在他消失的二百年里,姜临会被逼成什么样子?
那日万千雷动,劫云千里,姜临站在人头攒动的队伍里,看着风澈离去。
风澈当时以为自己对姜临的嘱咐是为了姜临好,可他不知道,姜临在看见他消散之后,隐忍痛苦到极致,手被剑刃割得鲜血淋漓也不自知。
姜临木然地跟着姜家队伍走了一会儿,仰头看着天空,眼角划过一滴清泪。
风澈听见他的喃喃:“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他像是一个迷途的旅人,在毕生追逐的目标消散在天劫里时,不明白人生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姜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姜家队伍,因为队伍撤退太乱,姜临又太不起眼,几乎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去。风澈跟在他身后,沉默地盯着姜临的手。
姬听雪的封印很成功,姜临的痛觉似乎已经恢复得与正常人一样了,虽然风澈不知道“往生咒”是什么,但至少现在看来对姜临毫无影响,甚至因为姜临自小痛苦太多,他都不曾注意到自己受了伤。
姜临一直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风澈感叹了一句,心里更难受了,即使姜临看不到也感受不到,他还是上前虚握住了姜临的手,一直到了自己的埋骨地。
这里经过天罚的轰击,满地都是焦糊的痕迹,上面还有一层晶晶亮亮的碎屑,风澈猜想这是自己的骨粉,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会蕴藏着一些灵韵。
姜临对着边城猎猎的罡风,举起了自己的本命灵剑,剑尖对准了灵府。
风澈发出一声惊呼,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是灵体的姿态,根本没法阻止姜临。
他怕极了姜临会死,即使这是曾经发生过的往事,而姜临如今还活着,就说明当时不曾自杀,可亲眼目睹,风澈还是怕得发抖。
那把剑圆顿且重,但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姜临的灵府。
风澈怔怔地看着他的血喷涌而出,发了疯似的想要捂住,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临没了生息。
难道这个世界和现实中也不一样?为什么之前的所有事情都对上了?姜临为什么会自杀而死?到底哪里出了意外?
姜临的灵魂从躯壳脱出,轮回路开启,风澈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生怕他丢了。
“风澈……我来忘川找你,灵魂碎片我总可以找到……”
“我去忘川求,如果能见到你的一块灵魂碎片,也算是了却我这百年的贪嗔痴念……”
可他不知道,魂飞魄散或许忘川可以找到,但天罚的罪人,其实连轮回的都没有资格踏足。
姜临这样,注定遇不到。
为他而死,一点也不值得。
风澈只能悲哀地陪着他一步一步走,直到看见了忘川。
那条河,清透无暇,水天一色,缥缈的虚无感让人忘却前尘,河岸边有无数人在等待过河,姜临也走了过去。
风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巨大锁链飞了过来,束缚住姜临的神魂,让他寸步难进。下一刻,姜临被拽出了轮回路。
风澈也赶紧跟上,再看见姜临时,发现他愣愣地坐在地上,捂着灵府上还没完全愈合的血洞,身边还放着那把刺透自己的剑。
死而复生。
风澈震惊,姜临本人更震惊,但他看了一会儿,又举起了剑。
反复无数次后,姜临坐在地上无助地看着自己的手,一边流泪一边嘶吼:“为何连忘川都不让我踏足?连死也不能陪着他吗???”
他哭了一会儿,红着眼睛,再次刺穿灵府。
【作者有话说】
姜临父母养母都是重情之人,骨子里认定了一个人,这辈子都会拼命去追逐。
姜临也是这样。
今天要抱抱姜宝了(哭哭)
第121章 往生之咒
风澈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世界只剩下一片猩红,放眼望去全是姜临的血。明明他只是灵魂状态,仍然感到窒息。
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跟着姜临看见忘川了。
铁链缠身,姜临尽可能让自己离忘川更近一些,一步一步向前挪去,直到支撑不住后,铁链将他拉走。
他似乎发现自己会比上次坚持得更久些,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苏醒后,再一遍一遍地自戕。
直到那把剑断做两截。
风澈记得自己刚刚活过来那会儿,问姜临以前那把从剑冢拿出来的剑去了哪里,姜临轻描淡写地说,碎了。
可笑风澈当时以为是姜临守边城遇见了意外,可现在来看,竟然是姜临斩自己灵府生生斩碎的。
他怎么能当初调笑地问姜临剑去了哪里?他到底错过了多少的深情不负??他怎么能曾经觉得姜临没那么喜欢他???
又不知过了多久,姜临终于闯到了忘川河畔,铁链被他挣脱开了。
巨大的结界屏幕将他屏蔽在外,他撞了几次依旧被阻拦在外,还是一意孤行地往里闯。
神魂在此处如同真身,他磕在结界上头破血流,也未曾进去一分。
“别再找我了……”
风澈站在他身后撕心裂肺,期盼着谁来告诉他,不要再闯了。
忘川界碑轰然倒塌,一位撑着船的老者站在船上看了姜临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别再努力了,你进不来。”
风澈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等着老者把姜临劝走。姜临满脸鲜血,看着老者愣愣地说:“我只想,找到他。”
老者不忍地看着他,叹息一声:
“你要寻的那个人,不在轮回路,天罚之下灵魂碎成湮粉,是天道不许他进轮回。
至于你,身负天道降下的血脉诅咒,灵魂受到影响,此生注定幽禁往生,不入轮回,不老不死,与天同寿。纵然如今有人替你把诅咒封印起来,但仍然改变不了灵魂被肉体禁锢的事实。”
他面露怜悯,眼神慈悲:“孩子,回去吧,身负‘往生’之人一生皆苦,此后无爱无恨无念无想,才能少些磋磨。”
听见这一切,风澈仿佛灵魂受到了重击。
世人根本不了解的“往生咒”,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它不会让身负它的人早夭,而是会让他们一遍一遍往生于世间,模拟轮回,但记忆不会消亡,只能带着所有的痛苦与天同寿。
就像是姬听雪说的“为何万年不出,偏偏让姜临遇见了”风澈此时也想愤怒地问一句天道,为何选的是姜临?
他在十七岁时看见过姜临的命。
那时他还不知道人族注定灭亡,也不曾听说姬水月的“渡世”,后来即使知道了,也没想到为什么到最后姜临也没有随着人族消亡。
他只看见一次一次地看见姜临的命没有变化,只在一味地杀戮,所过之处没有一个活物,以为这是姜临证道问鼎的结果,直到临死前也想让姜临改邪归正,不要按照他看见的命途走下去。
可现在他懂了。
那时他已经魂飞魄散,人族的命运无人更改,姬水月夺舍卷土重来,三百年后还是让整个人族毁灭在了戾气的浩劫里。天下人身躯皆死,入轮回的灵魂无法投胎,姜临或许死过,可因为身负“往生咒”,没法入轮回,又回到了自己的躯壳里。
这时候天上地下,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
他只能机械地杀戮,缓解孤独带来的痛苦。
“与天不老”的诱惑,天下人都趋之若鹜,以为这样才是人生赢家,可无人知道,当活在世上的一切羁绊都被斩断,长生就开始伴随着孤独绝望,不过是天道降下的骗局和惩罚。
所以,这才是姬家血脉里的诅咒的真正面目。
姜临神色浑噩,风澈不知道他是否听进去了,只怔怔地盯着地面倒塌的界碑,良久,他轻轻说了句谢谢,将那块界碑捧在怀里,像是拥抱他一生再难拥抱的人。
“我可以带走这个么?”他的手落在界碑上,泪眼婆娑地看着老者,老者迟疑中点了点头:“既然它因你而倒,便是与你有缘,不如让它陪着你,也是寄托。”
姜临转身离去,哽咽的声音遥遥飘过来:“谢谢……”
风澈只觉得他的背影萧瑟孤寂,一步一步往回走的动作像是已经心死。满身的锁链再次缠上,这次他没有反抗,闭上眼任由锁链将他拖行到人间。
风澈默默地陪着他。
姜临刚从地上起来,头上的血口还在流着血,他捡起地上的碎剑:“‘往生咒’,到底什么是‘往生咒’?”
他头痛欲裂,跌在地面看着天空,不知道躺了多久,忽然想通了:“既然‘往生咒’让我不入轮回,能够抵抗法则,如果我用血中的诅咒,是否可以让风澈也不在这轮回束缚之中?”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自己的手,咬破指尖,一滴一滴的血渗透出来,他看了许久,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同。
“对,忘川的摆渡人告诉我,我的‘往生咒’被封印了……谁给我封印了?”
指尖的血流淌着,姜临却陷入了沉思:“我为什么没有被封印‘往生咒’过程的记忆?”
后来的日子,姜临开始流浪。
他走过无数山川河流,翻开过无数典籍,问过无数人“往生咒”的事情,也没能寻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