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郑余生踩上栅栏,飞跃,赵星卓抓住了他的手,两人的手掌有力地握住了彼此,赵星卓把他拉了上去,先后翻进三楼露台。
三楼是无数个小房间,这个方向朝着东方文华酒店的中庭花园,内外都很安静,唯独一楼处乐队演奏的圆舞曲正在远远传来。
窗门关着,赵星卓轻轻拉了下,朝外打开了。
里头是个灯火通明的会客室,一名中年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稍早时,赵星卓与郑余生在公寓里的打斗。
他背对窗户,并抽着雪茄,沙发后站着两名保镖。
赵星卓敲了下窗子,保镖蓦然察觉,转身,拔枪!
“嘿嘿嘿——”赵星卓随之举起双手,轻松地说道:“别这么紧张…… 不过你们居然连有人从窗户里爬进来都没发现,就不怕从背后被一枪爆头?这警惕性也太差了吧。”
“说得很对。”那中年人从沙发上起身,说:“那么就看在您没有取走我性命的恩情下,来作个交易吧,请随便提点什么条件?”
中年人转身时,赵星卓与郑余生都愣住了。
“你是?”赵星卓喃喃道。
郑余生:“你还有个大哥?”
面前这男人显得很年轻,他与赵星卓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关键在于,他甚至看模样还不到四十岁!顶多只有三十出头,绝不可能是他的父亲!
男人是典型的哥德人长相,有着与赵星卓几乎一模一样的眉毛,略卷的黑发,高挺的鼻梁,两人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对方的五官轮廓很深,更有硬汉气质,而赵星卓显得更柔和。 站起来时,男人的身高与赵星卓也几乎相持平。
男人示意保镖放下枪,又说了句法语,保镖便退了出去。
“你是谁?”赵星卓顿时不敢确定。
但那男人朝他伸出了双手,赵星卓便明白到他没有恶意,不管是谁,他们一定有着血缘关系!
“我亲爱的儿子。”男人与他拥抱,说:“终于再一次见面了。”
郑余生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震惊之情,赵星卓也极度难以接受,问:“爸爸?”
“是的。”男人说:“大卫· Roi。 这位想必就是余生了?喝点什么?”
大卫走到一侧的酒柜前,给两人倒酒,郑余生接过,看了赵星卓一眼,意思这酒能喝?
赵星卓通常疑心不大,但经过上次被刘禹勋一杯咖啡放倒之后,现在对饮料实在有点疑神疑鬼。
大卫举杯,说:“人生总要冒一点风险的,毕竟咱们已经有许多年未曾见面,带有警惕性很合理。”
赵星卓听到这话时,只得喝了少许杯中的威士忌。
“请坐。”大卫说。
郑余生始终在观察大卫,现在他们几乎可以理解为什么赵星卓的母亲会喜欢上这名法国人了,还与他生下了两个儿子!
他的容貌一如其名——那个以机弦投杀歌利亚,拯救了以色列的英雄大卫。 简直从头到脚都在散发着星光,堪称上天的宠儿!
赵星卓向来以帅哥自诩,但在父亲的光芒之下,不由得自惭形惭。
“你几岁了?”郑余生忍不住问:“我以为你是赵星卓的兄长。”
“我已经四十岁了。”大卫答道。
郑余生见大卫的酒没有异常,便也喝了点,同时在心里推算,再次震惊了。
郑余生朝赵星卓问:“你瞒报自己年龄了?”
“我真的二十四!”赵星卓哭笑不得:“没有瞒报。”
郑余生朝大卫:“也就是说,你当父亲的时候只有十六岁。”
“是的,十六岁那年我有了星卓,二十岁有了景良。”大卫说:“我经常思念着星卓,他的法文名字是我起的,只是没有机会见面。 今天Leno告诉我,你们会来,你要结婚了吗?星卓?”
赵星卓更为好奇,问:“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Leno也姓Roi?”
“他是我的爱人。”大卫笑着说:“与我结婚以后用了我的姓氏。”
赵星卓&郑余生:“……”
楼下乐队的曲声传来,正在演奏康康舞曲,想必一楼的舞池内气氛十分热烈。
赵星卓看着父亲,准确地说,这是他们阔别二十余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见他的记忆早已被遗忘,根据母亲说,是在两岁那年,那同样是一个冬季的夜晚,他们与大姐一起,把父亲送到了机场,父亲抱了他并吻了他,上了飞往法国的飞机。
一眨眼,就是二十二载春秋。
赵星卓本来有许多话想说,反而在这一刻,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片刻后,郑余生突然起身,说:“我到楼下去逛逛。”
这种时候,郑余生明白,应当把相见的场合还给他们父子二人,最开始他坚持与赵星卓一同参与见面,是担心他的安全,现在他已经能确认大卫不会伤害赵星卓,便可以放心了。
赵星卓感激地点头,目送郑余生离开,并关上了门。
会客室内依旧十分安静,唯独赵星卓与父亲对视。
“爸,你知道现在家里的情况吗?”赵星卓猜测父亲这么多年,始终在与情报打交道。
“知道。”大卫答道。
赵星卓:“知道多少?”
“所有的。”大卫淡定地答道。
赵星卓没有问“你还爱着我妈妈吗?”,想必过往的那些早已被放下。 这些年来,站在孩子的立场上,他曾经一度希望自己的父母因真爱而走到一起,仿佛这种挚爱能证明他被生下来是必然。
可那又有多大用处呢?父亲甚至没有与母亲结婚,他从生下来就注定了得不到完整的家庭。 就像这次赵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但对远在万里外欧洲的父亲而言,那只不过是地球另一端,与他毫无关系的一个新闻而已。
赵星卓忽然悲从中来,接到母亲与大姐的噩耗之后,他始终没有哭,一连数月他都活在极大的压力之下,见到父亲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双目发红,同时意识到,父亲没有帮助自己的义务,他们除了一层单薄的血缘关系外,再没有别的牵扯。
他开始哽咽,继而淌下泪水,躬身低头,在大卫面前泣不成声。
大卫只是安静地等待他这段情绪过去。
“对不起。”赵星卓稍平静了些。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大卫说:“事实上我相当意外,我以为不会回去接受你母亲的安排。”
赵星卓答道:“我没有办法,爸爸,我必须制止景良,我准备了一个计划,但…… 说来惭愧,我真正的目的,是向你寻求帮助。”
赵星卓现在觉得,父亲不一定会帮助自己,但无论如何,哪怕得到一些他的建议,也是好的。
“我都清楚。”大卫说:“每周都有传递过来的消息,包括景良对你的谋杀未遂。”
“但也许有些细节,你不太清楚。”赵星卓丝毫不怀疑父亲的情报网,说:“我还是再解释一次吧…… 譬如说我和余生…… 郑余生,你知道他是长川的少爷,我们现在有非正式的婚约,并决定以联姻的方式来借助他家族的力量。”
“你决定将往后的人生托付给那个孩子了吗?”大卫问:“比起你的复仇而言,我更关心这点。”
“啊?”赵星卓被问住了,他猜测父亲并不知道他们私底下准备假结婚这件事,然而说假结婚也不对,毕竟即将结婚也是真的,只有感情是装出来的。 但这没有关系,只要拿到了结婚证,就有了契约的约束,对任何情况而言都一样。
“是…… 是的。”赵星卓很纠结要不要告诉父亲真相——他们纯粹为了利益而结合。
大卫说:“你爱他吗?”
“爸爸。”赵星卓哭笑不得,避开了这个话题,因为他无论如何回答都不对,回答“爱”是欺骗父亲,“不爱”则显得自己太幼稚了,况且赵星卓觉得自己很喜欢郑余生,虽然没到爱的程度,经过了漫长的心理建设,现在与他结婚一起生活,也是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他避而不答,改口道:“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与他的联盟是非常坚固的。”
大卫又说:“那孩子很爱你,他望向你的眼神不一样,我可以感觉到。”
赵星卓心想爱我未必,演技很精湛是真的,郑余生的表现居然骗过了自己父亲这个情报贩子…… 想到这里时,赵星卓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有点难为情,更觉得有点荒诞,就像被家长询问早恋情况的小男生。
大卫说:“现在你面临来自郑家的阻力。”
赵星卓说:“这些还好说,不是目前最重要的。”
“哦?你觉得不是吗?”大卫说。
赵星卓心想什么意思?他总觉得父亲话里有话,他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从两岁就分开,他不清楚自己的生父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让他难以选择对话的方向,以及理解他潜台词的深意。
也许他在暗示我什么?赵星卓皱眉。
但大卫仅点到为止,说:“那么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回到长川,驱逐景良?坐上帮派老大的位置,接受你母亲留下来的家业?”
“为妈妈报仇。”赵星卓答道。
大卫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仇恨会蒙蔽你的双眼,让你分不出谁是敌人,谁才是爱你的人。”
赵星卓渐渐地感觉到,父亲一直在暗示自己,奈何现在他所掌握的信息也不多,让他实在无从分辨,他想试着让大卫说得更明白一点,却觉得也许他只能说到这个程度。
“那么,爸爸觉得我该怎么做?”赵星卓又问。
“这要问你,你是否想过,未来的自己,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大卫起身,再去倒酒,点雪茄。
赵星卓再次表现出茫然,他确实没想过,毕竟自从回江东之后,复仇就成为了驱使他活着的最强的动力。
他试着让自己的谈话逻辑朝着父亲靠拢,说:“这…… 我还没有和余生商量,毕竟未来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大卫打了个响指,对儿子的回答似乎尚觉满意,说道:“很好,你开始渐渐地意识到了。 既然如此,把他叫进来吧,我也想与他聊聊。”
郑余生此时正在三楼的栏杆前喝酒,看楼下大厅处的舞池,一名歌女正唱着日本的流行歌曲。
赵星卓拉开门,郑余生转头,赵星卓示意他进来。
“你没事吧?”郑余生见赵星卓双眼通红,问道。
赵星卓摇摇头,又有点悲伤地笑了笑。
“我该说什么?”郑余生猜测大卫想问他话,不由得稍觉紧张。
“照你想的说就行了。”赵星卓说道。
郑余生回到会客室内,与赵星卓并肩而坐,那场面像极了恋人见家长,充满忐忑与不安。
“刚才说到哪儿了?”大卫想了想。
“未来。”赵星卓提醒道。
“是的,未来。”大卫朝郑余生说:“星卓尚未决定他的未来,将成为什么样的人,或是去做某些特定的事,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会与你一起生活。 所以也需要问问你的意见。”
郑余生看了赵星卓一眼,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我……”郑余生沉吟片刻,而后说:“你会祝福我们吗?”
“你为什么爱他?”大卫表现得彬彬有礼。
赵星卓心里叫苦,我的爸哎,你为什么总在纠缠这些爱不爱的问题?能现实一点吗?还是说这就是你们法国人的想法?因为文化差异?
“我在见他第一面时就爱上他了。”郑余生难得地带着笑意,居然还有几分羞涩。
大卫点点头,赵星卓心想,全是鬼扯,我看你怎么演。
“好几年前,我去伦敦听一场讲座。”郑余生说:“星卓是主持人,也是那个学院的学长,我还记得那场讲座的主题是『后地缘时代的新秩序与民间组织的崛起』,结合了经济与政治学。”
赵星卓:“嗯?”
赵星卓完全没想起来,郑余生居然在那个时候就见过自己了吗?
“至于为什么。”郑余生露出了有点难为情的表情:“实话说,我不知道,也许爱情就是那一瞬间的吸引吧?他…… 他在那种场合,表现得很有风度,很优秀,很完美,他全身都在发光……”
赵星卓难以置信,听到这话时,盯着郑余生看。
“回国之后我对他很着迷,简直是痴迷,我无法正常生活,到处找有关他的消息与报导,但很少。”郑余生又说:“后来我又去过伦敦两次,试着接近他,但我家里开始怀疑了,我就只能…… 在家单相思。”
赵星卓:“………………”
“我真正觉得自己喜欢你,不,爱你。”郑余生也许因为喝了不少酒,话变多了,语速也变快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是第二次,我去伦敦偷看你,有一场你们学院开的演奏会,当时你弹的是莫扎特,K265,不过我不知道你会弹萧邦,回来以后,我就不停地练习这首曲子,同时幻想着你的模样,那天我本来打算开着直升机去救你,这样你就不会落在老头子手里……”
“原来是你吗?你那是拿直升机来炸我!”赵星卓想起回江东被直升机上的RPG轰炸一幕:“你差点就把你未来老公给炸死了!”
“是老婆,你自己选择了跳流金江。”郑余生答道:“最开始老头子想杀你,如果我不表现得像欺负你,就没法交代,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我认真的,现在朝你道歉!”
说着,郑余生带着酒意,搭着赵星卓脖子,凑上前去吻住了他的唇。
赵星卓满脸通红被吻住,睁大了双眼充满震惊,但突然就被感动了。
“哦…… 是这样吗?”赵星卓一时语无伦次,说:“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啊。”
郑余生避开赵星卓的目光,像个拘谨的高中生,看着眼前的酒,片刻后,他又抬头朝大卫说:“谢谢你,大卫,你能接受我们的感情,我爸就不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这辈子绝对不会背叛他,永远不会,无论他怎么看待我。”
赵星卓的眼眶再次发红,他起初还在感慨郑余生演技很不错,但听着听着,又觉得他的话半真半假,哪怕只有一两句是真的,也相当让他感动。
大卫说:“我相信你们的婚姻一定能长久。 那么你是否想过,余生,未来你要如何去面对共度的生活呢?”
郑余生思考片刻,而后又看赵星卓,意思“可以说吗?”赵星卓还沉浸在郑余生刚才的表态里,他所面对的感情,从来就是奔放又热烈的,无论别人对他表白,抑或他对别人,都显得直截了当,从来没有遇见过克制又隐忍的暗恋。
也许正因如此,郑余生的话才显得十分动人。
“你说啊。”赵星卓意识到,自己也不了解郑余生,莫名其妙就决定了要与他结婚,他甚至不知道郑余生对人生的规划。
“我想…… 实话说。”郑余生解释道:“我恨透了长川,也恨透了帮派。 我的母亲因此而死,我也想为她报仇,但最重要的是,我要瓦解这个腐朽的,毫无生命力的帮派,让自己脱离出来。”
赵星卓:“!!!”
“未来如果有可能。”郑余生说:“我想解散长川,或者说,通过星卓的帮助,最终消弭掉江东的三大黑帮势力。”
赵星卓:“你从来没说过!”
郑余生:“你也没有问过。”
赵星卓:“我以为你的计划只是把咱们两家合并。”
“那只是第一步。”郑余生回答他:“接下来我不想再卖军火了,也不想用暴力去影响,干预社会。”
“很好的一个设想。”大卫适时地插入话题,说:“你厌倦了丛林法则。”
“对,野蛮,落后,黑帮制度像一群野兽。”郑余生马上说:“我和星卓不一样,我见过不少弟兄们过着他们不该过的生活,军火也给不少人造成了危害。 无论持枪法案是否通过,一个掌握了暴力武器的集团,都不该存在,人命应该被尊重。”
赵星卓简直不能再惊讶了。
郑余生又道:“但我还没彻底想清楚,是就地解散,还是通过转型的方式,来慢慢减少规模。”
“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孩子。”大卫认真地说:“你们俩之中,只能有一个理想主义者,必须有一个人愿意令手上染血,否则等待你们俩的,将是地狱。”
“你呢,星卓?”大卫又问:“你们俩的目标是否一致?”
赵星卓说:“其实我最开始也想过,但我的态度,也许比余生更温和一点。”
郑余生扬眉,看着赵星卓,意思你也是这么想的?
“嗯,是的。”赵星卓点头道:“我考虑得更多的,是如何转型,毕竟赌博令太多人倾家荡产,虽说它建立在贪欲的基础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把我的思维搞得太混乱了,余生!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爸爸,你说得对,我先前虽然没有仔细想过自己未来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帮助我拨开了迷雾,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不想像妈妈,像余生的父亲那样,当帮派首领了。”赵星卓最后道:“我也许会…… 我和余生会去做点其他的事,在解决了这一切后,我们会去过自己的生活,做自己。”
赵星卓其实对成为黑帮老大不感兴趣,当下的他只是没有选择,但令他震惊且重新认识郑余生的一点是,今天他才知道,郑余生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你现在就可以做自己。”郑余生说:“待在欧洲不回去。”
“私奔吗?”赵星卓笑道。
“那么,现在我有最后一个问题。”大卫说:“这关系到你能从我这里获得多少帮助,你将如何对待你的亲弟弟景良?”
赵星卓沉默片刻,而后说:“爸爸,说这个还为时尚早。”
“不。”大卫说:“不早。 你们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未来不过是一个取得它的过程而已,我会调动在江东所有的资源来帮助你俩,前提是,你必须先回答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一刻,赵星卓与郑余生都知道了必须回答的内容。
“我知道正确答案。”郑余生说。
“我也知道。”赵星卓只是不想说,他注视着大卫的双眼,说:“爸爸,一定要这样吗?”
“你能做到。”大卫说:“而且你必须做到,否则等待你的,将是全盘失败。”
郑余生说:“我会替星卓去杀掉他。”
“不。”赵星卓马上道:“不行,那是我的责任,我……”
景良是他的亲弟弟,但他已经差点杀掉赵星卓了,那天在废旧厂房里,他丝毫没有怜憫之心,赵星卓知道他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爸爸,你……”赵星卓实在无法理解父亲,通过这番交谈,大卫的轮廓显得更模糊了,他仿佛藏身于一团迷雾之中。
“我可以告诉你。”大卫说:“景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是我犯下的一个错误,现在我把修正错误的机会交给你们,无论是你,还是郑余生,你们都要去除掉他,让他去朝天父报导,这是我帮助你们的,唯一的交换条件。”
赵星卓心想如果景良知道这番对话,也许他会精神崩溃?他本以为父亲的为难在于无法抉择,大多数父母都是如此,他们哪怕再偏心,也绝不会帮助大儿子杀小儿子,更多的则是两不相帮。
大卫却是如此地爱长子,而厌恶次子,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想冒昧地问一句。”郑余生说:“你为什么讨厌他?他也是你的儿子,对吧?”
“他像个疯子。”大卫说:“从襁褓时期我就对他产生了厌恶,长大之后通过我自己的情报渠道,我得知了一些他的所作所为,那些你在外求学时所不知道的,包括他对生命的漠视,以及对家人的背叛,令我生出了除掉他的决心。”
“他找过你吗?”赵星卓问。
“就在一个小时前。”大卫说:“我的答复很清晰,在哥德人里,继承者享有对父族绝对的权益,一旦家族利益相冲突,父族将全无保留地协助继承者。 这是我们的传统。”
赵星卓知道对某些民族而言,倾尽资源去培养的长子,才是家族的真正继承者,他们从小到大都接受继承人教育,而次子往往充当保险栓的功能,以防一旦长子因意外死亡,家族仍有机会。
但大卫除掉景良的决心与态度,实在是超乎他的想象。
“我明白了。”赵星卓说。
“刘禹勋不过是个外人。”大卫起身,说道:“随便你如何处置,但只有景良,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我授权你,用这把枪。”
大卫将一把手枪放在桌上:“我予以他生命,现在,以生父的名义,授权你取走他的生命。”
郑余生把枪收起,大卫又说:“三天后你将收到一封邮件,回抵江东,到邮件的指定地点去,有人会接应你,为你提供所有你有需要的情报,协助你取回家族控制权。”
“但务必记得,那只是你走向未来的第一步。”
大卫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赵星卓与郑余生回到二楼,舞池里的宾客已经接近最后尾声,并纷纷朝着三楼移动,参加深夜拍卖会。
“我要整理下思路。”赵星卓今夜得到了突破他过往几乎所有认知的海量信息,他只觉得父亲的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他甚至没有朝他叙旧,说说母亲,大姐与景良,他们甚至不像父子,更像合作伙伴。
他的每一句话里都蕴藏着想让赵星卓知道的信息与情报,但在交谈当时,赵星卓几乎无法多想。
“嗯。”郑余生与赵星卓一起站在二楼栏杆前,他始终搜索着宾客们。
赵星卓:“你说的都是心里话吗?”
“是的,都是实话。”郑余生随口答道。
赵星卓:“我说你想解散长川的那些……”
“是的!”郑余生重复道:“今夜我向你爸爸说的,都是实话。”
郑余生认真地看着赵星卓,赵星卓与他对视,叹了口气,心绪极度混乱。
“你不相信?”郑余生说。
“没有……”赵星卓最介意的,一是那句:“仇恨会蒙蔽你的双眼,让你分不出谁是敌人,谁才是爱你的人。”
二是:“…… 包括他对生命的漠视,以及对家人的背叛,令我生出了除掉他的决心。”
所以这意味着景良串通敌人,谋杀了他们的母亲?
“我忘记问他杀手是谁派来的了。”赵星卓低声说:“他一定知道。”
郑余生:“他不说,就是觉得你没必要知道,或者不影响。 你很在乎这点?”
“好吧。”赵星卓只觉得与父亲谈完,更加一筹莫展了,就在此时,郑余生接到了黄锐的电话。
“杀手还在找你俩。”黄锐在电话里说:“下楼,不要待在二楼那个位置,太显眼了。”
郑余生拉着赵星卓,从一侧隐蔽的楼梯匆匆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