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追出来的青年们,见他眉眼耷耷,垮起个雪白的小脸。
崔时信松开他。
水鹊拧了一拧衣角,滴滴答答的。
崔时信凤眼睖睁,语调提高,“你怎么不穿鞋啊?”
其余几人也才从人家的脸转移视线。
莹白的足面淋着清透河水,脚趾头粉粉腻腻,和花蕊缀在上面似的。
都是书院的书生,却看着人家的脚,直愣愣有些痴傻了。
水鹊瞥了一眼崔时信。
莫名其妙的。
他方才在小舟上,嫌鞋碍事就脱了。
大融社会开放,什么时候讲究过那些陋习。
这段时间每逢晚雨,男男女女都沿河赤脚而归,有什么好奇怪的。
77号提醒水鹊:【宿主,这个是剧情里那个和你眉来眼去的男主同窗。】
水鹊身一僵。
既然是剧情里他勾三搭四的对象,那害他落水里,赔双鞋给他刷个软饭值……应该不过分吧?
他已经在软饭系统的指引下,业务熟练了。
水鹊摆出一副怏怏不悦的样子,“还不是你家画舫占道,直冲冲撞过来,害我落水连鞋都丢了……那可是齐郎给我买的。”
崔时信别开脸,低声道:“对不住。”
接着说:“先乘舫到我家,换身衣衫吧。”
第58章 嫌贫爱富的黑月光(7)
常理来说,崔父作为县令,应当是居住在县衙当中的,然而崔氏毕竟是京城世家,崔父四年前选择退到长州县任职当月,立即在城南购置了一座三进的府邸。
廊桥飞虹,水榭亭台,嶙峋假山,奇珍异草。
跨过正门、外仪门两道栏槛,穿过抄手游廊,前院正厅的院中有一荷花池,红鲤在粼粼池水中游动,路上可见家仆侍弄花草、打扇喂鱼。
府邸结合了江南园林特色,但整体又蕴含着京城的十足气派来。
水鹊不太明白,崔氏就两个人在长州县,一个崔父一个崔时信,至于住三进的府邸,让二三十个家仆伺候吗?
如果不是崔时信在前头领着路,叫他自己走,他真的要迷路了。
回廊七转八弯,令人头晕眼花。
崔时信招手,唤一旁擦拭湘妃竹帘的家僮去取身衣衫来,“就半月前沈记成衣铺送到府上来的,四合团鹤鹿同春纹那件。”
过了长长的抄手游廊,才进到西侧院,除了内院正厅最大的屋宅,正是崔时信在住。
他早早打发了几个欲言又止的同窗,扬言来日再聚。
面不改色地领着焉耷耷的水鹊进到西侧院的卧房里。
卧房的金嵌玉钿屏风,后面恰好容留了宽敞足以换衣的空间。
家僮将崔时信吩咐的衣衫捧在手中进来,崔时信下颌一抬,他便懂得了,衣衫递给水鹊,“公子,取来了。”
崔氏好摆宴,和崔时信交好的几个同窗时常年节到这座府邸做客,但水鹊是个生面孔,家僮没见过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称呼,便也称一声公子了。
水鹊犹疑地盯着那身衣衫。
这件……不是那日他和男主逛成衣铺没买下的吗?
而且,尺寸也不合崔时信的,他怎么反而买了?
崔时信脸色不太自然,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信口胡诌道:“我有个表弟,年节偶尔来长州探望,这是为他准备的新衣,还没穿过。”
“今日是我家画舫害你落水,赔礼道歉送你了。”
他说着,自己都相信了。
齐朝槿都有个远房表弟,难道还不许他也有一个么?
水鹊:“噢……”
古人亲缘关系真是和睦啊。
他没有多怀疑。
趿拉着崔时信在画舫上借予他的云头履,抱着衣衫到钿屏之后。
要换的罗衫先挂在钿屏上。
崔时信盯着那罗衫,不知怎的,脸上一烫。
那平素都是他换衣衫的地方。
空气中响起外衣脱下而窸窸窣窣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小郎君却俏生生地怀中抱着半湿的外衣,从钿屏后探出半个身子来,面露难色,犹犹豫豫道:“崔三公子……我没有干的亵衣裤。”
崔三脑袋轰轰然的,反应了许久,才急急忙忙道:“哦哦,是我思虑不周。”
“竹子!再取套干净亵衣裤来!”
他提高音量,后仰头对卧房外的家僮吩咐道。
竹子再遵从了吩咐,回来时捧着衣物,弱声答:“公子,家中干净亵衣只有你的尺寸的。”
现在再到坊市买,回来水鹊衣衫都干了。
只好让他先穿这身了。
水鹊在屏风后抿紧唇,崔时信手长脚长的,和齐朝槿差不多高,衣袖和裤脚他得挽了再挽,才堪堪合身。
因为料子精细,所以哪怕挽起来也能够薄薄地贴合身躯。
外面再罩上轻烟罗长衫,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他又趿拉着崔三的云头履出来。
崔时信盯着他的脚瞧,神色怔怔的。
云头履是他在画舫留着备用的,尺码当然和水鹊的不同。
这人的脚似乎比他小上许多,脚后跟粉润,踏不到实处,走起路来就哒哒哒的。
水鹊走得可辛苦,嘟囔道:“你可要记得赔我一双新鞋。”
崔时信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换衣,手中的折扇轻敲掌心,“记着了,到时送到齐二家里。”
正说着齐二。
西侧院匆匆跑进来另一个家僮,额头沁汗,应该是从正门一路跑过来的。
“公子,齐二公子上门拜访。”
话音刚落,齐朝槿便从后面大步流星走来了。
因为知道是崔时信的同窗,倒也没人敢拦住他。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见水鹊安然无恙才送了一口气。
水鹊脸色一僵。
齐朝槿自己来就好了,做什么还把他丢在小舟上的鞋也提过来!
那他讹人给他买新鞋不是穿帮了吗!
神色紧张地瞥了崔时信一眼,转而强行扬起嘴角,装作高高兴兴的,上前抱住齐朝槿的手臂,道:“齐、齐郎待我真好,还给我买了双新鞋子来。”
齐朝槿不明所以,启唇要说话,水鹊捂住他嘴巴,细声小气道:“齐郎不必说了,我都懂得。”
等齐朝槿沉默,他弯腰脱了云头履,换上齐朝槿从荷花荡一路提过崔府来的皂靴。
崔时信看两个人情意绵绵,眉头皱得要夹死苍蝇。
他的云头履哪里比不上这皂靴了?
有情饮水饱?
他心烦意乱,挥挥手道:“我还要换衣衫,就不招待你们二位了,请自便吧。”
分明刚刚还抱着要留水鹊吃饭的心思,齐二一来全搅和了。
齐朝槿眸色深深,随后半阖眼,“不叨扰崔三公子,我和水鹊先告辞了。”
说罢,牵着水鹊从西角门出府。
他的眉眼压低,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齐朝槿前头买了个西瓜,回到河岸边不见那只小舟,向租舟老人借了另一叶扁舟,划到荷花荡里。
乌蓬小舟荡荡漾漾,随波逐流,上面徒留一双皂靴。
炎炎夏日,齐朝槿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荷花荡里划舟的其他人热心地同他说了崔家画舫撞舟的事。
“你家小郎君?应当是跟着崔家公子走了吧?”
他瓜都落下了,担忧水鹊是溺了水,提着他的鞋,匆匆忙忙从荷花荡赶到崔府。
水鹊听他说完事情原委,没忍住拍了他手臂一下,多少有些恼怒地道:“齐郎真大方,浪费两个瓜了!”
见他还这么有精神,齐朝槿唇角弯起微不可察的弧度,只是细细打量水鹊身上的衣服时,目光一滞。
他嘴巴翕张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这衣衫……”
水鹊走着走着转了一个圈,抬眼望他:“好看吗?”
齐朝槿点头,“好看。”
水鹊不忘自己爱慕虚荣的人设,信口道:“是崔三公子送我的,给我的赔礼。他家府邸真大啊……”
其实不是,这是人家准备给远房表弟的。
水鹊说完谎话,心里还发虚。
府邸大是真的,就是走得脚累得慌,但按照他的人设应当是要极其向往艳羡了。
水鹊补充道:“卧房比我们院子还要大了!”
他还拉开胳膊比划着。
齐朝槿眼睑覆下,轻声应:“嗯。”
看他的兴致不高,而77提示剧情进度涨了一点,水鹊讷讷地合上嘴。
齐朝槿牵紧了他的手,“待到他日,我金榜题名……你来选宅邸如何?”
可剧情可不是这么走的。
水鹊抬眼看他,为了宽慰他,先应和道:“嗯。”
一场秋雨过后,就是立秋了,夜晚凉气丝丝缕缕地沾上枕边来。
齐朝槿需得到书院去上课。
早上起早给水鹊做了小粥,简单用了些薄饼就出门了。
他前脚才走,77号就把水鹊叫醒了。
【宿主宿主!不要睡了!】77号用小狗头套黏糊糊地拱着他,【齐朝槿上书院去了,你还得和他的同窗师生眉来眼去呢。】
水鹊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竹帘外的天色蒙蒙亮。
他打了个哈欠,困倦得不得了:【77……那我该怎么做啊?】
77号紧紧贴着他,半哄半劝道:【书院是允许社会旁听生的,你到男主学堂去黏着他,这不就能趁机走剧情进度了吗?】
为了剧情进度,水鹊还是得从床上爬起来。
他刚喝完粥,一大清早外头就飘起了蒙蒙细雨。
家中唯一一把油纸伞,还放在门角。
水鹊眼前一亮。
男主肯定没带伞,那他去送伞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再说一说自己要当旁听生,男主必然是情愿给他交点旁听生的书费的!
他撑着油纸伞出门去。
西江书院就在坝子桥过后不远。
和其他建在山中僻静地带的书院不同,西江书院选址闹中取静,出门过个桥就是坊市。
书院门口进进出出的有许多青年。
水鹊走在里面也不突兀,只是天生好颜色,让别人多瞧了一瞧他。
77号给他指路。
前门进去,都是些这一带特色的园林景观,院墙没有彩绘,白墙绿瓦的,朴实无华,溪流树木和谐地相互映衬。
转过二门,人影稀疏了许多,似乎教学斋已经上课了。
除了水鹊,独独在小径中央有个坐着四轮车的青年。
小径铺的河卵石,粗细大小不一,木制轮椅的机动性没有后世那般灵活,一颗石头卡在轮底,四轮车就陷进小径当中了。
水鹊上前,蹲下身把那卵石捡起来丢到小径另一头,仰起脸问:“郎君也是要上课么?不如我推你去吧。”
青年眼眸漆黑如浓墨,面容冷淡,只礼节性地道一句:“多谢,不必推我。”
他的手伸到两侧,推动着圆木轮子缓慢往前。
水鹊踌躇了一阵,还是跑上前去,轻轻将手放在搭脑上,“教学斋都上课了,你要迟到的,我推着你快一些……”
青年眼睛半阖,盯着自己的腿,这次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他大部分时候都沉默着,只在水鹊让指路的时候应上一两个字。
他简短地说:“到了。”
水鹊就推着他进眼前这间讲堂。
里头原先书声琅琅。
他们两个进来,一下静默了。
水鹊在讲席里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包括坐在第三排案几前的男主。
他们恭敬问候道:“先生。”
水鹊眨了眨眼,望向身后。
空无一人啊。
众人的目光还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尤其是齐朝槿望向他的眼睛隐隐透露着诧异,还有些淡淡的疑惑。
水鹊扶着搭脑的手一烫,脑子忽然转过弯来。
“先、先生……”他细声小气地和轮椅上的青年问好,水鹊是有点怕老师的,称呼一声先生几乎是咕哝着说,让人差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看这人好像还十分年轻,哪里想到人家已经当老师了。
不怎么和师长相处,他手心都要把轮椅背上沿的搭脑搓出火来了,手掌心不自禁地直沁汗。
聂修远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他的面容始终一贯对所有人皆是赛雪欺霜的冷淡。
语气没有起伏,“旁听也到席上落座吧。”
水鹊原先正尴尬,听他这么一说,如蒙大赦。
齐朝槿后面恰好有一套无人落座的书几和苇席。
他就和羁鸟归林似的,跑到齐朝槿后面坐下,路过的时候将油纸伞递给他,没有回避两人关系的意思。
崔时信眉峰微挑,但水鹊压根没留心到他在这位置后面,直直在苇席上坐下了。
崔时信:“……”
怎么只看到齐朝槿了?
齐二的皮相很出色吗?
他可是昨日才遣人去齐家给水鹊送了鞋,转头连人都不认识了?
聂修远推着木轮悠悠到讲席前,讲堂一片寂静。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长篇大论的说话,水鹊就犯困了。
书院一堂课按例是一个时辰连着上,讲的又都是些孔孟章注、经义策论,水鹊最多只念过第一个世界的高三,光会几句流传千古的论语,齐朝槿转过来将自己的书给他,水鹊一翻开,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只能根据现代汉字连蒙带猜地看。
外头雨大了,打得窗牖边的芭蕉叶噼里啪啦响。
秋雨的空气凉丝丝的。
先生的讲解好似和雨打芭蕉一起成了妙极的催眠白噪音。
春困秋乏,水鹊支着脑袋,上下眼皮打架。
垂着头,一点一点的。
额头就要坠到案几上了。
一只宽阔的大掌不动声色地垫在案面。
后头又有一只带着玉扳指的大手来,提拎带扯地,牵住水鹊后颈的衣领子。
齐朝槿半侧着身,手还放在案几上,默不作声地盯着崔时信,正是他提拎水鹊的领子。
水鹊给人一扯,一下子清醒了,抬起头来,后颈的力道也适时一松。
他圆溜溜的眼珠子往左往右地瞟。
……为什么大家全盯着他看?
学堂二十一双眼,视线都黏在他身上。
戒尺敲在讲席上。
水鹊抬眼,正正好对上那双漆黑淡漠的眸子。
聂修远看着他,声音冰泠泠,“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给人捉到上课打瞌睡了。
水鹊见到讲席上那把戒尺,更是瑟缩,犹犹豫豫地站起来,讷讷道:“学生不知……”
他就只知道齐桓、管仲,其余是一个都不认识。
聂修远又换了几个问题引导性地循循善诱。
心思半点没在功课上的小郎君,天生一副好颜色,圆圆钝钝的眼尾微垂着,不论问什么,先是认真听完了问题,仔仔细细地思考了一番,接着还得是小声回答:先生……学生不知……”
……真真是难为他了。
聂修远沉默须臾,让他坐下了。
书院没有责罚学生的惯例,戒尺只是作威慑用。
外头有人打钟,一堂课结束。
聂修远推着木轮离堂了。
崔时信拍了拍水鹊后颈那方才给他捏皱了的衣领子。
水鹊抱怨道:“你刚刚扯我做什么?我差点要给你勒着脖子了。”
崔时信没见过他倒打一耙的样,惊疑道:“如果不是我揪着你的领子,你刚咚一声就撞到案几上了!”
“……”水鹊静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才不会,齐郎会给我用手垫着的。”
他睁眼的时候分明看到了齐朝槿的手心朝上,就垫在案几上,这不就是要防止他撞上的吗?
崔时信横眉立目的,看起来有些凶狠,“齐郎齐郎、整日就是齐郎齐郎的,你一点书也不念,心思都挂齐二身上了,难怪是个小文盲!”
崔时信最烦旁人说齐二这样好那样好的。
水鹊缩了缩脖子,噔噔噔跑到齐朝槿身边,依偎着他坐,不满地对崔时信说:“文盲就文盲……反正我又不用考功名,齐郎会养我的!”
他就是在这个世界是文盲,但这也没办法,他初来乍到没学过,也不是古文学者,不懂才正常。
齐朝槿轻轻拍了拍他手背,缓声应答:“嗯。”
两个人全然一副情意相通的样子。
同窗从没见崔三这么气急过。
连院试出榜排在齐二后面,也没见崔三这样。
可是小郎君理直气壮地叫齐二养他,模样并不惹人讨厌,尤其是偎着齐二的肩膀,小脸贴着挤出一点嫩生生的颊肉。
这些个同窗都莫名耳根子发烫,就好似人家是偎在自己的肩膀上,那甜稠密密的香气萦绕鼻尖,将衣袖染香了。
奇了怪了,不是说是远房表弟吗……怎么感情这般好?
只是道听途说,知道齐朝槿家来了个亲戚投奔的学子疑惑。
隐隐猜测到内情的,和崔三关系好的青年,一看两个人亲昵的举动,就察觉到水鹊和齐朝槿之间的气氛不一般。
崔时信更是死死盯着他。
他样子这么凶,剧情进度居然还涨了。
水鹊疑惑不定,难道崔时信这横眉竖目的,也能算在和他眉来眼去的范畴吗?
那范围也太广了吧。
不是让他刷刷地涨剧情进度吗?
齐朝槿道:“等晌午下学,我为你到监院那里交上书课费,领一套新书回来。”
他自己用的是从前人那买的旧书,翻来覆去看,有的装线都破了,也不好给水鹊上课用。
水鹊:“嗯嗯。”
虽然他大部分不大看得明白就是了。
齐朝槿没问他为什么跟着到书院来。
邓仓踌躇了一会儿,缓步上前来,手中抱着一个木漆雕花的食盒,他揭开盖子,云云热气冒出来。
别看他长得清秀高拔,实际上嗜甜如命,同窗基本也了解,他娘天天让他提一食盒的糕点过来。
食盒里果然又是软枣糕、透花糍之类的。
邓仓不大好意思地和水鹊说:“还有一堂课,你饿不饿?要是不嫌弃,可以尝尝我娘的手艺……”
他娘每天变着花样做糕点,一塞食盒里就要全塞满,他还要吃正餐的,平时糕点和同窗分着吃,避免吃不完浪费了。
等水鹊拈了个软枣糕,邓仓才想起来这个学堂不只他们两个人似的。
邓仓:“噢噢,齐二郎,崔三公子,大家,都来吃,都来吃!”
晌午的时候,水鹊想和齐朝槿一同到长街坊市吃饭的。
齐朝槿却犯了难,如果水鹊没来,他肯定是要回去做饭的,但水鹊到书院旁听,他中午不用花一时辰赶路,空余下来的时间就想到书斋抄书。
抄的快的时候,两个中午也能抄上一卷。
他从袖中取出来一百文钱,让水鹊自己去坊市下馆子。
一百文,能到不错的街边饭馆,酒肉菜齐备了。
水鹊拿了钱,抱憾道:“好吧……”
大融朝的书院是半官办性质的,不仅有地方财政补贴,自身也有近百公顷的学田,教育经费还能靠租赁学田保证,因此贫苦书生也能靠每年交上两三贯钱,包食宿,匀下来上学的每日书本食宿费只需要二三十文。
齐朝槿自己到书院的食斋就餐,青菜肉沫,有菜有肉了,但是做的没有家里的丰盛好吃,水鹊应该是吃不惯的。
另一边,水鹊还在街上晃悠悠,不知道去哪家饭馆好。
他看那些小吃也是色香味俱全,踌躇半天。
酒楼上有人朝下喊:“水鹊!”
他一抬头,牌匾大大的鼓腹楼三字,二楼雕花窗大开着,早先还对他横眉的青年对他道:“上来。”
水鹊给酒楼小厮领着到楼上的包房。
还是之前画舫上见到的人,加上崔时信,五个人,是西江书院学子里家世差不多顶好的了。
当然崔时信作为京城世家子,到长州县与其他青年一比,家世又是云泥之别。
“齐二让你一个人出来吃饭?”
崔时信挑眉问他。
水鹊眨了眨眼,点头:“嗯。”
崔时信眼眸意味深长:“他给你多少钱?”
同窗投以不赞同的目光。
“……”水鹊老实巴交地摊开手心,“一百文。”
崔时信对答案满意了,不出所料。
“过来,请你吃饭。”他招招小猫似的,哄水鹊过来他旁边的位子坐下,折扇扇骨敲了敲八仙桌的桌沿,“齐二就只能给你一百文,怎么养你呢?”
水鹊不说话了。
真好,上个楼人家就请他吃饭。
还省了一百文。
自认为胜了齐朝槿一筹,崔时信高兴了,提起葫芦形的白釉执壶,问他:“喝酒吗?”
他就想往酒盏里倒去,水鹊摁住他的手,摇摇头,“不喝的。”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个世界喝了点果酒就熏了。
虽然说古代的酒度数没有现代高,但是水鹊不打算轻易尝试了。
崔时信耸耸肩,放下了执壶,“我还以为你清早喝了酒,竟然敢推聂山长的轮椅。”
他们讲堂称呼聂修远为先生,主要是由于对方当堂授课,平日里多是称呼聂山长,他是西江书院的院长,是最主要的讲学老师,同时也统揽行政。
水鹊不明白:“为什么不敢……?”
邓仓等人知道他是初来乍到,但是没想到他连聂修远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几人当中的文向竹算得上最为推崇聂山长,神色钦羡地同水鹊解释:“聂山长是建元二十六年的状元,当时他才十七岁,是大融最为年轻的状元郎,后来年仅二十四官拜文渊阁大学士,说是青霄直上也不为过……”
当下是平武元年,建元二十六年时十七岁的状元……这样算起来,聂先生已然而立了。
水鹊不喝酒,崔时信就给他倒了盏茶,“不过可惜,天潢贵胄相残杀,聂山长没多久就遭小人暗算,废了一双腿,接着被人构陷结党营私而下狱。”
“五年前就挂冠而去,退到西江书院潜心治学了。”
有聂修远的例子在,崔大又升迁礼部员外郎,崔父生怕他和大儿子都在朝中做官遭上头的人忌惮,也是为了使崔氏远离当时危机四伏的夺位之争,自书退到长州县当一个小小县令。
“原来是这样……”水鹊浅啜着茶水,方始了解了聂修远的事情。
邓仓接着说清楚:“所以,不能行走是先生的心结,也是避讳,他平日不让旁人推他。”
那他岂不是一日犯了两个禁忌?
水鹊眨了眨眼。
一是强行推了聂修远的轮椅,二是上课打瞌睡……
怎么想都是在人家雷区蹦跶。
好在聂修远是山长,平时日子里忙,三日方讲一堂课。
水鹊中午吃得茶足饭饱,那家酒楼的三鲜笋炒鹌子特别好吃,听说大厨子的师叔祖从前是御膳房的,这道菜算得上是皇家玉食。
他吃得太饱了,就犯困,犯困就忍不住脑袋一点一点的,但是讲席的先生已然是个白胡须老者,眼睛昏花,自顾自地讲学,也不在意底下的人什么状态。